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昏暗的房间,老人独自坐在床角。呆滞的目光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从她的眼神中能够感受到惊恐和不安。手脚被宽大的胶带紧紧缠绕,身体不停地颤抖。房间的角落似乎栖息着一个看不见的恶魔,正向老人步步逼近。
老人疯狂地用牙齿咬开手上的胶带,由于力道过大,一颗门牙从她的口中崩落在床上。双手脱离束缚后,她又像着了魔似的扯开绑在腿上的胶带。直到全身重获自由,老人猛然从床上跃下,赤脚跑出了房间。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离这里。
这幢建筑物的最高点,老人的身体暴露在夜空中,雨点无情地击打在她的身上。老人走向人间的边缘,再向前迈一步,她的身体就会瞬间抵达地面。老人几乎没有犹豫,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具干瘦的躯体顺着雨幕垂直落下,生命之火就此燃尽。
王晴是一名护理专业的大学应届毕业生,这个时候她的父母最为她操心两件事——能否顺利找到工作?能否找到个好人家嫁出去?而对王晴自己而言,她只把找工作放在了目前的第一位。以她的观念,只有先找到份稳定的工作,余下精力才会去谈恋爱。好强的她可不想一毕业就找男人结婚,被男人养着。也正因为如此,王晴拒绝了好几次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一心把精力放在招聘网站和招聘会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王晴就接到了面试通知的电话,那是S市内一家私立养老院,王晴应聘的是护工的职位。这份工作不仅与王晴本身的专业对口,照顾老人家也是她非常热衷的事。在王晴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就相继病逝,她一直希望能有个像亲人般的老人,平时可以谈谈心、聊聊天。她喜欢老人身上的那种慈祥和安宁。
这一天,王晴把原本散开来的长发绑成一条马尾辫,穿上一件端庄的白衬衫,底下搭配牛仔裤和黑色高跟鞋,将自己装扮成成熟的职业女性模样。王晴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现在的她与先前青春少女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她满意地点点头,走出家门。
慈音养老院位于S市的西南角,离王晴的家并不远,只需乘坐几站地铁就可到达。养老院的门面并不大,内部的规模却不小。王晴走进护工办公室,给她面试的是这里的护理长,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护理长身着一套淡粉色工作服,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的妆有点浓,身上散发出一股妩媚气息。看了王晴的简历后,护理长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通知她下周直接过来上班,试用期两个月。这比王晴先前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面试结束后,时间还早,王晴决定先参观一下这座养老院。她马上就要在这里工作,心里有些兴奋。
院内的设施一应俱全,有宿舍、老年活动室、放映厅、食堂、操场、健身房、医疗区等,整体环境十分舒适安逸,确实是一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
王晴漫步到一幢宿舍楼下,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轮椅后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王晴走近他们,发现老人面前的地上放着一束黄色的鲜花。
“老伯伯你好。”王晴用亲切的口吻向白发苍苍的老人打招呼。老人望了一眼王晴,目光中没有神采,他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你好。”老人身后的男青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王晴,“请问你是……”
王晴这才想起自我介绍:“哦,你好,我是下周要来这里上班的护工,我姓王。”
“原来如此,我是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我叫冯阳。这位是季老伯,他是位孤老,我经常过来照料他。”男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是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你了。”王晴向冯阳回以微笑。随后,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黄花,不解地问:
“这是……在祭奠谁吗?”
冯阳迟疑了几秒钟,轻轻颔首,说:“是的,前几天,一位叫张秀娣的老婆婆从这幢楼的楼顶摔下来,过世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于直白,冯阳把王晴拉向一边,继续说,“季老伯和那位老婆婆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他很伤心,我就帮他买了束鲜花,带他到老婆婆摔下来的地方,祭奠她。”
没想到第一天来这边就听到这样的新闻,王晴很受打击,之前面试通过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为什么啊?老婆婆为什么会摔下楼?是意外吗?”她追问道。
冯阳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警方还在调查,不过老婆婆也是位无儿无女的孤老,精神方面一直有问题,多半是自杀的。”
“怎么会……”王晴有些无法接受。她再次望向放着鲜花的地面,淡淡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它就像一片无法消散的乌云,将这座养老院笼罩在阴霾中。
虽然心情不佳,但第二周王晴还是如期来到慈音养老院上班。她决定慢慢调整好心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给老人们多一点关爱,争取不再让类似的悲剧发生。护工的工作对王晴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挑战,都是些简单的护理工作和杂务。比如每天定时给老人们量血压、测心率、填写健康表,以及定时给生病的老人吃药,照顾他们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甚至还会陪老人下棋打麻将,进行一些娱乐活动。
王晴的搭档是个比她大一岁的姑娘,名叫叶嘉,毕业于一所护理学院,在这边工作已经有一年了。与王晴的性格相比,叶嘉显得更加活泼外向,两条清秀的辫子摇荡在她的脸旁,配上小巧的身材,让她看上去更像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
“怎么样,这几天还习惯吗?”闲暇之余,叶嘉和王晴聊起天来。女生之间的友情能够建立得非常迅速,虽然王晴才上班没几天,但她跟叶嘉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络。
“挺好的,老人家都很可爱,B栋的严老伯还夸我象棋下得好呢,哈哈。”王晴笑着,自豪地说。
“啊呀呀,这么快就跟那些老孩子们建立起感情啦。”
“是啊是啊,他们是像孩子一样,成天跟他们待在一起,感觉心灵上好放松。”
“哟,你还心灵上。怎么说话文绉绉的?”叶嘉调皮地拍了下王晴的肩。
“去你的。”王晴微笑着用手肘还击了一下。
这时,护理长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她看见王晴和叶嘉两人正有说有笑,脸上立即摆出严肃的表情:
“别闲聊了,还有很多活等着你们干。”
“是,秦姐……”叶嘉像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般低下头。
“小叶,你去食品公司订购五箱八宝粥,下周重阳节要搞活动。”护理长给叶嘉下完指示,又把脸转向王晴,“王晴,你去买点水果和补品,等会儿拿到我那儿去。”
“好的,秦姐。”王晴点点头,接过护理长手里的钞票。
护理长秦雅凡等于是王晴和叶嘉的直属上司,两人的工作都是由她来安排。护理长离开后,叶嘉朝王晴吐了吐舌头,随后两人忙起各自的事。
王晴先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挑了几盒补品,接着在养老院门口的水果摊买了一袋香蕉和几个橙子,她拎着满满的东西回到养老院。经过大门口时,王晴看见护理长和一个男人并排走进工作楼。那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身材有些发福,他正搂着护理长的肩,不规矩的手还时不时抚弄一下她的黑色长发。两人并没有看见王晴。
午饭时间,王晴把上午的所见告诉了叶嘉,叶嘉立即咽下嘴里的米饭,说:“哦,那男的是我们院长啊,他跟秦姐有一腿。”
“啊?不会吧……他们年纪差好多呢。”王晴感到诧异。
“现在流行这样的啊,而且院长还是个有老婆的人哦,不过她老婆看上去好老,男人嘛,改不了偷腥的本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天生有八卦细胞呀,哈哈哈,你小心不要让我发现你的小秘密哟。”
“一边去。”王晴做了个甩手的动作,她突然意识到叶嘉这种八卦体质的可怕。
“对了,今天有个老婆婆病逝了。”叶嘉转换了话题。
“有时候想想,老人们也挺可怜的,特别是那些孤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亲人陪伴在他们身边。”
“确实,那个老婆婆也是无亲无故的,不过有个社区职员对她特别好,每隔几天就来看望她一次,还给她买来很多生活用品和吃的。老婆婆也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她生前还立了遗嘱,死后要把自己的房产全部留给那个人。”
“这也算是老婆婆的一种回报吧。”
“嗯,这就是缘分啊。你说,要是我也跟哪个孤老建立起这种感情,我会不会也能拿到……哎哟!”
