男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仍旧像利刃般刺进他的双目,迫使他眨了好几下眼。
这是一间类似地下室或者仓库的房间,墙壁周围没有窗户,斜对面的一扇铁门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男人喘着粗气,血液的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鼻腔,他的双手被一根电线紧紧捆绑在背后,脸上流淌着汗水和血液混杂在一起的温热液体。男人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他面前,女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手里的一根铁丝似乎让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同时从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想干什么?我……我不是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吗?快放我走吧!”
女人没有理睬他,只是缓缓地逼近靠坐在墙角的男人。她望着男人脸上恐惧的表情,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铁丝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不要,求求你,饶了我吧!”男人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圆睁着双目,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摆脱手腕和脚踝处的电线。但这始终是徒劳的,男人浑身是伤,早就已经无力反抗。他的眼神从惊恐变为乞求,最后变成了绝望。
女人的双手开始用力,铁丝嵌进男人的肉里,一点点勒紧他的喉咙。从喉咙里发出的“咔咔”声成了男人最后的遗言。映入男人眼球的最后一幕,便是凶手那张白皙的脸和淡蓝色的头发。
直到眼前的物体没有任何动静,女人才敢松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瞪着自己,女人忍不住朝那张狰狞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她望了眼男人因为刚才被勒时失禁而留在地上的排泄物,厌恶地撇了撇嘴,向屋子另一边的铁门走去。
打开铁门,一股寒气逼进屋子。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地上残留着厚厚的积雪,仿佛铺着一张白色的厚地毯。女人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终于杀掉他了!原来杀一个人是如此简单。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的手里,杀人后的复杂心情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体的寒冷。关上门,女人调整了下呼吸,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可以松懈下来的时候,接下来要做的——才是关键。她的目光转向房间一角的那把小型电锯……
夏青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不知道这已经是今晚第几次看时间了。手里捏着电视遥控器,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不断转换着,却始终无法吸引夏青的注意力。她的心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这么晚了,老公怎么还没回来?他去哪了?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不管怎么拨打丈夫的手机,听筒那边永远是这句越听越想抽人的话。夏青放下电话,一脸的焦虑。这种时候,人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女人的疑心使她想到两种可能:一,丈夫出轨了;二,丈夫出意外了。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宁愿发生的是第二种情况。
虽然夏青知道,在“出轨”这件事上,自己或许根本没有资格去怀疑丈夫。但即使是这样,她强烈的占有欲仍旧不能容许有另一个女人和自己分享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合法丈夫。
忧心忡忡的夏青再也坐不住了,她关上电视,起身走到窗前,观察外面的景象。天空已不再飘雪,但地面以及建筑物的顶部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下雪的时候,望着缓缓散落的美丽雪花,很容易把银白色的雪地联想成仙女的纱衣。然而,雪一旦停了,看着没有雪花飘落的孤白地面,却感觉是一件洁白的寿衣覆盖在整座城市上,充满了死寂感。
“终于停了。”夏青自言自语道。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这让她加大了外出寻找自己丈夫的决心。她先来到女儿的房间,女儿已经蜷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她悄悄地关上房门,走到鞋柜前,翻出一双雪地靴。夏青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找丈夫,她不熟悉丈夫的交际圈,也没有他朋友的联系方式,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但是,总比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好吧,要不去他的公司看看?
正在夏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穿上靴子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短信提示音。夏青连忙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果然是一条新讯息,而短信的署名让她欣喜若狂——是丈夫发来的。
打开短信,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快上QQ,有事跟你说!”
夏青莫名其妙。上QQ?为什么要上QQ?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她怀着不解拨打了丈夫的手机号,但那边却已经关机了。
怎么回事啊?夏青皱紧了双眉。原本一直关机的丈夫突然打开手机给自己发了条奇怪的短信,之后又突然关了机。这种不自然的举动到底预示着什么?夏青又看了遍那条短信,看短信的语气,丈夫似乎非常着急。不管了,先上QQ吧,夏青做出决定,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她感觉今天的电脑开机速度特别慢。登录QQ后,丈夫的头像立刻闪个不停。点开聊天框,电脑屏幕上出现熟悉的字体——“上线了吗?”
“你在哪?”夏青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输入这些字。她焦急等待着丈夫的回复,然而,旋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频连接请求。丈夫要跟自己视频?也好,可能光打字也说不清楚。夏青毫不犹豫地戴上耳麦,打开摄像头并同意了视频请求。
突然出现在视频上的画面让夏青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丈夫正对着镜头,嘴里不断喘着气,额头上似乎还有红色的液体流下,那是血吗?
“延涛!你怎么啦?你在哪?”夏青朝着屏幕呼喊道。
“青青,好好照顾女儿……”对面的丈夫吃力地蠕动着嘴唇,一开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也许无法再见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让夏青不知所措。“你……你在说什么呀?!你这是怎么啦?”丈夫宛若遗言的话语让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此时,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出现在屏幕上方,抓住丈夫的头发一阵猛拉。一声惨叫从丈夫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通过耳麦刺进夏青的耳朵。
“救命啊!”丈夫的声音像是在哀号。这让夏青的心像刀割一样痛。她终于明白丈夫此刻已被不明身份的凶徒囚禁了。但她不知道歹徒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丈夫。夏青又慌又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她脆弱的泪腺涌出。
“你不要伤害他!你想怎么样?是要钱吗?我给!”夏青哽咽的声音不知能否让躲在屏幕死角的对方听清,“求你放了他。”
“青青,我爱你……”丈夫咬着牙,似乎在忍着不知什么地方的剧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着类似临别之言的话。
由于视野有限,夏青只能看见丈夫的胸部以上,因此无法了解他身上的具体伤势,这让她更为不安。“延涛……边上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抓你?是要钱吗?”
“我……”正当丈夫开口之际,那只黑手又挥了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丈夫的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声像是杯子碎裂的声响。“啊……”丈夫又哀号一声,他知道这是歹徒给他的警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他的目的……不是钱。”断断续续的语句从丈夫口中传出,“女儿睡了吗?”
“嗯……已经睡着了。”夏青捂着嘴,含糊其词地说。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无法接受发生的这一切。
“已经睡了啊……那就别吵醒她了,本来还想再看看她……”丈夫从嘴里挤出与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后,视频就被切断了。
因为是严冬的关系,即使到了早上5点,天空依然没有一丝光亮。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迈拾荒者沿着郊外的某条小马路向前走着。脚下的路面阴冷湿滑,两旁的草丛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生命,在这样的严寒下或许都是脆弱的。
马路左边竖着一道长长的铁栅栏围墙,围墙的内侧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小公园。拾荒者边走边时不时望一眼被栅栏隔着的公园,此时整片公园的地面都积着厚厚的雪,宛如抹上了一层光滑的奶油。忽然间,远处的白色“奶油”上赫然出现一个不协调的黑点,它引起了拾荒者的注意。
拾荒者加快了脚步,想一探究竟。慢慢走近它,黑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黑乎乎的是——是头发!拾荒者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再次确认了一番围栏里面的物体——没有错,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雪地上的,是一颗人的头颅。
人头的脸部贴在冰冷的雪里,毛发浓密的后脑勺和脖子处的断口清晰地呈现在拾荒者的眼前,此刻他已吓得瘫倒在地,同时从嘴里发出一阵怪叫。
由于案发现场所在的H县地处偏僻,大雪天路又不好走,警察三十分钟后才来到现场。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名叫王家毅,年纪不大却长着一张大叔的脸,他因为前段时间连续破了好几宗大案而升了职,可直接走在调查的最前线。
迈进松软的雪地里,白色的积雪已将整个脚部完全淹没。王家毅带着法医和几位警员来到发现头颅的雪地附近,他瞧见头颅周围没有任何脚印,不远处的铁栅栏外倒有一些慌乱的足迹,应该是之前那名拾荒者留下的。此时身材纤细的青年法医走到头颅前方,蹲下身子开始检验,他身上的白大褂与周围融为一体。
“男性,30岁上下,头颅在沸水里煮过,无法验出确切的死亡时间,脖子上有几道勒痕,但目前无从判断死因,头是被电锯之类的齿状切割工具切下的。”法医简单明了地说明验尸结果。
王家毅看了一眼面部已被煮得不成形状的头颅,骂道:“哪个王八蛋这么残忍?杀人分尸不算,还要放在水里煮,这样根本无法辨认被害人的身份嘛。”
“我还要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法医叫人拿来一个大号的裹尸袋,将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小王,这边就交给你了。”
王家毅点点头,正打算安排下一步的现场勘查工作,远处的一名警员突然向这边奔来。
“王队,发现了其他尸块!”警员大口喘着气说道,“我们在公园中央的凉亭里发现人的四肢。”
一行人立即奔赴第二处弃尸现场,刚要离开的法医也急忙随同。这座公园的正中央有一座石头凉亭,四根柱子支撑着上方的圆形亭盖,很简单的结构。凉亭的地面上赫然放着四条人的胳膊和腿,并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法医绕到凉亭的后边,继续他的验尸工作。
王家毅围着凉亭走了一圈,同样,凉亭周围的雪地上没有任何非调查人员的足迹,随即他蹲在法医边上,查看起如四根粗木棍般被丢弃在地上的残肢。“和刚才的头颅是同一个人的吗,吴法医?”他问。
“目前还不能确定,”法医面无表情地说,“这些残肢同样在沸水里煮过,死亡时间从表面无法判断,看切口的状况,应该也是被电锯之类的工具割下的。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明显的伤痕,也无法判断死因。至于和头颅是不是同一具尸体,恐怕要提取骨骼里的细胞组织,验明DNA后才可以做出判断。”
王家毅观察了一番地上的四肢,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他皱起眉头,对身旁的一名警员说:“小徐,你看这像不像两个字母?”
