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穿过铁丝网的缝隙照射在网球场的地面上。这里即将成为恶魔表演的舞台。脆弱的生命无法抵御残暴的杀戮。这是一个绝望的计划,它将吞噬支撑整个世界的法则。
T大学是坐落于S市近郊的一所重点院校,自建校以来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就校园环境来说,无法与那些全国知名的学府相比,但各种教学与活动的设施也算是一应俱全。在这里,基本上可以有滋有味地享受大学生活。
夏时是T大的新生。告别沉闷的高中生涯后,眼前是人生崭新的阶段,无数新鲜体验正隐藏在这片校园中,等待着这位不同寻常的女孩。
开学一周后的一个中午,整个校园显得很安静,通常大部分的学生此时正拥挤在食堂或闲聊于宿舍。刚离开阅览室的夏时正气定神闲地返回寝室,然而她并不满意,普通高校图书馆的藏书水准并不能满足她那颗疯狂求知的好奇心。时值九月,盛夏的骄阳尚未退去,图书馆巨大的身躯将整条小道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身材娇小的夏时,脑后俏皮地荡漾着一簇小辫子,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配上淡黄色的牛仔短裤和凉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粉饰,仅以本身的活力便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唯一略显不协调的是她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似乎在暗示着她特殊的一面。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和灌木丛中偶尔传出虫鸣声,教学楼门厅内政治老师正与副校长窃窃私语,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正愉快地结伴往校门方向走去。一切都还是新鲜事物。当然,这些在夏时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她吸了口气,加大步伐径直走向女生寝室门口。
“那个……”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你是夏时吗?”
夏时转过身,一名高个子男生突兀地杵在她面前。此人面相呆滞,不长不短的头发梳得倒也算整齐。
“我是,”夏时将他打量了一番,“你有事吗?”
男生挠了挠头说:“我叫张家奇。我,我喜欢你。”
“啊?”夏时一怔,“你认识我吗?”
“嗯……”男生点头,“从你来学校报到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很漂亮……”
夏时尴尬地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男生见夏时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了下去:“我是二年级市场营销专业的,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
突然遭遇男生当场表白,这也算是夏时进了大学后遇到的新鲜事了,难免有些手足无措。然而夏时并没有因此而慌了神,迟疑几秒后,她便冷冷地回答道:“对不起,你不是我的‘菜’。”随即她转身离开。
然而这个男生并没有就此罢休。他追到夏时身后,一把抓起她的右手,嚷道:“给我个机会吧!”
夏时猛然转过身,一个巴掌打在男生的右脸颊上:“不想死的话,放开。”
男生仿佛变成一座石像般呆立在原地。夏时用力甩开被他抓着的手腕,戴在她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手链摔落在地,珠子四处散落。
夏时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几颗珠子,把它们放进裤子口袋。站起身后,她再次用冷峻的目光瞥了那个男生一眼,旋即转过身,走进女生寝室。
男生仍旧傻傻地站在原地。
叶冰颖坐在寝室的书桌前,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健壮男人做着甩网球拍的姿势。这张照片是叶冰颖从远处偷拍的,清晰度不是很高。捧着这张照片,目不转睛地盯上许久,是叶冰颖每天的必修课。
照片中的男人是化学系的导师——汤臣,他是个眉目清秀、体形健硕的运动型男子,二十多岁的他更是深受众多女生的喜爱和追捧。叶冰颖当然便是“粉丝”之一。
寝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叶冰颖愣了一秒钟,随即将照片迅速塞进抽屉里。
“在看什么啊?”夏时走进寝室,用轻柔的语调问。
“啊……没什么。”叶冰颖腼腆地一笑,“这么快就从图书馆回来了?”
“嗯,没什么好看的书,”夏时拉出自己书桌前的椅子,轻轻坐下,“推理小说太少了。”
“怎么啦?脸色不太好啊。”叶冰颖从夏时身上看出了端倪。
夏时轻叹一口气,说:“真倒霉,碰上个硬来的……”
“啊?”叶冰颖神色一惊,“硬来?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跟你表白?”
“不要去想他啦……”夏时轻轻摇摇头。
“那你答应了吗?”叶冰颖体内的“八卦”细胞开始活跃起来了。
“无视了……”夏时不耐烦道。
“哇,你好厉害哦,才开学一周就有人跟你表白。”叶冰颖咧嘴笑道,“我也有喜欢的人……我也……想去表白。”
“哦,那挺好的。”夏时对室友的爱慕对象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叶冰颖兴冲冲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照片,指着说:“就是他啊,化学系的汤臣老师。”此刻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女生该有的羞涩与矜持。
“化学系?那和我们的专业毫无关系嘛。”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
夏时瞥了照片一眼,冷冷地说:“他不是我的‘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菜’呢?”叶冰颖似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别问啦!”
“好好,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对了,汤老师下午可能会在学校的网球场打球,我们过去看看吧。”叶冰颖突然提议道。
“没兴趣。”
“哦,对啦!听说最近学校的网球场一直发生怪事哦。”叶冰颖的语气显得煞有介事。
“怪事?什么怪事啊?”
“嘿嘿,你跟我去我就告诉你。”叶冰颖坏笑道。
“好吧,反正下午没课,闲着也没事做。”
网球场在T大的西校区,由于旁边就是一块废弃的工地,西校区显得很荒僻。除了网球场,学校的大多数设施基本都在东校区,因此西校区那边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也就显得格外空旷。另外,年底西校区可能会被一家私企买下,改建成别的用途,和T大也就没什么关系了。换句话说,这个网球场的寿命最多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
由于网球场位于西校区的深处,叶冰颖和夏时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目的地。
烈日高照,咄咄逼人的阳光将地面晒得发烫。网球场被热浪笼罩着,里面空无一人,显得毫无生机。
“怎么没人啊?真是的。”叶冰颖抱怨道。
这个露天网球场占地几百平方米,四周用高达数米的铁丝网围起。和一般网球场不同的是,它的顶部也覆盖有一层致密的铁丝网。整个网球场就如同一只超大型的密闭鸟笼。
在一侧铁丝网的中间位置,敞开着两扇厚重的铁门,这是进入网球场的唯一入口。叶冰颖拉着夏时走进大门,球场内有两块场地,左侧边缘还摆有休息用的小桌和椅子。破旧的中线网挂在场地中央,好似废墟中的蜘蛛网,带来一股莫名的苍凉感。
球场的左前方位置有一间小木屋,那是摆放球拍等器具的器材室。它与宽大的球场比起来似乎不那么显眼。
“好了,你的‘白马老师’不在,快跟我讲讲你说的怪事吧。”夏时用手肘撞了一下叶冰颖,催促道。
“你过来,”叶冰颖拉着夏时往器材室的方向走去,“怪事就在这里。”
简陋的器材室用木板搭建而成,粗看过去如同一块方形积木。叶冰颖指着屋子外墙说道:“你看看这些。”
夏时凑过脸去,发现屋墙底部有好几个小洞,这些洞的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直径都在三厘米左右,应该是被同一种工具凿穿的。
不仅是夏时现在看到的这一面墙,另三面也是相同的情况,这些分布在木屋下部的正圆形小洞如同一只只怪物的眼睛,观察着四周。
“恐怖吧,据说这些洞每天都会增加几个。”叶冰颖故意颤抖着嗓音说,“你听过独角兽的传说吗?”
夏时摇摇头。
“独角兽是传说中的一种怪物,头上长有一只尖锐的角。据说,这间器材室里就囚禁着一只独角兽的亡灵,为了逃出这里,它每天晚上都会用头上的尖角在墙壁上凿洞。这些小洞可能都是那只独角兽亡灵的杰作呢。”叶冰颖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
“无聊的传说,看来确实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怪谈。”夏时不屑地摇了摇头,“我们进去看看吧。”
“你敢进去啊?”
夏时打开器材室的木门(就连木门底部也被凿了好几个小洞),她注意到门后装了一根插销,可将门从内反锁。她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子,由于没有窗户,器材室内显得十分幽暗,只有几道白色光柱从被凿穿的洞射进来,在木质地面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影。借着微弱的光线,夏时看到屋内放有两只竹筐,左边的一只插着几根球拍,右边那只堆了不少网球。除此之外,墙角还有些许杂物。
叶冰颖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你胆子好大啊,有没有发现什么?”
夏时走到屋子的边缘,蹲下身查看着什么,“你过来看。”她招手示意叶冰颖进屋。
“啊?哦……”叶冰颖畏缩地踱步到夏时身旁,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子。
“你看,”夏时指着墙壁上的某个小洞说,“木屑都在洞的里面,表示洞是从屋外向屋内凿开的。如果是独角兽的杰作,那应该是屋内往屋外凿吧?”