叶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晴敲了一记额头。
“说什么呢你!怎么能动这种歪脑筋呢?要用一颗真挚的心为老人服务!”王晴一本正经地斥责道。
“好啦好啦,”叶嘉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说,“我开玩笑的啦,真是……打这么用力。”
“活该。”王晴噘了噘嘴,“对了,我等会儿要去看季老伯,一起吗?”
“等会儿食品公司要送五箱八宝粥过来,你先帮我一起搬到地下一楼的储藏室吧。”
“遵命!”
吃完午饭,王晴、叶嘉与另外三位男护工每人搬着一箱罐装八宝粥,从工作楼拐角处的楼梯走到地下一层。因为没有阳光,地下室有些潮湿,照明全靠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即使如此,这里的走廊仍旧显得十分昏暗。地下一层有几间不同大小的储藏室,平时主要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没什么人会来。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间小储藏室,王晴看到破旧的木门已经向外打开,院长正站在门口,他有这儿的钥匙。
“宋院长。”叶嘉先向他打招呼。王晴因为上午看到的那一幕而有些尴尬,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辛苦你们了。”院长接过叶嘉手里的箱子,走进储藏室,吃力地弯下腰,将它放在房间的角落。
王晴跟在院长身后进入屋子。这是一间八平米左右的房间,墙壁已经斑驳肮脏得不堪入目,一个简易的金属柜子靠墙站立,上面堆放了一些药品和杂物,天花板上的管状日光灯将房间照得惨白。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塑料书桌,桌上摆着一台样式过时的电脑,旁边还有一盏小型充电台灯,用USB线连接在电脑主机上。王晴把手中的箱子堆在第一个箱子的上面,转身正准备离开,这时院长叫住了她。
“你是新来的王晴吧?”
“啊?哦,嗯,是的……”王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回过身,院长油光光的额头正面对着她。
“嗯,加油,用心做,这里很多老人都很喜欢你的。”院长笑眯眯地说,他脸上的横肉都挤在了一块儿。
“谢谢您的鼓励,我会的。”被这边的最高领导表扬,王晴有些受宠若惊。这时王晴才注意到院长的着装,黑色西装西裤配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她感觉这完全不符合养老院院长的形象,反而更像是某大企业的董事。
宋院长像是长辈对待晚辈般轻拍了一下王晴的肩膀,王晴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她总觉得被陌生男人碰到身体会很奇怪。院长似乎并没察觉到王晴对自己的排斥,他关上储藏室的门,嘴里嘀咕道:“这门真难看,改天找人重新漆一下。”随后和王晴他们一起离开了地下一层。
刚一上楼,叶嘉就被秦雅凡叫去忙别的事情,王晴只得一个人去季老伯那。穿过宽敞的室外操场,王晴来到一片草坪,季老伯正坐在那里的长椅上晒太阳。
“季伯伯。”王晴走过去,坐在了季老伯的边上,“这几天身体怎么样啊?”
“是你啊,小阿妹。”季老伯微笑了一下,他的精神比前两天好了许多,但看得出,他仍旧没有从阴霾中完全缓过神来,“身体还行,就是腰有点痛,弯不下来。”
“会不会是风湿啊,我带您去检查一下吧。”王晴看了看季老伯的腰,说。
“没事的,都这把年纪了,熬得住。只是你张婆婆的死……我一想到心里就憋屈得慌,唉……”
王晴拍了拍季老伯的手,安慰道:“节哀顺变季伯伯,在天堂的张婆婆也不希望看到您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吧。”
“你不明白小阿妹……”老人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说出去。”
“什么事?您说,我不会乱讲的。”
“秀娣在去世前曾跟我说过,她说护理长经常虐待她。”
听到这句话,王晴整个人都愕然了:“啊?!您是说……秦护理长虐待张婆婆?”
“是的。”季老伯确定地点点头。
王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那张婆婆有没有告诉您护理长是怎么虐待她的?”
“这个她没说。”
“您为什么不把这事说出来呢?”
“我也想说啊……”老人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但是秀娣有一点轻微的老年痴呆,神智不是很清楚,就算她亲口说了护理长虐待她,也没什么人会信的。我上次把这事告诉了小冯——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位慈善机构的职工——他也不相信,他说秦护理长人这么好,不会做这种事的,还说秀娣有时候不太配合吃药,护理长确实会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让她把药吃下去,这也是为她好,可能秀娣把这个当成了虐待。”
“冯先生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王晴的内心也不希望虐待行为真的存在。
“可是……”季老伯的面容又变得憔悴起来,“我从秀娣的表情中,看出她十分害怕,事情不像是那么简单。”
“除了张婆婆之外,还有别的人投诉说被虐待吗?”
“这我不清楚。”
“您是怀疑……张婆婆是受不了护理长的虐待,才跳楼自杀的?”
“我是有点怀疑啊,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人惆怅地摇摇头。
“这事有必要调查一下,您先交给我,现在您不必想那么多,要注意身体。”王晴将老人从椅子上扶起,“我先送您回宿舍吧。”
王晴现在的脑子很乱,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家表面祥和的养老院内会有虐待老人的事情发生,她想要弄清真相。虽然刚才答应了季老伯把这事交给自己,但现在王晴的心中和季老伯一样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弄清事实。
回到季老伯的宿舍,王晴看见桌上放了一些水果和补品,正是自己上午买来的。
“原来这些是给您的啊。”王晴指着桌上的东西说。
“哦,那个是小冯买给我的,这孩子对我可真好,知道我喜欢吃水果。”季老伯的回答出乎王晴的意料。
和季老伯告别后,王晴回到护工办公室,静静地坐在位子上,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这里越来越古怪了。
翌日,王晴的情绪有些低落,和叶嘉的闲聊也少了,她总是想着该如何面对这里,面对这份工作。这一天下班,叶嘉察觉到王晴的异样,便提议两人一起去海底捞涮一顿,放松下心情。作为一个爱吃火锅的人,王晴没有推辞,她觉得先放开了吃一顿也好。
就在去海底捞的途中,两人经过一家沿街的咖啡馆,眼尖的王晴忽然透过玻璃瞥见冯阳的身影,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饮料,而他的对面坐着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慈音养老院的宋院长。
“你看。”王晴拉了拉叶嘉的衣服,“这不是那个慈善机构的职员吗?他跟院长在这边干吗?”