年轻的小徐从王家毅的角度望向地上的四肢。“很像‘L’和‘T’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的确,地上的四条残肢被人刻意摆放成“L”和“T”的形状,左腿和左臂构成“L”形,右臂和右腿构成“T”形。
“这是凶手留给我们的信息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王家毅将手扣在下巴上,沉思起来。
取证人员拍下现场照片后,法医将四肢一起放入刚才的裹尸袋。
“你们再去附近找找,可能还有其他的尸体残骸。”王家毅下令搜查整个公园。十分钟后,在公园的另两处分别找到了人的胸和腹两部分尸块。
经检验,胸和腹部同样是被电锯切下,也放在沸水里煮过,其中死者的内脏已被全部掏空。头、四肢、胸、腹,所有的尸块被装在了一起,一个大致的人形终于在阴冷的裹尸袋里拼凑而成。虽然尸块的外表都已被煮烂,但从四肢以及胸部健硕的肌肉大致可以判断出,死者应该是个体型比较健壮的男子。
“气象中心说,这场大雪是在昨晚12点前后停的,”小徐向王家毅报告,“公园里没有留下抛尸者的足迹,这就表示尸体是在雪还在下的时候,也就是12点雪停之前被扔到这个公园里的吧。”
“确实如此。”王家毅颔首道。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逻辑了,按照这样的推断,死者一定是在昨晚12点之前被害的。
回到局里,经过DNA比对,证实在H县郊废弃公园里发现的尸块均属于同一个人。一桩恶性杀人分尸案就这样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也消去了所有警员的倦意。
王家毅端详着手里那张废弃公园的弃尸位置图。他留意到,尸体头颅的位置在公园的最北端,胸和腹的位置分别在公园南边的两侧,这样一眼看去,将头、胸、腹的所在处用直线相连,就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凉亭的位置正好在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中心。
“凶手特意将尸块扔在四处不同的地方排列成三角形的样子,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还是某种特别的仪式呢?”王家毅自言自语道。他不懂那些似是而非的迷信东西,于是上网查了一下,结果惊奇地发现,在某些古希腊宗教里,存在着这样一种宗教仪式:一些叛教徒被吊死后,尸体会被分割成好几块,教内的巫师则会将尸块摆成一个三芒星阵。这些宗教相信,这样做便能驱赶出附身在叛教徒体内的恶魔,并将其永久封印,同时祭奠那些被叛教徒迫害的人们。
那么,凶手将尸块摆成这样一个三角形阵,是在模仿古希腊宗教的仪式?他的目的也是要驱赶恶魔,或者祭奠谁吗?这就是凶手的分尸动机?但是,凶手又为什么要把尸块放在水里煮,并且掏空内脏呢?还有,用四肢排列出的“L”和“T”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家毅的思绪在脑内无方向地游走,他觉得这个案子有好多难解的谜团,可眼下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
正在王家毅纳闷该怎么确认死者的身份时,市区刑警队的一通电话让案子有了新进展。
“是这样的,今天凌晨有一位女士报案,说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对方是市区刑警队的一位负责人,“接着你们今天清晨就发现了男性的尸块,根据你们描述的尸体大致的体貌特征,很像这位女士的丈夫。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认尸。”
“好的,不过希望她能做好心理准备。”王家毅深吸一口气后挂断了电话。
夏青看到自己丈夫的尸体时,哭得不成人样,她瘫软在地上,任谁都无法将她扶起。
“不好意思,”王家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局面,只能用警察的那些套话对夏青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杀你丈夫的凶手,我希望你能提供线索。”见夏青没有反应,他继续说,“首先,尸体已经变成这样,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确认这就是你丈夫的?”
夏青啜泣了几下,沉默了几秒钟后,她瞪着王家毅,说:“这就是我丈夫,你说每天睡在你边上的人,你会认不出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家毅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夏青冷静一点,“我只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更确切的证据,比如说你丈夫有没有什么身体特征之类的,能肯定是他本人呢?”
夏青抹了抹眼角,脸上布满化妆品化开的痕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的大腿内侧有一道疤痕,是小时候不小心割伤的。”
吴法医将尸体的左腿朝外翻开,果然在内侧有一道三厘米左右的疤痕。“虽然尸体被煮过,但这条疤痕还清晰可见,应该是旧伤,不过不像是刀伤,应该是被圆珠笔尖之类的划伤的。”
夏青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转身想要离开停尸间,也难怪,任谁都无法接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一夜间变成了七零八落的尸块这样悲惨的现实吧。警员小徐带夏青走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管他是谁,我是不会放过杀死我丈夫的凶手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仇恨。
虽然夏青肯定死者就是自己的丈夫张延涛无疑,但保险起见,还是得做个完整的DNA鉴定。搜查人员提取了张延涛家里木梳上的头发样本,牙刷上的唾液样本,以及床、枕头和衣服上的皮屑样本,经过DNA比对,最终确认和尸体一致。另外,张延涛曾经看过牙医,将医院的牙齿拍片记录和尸体的牙齿进行比对,也完全可以做同一认定。至此,分尸案的死者身份彻底查明——他是S市一家外企的营销部部长,张延涛。
第二天,夏青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王家毅和警员小徐来到夏青的家,开始进一步的调查询问工作。
“请再将昨天的事详细复述一遍。”王家毅打开记事本,直视着仍旧十分憔悴的夏青。
于是,夏青把前一天,也就是12月27号凌晨丈夫迟迟未归,接着她收到丈夫的短信,又跟丈夫视频对话并发现丈夫被歹徒绑架的事重新述说了一遍。
“那段视频你录下来了吗?”小徐问。
“没有。”
“有没有看清歹徒的特征?”
“看不出,只有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能分辨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吗?”小徐在记事本上匆匆记录着,王家毅则在一旁观察夏青的神态。他心想,如果夏青的精神状态再好点,看上去应该要更漂亮些。
“不能确定。”夏青将额头前的发丝往后一拨。
“你丈夫跟你说了什么?”
“他叫我好好照顾女儿……”说到这里,夏青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那歹徒有没有提什么要求呢?比如勒索钱财之类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
奇怪,歹徒让张延涛和夏青视频聊天,单单只是为了让他在被杀前同家人说几句遗言吗?歹徒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家毅又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你和你丈夫很早就认识了吧?”王家毅看见电视机柜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夏青和张延涛的合照,看照片里两人的年纪,他推测应该是两人上大学的时候。
“嗯。”夏青顺着王家毅的目光望了一眼照片,说,“我们是大学同学,在大学里就开始谈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到现在也整整七年了。”说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家毅注意到,照片里的夏青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件橙色的短袖上衣凸显出她曼妙的身材,灿烂的笑容洋溢在朝气蓬勃的脸上,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而一旁的张延涛精神抖擞地站在镜头前,他身穿一件运动背心,一手插腰,另一只手搭在夏青的肩上,手臂外侧发达的肌肉使他显得非常威猛。
“你丈夫那时候就已经这么健壮了啊?”王家毅看着照片说。
“是啊,他是我们学校体育社的,还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市里的大学生铅球比赛,拿过冠军。”夏青抿了抿嘴唇,说道。
“原来是练铅球的,难怪。”王家毅叹了口气,想到照片里那个强健男子如今的下场,他恨不得马上把凶手大卸八块。
这时一旁认真记录的小徐继续提问:“我想跟你确认下你和你丈夫视频对话的时间,当时是几点钟?”
“那时候我看过钟和手机,应该是凌晨1点30分左右。”夏青想了一下后回答。
王家毅和小徐对望了一眼,他们的脸上同时露出异样的神情。
“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记错了?”王家毅追问道。
“怎么可能记错?当时因为延涛一直没回来,我特别留意时间,不可能记错的。”夏青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么……”王家毅凝视着夏青的脸,继续提问,“有没有可能视频里播放的只是先前录好的影像呢?”
夏青立马否决:“不可能,我和他说过话!”