“对哦!”叶冰颖恍然大悟。
“嗯,”夏时站起身,“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亡灵的传说,而是有人故意搞破坏。”
“是谁会做这种事呢?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凿这么多洞?”叶冰颖一脸疑惑。
“天晓得。”
钟旭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那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前方是一扇生锈的铁门,他来到门口,用力敲击着锈迹斑斑的门板。
“谁啊?”
“除了我还会有谁?”钟旭没好气地说。
“进来吧。”
钟旭缓缓推开铁门,一股更强烈的霉味扑鼻而来。屋子里漆黑一片,虽然现在是白天,可这里毕竟是地下室,不开灯的话可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肖晨,你在哪里?”钟旭试图摸索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灯的开关在你右手边墙上,离门十五厘米左右的位置。”从黑暗中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为什么每次都要我说一遍?”
电灯亮了,黑暗顿时被驱散。
“你来了啊,钟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木质椅子上站起来,他穿着白色短袖衫和白色球鞋,就连脸色也是苍白的,而与其雪白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双漆黑有神的眼睛。
“嗯,你的病好些了吗?”钟旭问道。
“差不多吧。”肖晨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患有一种罕见的心理疾病——低危抑郁症。这使他常常觉得别人是幼稚的,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事物,沉迷于自己的思考。由于自我意识、思维创造能力、空间组合能力极度膨胀,在生理和精神上又带来了巨大负担。这使他的生活异常痛苦。
虽然这个疾病能够使他在计算、创造、逻辑思维能力上比常人强很多,但是他会失去一些正常思考、正常生活的平衡性。也就是说,肖晨一直生活在一种情绪低落、抑郁悲观的状态之中。
“你现在有空吗?”
“如果要我去凶杀现场的话,我可没空。”肖晨摆着一张臭脸,他走向一个陈旧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冰咖啡递给钟旭。
“哎呀,不是啦,我失恋了,想请你陪我吃个饭,行不?”钟旭坏坏地一笑,“顺便去一趟案发现场。”
“那我不去了。”肖晨再次一口拒绝。
“这可是一起理论上不可能发生的密室杀人案哦。”钟旭看着肖晨,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也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啊。”
“别摆架子了,走走走。”钟旭一口喝光了罐中的咖啡。
凶案现场在S市T大学西校区的网球场里。
早上,两名来打球的学生发现器材室内躺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便立即报警。死者是T大学市场营销专业的一名大二学生,名叫张家奇。他身中数刀,失血过多致死。现场一片狼藉,仅仅几平方米的器材室,已如血海一般,从地板到墙壁,通通覆盖着一层血,像是被浇上了红色的油漆。因时间的原因,血的颜色已经黯淡下来,但仍然刺激着众人的眼睛。
“嗯?这些小洞是怎么回事?”肖晨注意到了屋墙下部那些被凿穿的洞。也正是因为那些洞的关系,死者的血液喷溅到了屋子外面,在周围的地面上形成零零星星的血渍。
“可能是谁恶作剧吧。”钟旭不以为意地说。
为了不破坏现场,肖晨站在器材室的门口,打着手电筒朝内仔细查看了一番。他注意到木门旁的地上有一根扭曲的插销。
“当时器材室的房门是从里面插上的,”钟旭解释道,“那两个学生一起把门撞开,这才发现了屋里的尸体。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尸体被抬上担架,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仍旧插在胸口位置。鉴定人员进入木屋开始进行搜查取证工作。
“不光这间器材室,”钟旭故意清了清嗓子,“这间网球场的大铁门也都是每天晚上锁起来的。昨晚九点,管理员锁门前检查过整个网球场,包括器材室在内都空无一人。铁门合上后是用链子和挂锁锁住的,今天早上管理员来开门时,并未发现任何损坏或动过手脚的痕迹。”
“管理员是几点打开铁门的?”肖晨问。
“早上五点。”
“那也就是说,死者是早上五点后才遇害的咯?”
“不对,经法医检验,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间,不会有太多误差。”
肖晨沉默不语,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钟旭摊开双手,“从出血量判断,这间器材室绝对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昨晚九点一直到今早五点,整个网球场都处在密闭状态,那凶手和死者是怎么进到这里的呢?”
“那两个学生发现尸体的时间是?”肖晨把手电筒还给钟旭。
“早上八点。”
“除了大门,网球场还有其他出入口吗?或者损坏的缺口之类的?”
“你都看到了,这里四周都用铁网围得好好的,就连顶部也盖着铁网。如果入口的铁门被锁住的话,这间网球场就相当于一个全封闭的大铁笼。另外我们检查过,没有任何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缺口。”钟旭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问题,”肖晨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凶手在器材室杀死被害者后是如何离开房门反锁的屋子的;第二,凌晨一点到两点间,凶手和被害者是如何进入密闭的网球场,并且凶手又是如何离开网球场的。”
“没错,”钟旭用力点点头,“这可是个双重密室啊。”
“挂锁的钥匙只有一把吗?”
“只有一把,而且钥匙和锁都是进口产品,无法轻易复制。”
“那个管理员有不在场证明吗?”
“嗯,他和几个朋友打了一晚上麻将,另外他声称钥匙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的口袋。”
肖晨沉默了几秒种,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冰冷语调问:“找到嫌疑人了吗?”
钟旭迅速翻开手里的小本子,说:“据死者张家奇的同学说,他最近迷恋上了一个一年级的新生,昨天中午似乎还在女生寝室前和她发生过争执。”
“只是发生过争执,为什么会被当成嫌疑人?”
“我们在死者的口袋里发现了几粒佛珠,”钟旭翻过一页小本子,“据那个女生所在班级的辅导员所说,这位女生平时是戴着佛珠手链的。也就是说,口袋里的佛珠很可能是那个女生行凶时被死者扯下的。”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夏时。”
“你叫夏时?”钟旭“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女生,闷热的校办公室集聚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是。”一声简短的回答从夏时的唇间挤出。
“认识张家奇吗?”钟旭威严地瞪着夏时。
“是市场营销系二年级的那个男生吗?”
“就是他,看来你认识啊。”
“嗯,他昨天来跟我示爱,被我打了一巴掌。”夏时面不改色地说。
钟旭一怔,这是他至今为止遇到的最直白的嫌疑人。
“他被杀了,你知道吗?”钟旭进一步提问。
“知道,凶手不是我。”夏时冷冷地回答。
钟旭从边上拿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了两粒檀木佛珠,“这是你的东西吗?”他直视着夏时问。
“是啊,昨天和那男生发生争执的时候弄散的。如果你们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话,应该是他趁我走后在地上捡的。”夏时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水。
钟旭一时语塞。一旁的肖晨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少顷,他转身走出校办公室。
“我说,是你晚上把死者约出来,然后杀了他的对吧?”钟旭加重了语气,开始正面进攻。
夏时轻轻抬起头,瞪视着钟旭的双目,道:“你是白痴吗?换作是你,会为被莫名示爱而杀人吗?”
钟旭一愣,这也是他第一次被嫌疑人骂白痴。
僵持了半个小时后,肖晨回到了校办公室,钟旭忙凑上前,在肖晨耳畔小声说道:“这小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难对付得很。”
肖晨看了一眼夏时,语气冰冷地说:“她说的是实话,放了她吧。”
“怎么回事?”钟旭一头雾水。
肖晨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纸巾,打开后,一粒檀木佛珠呈现在众人视线中,“这是刚刚在女生寝室前的花坛里找到的。”他解释道。
夏时和钟旭都没有出声,静待着肖晨接下来的发言。
“我找到它的时候,”肖晨继续说,“它的上面覆盖了一层花肥。我问过这里维护花草的工人,他最后一次在那片花坛里施肥是昨天下午一点。也就是说,这粒佛珠掉落在花坛里的时间一定早于昨天下午一点,不然花肥不可能覆盖在佛珠的上面。那么这也说明,整串手链断开、佛珠散落在地的时间也是在昨天下午一点之前。佛珠掉落的地点和时间都和那位女生所说的一致,因此她没有说谎。”
“那死者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两粒佛珠呢?”钟旭问道。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肖晨把佛珠重新用纸巾包好,交给一旁的钟旭,“昨天中午,夏时和张家奇在女生寝室门前发生争执,争执中夏时的佛珠手链散落在地,夏时捡回几颗就离开了。剩下的有一颗掉进了花坛里,就是我刚才找到的。最后两颗被张家奇捡走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可能是想留作纪念吧。”
“你这个逻辑不严密,”钟旭拍了拍肖晨的肩膀,“现在你证明了佛珠手链断开的地点在女生寝室前,也证明了断开的时间早于昨天下午一点,好,这些我都承认。但是刚才你也说了,夏时捡回了几颗佛珠,如果这几颗佛珠她一直都放在自己身上呢?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性——夏时在和死者的争斗中,一直放在她裤子口袋里的佛珠不小心滚落出来,于是被死者捡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肖晨微微一笑,这是他脸上最少有的表情,“那好,即使你的假设是正确的,我们来想象一下你说的这种情景。夏时拿着刀,要杀张家奇,张家奇拼命抵抗,争斗中佛珠从夏时的裤子口袋里滚出,掉在地上。这个时候……你是张家奇的话,你会去捡地上的佛珠吗?”