“咦,院长的弟弟也在啊……”叶嘉指着另外一个男人说。
“院长的弟弟?”王晴望了眼坐在院长边上的男人,那男的高高瘦瘦,梳了个大背头,一脸的精明相,完全看不出和院长是兄弟关系。
“嗯,他叫宋逸,是个社区干部,经常会给养老院引荐一些慈善机构的人,或者拉一些文艺团体到院里来表演,算是养老院的兼职外联吧,院长也会把养老院的财务交给他打理。”
“原来如此……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只见那个宋逸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一边对着冯阳高谈阔论着什么。
“可能在聊一些慈善事宜吧。”
“看他们的样子……更像是在谈生意。”
“好了啦,别管那么多了,我都饿死了……快走吧。”叶嘉不耐烦地拖着王晴离开咖啡馆。
到了火锅店,两人点了两盘满满的生肉,望着锅内滚滚的热汤,叶嘉不停地咽着口水。而王晴突然之间没了食欲,她盯着手里的筷子,一言不发。
“嘿!你怎么啦?”叶嘉在王晴的面前挥了挥手,“你今天不对头啊,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被男朋友甩了?来跟姐姐说说。”
“不是啦……”王晴放下手里的筷子,一脸严肃,“我觉得这家养老院有问题。”她坦诚地道出内心的想法。
“有什么问题啊?”
“第一,那个张秀娣婆婆在自杀前曾跟季老伯说过,秦姐经常虐待她。”
“那可能是个误会吧……虽然秦姐看上去很可怕,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啊。”
“我今天问了几个老人,他们都说养老院对他们很好。”
“那不就结了。”叶嘉表现得十分不屑,她心急地将一块半熟的羊肉送入嘴里。
“但是,”王晴继续说,“当我又问了另外几个有点轻微精神疾病的老人相同的问题时,他们就沉默了,尤其当我提到秦姐的时候,他们的眼中都有一丝畏惧。”
“可能他们只是觉得秦姐有点凶吧。”
“但我仍然可以怀疑,秦姐是故意找那些精神有问题的老人虐待,她知道他们不会反抗,说的话也没人会信,所以才无所顾忌。”王晴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叶嘉驳斥道。
“还有第二,”王晴伸出两根手指,“这家养老院里的老人大多数都是孤老,根据我今天的调查,似乎每位孤老都有一位对口的‘慈善机构工作人员’,而且,这些孤老都视他们为亲生儿女一般。”
“那又怎么样?”
“首先,这些所谓的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身份有待核实;其次,你昨天跟我说过,有个病逝的老婆婆把她的遗产全部给了之前一直照料她的那位‘社区工作人员’,是吗?”
“是啊。”叶嘉点点头。
“那么我问你,这样的事情,在这家养老院是不是经常发生?”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的,我虽然到这里上班才一年,不过就去年一年,在这边去世的孤老就有三四个把遗产给了生前一直照料自己的工作人员,这些人不是慈善机构的就是什么社区福利所的。”叶嘉也感到有些奇怪,她终于放下不停夹肉的手,托腮思索起来。
“果然有问题,”王晴深吸一口气,“很多孤老虽然无亲无故,但可能都拥有自己的一套或多套房产,这些房产换算成现金就是一笔巨额遗产。如果老人生前没有立下遗嘱,那么这笔遗产最终就会归国家所有。我怀疑这家养老院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由院长和他的弟弟联手,一个里应一个外合,偷偷安排一些所谓的慈善人员去接近那些孤老,博取他们的信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孤老们本身就没什么亲人,内心都比较脆弱,碰到个对自己好一点的年轻晚辈,时间长了之后,自然而然会把他们当做儿女来看待。
“等到时机成熟,那些人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创业失败、得了绝症……总之编造出各种借口来表现自己缺钱,让老人心动,诱骗他们立下遗嘱把财产留给自己。事成之后,那些‘慈善人员’应该会把得到的财产分一部分给养老院。说穿了,他们就相当于以孤老的遗产为目的的业务员。而这家慈音养老院,就是个以养老院做掩饰,实际上暗中骗取孤老遗产的骗子机构。”王晴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她拿起一杯水一饮而尽。
“你别吓我好吧……你来这边才几天啊?说得好像知道所有黑幕似的……你有证据吗?”听完了王晴的推论,叶嘉也惊呆了。
“还没有……都是假设。”王晴失望地摇摇头,“不过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冯阳和院长他们不知道在计议些什么。还有,我昨天买的那些水果和补品,季老伯却说是冯阳买给他的,这很明显是养老院把那些东西给了冯阳,让他假装是自己买的送给季老伯,以博取季老伯的好感。我怀疑秦姐也知道内情。”
“啊呀,大小姐,你这是阴谋论啊。你根本没实质证据,就别乱说了。”叶嘉嗤之以鼻。
“我一定要找到证据,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过分了!”王晴说着把一堆羊肉塞入自己嘴里,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
这真是一家既存在虐待行为又充满欺诈犯罪的养老院吗?回到家之后,这个问题始终徘徊在王晴脑中,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萌生睡意。
第二天,装修公司派人对整座养老院进行了修缮美工,包括粉刷墙壁、修剪草坪、更换灯具,还有一些敲敲补补的工作。据说做这些是为了应付下周重阳节区里领导的来访,要让这里焕然一新。嘈杂的装修声让原本就烦躁的王晴更加无心工作,她几乎一整天都待在老年活动室内,与几位老伯伯下象棋。
这天夜里是王晴值班,她吃完晚饭就回到了护工办公室。这时一位油漆工正在粉刷房门,他看到王晴走了进来,提醒道:“小心点,这油漆要一小时才会干。”
“好的,辛苦了。”王晴礼貌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除了她之外,办公室内还有另外三名值班的男女护工。
晚上7点半到9点有观影活动,大多数老人都在放映厅看电影,只有一些有疾病在身身体不适的老人在宿舍区休息。另外季老伯因为对电影没兴趣,也一个人留在了宿舍。王晴本想去陪他聊聊天,但季老伯表示想早点休息,王晴也就没有去打扰。
护理长秦雅凡走进办公室,嘴里正啃着一个包子。王晴看了看手表,7点45分,她问道:“秦姐,这么晚还不走?”现在面对秦雅凡的时候,王晴的心里总有个疙瘩,秦雅凡虐待老人时的可怕样子时常浮现在王晴的脑海里。
“哦,我等他们弄好再走,等会儿还要把地下储藏室的门漆一漆,”秦雅凡从抽屉里拿出储藏室的钥匙,“我去帮他们开门。对了,你有纸巾吗?借我一张。”
“有的。”王晴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递给秦雅凡。
“嗯,谢谢。”秦雅凡接过纸巾包,拆开折叠式塑料包装,取出两张纸巾抹了抹刚吃过肉包子的嘴。
“哦,不用还我了,您拿去用吧,我这还有。”
“那谢谢了,你继续忙,我先下去了。”秦雅凡把纸巾塞进裤子口袋,走出了办公室。
“好,您慢走。”王晴低头继续工作,她要将今天的健康表全部输入电脑。
不一会儿,之前那名油漆工在门口探出脑袋,问道:“下面储藏室的门开了吗?”