这怎么可能?王家毅紧握双拳,瑟瑟发抖。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根据气象台的数据,H县在晚上12点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警方推断死者被杀是在12点之前。可是,现在夏青的证词却表明,凌晨1点30分的时候她还在跟死者视频对话,那就表示死者是在1点30分之后被杀的。这里就彻底产生了矛盾——如果张延涛是在1点30分之后被害的,那么凶手势必是在1点30分之后才把死者的尸块扔进废弃公园。可是,当时雪已经停了,公园的雪地上却没有任何足迹。
凶手是如何不留脚印地走进废弃公园进行抛尸的呢?人类又怎么能够轻易克服自身体重?那一片光洁无痕的白色现场再一次浮现在王家毅的脑际,他感到一阵眩晕。难道……尸块是自己飘过去的吗?王家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在这原本就寒冷的季节里,他感到更加毛骨悚然。
或许,只有没有重量的死神才能做到这一切。
王家毅匆匆回到局里,他以最快的步伐走向法医办公室。戴上眼镜的吴法医看上去更为年轻,他正将玻璃壶里的咖啡倒入自己的杯中,见王家毅进来,他拿出一个新杯子也给他倒了一杯。
“怎么样,吴法医,尸检有进展吗?”王家毅还没喘上一口气,就急切地问道。
吴法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地说:“我对死者的头颅进行了解剖,经过详细的检验,和我之前的判断一致。死者是先被人用铁丝之类的细状物勒毙,随后凶手进行分尸,用电锯将尸体切割成七份,接着分别放在沸水里煮烂,最后丢弃在公园现场。”
“死亡时间能判断吗?”王家毅接过咖啡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
“由于尸体在沸水里损毁严重,之后的一段时间又暴露在极低温的室外,再加上死者的内脏全都被掏空,无法从胃里检验食物的消化情况,因此很遗憾,实在没有办法判断确切的死亡时间。我只能说,死者是在27日凌晨3点之前被杀的。”吴法医摇了摇头道。
难道说凶手煮烂尸体、掏空内脏的目的是为了掩盖死亡时间?那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也许其中藏着破解无足迹谜团的关键。王家毅脑中的齿轮又开始飞速转动,这在他认识某个女孩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以前并不是一个爱动脑的人。
“另外,看尸体的切割断面,凶手切割尸体时下手的力度并不是很大,还带有一些犹豫迹象,所以我觉得,凶手可能是一个力气较小、心理素质不高的人,很可能是个女人。”吴法医的推断打断了王家毅的思绪。
“女人……”王家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凶手会不会是夏青呢?这样无足迹谜团也就顺理成章解开了,实际上张延涛根本没有和夏青视频对话过,一切都是她为了扰乱警方视线而刻意编造的谎言。
吴法医擦拭着桌上的咖啡机,继续说:“死者的腰部有电击伤,手腕和脚腕上有被细绳捆绑的痕迹,凶手很可能先用电击枪击昏了死者,再将死者囚禁在了某处。同时,我在死者的手指甲里找到一些可能是皮肤组织的物质,但因为在水里煮过,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分离细胞组织,看是否能提取到DNA。凶手可能在跟死者的争斗过程中被死者抓伤了。”
“那拜托了。”王家毅拍了一下法医的肩膀。他跟吴法医继续聊了一会儿,此时王家毅的手机突然响起,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小徐的声音。小徐告诉王家毅,他们找到了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地方。
和吴法医告别后,王家毅驱车前往离弃尸现场两公里处的一座旧校。这里是S市建华大学的旧校址,建华大学在五年前已搬迁至F县大学城内,原校址的这块地被一家房产开发商买下,但由于资金问题,开发商迟迟未动工拆除旧校舍,学校内的所有建筑物就这样一直空置至今。
寒风吹在王家毅的脸上,让他的皮肤变得十分干燥。周围的严寒让这座老旧的学校看上去更加荒凉和沧桑。王家毅在积雪上迈着步子,脚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发现脚印没有消失。他现在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走到旧校的操场边,白茫茫的雪花已将整个操场彻底覆盖,这座操场要比一般学校的操场大出许多,对面是一幢六层楼高的教学楼,如今已破旧不堪,好似一栋鬼魅的居所。操场旁边有一间面积在十平方米左右、类似仓库的小屋,以前是用来存放体育器材的。小徐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正守在小屋的门口。
王家毅走进这间小屋,一股难闻的异味顿时侵袭着他的鼻腔。屋子里没有窗户,门外昏暗的光线将小屋照得格外阴森。小徐递给王家毅一支手电筒,并打开记事本向他汇报:“有人举报说有一伙闲杂人员在旧校里聚众赌博和吸毒,所以刚才两名联防队员过来巡逻。他们巡逻到这里,看见这间仓库的门虚掩着,便走进来查看,发现墙上和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角落里还有一把电锯,于是就报了警。”
王家毅扫视了一圈仓库,地板和墙壁上确实布满了喷溅状的血迹,仿佛被人泼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油漆,几名鉴定人员正在用棉签提取血迹样本。仓库的右边有一张简易的木桌,桌子上放着一台小巧的三星笔记本电脑。一旁的小徐忙走上前,操作起电脑。别看小徐平时愣头愣脑的,但他对电脑还是相当精通的。
“王队,这里面有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小徐用鼠标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中突然出现张延涛的脸,脸上有被人打过的痕迹,只见他喘着粗气,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青青,好好照顾女儿……”没说几句话,张延涛的后方就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拉住他的头发。
“这是……”王家毅一阵诧异,“这是夏青说的那段视频!”
“没错,歹徒把视频的内容录下来,存在电脑里了。”小徐明确地说。王家毅把这段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然没有夏青的画面,但光从张延涛这部分的内容来看,和夏青先前的描述没有多大出入。
“把电脑带回去做进一步的研究,看看视频有没有做过特殊处理。”王家毅看完视频命令道。
“好的。”小徐待鉴定人员提取完电脑上的指纹,关上电脑将它放入一个塑胶袋。
木桌的前方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椅,王家毅猜想,当时张延涛应该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同夏青视频对话的。他同时注意到,木桌的下面堆着几个方形纸箱,纸箱周围的地上全是白色碎玻璃。王家毅想到刚才视频里的玻璃碎裂声,他弯下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捡起一块玻璃碎片,仔细检查了一番,通过碎片上的弧形把手,他辨认出这是一块玻璃杯的碎片。王家毅捡起另一块原本属于杯子底部的圆形碎片,发现上面还有一些未溶解的咖啡沉淀。除了杯子碎片外,地上还洒了一摊棕褐色的咖啡渍。
应该是凶徒的那一拳让张延涛的身体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洒在了地上。王家毅回忆着视频里的情景,得出了这个简单的结论。接着他拉出桌子下的几个纸箱,里面只是一些废旧的体育器材,没什么特别之处。地上的咖啡渍因为纸箱的阻挡,只扩散到纸箱的边缘位置,在地上形成一条整齐的直线。咖啡渍的另一边也由于先前那张椅子的阻挡,在地上形成一个直角痕迹,那应该是之前椅脚的所在位置。王家毅根据咖啡渍的痕迹将椅子和纸箱重新归位,椅子离纸箱大约五厘米左右。王家毅出神地望着这个画面,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命人用相机拍下这番场景后,王家毅转身走向仓库的另一边。屋子角落扔着一把小型电锯,锯子表面被变质的血液染成了黑褐色,锯齿上还钩着一些碎肉和骨屑。虽然王家毅在过去也遇到过性质恶劣的分尸案,但亲眼目睹这番血腥残暴的景象,他还是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离电锯不远的地方摆了一个炉子,炉上放着一个大号的铝锅。王家毅捂住鼻子,缓缓凑上前看了一眼锅子的内部,旋即缩回身子,他想立马驱除掉一秒钟前映入脑中的那个画面。毋庸置疑,这个铝锅就是凶手用来煮尸的容器。炉子旁的地上有一个水壶,周围扔着几个空的纯净水水桶。王家毅推想,凶手应该是将桶装纯净水运到这边,再用炉子将这些水烧开用以煮尸。
“真是个变态!别让我抓到你!”王家毅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回到局里后,经过缜密的DNA比对,证实建华旧校仓库里的血迹属于死者张延涛,由此可以认定,这间仓库就是分尸现场,也很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调查人员在仓库里找到一捆铁丝,经过吴法医的皮屑化验和勒痕比对,证实铁丝就是勒毙死者的凶器。现场共提取到五组指纹,其中一组属于张延涛,其余四组目前还无法确认身份。除此之外,调查人员还在现场找到一些方便面桶、食物包装盒、几双一次性筷子以及一个速溶咖啡包装袋。
由以上这些基本可以推断出,凶手曾将被害人囚禁在了仓库里,随后直接在仓库杀人分尸,再将尸块弃置两公里外的废弃公园。
王家毅知道,今晚又要熬夜了。
死者张延涛所在的外企位于离市中心较远的地段。调查人员通过死者的同事了解到,张延涛平时为人和蔼,虽然担任部长一职,但在工作之外完全没有领导架子,他在公司内部基本上没有仇敌。12月26号周五那天,张延涛像往常一样于下午5点准时下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就是在那一天的晚上,夏青因为张延涛迟迟没有回家而焦急万分,第二天凌晨5点左右,拾荒人员在H县的一座废弃公园里发现了张延涛被肢解的尸体。
在程序上,警方必须查清死者的关系圈。张延涛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位70岁的母亲居住在郊区的老房子内。从凶手的杀人动机着手,警方目前还没有找到明确的嫌疑人,但不排除死者公司的竞争对手作案的可能性。除此之外,警方并没有找到对张延涛怀有明显杀意的人。
王家毅始终觉得,这件案子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凶手绝不是一个为了点商业利益就不惜犯下如此残暴罪行的人。但目前最困扰王家毅的,依旧是那一片洁白无瑕的弃尸现场,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留下足迹的呢?