钟旭茫然地摇摇头。
“所以啊,”肖晨继续说,“这个时候拼命抵抗才是首要的吧,哪有什么闲工夫去捡地上属于凶手的东西。只有当什么时候会去捡呢?只有当张家奇被刺了数刀,趴倒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抵抗的时候,才会捡起地上的佛珠,来提示警方凶手是谁。那么这个时候,他的双手一定早已被鲜血浸透,可是……死者裤子口袋里的佛珠有血迹吗?”
“没有……”钟旭咬了咬嘴唇。
“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肖晨说出结论。
“可是,”钟旭似乎还不肯放弃,“这也只能证明佛珠手链和这件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也不代表夏时不是凶手啊。”
“我记得……呃……有现场照片吗?”肖晨一脸严肃地问。
“小张!”钟旭指着一旁的小警员,“愣着干吗,把现场照片拿出来。”
“哦哦,好。”小张慌慌张张地从桌上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照片,递到肖晨手中。
肖晨取出其中一张照片,指着它说:“你看看这里,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但是你仔细看,这摊血迹的中间有一处十字形没有血的地方吧,周围还有一圈断断续续的痕迹。这就表示曾有某样物件摆在地上,挡住了原本会洒到地板上的这部分血液。从这个十字形的比例来看,我想那应该是一条十字架项链吧。可能在行凶过程中项链掉在了地上,而现在这条项链不在现场,那就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简而言之,这条项链有很高的概率是属于凶手的。”
“那又说明什么?”钟旭嘟囔道,“说不定这条项链就是夏时的呢?”
“下面才是关键,”肖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佛珠手链,它是佛教的东西;而十字架代表耶稣,是属于基督教的。好了,一个平时戴佛珠手链的人会同时佩戴基督教的十字架项链吗?我想一般是不可能的。”
“这个嘛……”钟旭的语调有些不以为然,“有点牵强吧,小姑娘哪懂那么多,看到好看的就戴呗,十字形的也未必就代表十字架吧,而且说不定她是帮朋友买的呢?”
“最后一点,”肖晨伸出食指,仿佛要使出杀手锏般,“刚刚你注意到没有,器材室天花板有几道带血迹的划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你在脑中模拟一下凶手举刀刺人的动作,他刺了被害者第一刀后,高高举起拿着刀的手,欲再刺第二刀,这个时候刀口不小心划到了天花板,留下了我们看到的痕迹。换句话说,凶手的身高是举起手后,刀子足以能触到天花板的。你现在看看这位夏时同学,最多也就一米六出头一点,你认为她可能是凶手吗?”
钟旭打量了夏时一番,终究无奈地摇摇头。而坐在一旁的夏时听不太清钟旭和肖晨关于佛珠问题之后的交谈,只得莫名地回瞥钟旭一眼。
“总而言之,凶手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并能取得死者信任的人。”肖晨得出最终结论。
“为什么是能取得死者信任的人?”钟旭不解地问。
“死者身上没有被捆绑或迷晕的迹象,说明死者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和凶手一起进入那间器材室的,而且还是半夜。”
“明白了。”钟旭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随即他走到夏时面前,装出一本正经的语气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夏时离开后,钟旭轻轻地问肖晨:“你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凶手的特征了吧?在我提出夏时是戴佛珠手链的时候,还有当你见到夏时并注意到她身高的时候,你就已经认定她不是凶手了吧?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要特意去女生寝室门口找那粒和案件根本没有关系的佛珠呢?”
“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死者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那两粒佛珠啊。”肖晨淡淡一笑,“你看过阿加莎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吗?书中的侦探波洛说道:考古学家在挖掘珍贵文物时,总是先用刷子刷干净覆盖在文物上的细沙,这样才能清晰彻底地看见文物的真面貌。探究真相也是一个相同的过程。我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用逻辑来解决。而要合理地运用逻辑,就必须做到‘秩序性’。在证明‘凶手不是夏时之前’,我必须先证明‘佛珠不是行凶过程中被扯下的’。对我来说,这样充满‘秩序性’与‘合理性’的逻辑流才更具美感。”
“我看你就是强迫症。”钟旭不屑地嘟囔了一句。
“原来T大学的女生寝室是这样的啊。”说话的大叔型男子叫“迷案”,当然这只是他的笔名。他是一个业余的推理小说写手,正式职业则是一名刑警。
夏时瞥了一眼正东张西望的迷案:“跟你待久了,这次轮到我自己身边发生凶杀案了,真倒霉,还被当成嫌疑人。”
迷案跟夏时是在一次推理迷聚会上认识的。在迷案刚任职的时候,遇到一起表面上无法用物理法则解释的密室杀人案。无奈之下,他在聊天中把这个案件告诉了对“密室”很感兴趣的夏时,没想到夏时运用过人的分析能力和洞察力,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案件背后的简单真相。从此之后,迷案一碰到不可思议的离奇案件,都会暗中寻求夏时的帮助,这也是他俩之间的秘密。
“啊?!你被当成嫌疑人?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啊?!”迷案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楂,脸部紧绷。
“不过他们警察中似乎有个挺聪明的……”夏时喃喃道。
“再聪明也聪明不过你啊!”迷案立刻打断夏时的话,“你刚刚在电话里说这是密室杀人?能具体说说吗?”
“详细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听室友说了个大概。”
“你的室友呢?”
“她出去了。”夏时望了一眼叶冰颖的书桌。
迷案顺着夏时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相片。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拿起桌面上的绿色相框,打量起照片中正甩着网球拍的男人。男人裸露在衣服外的右胳膊充斥着健硕的肌肉,光滑无瑕的古铜色皮肤使之更像一尊美丽的雕塑。迷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脂肪堆积的手臂,一股莫名的自卑感涌上心头。
“别乱动别人的东西。”夏时斥责道。
“这人是谁啊?”迷案指着照片中的人问。
“好像是化学系的一个老师,我室友的偶像。”夏时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就是你们学校的网球场啊?”迷案注意到了照片的背景,“就是案发现场吧?我们过去看看吧。”
“嗯,”夏时点了点头,“我找你来就是这个用意,希望你利用警察的身份多取得一些关于这个案子的情报。”
网球场的入口还封锁着警戒线。天空中浓密的云层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太阳光,使得气温相对来说下降不少。空荡荡的网球场仿佛死寂了一般令人不敢靠近。
迷案在夏时的带领下来到网球场的大门前,他向内环视了一圈,发现器材室的门前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警服。少顷,穿警服的男人发现了门口的迷案和夏时,径直走向他们。
“你是夏时吧。”钟旭走近他们说,“之前把你当成嫌疑人是我们的工作疏忽,这里跟你道个歉,不过接下来就是我们警方的事情了,你就不要来玩侦探游戏了。”
迷案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疏忽什么疏忽,就你们这样的工作态度还想破案?你们干什么吃的!”
钟旭愣了几秒钟,一头雾水地问:“你是哪位?”
迷案掏出衬衫口袋里的证件,道:“F县分局的。”
钟旭看了一眼证件,说道:“F县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件案子是我们负责的,你还敢质疑我们的工作态度,一边待着去。”
“你再说一遍试试!”迷案脸上已经青筋暴起。眼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
夏时趁这个间隙偷偷越过警戒线,走向球场左前方的器材室。站在器材室边上的白衣男人正是肖晨。
肖晨看了一眼夏时,没有出声。
“你好,”夏时主动打招呼,“你不是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肖晨语气平缓地问。
“很简单,因为你看上去太年轻了,而且没有警察的气质。”夏时微微一笑。
“你猜得没错,我大学刚刚毕业,是个业余画家。”肖晨的语气略显生硬。
“我也是个业余的画手哦,不过你画的是油画,而我对素描比较感兴趣。”夏时仰望着肖晨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画油画的?”