“哦,护理长刚下去开门。”王晴回答。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油漆工拎着满满一桶漆转身离开。
半小时之后,王晴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她觉得有点疲倦,于是来到外面的走廊,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罐咖啡。此时,她正好看见院长的弟弟宋逸穿着厚厚的外套走了进来。宋逸也看见了王晴,便随口打了声招呼:“在值班啊?”
“嗯,是的。”王晴没有跟他多搭腔,她察觉宋逸讲话带有严重的鼻音,还不停吸着鼻子,判断他得了重感冒。王晴不想靠近他,一是怕感冒传染给自己,但主要还是觉得此人非常讨厌。
宋逸也很识趣地没有接话,径直走向走廊深处。
王晴猜测他可能又要去找院长商量什么大计了。
接下来没什么事,王晴决定去宿舍探望下季老伯,看他睡没睡好,顺便也当散个步。王晴拿了个手电筒,穿过黑漆漆的草坪来到季老伯所在的宿舍楼。
季老伯房间的灯暗着,王晴将手电通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照了照,却惊讶地发现季老伯不在自己的床上。王晴有些担心,这么晚季老伯一个人会去哪里?她走出宿舍楼在附近寻找。五分钟后,王晴在C栋楼的底下发现了季老伯。他正一个人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束小黄花,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什么。
王晴的推测没有错,季老伯果然在这里——张秀娣曾经跳下来的地方。季老伯的内心始终忘不了这场悲剧,他无法接受如同最亲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逝去的残酷事实。王晴赶忙上前将季老伯扶起,她拍掉季老伯裤子上的灰,问:“季伯伯,您……您不是说睡觉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季老伯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我……我睡不着啊,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我都想着秀娣。咱们这一把年纪,也谈不上什么爱情不爱情了,能有一个天天说说话谈谈心的老伴,就已经很知足了。我和秀娣都无儿无女,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想到秀娣她就这样……”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如倾倒般夺眶而出。即使再多的眼泪和思念也无法唤回天堂的张秀娣老婆婆,老人还是想为她彻彻底底地哭一场。
“今天……是她生日,我就是想来看看她……”老人最后补充了一句。
王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欲绝的季老伯,也许张婆婆的死已经成了他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她将老人扶到宿舍,陪了他一会儿。看着老人入眠后,王晴才离去。
王晴回到了值班室,她的心情很沉重。她一直在想,等自己老了之后,周围会是怎样的场景,是儿孙满堂还是孤苦伶仃?她不知道,她只希望到那个时候,身边有她在乎的人和在乎她的人。
晚上10点,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接近值班室。
难道秦雅凡还没走?王晴抱着疑惑望向房门。然而门口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这是一个中年女子,她身着一件与这个季节不是很搭的漆皮大衣,左手拎着一只奶黄色皮包,一头夸张的卷发,长脸,宽鼻,脸上虽然涂了浓妆,但依旧无法遮盖面容被岁月侵袭过的痕迹,眼角淡淡的鱼尾纹还依稀可见,下身的黑丝袜和黑色高跟鞋在她身上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女性魅力。
“请问您找谁?”王晴站起身问道。
女人打量了一圈值班室,随即反问王晴:“院长办公室在哪里?”
“在二楼,您是……”
“哦,我是院长的太太,找院长有点事。”女人自报家门,语气中似乎透着些许怒气。
“哦哦,您好,院长这个时间一般会在办公室,您直接上楼找他吧。”王晴向她说明。原来这位就是院长夫人,王晴想起叶嘉曾形容她“看上去好老”,现在看来的确名副其实。
女人转身离开值班室,造作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这一晚可真够混乱的,王晴觉得值夜班的时间过得好慢,她的倦意又起,忍不住哈欠连连。虽然已经喝过两罐咖啡,她仍旧觉得无精打采。就这样混混沌沌度过了一夜,清晨的阳光终于从窗户照射进来,告知王晴可以下班了。
离开养老院的时候,王晴还在门口遇见了冯阳,他手中拎着一袋水果,说是听说季老伯昨晚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大清早过来看看他。王晴很是清楚冯阳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便没有和他多说话。回到家的王晴立刻扑倒在软绵绵的床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求彻彻底底睡上一觉。
之后的两天是周末,王晴却也没闲着,她利用休息时间到养老院探望了季老伯。季老伯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王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振作起来,只得陪他谈心聊天,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虽然来慈音养老院上班才一周,但在这一周里,王晴感觉自己经历了好多,也见证了许多人性的丑陋和脆弱。在找到养老院是欺诈机构的证据之前,她不会善罢甘休。
周一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王晴如常上班。刚一进养老院,她便又看见了前些天那些装修工忙碌的身影,于是好奇地问叶嘉怎么回事。叶嘉告诉她,前几天新安装的电灯瓦数太高,导致地下一层的电路跳闸,在王晴值班那晚就停电了,所以现在要返工,把所有的灯换掉。
“原来那晚停电了呀,我怎么不知道?几点停的?”王晴努力回想当天的情况。
“好像是8点40左右吧,你当然不知道了,只有地下一层的电路跳闸了,那里的电路设施比较老旧,其他的电路都正常。但现在不仅要把地下一层走廊的灯都换掉,其他楼面的灯因为有安全隐患,也要全部更换。这下麻烦喽!”叶嘉有点幸灾乐祸地解释道。
“哦,这样啊……”王晴发现养老院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叶嘉都知道,“嗯?今天秦姐没来?”王晴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却没发现秦雅凡的身影。
“哦,院长刚才过来说秦姐有事要请几天假,叫我们自己安排工作。”
“难怪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呀。”王晴坏笑着对叶嘉说。
“你难道不是吗?”叶嘉也跟着坏笑道。随即两人都“噗嗤”笑出了声。一间没有领导的办公室简直就是游乐室。
然而,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重阳节前一天的晚上,王晴正躺在被窝里看书。这时床头的手机跳出一条彩信提示,王晴拿起手机,打开彩信,发现彩信内容是一段三十秒左右的视频。王晴疑虑重重地按下播放键,视频的内容令王晴瞠目结舌。
视频里,秦雅凡正用胶带捆起一位老太太的手脚,捆完之后,秦雅凡指着老太太,嘴里不停地恶语相向,而老太太始终缩在床角,完全不敢反抗,看她的样子一定非常恐惧。
这是一段护理长秦雅凡虐待老人的视频,而那位被虐的老人无疑就是张秀娣。
王晴查看了发件人,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立刻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显示这是一个空号。到底是谁拍了这段视频,传给王晴看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都还是未知数。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视频本身。老实说,在看到这段视频之前,王晴对秦雅凡虐待老人一事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现在的她不得不接受板上钉钉的事实。
现在该怎么办?报警?王晴的思绪很混乱,犹豫半晌后,她还是决定要先找秦雅凡谈一谈,问一问她为何会做出如此暴行。王晴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秦雅凡的手机号,可是对方却已关机。看来只能第二天亲自找她本人谈了,王晴思前想后,决定暂时不把视频的事告诉任何人,等找过秦雅凡之后再做定夺。