会不会是将肢解好的尸块像扔铁饼那样从远处丢进公园的呢?不可能。凉亭里的四肢整齐地排列成两个英语大写字母的形状,这绝对是要亲手摆放成那样的,就算凶手力气再大,扔得再准,也不可能让四肢排成那样。
话说回来,王家毅先前侦办的案子中也出现过许多不可能的状况,但大多是门窗反锁的封闭密室,只有在两年前T大学的“网球场事件”①中,遇到过一次雪地无足迹杀人。但那个案件中的诡计显然不适用于本案。
王家毅绞尽脑汁,试图解开这个雪地上的广义密室。他想到先前吴法医的结论,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的死亡时间费了不少工夫。凶手费尽心机不想让警方知道死亡时间,他一定在这里面耍了什么把戏。王家毅觉得自己摸索到了解开无足迹谜团的线头,便顺水推舟地继续往下思考。这样想的话,死者的被害时间一定就在12点雪停之前,和先前推断的一样,凶手是在12点之前走进废弃公园抛尸的,他的脚印理所当然被后来的新雪掩埋了。那么,问题一定出在1点30分的那个视频里,就是那段视频的出现让推断的死亡时间变成了凌晨1点30分之后。如果没有那段视频,根本就不会存在无足迹谜团。视频一定被动了什么手脚。这就是凶手不想让警方检验出死亡时间的原因。
王家毅坚信自己的思考方向没有错,他放下手中的泡面,急忙来到技术组。技术组办公室里,小徐正一边摆弄着那台在仓库找到的笔记本电脑,一边和技术组的同事打得火热,交流计算机技术方面的心得。
“这台笔记本调查过了吗?除了那段视频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王家毅一进门便指着电脑问。
“电脑是属于死者张延涛的,这是他每天上班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里面除了那个视频之外都是一些工作资料,没什么可疑之处。鉴证科的同事说,电脑上全是张延涛的指纹。”小徐报告道。
“那个视频检查过了吗?”王家毅紧接着问。
小徐颔首道:“检查过了。视频是用Techsmith Camtasia Studio软件直接从QQ上录下来的,凶徒把录下来的视频保存为可用一般播放器打开的视频文件,我用软件分析过,视频没有被剪辑过的痕迹,应该没有被动过手脚。”说完他从电脑里打开了那段视频,边看边说,“你看王队,视频里的张延涛说话的口型和声音分毫不差,可以排除用音频软件重新录过音,绝对是他本人在说话。另外,我分析了视频的代码,其中记录了QQ服务器的系统时间,可以证实视频的确是在27号凌晨1点28分开始录制的。”
“就是说,视频是真的喽?”王家毅的语气有些失望。他盯着视频里的张延涛,几缕水蒸气正从张延涛的脸前升起,那应该是从当时桌上的那杯咖啡里冒出来的。紧接着,凶徒就给了张延涛一拳,随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正在此时,王家毅的目光捕捉到视频里的某个瞬间,他急忙叫小徐将视频倒退几秒。
视频重新播放到刚才凶徒殴打张延涛的那个镜头,就在那一刹那,王家毅急忙按下了暂停键。“你看!”他兴奋地指着画面的右上角,在那里出现了几缕发丝。
“是凶手的头发!”小徐急忙截下这张画面,“王队你真厉害。”
王家毅指着那一缕头发,说:“凶手打人的时候动作过大,不小心把自己的头发拍进去了,可以看出,凶徒应该是长发,那就很有可能是个女人。”
吴法医也曾经说过,使用电锯分尸的很可能是个女人,再加上王家毅从视频里发现的线索,目前的调查便朝着“凶手是女性”的方向展开。警方的第一个怀疑目标便是死者的妻子夏青。由于视频里并没有录下夏青的那部分画面,因此警方认为视频也很有可能是夏青逼迫张延涛拍的。她想制造一个不存在的“绑架犯”来摆脱自己的嫌疑。可夏青并没有杀害张延涛的明确动机,据邻居反映,夫妻两人关系一直很和睦,张延涛是个本分人,从来不在外面勾三搭四。
如果凶手不是夏青,又会是哪个女人呢?警方又加大了对死者人际关系的调查力度,决心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么一个和死者有着感情纠葛的女人。案件的性质突然向情杀靠拢。
而王家毅始终无法释怀凶手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个问题,现在证实了视频的真实性,彻底推翻了他先前认为的“死者被杀是在12点之前”这个推论。即使夏青是凶手,她还是没有办法在1点30分之后不留足迹地把尸块扔进废弃公园。那段视频仿佛化为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挡住了王家毅的所有思路。
12月29号早上,王家毅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睡意,他起来抽了一根烟,决定再去现场找找灵感。
虽然这几天没有再下过雪,但由于气温过低,地上的积雪始终没有完全融化。王家毅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路面上。他再次来到这座似乎潜藏着什么神秘力量的废弃公园,却感觉眼前的场景如此陌生,仿佛来到了一个外星世界。围绕公园的铁栅栏走了一圈,王家毅发现这地方并不大,顶多也就一个足球场大小。每次经过一个抛尸地点,他都要停下脚步细心观察一番。他来到正中央的凉亭,地上的四条残肢还烙印在他的脑里,他想象自己就是凶手,试图揣摩凶手的犯罪心理,却始终无法将自己和这样残忍的凶犯同化。
王家毅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浑厚的烟雾滑进他的呼吸道,他觉得这样可以重新唤醒疲劳的脑细胞。凶手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杀掉一个人?为什么要布置成不可能犯罪?难道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变态欲望吗?王家毅继续思索起那个最令他困扰的无足迹之谜。他想,视频里的,会不会是和张延涛长得很像的另一个人呢?可即使外貌再像,说话的语气、习惯总会不同吧,夏青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丈夫都认错?那么,换一种思路,视频里的确是张延涛本人,但是死者会不会另有其人?如果是同卵双胞胎,DNA就能完全相同。但王家毅马上否决了自己的这个假设。如果真有这么个同卵双胞胎,他不可能逃过警方严密的调查网,死者的母亲也证实,张延涛是个独生子。
除了刑警这个身份之外,王家毅其实还是个业余的短篇小说撰稿人,偶尔在杂志上发表一些不入流的推理小说,因此他对推理小说里常出现的“无足迹杀人”非常敏感。要说推理作品中最恶俗的无足迹诡计,那绝对非“吊钢丝”莫属了。正当王家毅想到这里时,凉亭柱子高处的一条划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凑近抬头一看,柱子上方靠近亭盖的位置确实有一条横向的割痕,割痕绕了柱子大半圈,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不会吧,居然这么简单!”王家毅飞奔向公园南边的铁栅栏,他走在栅栏的边上,边走边抬头观察着栅栏的高处。突然间,他在一根栅栏前停下,用手指抹了抹上面的积雪。去除掉白雪后,同样是一条清晰的划痕展露在王家毅的眼前。
正当王家毅喜出望外之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还是小徐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儿,王队?我们查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电话那头的小徐显得格外急切,“原来夏青和死者张延涛当年都是建华大学的学生,而建华大学在七年前也曾发生过一起分尸案,被害者是一位名叫鲁天的教授。他的尸体被肢解后扔在了积了雪的操场上,尸块被煮过。而根据当时的调查报告和现场照片,雪地上同样没有足迹。”
坐在王家毅和小徐对面的男人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老刑警,他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可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他年轻时的干练。老刑警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说:“我记得那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案子,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小徐竖起耳朵,一手托着记事本,另一只手握住笔,准备记录下多年前的那桩悬案。
“老张,当年那件案子,雪地上也没有留下凶手的足迹?”王家毅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往老刑警的杯子里添了点水。
“是的,我慢慢说。”老张点头道,“那是学校快放寒假的时候,当时建华大学的校址还在H县附近。某天早上,一名准备去晨练的学生在操场上发现了人的尸块。尸体一共被切成头、四肢、胸、腹七部分,散落在操场的中央。”
“死者是学校里的教授?”王家毅问。
“没错。死者叫鲁天,是建华大学工商管理系的教授,当时47岁。死因是被铁丝勒毙。由于尸体在水里煮过,法医无法检验出确切的死亡时间。鲁天平时寄宿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内,在前一天晚上10点多的时候,宿管看见鲁天走出宿舍楼,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第二天那名晨练的学生发现鲁天的尸体。”
“你们找到嫌疑人了吗?”
老张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查过几个和鲁天有过节的学生,但他们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条件不足。”
“不在场证明?”王家毅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是无法确认死亡时间吗?怎么确认不在场证明?”
“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没有脚印的问题了。”老张将杯中的热茶喝掉一大半,“那时候正好是大雪天,但是发现尸体的那天,在晚上12点的时候雪就停了。由于雪地上没有脚印,所以我们判断,凶手是在12点之前,也就是雪还在下的时候将肢解好的尸体扔进操场里的。并且,根据宿管的证词,鲁天是10点的时候离开宿舍楼的,所以他的被害时间应该在10点到12点之间。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圣诞夜,所以很多学生在外面参加圣诞派对,都能够互相证明没有作案时间。”
“就两个小时,要杀人,还要分尸、煮尸,再把尸块丢弃在操场里,时间上是不是有点紧?”王家毅提出疑惑。
“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做到。事实上,当年的那件案子,分尸现场也在那间体育仓库里,这点和你们正在办的案子一样。体育仓库就在操场边上,犯人在那里分完尸直接将尸块扔进旁边的操场,节省了运尸时间。”老张努力回忆着过去那件案子的细节,“对了,你们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他皱了皱双眉,问。
“还在调查,我觉得两件案子的相同点太多了,一定有关联。”王家毅说出自己的看法,随即他又向老张提问,“对了老张,我想请你回忆一下,你们当年的嫌疑人名单中,有没有张延涛或者夏青的名字?”
老张想了一会儿,答道:“没印象,这个你们要去看当年详细的调查报告书了。他们都是建华的学生吗?”
“是的,”王家毅挠了挠脸颊,说,“其中一个就是目前这件案子的死者。”
“鲁天是一个对学生要求极其严苛的教师,许多学生都很厌恶他。因此我们当年的调查方向也是把死者的学生作为重点嫌疑对象。可惜始终没能找到真凶,让这件案子成了无头公案。”老刑警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语气中透着不甘和惋惜,“如果两件案子真有关联,希望你们能尽早破案,揭开七年前的真相,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吧。”
“我们会尽力的。”王家毅起身,向老刑警敬了一个礼。临告别时,王家毅又向老张提了一个问题:“死者鲁天有妻女或者姐妹吗?”