夏时指了指肖晨的拇指,说:“上面沾了一些油画颜料啊。”
肖晨举起自己的手瞧了一眼道:“这些确实是颜料,可你怎么看得出是油画颜料呢?”
“因为油画颜料相对来说较难洗,”夏时淡淡一笑,“你的衣服洁白如雪,一点污渍都没有,可见你不是一个邋遢的人,手上的颜料没洗干净一定是因为洗不掉。而且你手上的红色颜料最显著,我知道在油画颜料中,由于红色颜料的物理附着性最强,所以是最难洗的。”
“看来你也是个喜欢逻辑美感的人。”肖晨看着夏时,面无表情地说。
“既然你不是警察,为什么可以进案发现场呢?”夏时话锋一转。
“我是那位警察的朋友。”
“我也是那位警察的朋友。”夏时看了一眼网球场门口正跟钟旭扭打在一起的迷案,“他还是个推理写手呢,叫‘迷案’。”
“迷案?”肖晨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上次破获蟒蛇吞人那个案件的警察吧?”
“看来他的笔名比他的真名更有名。”夏时耸了耸肩。
“是你帮忙他才破的案吧。”
“你怎么知道?”
“感觉。”肖晨注视着眼前的小女生,仿佛能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常人没有的气质。
几分钟后,鼻青脸肿的迷案和钟旭一瘸一拐地向器材室这边走来。
“打完了?”夏时看着两人,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问。
“这小子还算有两下子。”迷案捂着脸,没好气地说。
“算你今天走运!”钟旭恶狠狠地瞪着迷案,“好了,闹也闹够了,你们快离开这里吧,别妨碍我们办案。”
“让他们一起吧。”肖晨突然向钟旭提议。
“啊?你搞什么?”钟旭直勾勾地望着肖晨,一脸的不解。
“有他们在,案子能更快解决。”肖晨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冰冷。
最终,钟旭只得向肖晨妥协,他按肖晨的要求把整个案件的详细情况以及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叙述给夏时、迷案两人。夏时仔细聆听着钟旭的每一句话,她的大脑如刻录机般记下了所有细节。一旁的迷案似乎还在为之前的干架耿耿于怀,没有太进入状态。
“哈哈哈哈,”叙述完案件经过的钟旭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关于器材室的密室之谜,我早已经解开啦!”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他见众人都没有搭话,于是继续说道:“你们看见这些屋墙底部的小洞了吗?凶手走出屋子关上门后,只要走到木屋的一侧,从小洞伸进一根木棍之类的东西,推动门后的插销,让插销插进墙壁上的插孔,密室就形成了。”
迷案上前查看了一下装插销的位置和两侧屋墙底部的小洞,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不过这个诡计太俗了,只有三流悬疑小说中才会出现。要是谁把这类最没创意的机械密室作为核心诡计写进推理小说,一定会被读者的口水淹死。”
“你懂什么!”钟旭怒视着迷案,“这又不是写小说,管它诡计俗套不俗套,只要能解开谜团就行。再说了,三流悬疑小说中的密室明明是凶手躲在门后,我看以后每扇门后面都要装上几根钉子,门一开,马上让凶手变成马蜂窝,哈哈哈哈哈。”
夏时忍不住捂嘴偷笑。肖晨则静静地站在原地。
“那现在算是破解了第一重密室,还有网球场的密室之谜呢?”迷案用调侃的语气问。
“你急什么,我这种天才什么密室破解不了?”钟旭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嘿嘿,”迷案笑起来,“你这种智商也就只能解解这种简单的把戏,网球场的密室诡计我已经看穿了!”
“少装模作样了,你说呀。”钟旭的语气显得极为不屑。一旁的肖晨和夏时都没有做声。
“如果我刚刚没听错,这个密室是这样形成的吧。”迷案清了清嗓子,“晚间九点至次日早上五点,网球场的入口是锁起来的,球场处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状态。但是死者是凌晨一点至两点间死在球场内的器材室里的。这个‘一点到两点’的时间段完全包含在球场封闭的‘晚九点到早五点’的时间段中,所以凶手和死者在这期间不可能进入网球场,也就形成了密室。而管理员在晚间九点锁门前特意检查过整个球场,证明完全没有人,也就排除了凶手和死者事先躲在球场内的可能性。但是这里有一个破绽,那就是管理员早上五点开门后并没有检查网球场,这个时候……也许尸体根本还不在器材室里呢。”
“怎么可能,死者早在凌晨就被杀于器材室了呀。”钟旭提出异议。
迷案连连摇头,“死者凌晨被杀于器材室——这个结论是怎么得来的?我们分两步来看,第一,法医尸检得出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两点间,就现在发达的法医学技术,凶手很难在死亡时间上动手脚,所以这点应该不会错;第二,因为器材室里有大量死者的血迹,你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第一案发现场。所以综合上述两项,你们最后得出了‘死者是凌晨在器材室被杀的’这样的论断。密室之谜也就自然而然产生了。”
钟旭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死者确实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间被杀的,”迷案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可当时他不在网球场的器材室,而是在别的地方——凶案第一现场在别的地方!凶手把死者约到某处,把他杀害,然后收集起死者的血液。等到早上五点网球场开门后,凶手再把尸体搬进器材室,在屋里浇上死者的血液,留下大量血迹,为的是把这里伪装成第一案发现场。这样看起来,被害者似乎就是在密闭的网球场中被杀的了。”
“这个有些类似魔术中的困难分割,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钟旭由衷地觉得这个想法十分有趣,“不过你也只能写写小说,我告诉你,器材室里的血迹都由专业的鉴定人员勘察过,无论是血迹喷溅的形状、角度,还是死者倒下的位置、伤口的情况等等,都表明死者确实是在这间器材室被刺数刀身亡的。你说法医学技术很发达,同样,血迹鉴定技术也很发达,凶手不可能伪造得如此逼真。”
“是吗……”迷案惭愧自己还是个警界新人,曾经碰到的案子中也没类似的经验。
“还是脚踏实地吧,不要闹笑话了。”钟旭进一步嘲讽。
“可是,”一旁突然传来夏时的声音,“你刚刚说的那个对器材室密室的解答,表面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还是不能解释凶手为什么要在屋子底部凿那么多洞,如果只是为了伸进一根木棒,只需凿一个就可以了吧。”
“那很简单啊,”钟旭自信地一笑,“他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凿洞的目的,才故意凿那么多混淆视听。要是只凿一个的话,我们不就马上能揭穿他耍的密室把戏了?其他的洞都是误导我们的。再说,这些洞也未必就是凶手凿的,可能只是别人的恶作剧,正好被凶手利用了。”
“可现在你还不是马上就揭穿了他的把戏?”夏时冷冷地说。
“那是我聪明!”钟旭加大嗓门吼道。
身后的肖晨始终沉默不语。
之后,夏时稍稍查看了一番血迹斑斑的器材室,屋内依旧摆有两只竹筐,右边的那只里插了几根球拍,左边的则堆了不少网球,只是这些东西都被星星散散的黑红色斑点附着。木质地板上有几只清晰的血脚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鞋印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最普通的那种运动鞋花纹,鞋码较大,这也可能是小脚凶手做的伪装,代表不了什么。
今天是教师节,汤臣正埋头于自己的办公桌前,批阅着学生的实验报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节日的气息。身材仿若健美教练般的汤臣与窄小的办公桌显得很不协调。
伴随着“嘎吱”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进室内,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
“你是化学系的汤臣老师吗?”钟旭直视着汤臣的脸问。
“是的。”汤臣站起身。
“我是负责你们学校凶杀案的刑警,这位是我的同事。”钟旭看了一眼身后的肖晨。
“哦,你好你好。”汤臣伸出左手跟钟旭握手,“我对张同学的死表示难过,也愤恨凶手的残忍行为,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尽管说。”
“听说你平时跟死者张家奇关系不错,总和他在一起打网球,我们想找你了解些关于他的情况。”钟旭说明来意。
“哦,你们先坐。”汤臣从一旁搬来两张木椅,“我和张同学很早就熟识了,虽然我并不是他们系的老师,不过他爱好网球,每次我去西校区的网球场打球时总会遇见他,然后和他切磋球技,久而久之就跟他成了朋友。”
“听他们班的辅导员说,张家奇为人单纯,同学中没有什么太密切的好友。平时和他走得近的,也只有你这个外系的老师了。”钟旭试探性地说。
“确实。”汤臣点点头,“除了网球以外,推理小说也是我和他的共同爱好,所以我们交流的话题比较多。我很珍惜这份师生间的友情。”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有什么仇家?”