这一天晚上,王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没想到才工作一个多星期,身边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样看来,秦雅凡确实虐待过张秀娣,而张秀娣的跳楼自杀应该也是由此引起。除了张秀娣之外,在养老院内,或许还有其他受虐待的老人,王晴一想到这点就忧虑重重。
第二天,王晴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慈音养老院,因为这天是重阳节,养老院有活动,所以一天都会比较繁忙。王晴走进护工办公室,秦雅凡还没有来,说起来,自秦雅凡请假那天起已经第三天了,她始终没有出现过,究竟因为什么事要一连请三天假呢?王晴有些不解,按理说今天一早秦雅凡就会过来,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安排。
半小时后,叶嘉和其他护工也来了,他们首先要去地下储藏室把那几箱八宝粥拿出来。叶嘉拿着从院长那借来的钥匙,跟王晴与两位男护工走下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地下一层天花板上的电灯果然都换过了,但走廊依旧显得有些阴暗。来到储藏室门口,王晴发现木门被重新漆过,红色油漆让门板显得更有光泽。叶嘉将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将锁打开,她拉动门把,门却打不开,仿佛有一股力道从里侧拽着这扇门。
“怎么回事?门拉不开。”叶嘉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来。”一位健壮的男护工上前握住门把,使劲朝自己这边拉,门却纹丝不动。男护工又增加了几成力道,反复拉动把手。在他粗暴的动作下,伴随一声刺耳的撕裂声,门终于被拉开,房间里的日光灯亮着。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啊!”叶嘉看到屋内的景象,忍不住叫出了声。王晴也捂住口鼻,脸上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
储藏室内,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女尸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尸体弓着身子侧卧在地上,双手和双脚被深色胶带紧紧捆住,嘴上也被贴了一张宽大的胶布。
虽然尸体的脸部已经出现腐败绿斑,但众人仍能辨认出,那是护理长秦雅凡的尸体。她原本的长发被剪去了一大截,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整个人就像是垃圾般被随意扔在了地上。
“秦姐……怎么会这样?”叶嘉忍不住惊呼,旋即转身飞奔出地下室。另一位看到这一幕的男护工赶紧掏出手机报了警。
王晴取出一张纸巾捂住鼻子,她在门口扫视了一番现场。除了尸体之外,原本装在箱子里的罐装八宝粥如同陪葬品般洒落在尸体周围,尤其是门口附近最多。王晴观察了房门,右侧门框和底部各贴有一整条胶带,她找到了刚才门拉不开的原因——它被胶带从内侧贴住了。然而,房门是这间储藏室唯一的出入口,如果门被胶带封死的话,凶手又是怎样离开这里的呢?王晴完全想不通这点。
趁着警察还没来,王晴取出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从各个角度偷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可屋内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王晴有些受不了,不一会儿就退了出来。她回瞥了一眼房内的景象,塑料书桌上的台灯罩子正对着门口,如同一只怪物的眼睛,不禁让王晴脊背一凉。
慈音养老院的门口停满了顶灯闪烁的警车,原本欢闹的重阳节活动现在却被警察忙碌的凶案调查工作所代替。发现尸体的王晴一行人被带到养老院内的接待室一一接受问讯。负责这起案件的,是区刑侦支队的叶易思警官,他是位看上去正义凛然的男青年。王晴后来才知道,这位叶警官竟然是叶嘉的堂哥。
王晴把发现尸体的经过如实告诉了调查人员,同时,在犹豫之下,她并没有把前一天晚上收到的虐待视频交给警方。死者秦雅凡的手脚被胶带紧紧捆绑,这和视频中张秀娣老人的被虐场景如出一辙,王晴认为这不是单纯的巧合。虽然王晴表面多愁善感,但遇到关键问题时,她总能保持冷静,判断力也异于常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害怕这样冷静的自己。
王晴试着按照时间链理清脑中的碎片。首先,发生在养老院的第一幕惨剧,是张秀娣老人的跳楼自杀。后来,王晴从季老伯口中听到张婆婆受虐的事,觉得她的自杀另有隐情。接着,她又发现了养老院欺诈孤老财产的黑幕。再后来,王晴收到不明人士发来的视频,秦雅凡虐待张秀娣的真相曝光。最后,秦雅凡死在养老院的地下储藏室。
依照秦雅凡的死法,王晴推断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向秦雅凡的虐待行为进行报复,因此故意用胶带把死者的手脚捆住,让她和被虐的张秀娣受到同等待遇。
按照这样的思路,目前在养老院内嫌疑最大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季老伯。这便是王晴没有把视频交给警方的原因,一旦警方把虐待事件和凶案联系起来,季老伯肯定难逃嫌疑。
季老伯因为张秀娣的死受到极大的打击,他知道张秀娣曾遭受秦雅凡的虐待,心中的悲痛便化作无限的怨念和杀意,他有足够的动机杀死秦雅凡为张秀娣复仇。王晴想到这里就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停止前进,她不愿接受季老伯是凶手的事实。可她转念一想,季老伯已经七十岁了,以他现在的体力,能够犯下凶杀案吗?
因为叶易思和叶嘉的关系,王晴从叶嘉口中了解到一些基本的调查状况。经法医验尸,秦雅凡的死因是后脑遭多次撞击导致颅骨骨折,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五天。地下储藏室是案发第一现场,紧靠墙壁的金属柜子上检测出死者头部的皮屑和少量血迹,调查人员推断凶手是按着秦雅凡的身体使劲往柜子上撞击导致她的死亡。死者手脚上的胶带是在死后被捆绑上去的。
经过侦讯,王晴值班那晚是秦雅凡最后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间点。按照那名为储藏室房门刷漆的油漆工的证词,20号晚上7点50分左右,秦雅凡为他打开地下储藏室的房门之后就回去了。油漆工是当晚最后一个见到秦雅凡的人。而第二天早上,院长宋俊哲收到死者手机发来的短信,说是要请假几天,之后死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警方在死者身上和住处并没有找到她的手机,不排除是凶手用死者手机发送请假短信的可能。
油漆工在8点左右完成刷漆工作后,因为要让油漆干掉,便没有把门关上就离开了。门是自动锁,只要关上门,弹舌就会插入锁孔。之后直到发现尸体为止,谁也没去过储藏室。鉴定人员在死者的裤子口袋里找到房门钥匙,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空的纸巾包装袋。
警方推断,秦雅凡是在20日晚上8点至21日这一天多的时间内被害。根据王晴的证词,20日晚上,院长的弟弟宋逸来过养老院。宋逸声称自己要整理一下一年来养老院的账务,于是一个人待在财务室查账,一个小时后就回去了。除此之外,院长的妻子樊思莹也来找过院长。樊思莹告诉警方,她早就怀疑自己的丈夫和护理长秦雅凡有不正当关系,所以当晚本是想来捉奸的。她去了院长办公室,那里却没人,她就独自等在接待室,一个半小时后院长回来,她才骂骂咧咧地跟他一起回家。而院长宋俊哲则称自己因为那几天一直跟老婆吵架,心情烦躁,于是那段时间一个人去酒馆喝闷酒了。另外,21日一早来看望季老伯的冯阳也没有逃过警方的视线,他自称跟季老伯聊了会儿天后就离开了养老院,当天没再来过。
得到上述情报后,王晴继续分析季老伯是凶手的可能性。那晚季老伯并没在宿舍里睡觉,在王晴找到季老伯之前,他的行踪一直不明。况且那天又是张秀娣的生日,季老伯的思念和悲痛更加深了一层。那晚王晴发现季老伯的时候,他的情绪也确实比较激动。
即使是年迈的老人,在受到刺激的时候,也会爆发出无限的潜力,要把一个女人按在柜子上撞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越往下想王晴越觉得难以接受自己的推测。然而无论谁是凶手,犯人如何从胶带贴死的房间中逃脱的问题始终困扰着王晴。难不成是秦雅凡自己把手脚绑起来,然后用力往柜子上撞?法医不可能蠢到连这也辨别不出。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这个不可能的现场呢?王晴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说不定犯下这一切的,正是张秀娣本人,她死后化作怨灵,回到自杀时所在的养老院,杀死凌虐过自己的秦雅凡,将房间封死之后,穿墙而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