“鲁天没有兄弟姐妹,妻女倒是有,我记得……那时候他的妻子患了中风,一直卧床不起,女儿当时在杂技班做学徒。”老刑警肯定地说道。
离开老刑警的家之后,王家毅独自去调查了一些事情,一直到下午2点才回到局里。这时他早已饥肠辘辘,正好小徐也没吃午饭,于是他和小徐两人来到警局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一边祭“五脏庙”一边分析案情。
“我基本上摸清这件案子的脉络了。”王家毅啃着一个汉堡,口齿不清地说。
“哦?王队,您真是太神了,快说说。”小徐在关键时候当然不会忘记拍马屁。
“首先,在废弃公园的凉亭里,”说到一半,王家毅吸了口可乐,以帮助嘴里残留食物的下咽,“凉亭里的四肢所排列出的‘L’和‘T’,我认为是‘鲁天’的名字缩写。”
听到这个结论,小徐立马拍了一下桌子,惊叹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家毅摆摆手示意小徐不要打岔,“所以凶手把张延涛的尸体肢解后弄成那样丢弃在废弃公园,我认为用意是要祭奠七年前被杀的鲁天。凶手是想为鲁天报仇。”
“报仇?这么说……杀死鲁天的……是张延涛喽?”
“没错。我查过学籍名单,张延涛当年是鲁天的学生。或许出于某个动机,他杀死了自己的老师。这件事被如今这件案子的凶手发现了,于是为了替鲁天报仇,凶手用同样的手法杀死了张延涛。”王家毅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小徐马上露出怀疑的表情,“我记得,在当年那份调查报告里,张延涛是有不在场证明的,12点之前他和一群同学在参加圣诞聚会呀。”
王家毅摇摇头,道:“这就是张延涛的诡计。”
“诡计?”小徐瞪大了双眼。
“嗯,这是张延涛利用雪地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事实上,鲁天的尸体是在12点之后被运到操场里的。”王家毅的语气斩钉截铁。小徐刚想说话,王家毅马上打断他,继续说:“你一定想问操场上为什么没有张延涛的足迹,理由很简单,因为张延涛根本不用踏上雪地。操场的另一侧有一栋六层高的教学楼,只要张延涛爬到教学楼的屋顶,将鲁天的尸块一块块抛向操场中央,就能形成一个没有凶犯脚印的弃尸现场了。你也知道站得越高抛得越远这个道理吧。你还记不记得夏青说过,张延涛以前是体育社的,还得过铅球比赛冠军?他的臂力应该非同小可。”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这么简单的把戏,当时的警察为什么没想到呢?而且如果雪停之后才将尸体扔进操场,尸块上就不会堆积新雪,这点不是马上就会被看穿吗?”小徐感到纳闷。
王家毅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也没想到吗?其实这里面有个心理陷阱,因为分尸现场就是操场旁边的废弃仓库,按照常规的思路,凶手一定是在仓库里分好尸后马上就把尸块运出来丢在操场里,谁又会想到凶手还要走那么多路,绕到另一边的教学楼里弃尸?至于尸块上没有新雪这点,当时法医的解释是,由于尸体在沸水里煮过,所以被丢弃在操场上的时候,尸块上还留有一些余温,积雪遇到高温便自然融化了。对了,当时验尸的就是我们的吴法医,他那时还刚工作呢,难免会有些疏忽大意。”
“我总结一下,”小徐思考了一会儿,“也就是说,鲁天是在12点之后被张延涛杀害的,这时候雪已经停了,张延涛把鲁天的尸体带到操场边上的仓库里肢解,再将肢解好的尸块带到教学楼里,从屋顶把尸块扔到操场上,以混淆死者的死亡时间来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张延涛将尸体煮烂的目的,也是为了不让法医检验出确切的死亡时间。而由于仓库至教学楼的道路平时都有人行走,也时常清扫,因此没有积雪,理所当然也不会留下脚印。”
“总结得很好。”王家毅表扬道。小徐的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
“以上就是我对七年前那件分尸案的推论,虽然还不知道张延涛杀害鲁天的动机,但那件案子却能解释这次案件的动机。”王家毅将汉堡里的鸡肉块直接抽出来放在嘴里咀嚼,看到他这副吃相,边上的人打死也不会相信他正在谈论分尸案。
“那么现在这件案子的凶手又是……”小徐追问。
“是鲁天的女儿。”王家毅用最快的速度吞咽下嘴里的鸡肉,随后坐正了身子,“这是我今天的调查结果。鲁天的女儿叫鲁小芸,她从小在杂技班练杂技,最擅长的项目就是走钢丝。”
“你是说,鲁小芸为了给父亲报仇,杀死了张延涛?”小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可是鲁小芸又要如何制造无足迹现场呢?不可能也是把尸块抛进去吧?一来废弃公园周围没有高楼,无法将尸块扔到这么远;二来又要怎么把四肢精准地扔成两个字母的形状?”
“我们一步步来,”王家毅仿佛名侦探般提了提嗓子,“首先,尸体的头、胸、腹这三部分,我认为凶手是站在公园外面隔着围栏直接扔进公园的。你仔细看弃尸位置图,这三部分离公园的围栏都比较近,如果站在外面的马路上,算好大概的位置,把尸块抛过围栏丢进去应该没什么难度。而外面的马路平时有车辆经过,不会有积雪,当然也不会留下凶手的足迹。”
“那么凉亭里的尸块呢?要怎么弄进去?”小徐进一步问。
“走钢丝啊。”王家毅开始叙述这个推理小说里最烂俗的把戏,“只要事先在凉亭的柱子和公园的围栏间绑一根环状的铁丝,凶手就能顺着铁丝爬到凉亭,把张延涛的四肢丢进去,再原路返回,最后回收铁丝,就大功告成了。事实上,我在柱子和栅栏上都发现了铁丝的划痕。鲁小芸是练杂技出身,走钢丝又是她的强项,这就是最好的旁证了。”
“居然还有这招……”小徐有些不敢相信,他进一步提出疑问,“但是,鲁小芸为什么要布置无足迹现场呢?她也是想制造不在场证明吗?可既然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又为什么要弄个视频出来?这样不是反而自相矛盾了吗?”
“也许她只是纯粹想模拟出跟父亲被杀时一模一样的现场吧,她想让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得到同样的下场,同时为了扰乱警方的视线,才弄出一个不可能犯罪。”王家毅总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不够足。
“那还等什么,赶快逮捕鲁小芸吧!”小徐抓了一把薯条送进嘴里,一脸的兴奋。
正当王家毅要继续说话时,警局的吴法医打来电话,他告诉王家毅一个振奋的结论:“王队,我提取到死者手指甲里皮肤组织的DNA了!并且我比对了你送来的鲁天的DNA数据,根据基因排列,证实皮肤组织的主人是一名女性,并且和鲁天是直系血亲关系。”
王家毅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使劲敲了一下桌子,起身嚷道:“走!立刻逮捕鲁小芸!”