汤臣转了转眼珠,想了一会儿说:“据我所知,没有。张家奇同学不善于交际,缺少朋友,同样也没有仇家。”
“可是他全身上下总共被捅了十四刀,很明显凶手对张家奇怀有极大的恨意。”钟旭一脸严肃地说。
“这我就不清楚了,希望你们警方早日抓到凶手。”汤臣叹气。
“请问一下,”肖晨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右手的伤是怎么回事?”
汤臣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钟旭也把目光移到汤臣的右手,注意到大拇指根部的位置有一小道划伤。
“哦……”汤臣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是被宿舍里书桌边缘的木刺划伤的。”
“明白了,”肖晨轻轻颔首,“再问一句题外话,你和张家奇分别喜欢看什么推理小说?”
汤臣完全搞不清这个问题的用意,思索了几秒后,他回答:“张家奇喜欢‘无足迹杀人’题材的作品,倒也没特定喜欢的作家,卡尔的、二阶堂黎人的都会看一点;我则比较喜欢埃勒里·奎因的东西。”
“我也喜欢奎因。”肖晨像是找到了知己般,语调中带有一丝兴奋。
“说正经的,”钟旭对两人关于推理小说的交流感到极不耐烦,“昨天,也就是9月9日的凌晨一点到两点,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你们怀疑我?”汤臣显出不满的神色。
“不是,例行公事而已。”
“凌晨啊,我当然是在教师宿舍里睡觉咯。”汤臣的语气十分坚定。
“一个人?”钟旭斜眼看着对方。
“当然一个人。”
“好的,今天先到这里,你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再跟我们联系。”钟旭合上手里的记录册。
当天下午,肖晨再次来到汤臣的办公室。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汤臣明显对肖晨的第二次来访表示不悦。由于下午的气温略有升高,汤臣脱去了一直穿着的长袖衬衫,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短袖T恤。
肖晨注意到,在汤臣健硕的右胳膊上,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伤疤。
“能问一下这伤是怎么来的吗?”肖晨好奇地盯着汤臣的手臂。
“哦,那是我一年前不小心被开水烫伤的,这和案件有关系吗?”汤臣不满地看着肖晨。
“哦,我过来是想再次确认一下,”肖晨恢复严肃的表情,“你昨天凌晨真的一直在自己的宿舍没有出去过吗?”
“当然没有。”汤臣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就奇怪了,”肖晨稍稍皱了皱眉,“是这样的,教师宿舍楼里,住在你隔壁寝室的方老师,你认识吗?”
汤臣思索了一会儿说:“方老师我认识,广告策划专业的,他怎么啦?”
肖晨继续说:“嗯,他因为要上一堂公开课,从9月8日的晚上到9月9日的凌晨,一直都在寝室里忙着画一幅广告宣传画。”
“那又怎么啦?”
“是这样的,”肖晨不紧不慢地说,“因为9日凌晨,方老师的寝室突然停水了,他为了洗干净他的画笔,只得拿着沾有水彩颜料的笔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洗涤。在经过你寝室门口的时候,很不巧一滴绿色的颜料从方老师的画笔上滴下,正好滴在了你的门前。”
“这又说明什么?”汤臣显得十分不耐烦。
“别急,听我说下去,”肖晨摩挲着双手,“刚才,我去检查了你的宿舍,发现门口的地上有一道绿色的弧线,它是怎么来的呢?是门的下缘碰到了那滴绿色的颜料,然后在地面上划出了这道弧线——也就是说,这扇门在颜料干掉之前被打开过。”
汤臣没有出声。肖晨接着说:“我问过方老师,他依稀记得洗笔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而这种水彩颜料一般在15分钟内就会干涸。这就表示——在差不多一点到一点十五的时间段里,你寝室的房门曾打开过。那么我想问一下,是谁开的门呢?”
“哦哦,是我记错了,”汤臣的神色略有慌张,“我一点多是出过寝室。”
“这么晚了,出去干吗?”肖晨追问。
“我肚子饿了,想泡面吃,正巧寝室里的饮水机没烧热水,我就去走廊那儿的饮水机接水。”汤臣支吾道。
“你之前不是说一直在睡觉吗?”肖晨凝视着汤臣的双目。
“都说了是记错了,怎么啦?你们怎么开始怀疑我了?我干吗要杀我的学生?”汤臣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我们会查清楚的。”肖晨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肖晨在钟旭的陪同下,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着器材室内的木头墙壁。
“我说,”钟旭感到有些莫名,“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凶器上没有发现死者之外的血迹吧?”肖晨这样问道,视线并没有离开手中的放大镜。
“是的,匕首上只有张家奇一个人的血迹。”
“找到有动机杀死张家奇的人了吗?”
“还没有,”钟旭略带失望地说,“查了半天,只知道张家奇和前年冬天发生在某工地内的一宗奇怪案件有关。这个案件至今还悬而未决。”
“哦?”肖晨回过头,似乎来了兴趣,“什么奇怪案件?”
“当时正逢寒冬,时常下雪。那片工地在案发当天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凶案现场在工地中央的一间杂物房里,被害者是当时T大的校花,叫林玉婷,她身中数刀,尸体惨惨地躺在地上。这件案子在那会儿可是轰动一时的啊。然而最奇怪的地方是——在案发的时间段里,杂物房周围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和这次网球场的案件有很高的相似度啊。”肖晨若有所思地说。
“嗯,张家奇当时还是个高三学生,他是这件案子的重要证人。”
“找到了!”肖晨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钟旭的叙述,“果然是这样。”
“怎么啦?”钟旭被肖晨吓了一跳,好奇地把脸凑了过去,“发现什么了?”
肖晨的视线透过放大镜捕捉到的,是木屋墙壁上半截细小的木刺,它在木板上微微突起,不仔细看的话绝对察觉不到。
“你把这根小木刺取下来,回去验一下。”肖晨指了指翘起的木刺说道。
“哦,我明白了!”钟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的兴奋,“你怀疑汤臣就是凶手,他右手的划伤是被这根木刺弄伤的,是吧?”
“不是怀疑,汤臣就是杀死张家奇的凶手。”肖晨泰然自若地说。
迷案使劲嗅着鼻子,他像只灵敏的猎犬般在夏时的寝室上蹿下跳。
“你有病啊!”夏时的眼神充满不解和厌恶。
迷案稍稍收敛起夸张的举动,皱紧双眉说:“你开始涂香水了?怎么寝室里有股莫名的香味啊。”
“你才涂香水呢!”夏时鄙夷地看着迷案,“是我室友,说是今天要跟他的汤老师表白,刚刚兴冲冲地化完妆出去了。”
“这香水的味道很特别啊,法国进口的吧?”迷案还在沉迷于对香水的研究中。
“没兴趣。”夏时冷冷地嘟囔。
迷案总算在椅子上坐定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说:“我稍稍查了一下前年的那宗案件,那可是推理小说里常出现的‘无足迹杀人’哦。讲到无足迹杀人,我首推二阶堂黎人的《吸血之家》,那个诡计简直……”
“好了!”夏时急忙打断迷案的滔滔不绝,“说重点。”
“哦……”迷案像犯了错误的小孩般耷拉着头,“我从头叙述一遍吧。”
那是在2007年的冬天,当时张家奇正处在高考前繁忙的备战阶段。为了节省上学放学的时间,他在高中附近租了一间廉价房,每天放学后都独自住在那里用功学习。房间在三楼,窗户底下是一片废弃的工地。
事情发生在那年的12月27日。那天正好下起了大雪,一直到晚上八点,雪终于停下。此时张家奇住处旁的工地已被一片积雪覆盖。然后第二天——也就是12月28日早上六点,雪又重新下起,两小时后的早上八点,一名工人前来修理工地里的照明灯时,在工地中央的杂物房里发现了当时是T大化学系学生林玉婷的尸体。
经法医鉴定,被害者身中十四刀,死因是失血过多,现场没有找到凶器,推定死亡时间在前一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下面问题就来了,根据现场的血迹鉴定和痕迹分析,证明杂物房的确是案发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林玉婷是27日当晚十点至十一点间在这间杂物房里被杀的。然后警方找到了张家奇这个目击证人,他所住的房间能够从窗户看见整片工地。巧合的是,27日夜晚张家奇做完学校的功课后,无意中向窗外眺望了一眼,当时是晚上十两点左右,他很肯定地说——杂物房的周围没有任何足迹。
雪是27日晚上八点停的,只要在八点之后走过雪地的话就会留下脚印。然而,林玉婷的被杀时间在晚十点至十一点间,被杀地点是雪地中央的杂物房。你也许会说,可能林玉婷和凶手在八点之前就已经进了杂物房,然后凶手杀死林玉婷,等到十两点过后才逃离了现场。
然而,有证人证明林玉婷直到晚上九点还一直在T大。也就是说,林玉婷进入工地杂物房的时间一定晚于27日晚上九点,并早于十一点。简而言之,“九点到十一点”这个时间段她一定会在工地留下自己的足迹。但是,十两点望向工地的张家奇并没有看到任何脚印。人类无法克服自身的重力,松软的雪地亦无法承受人类的体重。先不论凶手,就连被害者本人的脚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林玉婷是飘去工地的?