王晴请了两天假,打算待在家里静静心。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应接不暇。而这个时候王晴的母亲又来给她添乱,说是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王晴果断拒绝,一是她现在真不想谈恋爱,二是养老院的事让她根本没心思去相亲,三是她觉得父母介绍的相亲对象无非就是通过周围的阿姨认识的,这些人的观念和现在的年轻人相差甚远,介绍对象时总是那么几句固定台词——男孩:人老实、工作稳定、家庭好;女孩:文静漂亮、本分、有涵养。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然而,拒绝相亲的后果可想而知,无论吃饭、看电视、闲聊,只要是待在家里的时间,父母就不会放过机会,他们会对孩子轮番轰炸,无休止地做思想工作。王晴的父母也不例外,母亲喋喋不休,父亲时不时谈点人生大道理,简直把王晴搅得烦上加烦。最后,她终于拗不过父母的逼迫,只得极不情愿地答应先和对方见一面。这就是现在许多人出来相亲的真正原因——应付自己的父母。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王晴稍作梳妆打扮便出了门。王晴也搞不懂这次父母为何会如此固执,母亲说对方是一个大学物理讲师,人非常好,叫她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王晴对“物理讲师”这个头衔没什么概念,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像裘德·洛那样的英式成熟美男。来到约定的见面地点,一家很普通的咖啡馆,王晴捋了捋发丝走了进去。门口有几个顾客正在等位,看来这里生意不错。几分钟前对方给王晴发了短信,说他已经到了。王晴环顾了一圈咖啡厅,随即拿出手机,刚要给对方打电话,就听到几米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王小姐吗?”王晴抬起头,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只见靠窗的位置有个男人正站着跟自己打招呼。
男人长相平平,一头干净的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上身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完全不像是来相亲的行头。王晴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样,至少就外貌而言绝对不是自己的菜。
王晴朝男人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朝他的座位走去,“你是……”
“我是赫子飞,是丁阿姨介绍的。”还没等王晴说完话,对方就报出自己的名字,“你请坐。”他示意王晴坐在椅子上。
王晴坐下之后,翻开桌上的饮料单,点了一杯黑咖啡。这是王晴第一次相亲,她表现得有些尴尬,不知道面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人该如何打开话匣子。那个丁阿姨王晴也认识,是母亲的麻将搭子,据说这个赫子飞是丁阿姨的邻居。除此之外,她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知和对方能有哪些共同话题。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小姐?”冷场了半天,还是王晴首先开口。
“哦,”对方摸了摸下巴,“因为这里已经满场了,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去服务台拿号,而是直接扫视了整个咖啡厅,显然是在寻找谁。所以我想,你应该是跟谁约好了要在这边见面,而你确定对方已经坐在这里等你了。”
“那你又怎么肯定我约的人是你呢?”
“因为你后来又拿出了手机,你戴着手表,拿出手机显然不是为了看时间,那就说明你是想打电话给谁。这里并不大,如果等你的朋友是你见过的,你不会看不到,也不会拿出手机想给对方打电话。这也就是说,在这家咖啡馆里正等着你的,是一个你从没见过面的人。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你就是跟我约好见面的王小姐。”
“原来是这样。”王晴腼腆地一笑。不可否认,物理讲师的观察力和分析力就是比普通人强一点。
“对了,你是物理讲师?”她向对方确认道。
“只是实习的,还不算正式的讲师。”对方不好意思地说。
服务员把王晴的黑咖啡端上桌,王晴呷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咖啡,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她打算向这个物理讲师请教请教自己心中的疑惑。
“对了,赫先生。”王晴放下咖啡杯,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是学物理的,你说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从被胶带贴死房门的屋子中逃出去,胶带仍然完好无损?”
“你是说推理小说里的胶带密室?”赫子飞立即露出兴奋的神情。
“推理小说?不不,我对小说没兴趣,我说的是现实中的事件,现实中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赫子飞想了想,说:“有的,几年前在本市一家昆虫研究所内,发生过一起谋杀案,案发现场的门窗都被胶带从内侧贴得死死的,凶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案子后来破了吗?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破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那个时候我正忙着学业,没怎么关注这起案件。”赫子飞叹息道。
“那么,从物理学的角度,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王晴投来求助的目光。
“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说的‘人从被胶带贴死房门的房间中逃脱’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话告诉你,”王晴决定把真相说出来,“前几天,我工作的养老院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你是说慈音养老院的护理长被害案吗?原来你是那儿的护工啊。我看了这几天的新闻,对这事略有耳闻。”
“嗯,就是那个案子。”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尽可能详细完整地告诉我?越详细越好,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赫子飞提出这个要求,并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记事本。
王晴没有拒绝,她再次饮了口咖啡,先在脑中回顾了一遍案发前后的整个过程,随即巨细靡遗地把自己从第一天去养老院面试到秦雅凡被害的完整经过叙述了一遍。对面的赫子飞入神地听着,时不时在记事本上做着笔记,期间偶尔打断几次追问细节。王晴同时还拿出之前用手机偷拍的现场照片,让赫子飞一一查看。谁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相亲见面的两个人,居然会以谋杀案为话题,还聊得如此津津有味。
王晴如同倾诉般将自己对谋杀案的疑惑一股脑吐露给赫子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信赖这个才刚见面的男人,只是隐约觉得,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能够解开任何谜团的气魄。
听完整个事情经过的赫子飞闭上眼睛,沉思了几十秒钟,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
王晴直视着赫子飞,期待他的发言。赫子飞端起热巧克力抿了一口,道:“凶手为何能够离开用胶带封死的房间,我想这是个很简单的把戏。”
“怎么做到的?”王晴圆睁着双眼,目光中透射出期待。
“你不觉得奇怪吗?”赫子飞开始解答,“你们把罐装八宝粥搬进储藏室的时候,箱子都没有开封过,可为什么案发现场的地上会掉满了八宝粥?我想,那些八宝粥多半是凶手特意取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从刚才的现场照片中可以看到,门口附近的八宝粥最多,还有一罐是立在门框边上的。我刚才特地数了数掉在地上的八宝粥,发现一共有22罐。
“这种牌子的八宝粥,罐身的长度大约是12.5厘米,22罐就是275厘米。再来算一下门框的高度和宽度,这扇门目测高约2米,宽也差不多在65厘米左右,加起来是265厘米,这两个数值是不是有些接近呢?”