浴缸里的红色液体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阳光。一位长发女子跪坐在地上,头无力地耷拉在浴缸边缘,左手浸泡在水里。
鲁小芸的表情没有任何痛苦,看上去死得很安详。她的右手垂在身体的一侧,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
吴法医拉出浸在水里的左手,只见手腕处有一道清晰的血痕,同时在手背的位置,还有几道小的抓伤。“初步判定,割脉自杀。”吴法医果断说出自己的结论,接着拿出一只体温计对尸体做进一步检验。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根据尸体的肛温、僵硬程度、体表特征和气候因素,我判断死者应该是在昨天凌晨1点到5点间死亡的。”
“昨天凌晨?也就是28号,发现张延涛尸体的第二天。”王家毅补充道。
鲁小芸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当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的时候,王家毅注意到死者的身材非常娇小,身体结构纤细匀称,是个适合练杂技的人。而鲁小芸的面貌十分秀气,今年已经29岁的她看上去还像个少女。这点倒跟王家毅完全相反。
死者的住处为简单的两室一厅,这间房子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财产。家里的其他积蓄都花费在了治疗母亲的病上,然而母亲还是在去年离开了人世。从那之后,鲁小芸便开始独自生活。因为年龄过大,她在前些年已经退出了杂技班,靠在家里写小说维持生计。
王家毅来到死者的卧室,这里的布置很简单,书桌、床、衣柜、梳妆台,除了梳妆台之外,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单身女性的房间。王家毅走到书桌前,他发现电脑键盘底下压着一张A4纸,拿起一看,原来这是一份用电脑打印的遗书。
我终于杀了那个浑蛋,那个杀害我爸爸的恶魔。我还记得七年前的那个圣诞夜,确切地说,是圣诞节后的凌晨。那天,我完成杂技班的训练后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买了爸爸最爱吃的糯米粥,跟他约好带到学校给他吃。那时是凌晨2点左右,我到了他的宿舍楼,宿管大伯却说他出去了,于是我就在学校里到处找他。不料,当我走到操场附近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正从体育器材仓库走出来,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沾满红色污迹的雨衣,看上去就和鲜血一样。那人又高又壮,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当时因为太过害怕,也没有找到爸爸,我就匆忙离开了学校。直到那天上午我才知道,爸爸竟然被杀害了!还被凶手残忍分尸,分尸现场就是操场边上的那间仓库。我立刻想到自己凌晨的时候看到的情景,那个穿着雨衣,拿着一袋东西,从仓库里走出来的人,一定就是杀死我爸爸的凶手!他身上的,都是爸爸的血液!手上提着的袋子里也一定就装着爸爸的尸体。我努力回忆当时看到的那人的长相,天天守在学校门口,想要找出杀害爸爸的凶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查到,那个人叫张延涛,是爸爸的一名学生。爸爸平时对他的学生们要求非常严格,很多学生都很讨厌他,那个张延涛一定也是那些学生之一。但那个人渣,竟然只因为爸爸教风严厉而把他杀了!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为爸爸报仇,让那个恶魔得到相同的下场!在这七年间,我一边照顾着妈妈,一边制定我的复仇计划。我构想了成百上千种杀人方法,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但是在妈妈离开人世前,我不能有任何事。直到妈妈去世后,我才坚定了复仇的决心。终于,就在昨天凌晨,我把我的复仇计划变成了现实。12月26号那天,等那个恶魔下班的时候,我用电击枪击昏他,并开着前些天租来的汽车,把他运到建华大学的那间旧仓库里。等他醒来,我折磨了他一番,把对他的所有怨恨一下子全都发泄出来。用铁丝勒死那个恶魔之后,我把他的尸体切割成一块块,扔进了废弃公园里。为了祭奠死去的爸爸,我刻意把尸块摆成一个三芒星阵,并且把四肢排列成爸爸名字的缩写。为了还原七年前的现场,我还用自己擅长的走钢丝技能,制造出一个无足迹现场。
现在,我终于完成了心愿,警方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小芸绝笔
看完手里的遗书,王家毅叹了口气。这下终于可以结案了,凶手自己承认了所有罪行,并且畏罪自杀。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即使如此,在程序上,王家毅还必须对死者的房间做进一步的搜查。当他拉开书桌第二层的抽屉时,发现里面有一把电击枪,以及一捆铁丝。搜查完书桌,王家毅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一面椭圆形的镜子装设在台子上方,台面上堆积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杂物,包括口红、香水、粉饼、睫毛膏、面膜、护手霜等。王家毅随意拿起一瓶护手霜瞧了一眼,发现这是这几天一直在做广告的热门产品,前天上午才开始在品牌专卖店发售。随即,王家毅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面只放着几包女性生理用品和一副墨镜。他命人拍下所有物件的照片后,暂时结束了现场调查。
王家毅兴冲冲地回到局里,所有人都用对待英雄般的目光向他注目。他却气定神闲地往法医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经过连夜的检验,吴法医最终宣布结论:“张延涛指甲里的皮肉组织属于鲁小芸,并且鲁小芸手背上的抓伤也和张延涛的指甲形状吻合。鲁小芸家里发现的铁丝与分尸现场找到的凶器属同一规格,电击枪上也有鲁小芸的指纹。”
喝着用咖啡机煮出来的香浓黑咖啡,王家毅觉得现在特别有精神。他接过吴法医手里的皮肤组织鉴定报告,一大堆诸如“甘草油”、“尿襄素”、“凡士林”等让他看不太懂的名词映入眼帘,使他头昏脑涨。只有最后那句“DNA鉴定一致”让他明白,凶手已经找到了。
“另外,我解剖了鲁小芸的尸体。”吴法医又给王家毅的杯子倒满咖啡,“在她的口鼻和体内找不到麻醉药剂,她应该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割脉自杀的,死因没有可疑。”
“嗯,谢谢你吴法医。”王家毅热情地握住法医的手。
吴法医会心一笑,“客气什么,这次从27号清晨发现尸体到今天29号破案,短短的三天,你的效率绝对是要破纪录的啊。”
离开法医办公室,王家毅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写起了结案报告。
王家毅来到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馆,进门后探寻了一圈,看到他要找的人后,便愉悦地向那张桌子走去。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王家毅摸着后脑勺,毕恭毕敬地向桌前的一位小女生道歉。
女生放下红茶杯,她早已给王家毅叫了饮料,那是一杯经过“特殊加工”的咖啡。女生把咖啡端到王家毅的面前,用命令的语气说:“喝了它,算是对你迟到的惩罚。”
王家毅在女生对面坐下,虽然表面上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期待这样的惩罚……“好吧。”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好咸!”王家毅伸出舌头,做出一脸难受的表情。
“下次还敢迟到吗?”女生瞪了他一眼。
“不敢了……”王家毅喝完剩下的“特制”咖啡,又重新点了一份柠檬水,当做漱口。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身材娇小的女生。女生今天的形象让王家毅眼前一亮,刚才进门的时候,王家毅就发现她不仅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连头发也留长了。看得出,女生非常怕冷,一条白色的绒线围巾裹在脖子上。
“夏时,你居然不戴眼镜了?”王家毅觉得对方看上去一下子成熟许多,但清秀的脸庞上依旧透着几分睿智。这名叫夏时的女生是T大学的大三学生,她和王家毅是在一次推理迷聚会上认识的。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王家毅发现夏时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之后他一遇到离奇难解的案件就会向夏时求助,而夏时独到的见解每次都能为王家毅消除疑惑。
“嗯,我戴隐形眼镜了。”夏时微微一笑,“怎么?今天又有什么疑案啊?”
听到这句话,王家毅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天找你,不是来麻烦你的,是来庆祝我成功破案的。”
“哦?”夏时歪着头,有点半信半疑。
“还是一起无足迹杀人哦。”王家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案件资料,摊开在桌面上。接着复述了整个分尸案的来龙去脉、自己的调查经过、推理过程,等等,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
听完整个案件,夏时呷了一口温暖的红茶,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
“怎么样?这次没有靠你哦,我自己找到的凶手,自己破解了无足迹手法。”王家毅自夸道。
“你不觉得这份遗书写得很刻意吗?”夏时转过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刻意?”王家毅愣了一下。
“嗯,”夏时说,“刻意写成像自白书的样子。一般的遗书,因为是死者死前最后想要表达的信息,通常会多说一些自己的内心独白吧。而这份遗书,与其说是遗书,更像是一份刻意强调‘我就是凶手’的认罪状,匆匆把自己的犯案手段全部交代清楚,却极少诉说自己的心里话,这太不自然了。”
“可是……”王家毅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而且,”夏时继续说道,“警方在调查七年前鲁天被杀案的时候,应该也调查过鲁小芸当天凌晨的行踪吧。她真的去父亲的学校送糯米粥了吗?真的看见凶手了吗?谁会凌晨2点跑去送糯米粥?并且,鲁小芸说当时宿管告诉她鲁天出去了,你们向那个宿管求证过了吗?他那天晚上真的见到过鲁小芸?”
夏时连珠炮似的问题让王家毅应接不暇,他理了理思路,一个个回答:“根据当时鲁小芸的口供,她说自己一直在家里睡觉,没有人证。虽然她那时没有承认自己去给父亲送过糯米粥,但她当时可能撒了谎。她目击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想要亲手报仇,便不想透露给警方自己看到凶手的事情,这也解释得通嘛。至于宿管,当时的调查记录里面,他确实没有提到鲁小芸来找过鲁天,我们本来想找到这名宿管再加以求证,可惜他已经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了。但是,也可能宿管当时只是忘记了这件事。”
夏时使劲摇了摇头,直视着王家毅,道:“你不能被破案的喜悦冲昏头脑啊,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扪心自问,这么多疑点,你就真的能够释怀吗?”
“你的意思是……遗书是伪造的?”王家毅的脸色立刻变了,“可……可是鲁小芸真的是自杀的呀,她的死因没有可疑!”
夏时叹了口气,说:“不一定。”随即她从一叠资料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里面是鲁小芸化妆台抽屉里的物品——几包生理用品和一副墨镜。
“这张照片……怎么啦?”王家毅感到不解。
“鲁小芸为什么要把墨镜和卫生巾放在一个抽屉里呢?”夏时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我怎么知道?随便放的吧。”王家毅实在找不到这两样东西的关联。
“可是,”夏时又抽出几张其他照片,“你看别的抽屉里的东西。鲁小芸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归类存放。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墨镜和卫生巾是属于一类的,或者说,是要同时用到的。”
“什么意思?”
夏时继续解释:“也就是说,鲁小芸在处理生理卫生的时候,会戴着墨镜。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戴墨镜呢?我觉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怕看见血。鲁小芸是一个恐血症患者。”
夏时的结论让王家毅彻底愕然,一时语塞,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夏时便继续说道:“通常,女性恐血症患者看到自己的经血并不会产生恐惧心理,但也有一些像鲁小芸这样情况比较严重的,在心理上连自己的经血都克服不了,慢慢地就把‘见血戴墨镜’养成一种习惯。那么,一位如此严重的恐血症患者,有能力分尸吗?面对生理期,一副墨镜或许还可以应对,但要用电锯切割尸体,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这对鲁小芸来说,比登天还难吧。另外,浴缸边有没有找到墨镜?一个恐血症患者,怎么会选择割脉这种自杀方法呢?”
“那么……那么,问题是……所有关系人当中,只有鲁小芸能从钢丝上走过去制造无足迹杀人啊。”王家毅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只得提出新的辩词。
“你还以为凶手用的是‘走钢丝’诡计吗?”夏时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即使是学过杂技的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还不断有冷风刮过,要带着尸块顺着钢丝前进一百多米,真的能够顺利做到吗?”