尸体身上没有性侵犯的迹象和财物损失。后来警方一直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也找不到什么嫌疑人,再加上那个“无足迹”难题,这件案子最终便不了了之,至今都没有解决。
“张家奇和林玉婷有交集吗,他的证词可信不可信?”夏时提问。
迷案翻了几下资料说:“没交集,或者说警察没有查到交集。你是不是觉得所谓的‘无足迹问题’完全是张家奇在说谎?这要是推理小说的话可不得了,读者看了半天,作者最后的解答居然是‘证人说谎’,那不知要掀翻多少桌子了。”
“别老扯到推理小说好不好?”夏时捂着额头轻叹一口气,“说正经的,这件案子和网球场的命案有很多相似点。首先,尸体都身中十四刀,都是失血过多致死,且都是死在一间小屋里;其次,两个案子的‘不可能状况’都是由‘死亡时间’和‘第一现场’的确定而产生的。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件案子肯定有关联。”
迷案点点头道:“凶手会不会是同一人呢?”
“不清楚,”夏时摇头,“但我感觉网球场案件更像是对无足迹案件的模仿。”
“警察那边好像已经找到嫌疑人了。”迷案圆睁着双眼。
“对了,”夏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发现尸体的工人是来修理工地里的照明灯的,那片工地不是废弃了吗?要照明灯干吗?”
“哦,是这样的,照明灯是以前施工的时候安装在屋顶上的,就是张家奇住的那房子的屋顶,后来一直没拆掉。在27日那天,照明灯的电线突然发生了故障,灯亮了一夜,后来附近的居民反映白色灯光太刺眼了,第二天工人才来修理。”
夏时轻轻一笑,说:“无足迹难题已经解开了,迷案兄。”
“啊?”迷案还没有回过神来。
“走吧,去找跟你打架的那个警察。”夏时起身。
“啊?你要给我报仇?”
“我还得告诉他凶手在器材室凿洞的原因,以及制造网球场密室所使用的诡计。”夏时缓缓地说。
肖晨穿过网球场边上塌塌倒倒的围墙,进入西校区旁一处荒凉的废弃工地,他注意到工地灰黄色的土上有几道车辙,像是卡车轮子留下的。
工地的边缘是一条河,几名警员正在河边忙活着,钟旭正是其中之一。肖晨看见钟旭的身影,径直向他走去。河边的一堆东西映入了肖晨的眼帘,那是一件蓝色的雨衣、一副淡黄色皮革手套和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这是刚刚捞上来的。”钟旭看见走来的肖晨,说,“应该是凶手行凶时的着装,雨衣是防止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的。”
“哦。”肖晨俯下身子,用镊子轻轻夹起一只手套仔细观察起来。
“凶手很狡猾,”钟旭看了一眼地上的衣物,“他先在这些衣物上洒上漂白粉,销毁自己的DNA,再把它们丢进河里,让水洗掉更多的线索。”
“能检测到死者的血迹吗?”肖晨问。
“在雨衣上检测出大量的血迹,但因为DNA遭到漂白粉的破坏,无法断定是死者的。鞋子表面和鞋底也有血迹,唯独手套上检测不出血迹,这点挺奇怪的。”
肖晨思索了片刻说:“你叫人到T大附近的医院查一件事。”随即他在钟旭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好的。”钟旭有力地回答,“哦,对了,我们查到前年那宗无足迹杀人案的受害者林玉婷,她是一个基督教信徒。那么,现场被凶手拿走的十字架项链很有可能就是林玉婷的遗物。这样看来,凶手先是在两年前杀死林玉婷,顺便夺走了死者的项链,然后这次又用类似的手段杀害张家奇。可能张家奇在无足迹案件中目击到了凶手的真面目,才被凶手灭口。我真是太聪明啦,哈哈。”
肖晨将双手抱在胸前,说:“不,无足迹案件的凶手和这次的并不是同一人,至于原因我稍后会解释。我认为这次网球场案件的凶手是林玉婷的朋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玉婷的项链会在凶手身上。你们可以查一下汤臣和林玉婷的关系,他们可能早有暧昧。至于汤臣杀死张家奇的动机,我认为是这样的——因为张家奇的证词,前年那件普通的案子变成了无解的不可能犯罪,这可能对警方顺利抓到真凶造成了一定阻碍。汤臣便对张家奇怀恨在心并产生了杀意,于是决定用相似的手段杀死他,作为对他的报复。”
“似乎也有道理……可是,”钟旭突然皱紧双眉,“说了半天,汤臣是怎么在密闭的网球场里面杀人的?不会是……不会是林玉婷的亡灵亲自干的吧!啊,所以现场才会出现她的遗物!”
“根本不是什么密室杀人,这件案子完全有一个物理上的解释。”肖晨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密室诡计的真相了?”钟旭一脸的诧异。
“嗯。”
“那无足迹杀人呢?”
“那个更简单。”肖晨简短地回答,“该是去找汤臣的时候了。”
9月10日的夕阳格外鲜红,平静的河面映射出微微红光,这幅美丽的自然景象也许是给教师节最好的礼物。
肖晨和钟旭来到化学系办公室的门口时,一位长发飘逸的女生正好从里面走出,脸上洋溢着喜滋滋的笑容,她看了一眼穿警服的钟旭,笑容即刻转变为迷茫,迟疑了几秒后她依旧自顾自地离去。肖晨从女生身上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汤臣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看到两人的来访,脸上马上露出倦怠的神情。办公室里除了汤臣外,还剩一个女老师。
三人坐定后,钟旭首先开口:“汤臣,你认识林玉婷吗?”
汤臣白了一眼钟旭,道:“反正你们迟早会查到的,我承认我和林玉婷曾经是恋人。师生恋违法吗?”
“她是不是曾有一条十字架项链?”
“是的。”
“在你这里?”
“不在我这里。”汤臣突然把目光转向肖晨,“我知道你们现在怀疑我是杀死张家奇的凶手,以为林玉婷的案子使我对张家奇怀恨在心。可以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有我杀人的证据,别总问些拐弯抹角的问题。”
“对了汤老师,”肖晨漆黑的双目紧盯着汤臣,“你说你的右手是被寝室书桌上的木刺划伤的吧。可是,下午我顺便也进你寝室看了一下,书桌上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汤臣不屑地看着肖晨。
“你的伤确实是被木刺划伤的,”肖晨继续说,“不过并不是书桌上的木刺,而是案发现场——那间器材室木质墙壁上的木刺。”
汤臣自信地一笑,说:“那么,木刺上找到我的血迹了吗?”
“你很细心,察觉到手被刺伤后,马上拔掉了墙上的木刺,虽然木刺还留有半截,但很可惜,我们在上面找不到你的血迹。”
“那不就完了?”汤臣露出狡黠的笑容。
“可是,”肖晨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如果你是凶手的话,为什么手会被一根小小的木刺划伤呢?这就表示,你行凶时并没有戴手套。但你为什么不戴手套呢?一般来说,只要是有计划的凶杀,为了避免在案发现场留下指纹,凶犯都会戴好手套。
“后来我们在河里捞出了凶手行凶时的衣物,包括雨衣、手套和鞋子,但惟独在手套上检测不出血迹。这恰恰证实了我的想法——凶手准备了一副皮革手套,但在行凶之前,突然出于什么原因,使得他没有戴上这副手套,所以手套上才没有血迹。换句话说,凶手或许是一个无法戴皮革手套的人。
“然后我就得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凶手患有皮革过敏症。他先前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病症,在行凶之前准备了一副皮革手套。9日凌晨,凶手戴着那副手套等待张家奇的到来,突然他觉得自己的手奇痒难忍,还发出一块块红斑。因此,他只得把手套摘下,并在行凶之后和雨衣鞋子一并处理掉。”
“可是,”一旁的钟旭突然开口,“既然手套在作案时没有使用,为什么还要处理掉呢?”