“这……这有什么关系吗?”王晴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明白赫子飞在说什么。
“很简单,现场的房门只有门的右侧和底部贴了一层胶带,两根胶带的长度之和偏偏等于罐子高度的总和。”赫子飞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储藏室的门是向外侧开启的,所以只要先将胶带的一半从内侧贴在门框上,用某样东西抵在胶带的背面,让胶带的另半边稍稍停留在门被关闭时的位置,布置好一切后凶手走出房间,再用力关上房门,胶带密室就形成了。凶手就是把八宝粥罐子一罐罐叠起来,叠到和门框的高度一致,紧挨在门框的后面抵着胶带。在门关上的瞬间,门和罐子就会把另半边胶带牢牢夹在中间,使胶带紧贴在门上,而罐子最终也会因为门的撞击力全部倒在房间里。门底部的那层胶带也是相同的原理,先将胶带的一半贴在地板上,将另一半胶带折得垂直于地面,把罐子横在地上抵着胶带,关门的瞬间,胶带的上半部分就会牢牢贴紧门的底部,而罐子也会滚离门边。”
“原来是这样!”王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八宝粥罐子还有这种功能,难怪门口附近掉落的罐子最多。”她真没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却在顷刻间被眼前这个只看了一眼现场照片的男人给解开了。
可赫子飞完全没有因为解开了胶带密室而沾沾自喜,相反他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这件凶杀案的关键并不是凶手是怎么制造胶带密室的,而是凶手为什么要制造胶带密室。恰恰在这一点上,凶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赫子飞将自己的记事本转了个面,挪到王晴面前说:“这是我刚才根据你的叙述,列的一张你值班当晚的简易时间表。”、
日期
时间
王晴值班当晚发生的事件
星期六
19:30~21:00
老人出现身影活动
19:45
秦雅凡来到值班室
19:50
秦雅凡打开储藏室的门,然后离开养老院
20:00
油漆工完成刷油漆工作,连夜离开
20:30
宋逸进入养老院,独自在财务室工作
20:40
地下室一层开始停电,三天后恢复供电
21:00
王晴发现失踪的季老伯
21:30
宋逸离开养老院
21:40
宋俊哲离开养老院,在附近的酒馆里喝闷酒
22:00
樊思莹来到养老院,独自在接待室里等待
23:00
宋俊哲回到养老院,并与樊思莹一起离开
星期日
06:00
冯阳进入养老院,探望季老伯
07:00
冯阳离开养老院
“从你刚才的叙述和这张时间表,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凶手的身份。”赫子飞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可能?这怎么看得出?”连一向冷静的王晴此刻也觉得难以置信。
赫子飞继续他的推理:“回到刚才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成胶带密室?以及,凶手为什么要剪去死者的头发?不光如此,死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并没有外套,这也不合常理。从表面看,凶手做这一切是为了向死者泄愤,并弄成似乎是张秀娣怨灵复仇的灵异事件,使其和养老院里的虐待事件联系起来。但是实际上,凶手用胶带贴住房门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门上的油漆。”
王晴感觉自己又陷入了云里雾里。
“那晚8点,油漆工刚刚在储藏室房门上刷好一层油漆。我想凶案是在油漆还没干的情况下就发生了,凶手在和死者的推搡中,不小心将死者推到了门框上,死者的衣服和长发上沾上了油漆,而刚刷好漆的门框上也留下油漆被抹擦的痕迹。凶手不想让调查人员留意到这一点,所以剪掉了死者的头发,并脱去死者原本穿在身上的外衣,同时在门框上贴上胶带,遮盖住有抹擦痕迹的油漆,布置成胶带密室。凶案暴露之后,如果胶带被撕下,那个时候胶带有粘性的那一面就会沾上一层油漆。有些质量不太好的油漆,即使干了,只要用胶带一黏,油漆也会因为粘性附着在胶带上。凶手就是要让人以为,门框上的油漆是被胶带的粘着力撕扯下来的,而不是一开始就被抹擦了。也就是说,凶手是想用胶带撕下后的痕迹来掩盖油漆原本的擦痕。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掩盖那个擦痕呢?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案发时间是油漆还未干的时候。在给值班室房门刷漆的时候,油漆工也说过,那种油漆要一个小时才会干掉。储藏室房门刷好油漆的时间是8点,由此便可以推断,案发时间一定在8点到9点这一个小时里。”
“好厉害……”王晴完全没想到赫子飞能推理到这一步。
“然而,如果只是为了掩盖油漆,凶手只需将门的侧面贴上胶带即可,没必要连门的底部都贴一层胶带。”赫子飞不停转着手中的圆珠笔,“之所以要在底部贴上胶带,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啊?”王晴仍旧一脸困惑。
“从另一张现场照片可以看到,塑料桌上的台灯罩子正对着门口。我想,凶手应该是在门口叠罐子的时候,用那盏台灯来照明。可是,储藏室明明有日光灯可以照明,凶手为什么还要打开台灯?答案很简单,因为当时地下一层停电了,日光灯开不了。而那盏台灯是用USB线连接在电脑上充电的,即使停电,台灯还存有一部分电量,完全可以使用。由此可以推断出,案发当时,地下一层是处于停电的状态。
“那么,凶手又为什么要用胶带贴住门的底部呢?把这个和停电的状况联系起来,原因也就不难推测了。当时,凶手把死者叫到储藏室,而那时地下正好停电,凶手或者死者打开了台灯,两人继续交谈,这时双方起了争执,凶手顿生杀意,和死者缠斗起来。死者被推到门边,在推搡的过程中,日光灯的开关被撞到好几次,之后凶手把死者按在柜子上,将她杀害。
“待凶手冷静下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因为停电,他不知道日光灯的开关按键经过刚才的冲撞后是处于开启还是关闭状态。储藏室平时没什么人去,凶手并不清楚开关往哪边按下才是开启。现在的电灯开关,在开启状态时,侧面都能看到一个小红点,以标识开关正处于开启状态,但储藏室这种老式的日光灯开关并没有这样的标识。如果开关一直处于开启状态,待供电恢复后,日光灯就会亮起,光线会从门缝底下泻出。如果被正巧经过的人看到,就会觉得异样,尸体被提早发现的几率就会提高。而事实上,当时的开关确实处在开启状态,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尸体越早被发现,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范围就会越精准。凶手为了防止这一点,就用胶带把门的底部贴住,为的就是遮光。”赫子飞说完,清了清嗓子。
“可是,凶手为什么不把日光灯砸坏呢?”王晴马上提出质疑。
“我想当时凶手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日光灯又在天花板上,不容易够着。”赫子飞解释道,“当凶手在储藏室里找到胶带和剪刀后,就萌生了布置成胶带密室的想法,一来掩盖油漆擦痕,二来遮住光线,三来胶带这样道具顺理成章地与张秀娣的受虐事件联系起来,成功转移警方视线,一举三得。
“我们继续,刚才也说了,无论是遮盖油漆也好,遮蔽光线也好,凶手就是要想方设法隐瞒案发时间。根据先前的推理,案发时间在8点到9点间,同时也在停电的8点40分之后。这两个时间段的交集——8点40分至9点,凶手正是在这二十分钟内杀死被害者的。”