王家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彻底溃败,他仔细想了想,也察觉到些许疑点。首先,就算鲁小芸要模拟与七年前的案子相同的现场,只需在12点雪停之前将尸块扔进废弃公园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弄个视频出来强调案件的“不可能性”呢?她既然已经做好了自杀的觉悟,又为何要故布“不可能犯罪”的疑阵来扰乱警方视线?其次,在王家毅发现铁栅栏上的刮痕时,刮痕上面还附着着一些积雪。雪在26号晚上12点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说明这块雪是早就留在那里的。如果凶手真的在1点30分之后通过钢丝到达公园中央,之后回收钢丝的时候一定会将积雪刮开,可现在积雪还在。这表示,所有的痕迹都是凶手为了嫁祸鲁小芸而事先伪造的。
“你是不是也察觉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夏时用勺子敲了一下王家毅的头顶。
虽然心里不太想接受自己的挫败,但王家毅的理智还是告诉他,这案子没这么简单,之前的结论都必须推翻,从头再来。“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把尸体运到公园里的呢?”他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夏时。
夏时喝了一口红茶,抬起头,道:“你的推理并不是完全错误,尸体的头、胸、腹,确实像你说的,是从公园外的马路上直接扔进围栏里的。问题的关键是,凉亭里的四肢是怎么放进去的?凉亭离公园四周的围栏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它的四周没有任何脚印。”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王家毅期待着夏时接下来的发言,露出焦急的表情。
“这是用恶魔的智慧想出来的诡计。”夏时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地看着王家毅。
夏时取出一张仓库现场的照片,照片里正是之前那个令王家毅产生疑惑的场景——椅子紧靠在桌下的纸箱前。
“这是你根据地上的咖啡渍痕迹还原的椅子位置吧。”夏时将照片举到我面前,“那杯咖啡是在夏青和张延涛视频对话的时候打翻的,也就是说,当张延涛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椅子前方离桌下的纸箱只有五厘米左右的距离。那么……当时张延涛的腿放在哪里呢?”
夏时的这个问题让王家毅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他脑子里似乎有个光芒正无限扩大。
见王家毅沉默不语,夏时继续说:“椅子的宽度很大,张延涛当时不可能像骑马那样将两条腿跨在椅子的两边,而椅子前方紧挨着纸箱,除非张延涛是跪坐或盘腿坐在椅子上,否则他的腿没有放置的空间。但是,张延涛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自然的坐姿呢?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另一个解释——这个时候,张延涛的腿真的在他身上吗?
“另外,我看了资料里的视频截图,视频里完全没有拍到张延涛的手臂和双腿吧。那么这个时候,手臂和腿……真的都在张延涛的身体上吗?”
“居然……”王家毅的身体不断颤抖,“还有这种……”
夏时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结论:“是的,张延涛在被杀之前,就已经被肢解了。这就是凶手的诡计。”
王家毅语塞。
“一般来说,”夏时继续解释,“人们的思维定势里,总认为‘分尸’一定在‘杀人’之后,但是这件案子,凶手打破了常规,他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就切下了他的四肢。
“接下来,我们再一步步还原凶手的诡计。凶手抓了张延涛,将他囚禁在仓库里,他事先查过气象预报,知道晚上12点左右雪会停。于是,凶手在12点之前,先切下张延涛的手臂和双腿,将它们扔在废弃公园的凉亭里,当然是直接走过去的。完成这个工作后,凶手马上离开公园,于是自然而然地,后来的新雪便把凶手的足迹掩盖了。
“凶手在切割死者四肢的时候,一边帮死者止血,应该还打了不少麻醉剂,就类似于截肢手术的过程。等丢掉张延涛的四肢后,凶手还不能让他死。凶手为张延涛准备了食物、咖啡等,或许还给他注射了强心针。为了不让夏青看出破绽,凶手还必须等到张延涛身体情况相对稳定、麻醉剂药效过掉醒来之后,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凌晨1点30分,凶手逼迫张延涛跟夏青视频对话。显然,这段视频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张延涛这个时候还没有死。
“结束视频对话后,凶手立刻勒死了张延涛,接着才用电锯进行剩下的分尸工作,把尸体切割成头、胸、腹三部分,分别从围栏外面抛进公园。也就是说,凶手的分尸工作实则进行了两次,一次在死者被害前,一次在被害后;抛尸工作也进行了两次,一次在下雪前,一次在雪停之后。于是经过这样的‘困难分割’,就形成了一起看似逻辑上不可能完成的‘无足迹杀人’。
“凶手将所有的尸块都煮过,并且掏空内脏,除了想混淆死者的死亡时间外,更是想掩盖‘四肢被切下的时间早于死者的被害时间’这一事实。说穿了,这是个利用时间差盲点制造的心理诡计。当然,张延涛良好的身体素质也是这个诡计成功的关键。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四肢能够出现在凉亭里的原因,但是光留下四肢,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所以凶手将别的尸块分别扔在公园三处不同的地方,故意弄成什么‘三芒星阵’的样子,只是为了转移警方的视线,同时,强调这四部分尸块是一个整体,是同一时间被扔在公园里的。另外,刻意将四肢排列成‘L’和‘T’的形状,除了把警方引向鲁小芸外,也是为了强调凉亭里的四肢是凶手亲手摆放的,突出案子的‘不可能性’。
“凶手如此煞费苦心布置出一起‘无足迹杀人’,只是为了制造出一个‘只有练过走钢丝的人才能够犯案’的状况,最终让鲁小芸成为替罪羔羊。”
王家毅听完夏时口若悬河的推理之后,露出自责的表情。
夏时喝完杯中的红茶,看着王家毅,失望地说:“如果是别人,解不开这个无足迹诡计还情有可原,但是你怎么会没想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过去遇到过的一件案子,一位女医生想要杀死自己的丈夫,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她想把昏厥过去的丈夫装在行李箱里,在外出旅游的时候将他杀掉。但是丈夫体型肥硕,装不进行李箱,于是女医生给他的丈夫做了截肢手术。那件案子和如今的这起‘无足迹分尸案’,在行凶手法上有着相似之处,只是目的和效果完全不同。”
“这……这真的是变态才能想到的诡计……”王家毅咬着牙,悔恨自己的无能。他一脸苦闷地喝光柠檬水,做了个深呼吸,对夏时说:“那么……精心策划这起犯罪的到底是谁?”
夏时眨了眨眼睛,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为什么从张延涛的四肢切割面上找不到任何可疑痕迹?为什么没有在体内发现麻醉剂?为什么鲁小芸的死因无可疑?”问完这些问题后,夏时将脸凑近我,“你们是不是在被谁牵着鼻子走呢?”
这是一家夜排档的烧烤摊,深夜,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盏路灯将光线投射到王家毅的桌子前。
“为什么要杀张延涛?”王家毅一口闷掉杯中的啤酒后,对边上的吴法医说。
正吃着肉串的吴法医停顿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后,他笑着说:“怎么啦,小王?刚破案你就傻啦?怎么我变成凶手了?”
“我没有傻。”王家毅的语气十分严肃,旋即他从兜里取出一张纸,摆在吴法医面前,“我又仔细搜查过鲁小芸的房间,在她的一件大衣口袋里找到了这张病历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鲁小芸患有恐血症。你是个法医,不会不懂医学吧?一个有恐血症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分尸,又怎么可能割脉自杀?”
“也许她有共犯呢?”吴法医放下手里的肉串,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况且,恐血不代表不能割脉啊?或许她就是想在临死前克服一直以来的心理障碍呢?”
王家毅直起身子,说:“你是个法医,怎么能说出这么不严谨的话来?”
“小王,你今天到底什么意思?”吴法医加重了语气,“就算鲁小芸不是自杀,那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凶手?”
“今天下午,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个案件,我发现,其实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王家毅注视着吴法医的脸,说道。
“啊?”吴法医不屑地一笑,“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到底有哪些证据指向我?”