肖晨分析道:“在犯罪心理学里,罪犯一般都会把觉得和自己罪行相关的东西全部处理干净。即使手套没有被使用,但在凶手的意识里,它还是‘犯案道具’之一。”
钟旭领会地点点头,这时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接起电话后,钟旭给肖晨使了一个眼色。
“汤臣先生,”钟旭挂掉手机后说,“你昨天去医院检查过了吧,我们从附近的D医院查到,你的确患有皮革过敏症。”
汤臣不断抠着手指,没有出声。
“总而言之,”肖晨冷峻的声音再次响起,“凶手是一个一米七五以上,认识林玉婷,能取得死者张家奇的信任,再加上一条——无法戴皮革手套的人。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全世界恐怕只有汤老师你一个了。你平时喜欢运动,因此从来不穿皮衣和皮鞋,不会长时间接触皮革,所以你不知道自己患有皮革过敏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我!”汤臣倏地站起身大吼,“我怎么可能自由进出密闭的网球场?!”
刚迈出宿舍楼,夏时就遇到了一脸喜气的叶冰颖。
“夏时,我表白成功啦!”这是她看到夏时的第一句话。原来汤臣答应了和叶冰颖交往,这对叶冰颖来说,意味着以后可以告别每天魂不守舍看着汤臣照片的日子了。她觉得这一刻自己的人生无比美好。
“恭喜。”夏时敷衍地一笑。
“不过,”叶冰颖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刚刚我从汤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个警察要找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另一个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年轻?”
“好像是的。”叶冰颖撅起嘴,“估计现在还在那呢,真想再回去看看。”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们,一起去吧。”说完夏时快步朝教学楼进发。
“你还在研究学校的谋杀案啊?”叶冰颖追上夏时,兴致盎然地问,“凶手找到了吗?”
夏时摇摇头:“我对凶手兴趣不大,只对案件中涉及到的不可思议现象比较在意。”
天色渐渐暗下,对面的教学楼只有少数几扇窗户向外透射出白色灯光。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夏时轻轻扣了扣门,然后缓缓将门推开。肖晨、钟旭以及汤臣同时望向门口。站在夏时身后的叶冰颖看见汤臣正看着自己这边,脸马上红得像个番茄。夏时瞧见办公室里的三人正围坐在一起,心想他们肯定在谈什么要事,于是决定暂且在门口等着。
正当夏时准备重新把门关上时,肖晨的声音突然响起:“夏时,你来得正好,进来吧。”
夏时稍稍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走进了办公室,叶冰颖则蹑手蹑脚地跟着夏时,进屋后她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角落里的那位女老师好奇地看着办公室里的这一幕,她一定不晓得这间办公室已经成为了聚光灯下一个解谜的舞台。
“你刚才说你不可能自由进出密闭的网球场,”肖晨将脸转向汤臣,“关于密室问题,我想这位夏时同学一定比我更感兴趣,你不介意让她来解释一下吧?”
汤臣茫然地望着夏时,问:“你是T大的学生吗?”
“是,”夏时利索地回答,“不过不是化学系的。”
汤臣阴沉着脸,没有出声。一旁的叶冰颖还没搞清状况,脸上显现出茫然和紧张夹杂在一起的表情。
“你那个跟班警察呢?”钟旭突然插嘴道。
“他去查一些事情,马上过来。”夏时回答。
肖晨站起身,为夏时和叶冰颖再度搬来两张椅子。原本打算离开的叶冰颖最终被好奇心和忐忑不安的复杂心情打败,决定留下做旁听。她很想知道自己心爱的汤老师到底和学校的谋杀案有何关联。但毕竟是无关人士,她觉得自己不该太招摇,就悄悄地坐在夏时身后。
夏时坐下后,看了一眼肖晨说:“你刚才要我解释汤老师如何进出密闭的网球场。言下之意,汤老师就是本案的凶手吧,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叶冰颖的心中突然一怔,她感觉世界就要崩塌了。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安静地听下去。
“好了,言归正传,下面我就来解释网球场的密室问题,”夏时捋了捋额头的发丝,“我尽量一口气讲清楚,所以最好不要打断我,有什么问题最后再问。”
汤臣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最后的屏障竟会由一个小女生来打破,他惴惴不安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肖晨和钟旭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夏时接下来的发言。叶冰颖刚刚经历了从极乐跌到极悲的心境,整个人呆坐在那儿。
“首先,”夏时开始说明,“这个密室状况的关键点还是死者死亡时间与第一案发现场的判断,当两者结合在一起,却和实际状况产生了矛盾。还是一步步来看,网球场的大门在8日晚上九点就上锁了,这时球场里没有人,之后大门一直锁着,凶手和被害者也不可能进入。由此得到一个最简单的逻辑——尸体只可能是9日早上五点管理员打开门后运进网球场的。”
“可是器材室绝对是第一案发现场啊。”钟旭忍不住说。
夏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我只说了把尸体运进‘网球场’,并没有说把尸体运进‘器材室’。之前迷案的思路并没有错,但还是没能打破思维定势。”
钟旭听得一头雾水,对面的汤臣靠在椅背上,使劲抿着嘴唇。
夏时继续说:“器材室确实是第一现场,很简单——把尸体连同第一现场一同运进网球场不就行了吗?”
“啊?”钟旭对夏时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张家奇的确是在器材室里被杀的,被杀后,他的尸体也的确一直在器材室。可是,器材室未必一直在网球场里啊。在我们的思维中,移尸的概念往往是‘单独把尸体移动到某处’,但本案的凶手做了些许改良,他不仅移尸,还移‘屋’。从物理学角度来看,也可以理解成‘尸体与器材室相对静止’。”
钟旭从震惊之余回过神来,他征求意见似的看了一眼肖晨,肖晨轻轻颔首。
“下面是我对凶手作案经过的大致猜测,”夏时看了看汤臣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共有两间‘器材室’。我想早在犯案前,凶手已经在西校区后的工地里偷偷做了一间和器材室一模一样的屋子。器材室完全是木质结构,装配简陋,搭建一个复制品应该不是很难。另外,凶手还准备了和真器材室里一样的竹筐、一样的球拍和球,甚至堆在墙角的杂物也都被复制了过去。
“总之,凶手准备好‘冒牌器材室’后,在9日凌晨约了张家奇,把他带进自己精心打造的‘第一现场’乱刀捅死。第二天,网球场开门后,凶手把载有尸体的假器材室运进网球场,和原本的器材室掉包,而原本的真器材室被凶手运出球场,在什么地方拆除处理掉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器材室已经不是原来那间了。
“于是经过这样的困难分割,密室就完成了。接下来再说一下搬运屋子的方法,我们都看到,器材室的屋墙下部被凿出许多小洞。上次我查看器材室的时候发现,屋子的前部和后部分别有两个洞是在同一高度,并且都在两边屋墙的同一位置。这几个洞的真正用途是——给器材室装上轮子。凶手将一根铁杠从两边的小洞贯穿,用千斤顶稍稍抬起屋子的一侧,然后在铁杠两端安上轮子。四个轮子全部装好后,器材室就可以被自由拖行了。
“冒牌器材室在案发前早已被凶手装好轮子,行凶后凶手用卡车把它从工地拖进网球场,拆下轮子后,凶手又把轮子装在了事先已经凿好洞的真器材室上,用同样的方法把屋子运出球场。西校区平时就没什么人去,早上五点左右更是不会有人出现,管理员开完门后一般都待在门卫室。西校区与工地之间的围墙也早已倒塌,凶手搬运屋子时可以直接从那边出入。
“凶手故意用机械诡计把器材室的房门从内反锁,是为了转移我们对‘小洞的作用’的正确理解。另外,除了需装轮子的四个小洞外,凶手凿其他多余的洞的目的有三个:第一当然是用森林掩藏树叶;第二是为了在器材室上做上显眼记号,为什么要做记号呢?设想一下,人们第一天看到一间满是小洞的木屋,第二天还是看到一间满是小洞的木屋,‘满是小洞’这个特征就不知不觉烙印在人们脑中,使人们顺理成章地认为‘我这两天看到的是同一木屋’,因此做记号的目的是强调‘这是同一间屋子’;第三就是凶手比较高明的地方了,你们勘察现场时也应该发现,屋子外面的地上有一些血迹,你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血迹是案发时从小洞喷溅到屋外的。这就给人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案发时,这间器材室确实在网球场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位置,确实在原地没有动过。而实际上,地上的那些血渍是凶手后来洒的,你们的血迹分析专家鉴定过吗?就算是器材室外面的血迹也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凶手也有失算的地方。首先,他搞错了竹筐的位置。8日下午,我和叶冰颖去网球场时,器材室里左边的竹筐放的是球拍,右边放的是网球。但我昨天看到的情形却是,右边的放了球拍,左边的放了网球。可能是凶手在‘复制’时记错了两只竹筐的位置,也可能是装拆轮子时屋子的晃动弄倒了竹筐,凶手重新摆好时不小心放反了。另外还有一点,器材室的地板上清晰地留下了凶手的血脚印,可奇怪的是,屋外却找不到一丝脚印,这表示行凶后,凶手踏出的并不是网球场内的这块地面,也证实了当时这间器材室位于别处。凶手连会溅到小洞外的血迹都想到了,却疏忽了自己的血脚印,这点比较讽刺。”
这时,迷案恰逢时机地来到办公室,如同下级对上级般跟夏时报告:“在附近的垃圾场废墟中,确实找到几块凿有小洞的木板,应该是原器材室的残骸。”
“很好。”夏时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笑容,“以上就是我对网球场密室的全部说明,还有什么疑问吗?”