王晴一边听着赫子飞的推理,一边频频点头。
她感觉仿佛有一股清流冲进了脑中的思绪,让思路彻底通畅。此刻,王晴的脑海里也渐渐浮现出凶手的雏形。
赫子飞喝了几口快冷掉的巧克力,继续说:“案发现场在养老院的地下储藏室,凶手认识秦雅凡,又知道老人被虐事件的内幕,这个凶手多半是和养老院相关的内部人员。
“现在来看这张时间表。根据刚才的结论,案发时间在8点40到9点之间。首先可以排除10点才来到养老院的樊思莹和第二天早上6点来看望季老伯的冯阳,也可以排除晚上7点半至9点观影的老人,剩下的老人体弱多病,应该没有杀人的能力。季老伯也是一样,他的腰不好,根本弯不下身子,无法将八宝粥一罐罐叠好,即使坐在地上,要是没有人搀扶的话,他很难站起来,更不可能爬上爬下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当然,当晚一直待在值班室的其他护工也不可能作案。
“再来看院长宋俊哲,他那晚在见到樊思莹之前一直是单独行动,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正因为如此,如果他是凶手,就完全没必要做那么多掩盖案发时间的工作。因为无论案发时间在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可靠的行踪证明。
“案发时间曝光后,唯一拥有明显嫌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院长的弟弟宋逸。他当晚8点半进入养老院,还正巧被你看到,然后9点半又离开。8点半这个时间点和案发时间8点40至9点是不是有些太过接近了呢?相当于宋逸一来到养老院,秦雅凡就被杀害了。
“所以,宋逸才要不顾一切地掩盖案发时间,一旦案发时间暴露,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了。毕竟宋逸平常不怎么来养老院,在案发当晚,他相当于一个进入养老院的‘外人’,而正巧在这名外人来到的时候,养老院内发生了命案,警察不怀疑他才怪。最终,宋逸的奸计得逞,秦雅凡的尸体五天后才被发现,死亡时间只能推断到20日晚上8点至21日一整天之间,这样宽泛的范围完全不会让宋逸显得更可疑。
“还有一点可以作为凶手是宋逸的佐证。你还记得在秦雅凡裤子口袋里发现的纸巾包装袋吗?那包纸巾是秦雅凡来值班室的时候你给她的吧?”赫子飞用求证的目光望向王晴。
王晴颔首道:“是我给她的,怎么啦?”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给她的时候,纸巾还剩多少?”
“是新的,一张也没用过,后来她拿了两张擦嘴。”
“这就奇怪了,”赫子飞若有所思,“明明只用了两张,为什么警察发现的时候却空了呢?”
“是被凶手拿走了?”
“如果凶手是在死者被杀后拿走她身上的纸巾的话,他没必要把空的包装袋再塞回死者的口袋,这个动作有些多余。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纸巾在死者被杀前就已经被拿走了。并且,取出纸巾的应该是死者本人,她拿出纸巾后,并没有留意到包装袋已经空了,或者找不到扔垃圾的地方,总之把包装袋又塞回了口袋。那么问题是,在你给死者纸巾到死者被害这短短的一小时内,她为什么要用掉那么多纸巾?”赫子飞没等王晴回答就继续往下说,“比较合理的解释是,纸巾不是死者自己用的,而是给别人用的,这个人就是与死者最后在一起的凶手,也就是宋逸。我记得你说过,宋逸来养老院的时候鼻音很重,可能得了重感冒。患重感冒就会产生大量鼻涕,需要大量的纸巾。我想,那些纸巾正是宋逸向秦雅凡借来擤鼻涕用的。”
听完赫子飞的推论,王晴有所同感,但令她震惊的是,赫子飞的推理过程竟如此细致,几乎完美地还原出事件真相。她由衷觉得眼前这个物理讲师的确不简单。“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想不通的是,宋逸为什么要杀死秦雅凡呢?他俩好像没什么过节吧。”王晴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关于动机,我只能猜个大概了。”赫子飞深吸一口气说,“我想,可能是秦雅凡拿养老院欺诈孤老遗产的事威胁院长,逼他和自己结婚,否则就把事情抖出去。这件事被宋逸知道后,宋逸那晚便来到养老院,想找秦雅凡谈判,毕竟欺诈的事他才是主谋。他把已经离开养老院的秦雅凡叫了回来,此时秦雅凡恰好想检查一下储藏室的门有无漆好,便和宋逸一起来到地下储藏室,两人在那里发生了争执,宋逸将她杀害。之后宋逸想到用胶带掩盖案发时间,但是光在门上贴上胶带会很突兀,于是他把秦雅凡的手脚也用胶带绑上,把焦点转移到虐待事件上去,并让人以为凶手布置密室的动机只是为了伪装成灵异事件。
“秦雅凡是一个病态的女人,她得不到院长给她的名分,经常把心中的不满情绪发泄到精神有问题的老人身上,最终酿成了张秀娣自杀的悲剧。而秦雅凡虐待老人一事,院长和宋逸应该都略有知晓。宋逸便利用这一点来误导杀人动机。事后,宋逸还用秦雅凡的手机给院长发了请假短信,为的是不让众人对秦雅凡的失踪起疑,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整个案发经过就是这样。”赫子飞说完之后,感到有些疲倦,他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脸上原本紧绷的肌肉渐渐松缓下来。
相亲回来的当天,王晴就写了一份揭发材料,将养老院欺诈孤老的黑幕和护理长秦雅凡的虐待行径一并记录到材料内。第二天,她带着这份材料和手机里的虐待视频来到警局,将两样东西交给了公安机关。
三天后,宋逸以故意杀人罪和欺诈罪被警方批捕。据说,宋逸是在处理秦雅凡的外衣时,被某地的监控探头拍了下来,成了警方破案的依据。警方最终轻而易举逮到了真凶。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宋逸对自己的杀人和欺诈行为供认不讳。他杀害秦雅凡的动机和赫子飞推断的无多大出入。而养老院院长宋俊哲也因欺诈罪被警方控制,慈音养老院被政府取缔,所有的老人都被转移到另一家由政府监管的养老院内。就和大多数故事的结局一样,所有的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像雾似的蒙蒙细雨,丝丝缕缕,滋润了世界。雨点声仿佛飘扬在天空中的安魂曲,将这片墓园变成了灵魂的归宿。季老伯坐在一座孤坟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墓碑主人“张秀娣”的名字。这是他为她立的碑,墓碑左下角只有一行黑色楷体字:至亲季景山。在季老伯心里,张秀娣早已是自己的至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王晴陪在季老伯身后,为他打着伞,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虐待行径的披露为张秀娣老人的死还了一个公道,王晴能从季老伯的眼神中看到些许释然。也许,她早该把虐待视频交给警方,那样事情可能会有一个更圆满的结果。至今王晴都不知道,是谁给她发了那段视频。或许是另一个受到虐待的老人,又或许是哪个对秦雅凡有不满的护工,谁都有可能,这些就让警方去调查吧。亦或许,这也是张秀娣老人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王晴的第一份工作就此告终,但她仍然不会放弃这个职业。当今有太多的无助者需要人性的关怀,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一份在乎。即使是步入人生最后旅程的老人,他们在走到人生尽头以前,都不希望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