王家毅解开一颗领口的纽扣,松了松领子,开始说明:“首先,既然鲁小芸不是自杀的,你为什么要给出‘死因无可疑’的结论?实际上,你是用乙醚之类的先将鲁小芸迷晕,再割断她的动脉,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吧。你滥用职权,故意说没有在尸体里找到麻醉药剂的痕迹,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彻底让我们相信鲁小芸的自杀无可疑。就在刚才出警局之前,我已经找别的法医重新检验了鲁小芸和张延涛的尸体,相信他会有不一样的结论。
“鲁小芸的遗书也是你伪造的。你知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警方没有办法查证更多的细节,于是就随便在遗书上编了一个故事,说是鲁小芸凌晨去学校给鲁天送粥的时候,看见了凶手。但是,仔细想想,凶手能大胆编出这么一个‘雪中送粥’的故事,那他一定知道,当天夜里,没有时间证人能够证明鲁小芸‘没有去送粥’,否则马上就会露馅。也就是说,写遗书的人一定是知道鲁小芸当晚行踪的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写遗书的人当晚就跟鲁小芸在一起;第二,写遗书的人是警方内部人员,他能够从警方的调查报告中获悉这一信息。
“现在回想起来,你曾露出过不少破绽。首先,发现张延涛头颅的时候,你叫人拿来一个大号的裹尸袋。当时只是发现了一颗头颅,你为什么要用大号裹尸袋呢?因为当时你知道在公园里还能发现其他尸块,你知道等会儿马上就要把尸体都装在一起,所以在无意识中就直接拿了大号裹尸袋。
“接着,当我们发现凉亭里的四肢的时候,你从发现头颅的位置走向凉亭,也就是从北走到南。这个时候,你却绕到了凉亭的南侧进行验尸,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自然的举动呢?因为你知道南侧才是尸块的正面,四肢排列成的‘L’和‘T’也要从南侧才能看出来。
“还有,仓库里那个摔碎的咖啡杯,杯底残留着一些未溶解的咖啡沉淀,现场还有一个速溶咖啡包装袋,杯子里的咖啡应该是用速溶咖啡冲调的吧。那么,一包速溶咖啡的量明明刚好可以冲出一杯咖啡,为什么杯底还会有沉淀呢?有两种可能,一是咖啡是用冷水冲泡的,但是视频里明明有热气从张延涛的脸前升起,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咖啡没有搅拌过。为什么不搅拌呢?现场明明有一次性筷子。这就表示,泡咖啡的人是一个没有搅拌咖啡习惯的人。换句话说——他是个平时不喝速溶咖啡的人。吴法医,我记得你平时都是用咖啡机煮咖啡的吧。
“你一直在误导我们,包括视频里故意露出假发也好,说伤口的切面像是女人干的也好,你都试图把我们的视线引向‘犯人是个女性’,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鲁小芸身上。你还以鲁小芸的名义找地下租车公司租车,用它将被击昏的张延涛带到仓库。我们跟着你的引导一步步走向你布置好的陷阱。”
说到这里,王家毅又往杯子里倒满啤酒,猛饮了几口。他向吴法医讲了那个无足迹诡计后,接着说:“你利用职位之便,掩盖了许多尸体上的可疑点,比如四肢的切口,其实并不是被电锯割的,只是事后弄成肉眼看上去像电锯割的一样。你还隐瞒了许多原本应该告诉警方的验尸结论,比如在张延涛的体内有麻醉剂等。由于你身份的特殊性,你能悄无声息地掩盖很多证据,并引导警方走向错误的调查方向。你披着调查人员的外衣,彻底消去了自己的嫌疑。
“但是,你最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我想,你在27号凌晨杀死张延涛后,原本想立刻赶到鲁小芸的家将她杀死的吧。可出乎你意料的是,一名拾荒者在清晨5点就发现了张延涛的尸体,使你不得不中止原计划,赶回弃尸现场进行验尸。除了这次之外,你后边一直控制着警方的节奏。第二天你打匿名电话举报建华旧校址有人赌博、吸毒,使联防队员发现那间仓库,找到那段视频。你故意留着视频,除了想让我们看到凶手是个留着长发的女人之外,也是想增加夏青证词的可信性,让‘无足迹’的状况显得更真实。顺带一提,因为你身材纤细,手也不大,所以光凭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警方也无法从视频中辨别凶徒是男是女。
“回到原题,由于拾荒者的出现,让你晚了一天,直到28号的凌晨才杀死鲁小芸。但你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取下鲁小芸手背上的皮肉组织,弄成抓伤的模样,并把皮肉组织放入张延涛的指甲里。当然,抓痕其实跟张延涛的指甲形状并不吻合,你再次利用你的职务之便,公然撒了一个大谎。甚至是抓伤的时间,你都可以谎称是在27号凌晨。然而,你的致命伤恰恰就在这里。
“皮肉组织的鉴定报告上写着甘草油、尿襄素、凡士林三种物质,我去请教了其他鉴定人员,他们告诉我这三者都是护手霜的主要成分。后来我拿着鲁小芸化妆台上的护手霜找鉴定科检验,证实那罐护手霜里含有这三种成分,并且比例调配完全一致。你原本觉得皮肤组织上检验出护手霜完全正常,于是不假思索地就把这三种成分写在了鉴定报告上。但是,那罐护手霜27号上午才开始发售。也就是说,鲁小芸是那之后才将护手霜买回来涂在自己手上的,但是这个时候张延涛早就被害了,而且尸体已经被送到了你的解剖室,试问她的皮肤组织又怎么会嵌进死者的指甲里呢?唯一能做到这一切的,就只有你这个验尸的法医了。你的那张鉴定报告,等于是你的认罪状。
“总之,以上这一系列的证据,加上要完成那个无足迹诡计,凶手一定非常精通医学,所有的条件你都符合。吴法医,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吴法医摘下眼镜,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随即他转过脸,对王家毅说:“真是精彩。”
“为什么要杀死张延涛?!”王家毅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因为我太爱夏青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吴法医的回答很简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正在这时,吴法医的身后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人影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正对着吴法医的后背。王家毅连忙推开边上的吴法医,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人影的前方,随即捏住对方握刀的手臂,向后一掰。刀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人影发出一声尖叫。
王家毅拿出腰间的手铐,将夏青铐了起来。
夏青的自白书
我和延涛在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的我们,就像两根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枝叶,完全被对方吸引,坠入爱的海洋。七年前的那个圣诞夜,那时临近期末考试,我担心工商管理的科目过不了,于是在结束圣诞派对后,就决定跟延涛两人偷偷潜入鲁天的办公室,想要偷到考试的试卷。岂料,试卷被放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正当我们试图破解保险箱密码的时候,鲁天突然间来到办公室,发现了我们,他扬言会让我们退学。这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块镇纸就往鲁天的头顶砸去。鲁天当即被我砸昏在地上。延涛找来几根电线,想将鲁天的双手反绑起来。没想到,鲁天恢复了意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直刺向延涛的大腿。延涛被刺伤了,我赶忙上去压住鲁天的手,再一次用镇纸砸向他的后脖子。我们合力制服他之后,把他搬到了操场边上的体育仓库里。我们拷打他,要他说出保险箱的密码,最终他忍受不了痛苦,把密码说了出来。延涛再一次进入办公室,成功偷到了考试试卷。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都已经无法回头了,我用铁丝勒死了鲁天。因为学校有一间会议室正在装修,里面正好有一把切割木料的电锯,延涛把电锯偷了出来。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用电锯把鲁天分尸,让延涛把尸块从教学楼顶扔到操场中央,弄成鲁天是12点雪停之前被害的样子。为了掩盖死亡时间,我还把尸体煮了一遍,并且掏空体腔里的内脏。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胆量做这种事。第一次体会到杀人的感觉后,我的内心极为焦躁。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谁知,过了几天,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跑来学校找我,说要跟我单独谈谈。我起先以为只是搭讪的,但他自称是调查鲁天一案的法医,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便跟他找了一间咖啡店交谈。那人说自己叫吴尘,是鲁天的验尸法医。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根蓝色的头发。那个学期,为了赶潮流,我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淡蓝色。这样显眼的装束难怪他一眼就能找到我。那法医说,头发是在鲁天的嘴里找到的,我想,那一定是我勒住鲁天脖子的时候,头发不小心掉进了他张开的嘴里。这等于是一个铁证。法医还告诉我,他调查弃尸现场的时候,发现头颅边上有一条拖痕,说明头颅曾在雪地上滚过一段距离,表示尸块是从远处扔到雪地中央的。他瞬间击破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更要命的是,他还查到了延涛的身上。他知道延涛是我的男朋友,又是个铅球能手,一定参与谋杀了鲁天。他还说,在鲁天的圆珠笔上找到了血迹,怀疑凶手曾被刺伤过,于是他问了很多圈内的医生朋友,还真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延涛去医院治疗刺伤的证据。
当时我就想,这下彻底完了。我正准备俯首认罪时,吴尘突然间转变了态度。他说,他完全没有向警方透露自己的发现,还毁掉了很多证据,并且故意误导警方说尸体是在12点之前被扔进操场的。我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他,全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说他喜欢我,只要答应和他交往,他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起先我想拒绝,但是想到如果不按他说的做,我和张延涛可能都会没命,毕竟杀人分尸可不是什么小罪。但我也提出条件,说自己不能跟延涛分手,他看我态度如此强硬,也就退了一步。
就这样,在这七年间,我就像吴尘的奴隶般,随叫随到。即使毕业之后我跟延涛结婚了,并且有了个女儿,他都没有罢手。慢慢地,他不光想在身体上占有我,还想俘获我的心,甚至还向我表示,如果我不离开延涛跟他结婚,他就要杀了延涛。我是真心爱延涛的,我这辈子都不会与他分开,况且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因此,我每次都断然拒绝吴尘的要求。
谁想到,就在前几天,延涛真的被杀了,还被残忍地分尸。我去认尸的时候,吴尘就在那里,他正好是检验延涛尸体的法医。当我提到延涛大腿内侧的伤疤时,他立刻说这是圆珠笔伤,我明白他是想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否则就把七年前案件的真相说出去。我心里清楚,延涛就是吴尘杀的,他嫉妒延涛能够拥有我,并且偏执地认为,只要延涛死了,就能把我抢夺过去。临走时,我控制不住情绪,回过头说了一句绝对不会放过凶手,这句话是说给吴尘听的。之后,我立刻去质问吴尘,他却完全不承认,还说可能是鲁天的女儿鲁小芸做的。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后来,鲁小芸也死了,我想,这应该也是吴尘设计的,鲁小芸只是他的替罪羔羊。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杀害了我最爱的延涛,还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有时候想想,自己在这七年间遭受的蹂躏,或许完全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应吧。但是,我无法原谅那个畜生,我必须为延涛报仇,送他下地狱。于是我带着刀,想在夜里伏击吴尘。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那个警察阻止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现在只有一个奢求,就是希望女儿能够好好成长,不要像她的妈妈那样……“今天过来,才是真正破案了吧?”夏时露出淡淡的笑容。
王家毅却始终一脸的苦闷,“是啊,可我没心情庆祝。现在想想,这几件案子里,最不幸的还是鲁天和鲁小芸,他们是完全无辜的,我之前却还把鲁小芸当成凶手。我真没用……”
“但你及时回头是岸了呀,虽然过程是曲折了一点,但最终还是查清了真相。”夏时将一杯咖啡端到王家毅的面前,“放心,这次没有放盐,喝点热咖啡吧,辛苦了。”
有了夏时的安慰,王家毅觉得释然了许多。他将温暖的咖啡送进胃里,咖啡的热量涌遍全身,散去了他所有的寒意。
雪,又开始下了。王家毅觉得,在这片苍白的世界里,眼前的女生就是自己的指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