肖晨跟钟旭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我的结论和她一样”,钟旭会意地点点头,随即在记录册上写着什么。叶冰颖依旧一脸茫然地坐在夏时身后,仿佛还身处云里雾里。报告完工作的迷案则靠在一张办公桌前,眼球死死地盯着钟旭,似乎还想跟他干一架。
“本来就是张家奇该死。”汤臣的嘴唇微微颤抖,额头浮现出一根根青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汤臣一脸狐疑地看着肖晨,“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肖晨眨了几下眼睛答道:“从刚见到你的时候。”
“怎么可能?”汤臣露出惊讶的神色。
“今天上午第一次去你办公室的时候,你正在办公桌前忙着写什么东西,你是用右手握笔的,代表你是个右撇子。可你站起来跟钟旭握手的时候,却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你为什么不伸右手呢?后来我就察觉到你右手拇指根部的划伤。你是不想让我们注意到你手上的伤口,所以才在潜意识的心虚驱使下伸出了左手。”
“原来如此,”汤臣呼出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家奇就是个神经病。林玉婷对我来说就像天使一样美丽,我跟她示爱,她答应跟我交往,然后我们谈了一年恋爱,学校里也有不少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走在校园里,我享受周围男生向我投来的嫉妒眼神,我很庆幸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
“谁知道前年12月,噩耗突然来临,林玉婷死了!被杀了!在悲痛万分的同时,我只能期盼警方早日查到并严惩凶手。谁知道他们连一个嫌疑人都没找到,还搞出个什么‘无足迹杀人’。林玉婷是下雪之后进入工地被人杀死的,雪地上怎么可能看不到脚印?于是我开始怀疑张家奇的证词。
“巧的是,张家奇去年考进了T大,于是我立刻找机会接近他。深入了解后,居然发现他是一个推理小说迷,还特别喜欢‘无足迹杀人’题材的作品。我当时脑门就发热了。当年的证词一定是这小子在说谎,他根本就看见了足迹,说不定还看见了凶手,但为了图好玩,他故意说自己没看到任何人的脚印,好让现实中出现推理小说的场景,以满足自己的‘推理瘾’。你说他不是神经病是什么?我不知道警方无法破案和张家奇的说谎有多大关系,但他如此儿戏般地给出假的证词,我是怎么也不能原谅的。我甚至觉得他比残忍杀害林玉婷的凶手更可恨。
“既然找不到凶手,那我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张家奇身上,我要报复!我要以牙还牙!为表决心,我还用开水烫伤了自己的胳膊。之后将近一年时间,我一直在制定杀人计划。你不是喜欢不可能犯罪吗?好啊,那我也让你的死成为不可能犯罪,我也让警方永远破不了案,这才是对说谎者最好的惩罚。
“不过没想到……我准备了这么久的网球场诡计,两天就被你们破解了。但好歹我这个也算是真正的密室诡计,才不像‘证人说谎’那么拙劣。”
“你错了,”听完凶手“深情自白”的夏时突然开口,“张家奇当年没有说谎。”
“啊?”汤臣感到有些诧异,“那为什么没有足迹?”
“我们速度快点,”夏时稍稍清了清喉咙,之前的长篇大论已经快让她口干舌燥了,“我争取一次性解释清楚下面的无足迹问题,你们有问题稍后再问。
“首先,人眼为什么能够看见雪地上的足迹呢?我们知道,足迹内部和周围平整的雪都是白色的,但我们依旧能够看清下陷的足迹,那是因为人眼可以分辨光线的强弱,从而能够分清物体的深浅凹凸。一束光线照过来,由于足迹部分是下陷的,光线无法完全反射进眼睛里,足迹处就会显现阴影,因此雪地上的脚印就变得显而易见。
“但是,现在如果有一束强烈的白光顺着你的视线照向雪地上的脚印,那么从你的视角看过去,就无法看见足迹的阴影,因为阴影被强光遮盖了。你们可以拿一块白色肥皂做个试验,先在肥皂表面挖几个浅浅的小坑,然后用一支白光电筒照那块肥皂,当你顺着光线照射的方向往肥皂表面看过去,一定很难看清小坑,原理是相同的。
“换句话说,工地上的足迹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张家奇没看见而已。那天晚上,安装在张家奇住处屋顶的白色照明灯因故障亮了一夜,白色强光遮盖住了杂物房门前的脚印,蒙蔽了张家奇的眼睛。然后真正的脚印又被第二天一早的大雪给填埋了。”
“嗯,林玉婷和凶手的脚印一定都比较浅,所以本身也不明显。”肖晨补充道,“这就表示凶手的体重比较轻,所以我之前才说无足迹案件和网球场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人。”
汤臣的脸变得越加阴沉,他缓缓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条十字架项链。他含泪盯着项链说:“要是你们强行搜查的话,一定能找到这条项链。不过我已经用漂白水把血迹洗掉了。这是林玉婷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是不可能丢掉的。”
突然间,汤臣像变了个人似的疯狂吼叫起来,他迅猛地冲向夏时,边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钟旭和迷案立马上上前把汤臣按在地上。被压在地上的汤臣还在歇斯底里地叫着:“还我小婷!还给我!”
夏时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把视线转向肖晨,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肖晨。”一声冰冷又夹杂着些许热情的回答。
叶冰颖神色呆滞地坐在寝室里,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夏时走进寝室,她给叶冰颖买了两个包子。
“吃点吧。”夏时将包子放在书桌上。叶冰颖摇摇头,泪珠始终在她眼眶里打转。
“另外,”夏时突然变得支吾起来,“去自首吧。”
叶冰颖没有出声,她开始小声啜泣。夏时拿起书桌上那张汤臣的照片,说:“汤臣右胳膊的烫伤是一年前弄的,但是这张你偷拍的照片里,右胳膊却没有伤疤,表示照片至少是在一年之前拍的。这说明你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开始暗恋汤臣了,那时你还是个高中生。”
叶冰颖一把夺过夏时手里的照片,把它抱在怀里。
夏时继续说:“汤臣向我冲过来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喊着‘都是你不好’‘把林玉婷还给我’之类的话,‘都是你不好’还能理解,但为什么叫我把林玉婷还给她呢?其实,他是要冲向我身后的你吧?那几句话也是朝你吼的。你就是2007年12月杀死林玉婷的凶手。
“汤臣也是刚刚才开始怀疑你的。警察检查汤臣电脑的时候,发现几个星期前的上网历史记录里,有一个林玉婷未公开的秘密博客。博客中记录了她被杀前写的几段日志,日志中说,她最近总是被D高中的一个小女生纠缠,这个小女生威胁她,要她和汤臣分手。另外,博客里的最后一篇日志还写明了,12月27日的晚上,和她约在工地见面的就是这个女生。虽然博客中没提到那个女生的名字,但说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这个女生喜欢涂一种味道很特别的香水。”
叶冰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书架旁的香水瓶,依旧沉默不语。
夏时轻轻摇头,说:“小颖,你以前是D高中的吧,还有,博客中提到的香水牌子也和你现在正在用的一致。汤臣无意中发现了林玉婷的博客,知道了凶手的特征。那天你去表白的时候,他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水味,于是对你产生怀疑。他之所以接受你的示爱,为的是日后慢慢刺探你,最后可能还会杀了你。”
叶冰颖终于忍受不住,埋头趴在书桌上嚎啕大哭。这充满哀伤的哭声也给时隔一年多的两宗离奇案件划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