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炔焰的光亮划破周围的黑暗,金属铁门被锐利的火焰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割开一个缺口后,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铁门内侧的空间,在黑暗中摸索到门后的插销,将其拉开。
门开了,黑暗包裹着两道手电筒的光柱,我和阿成踏进弥漫着异味的暗室。这里相当潮湿,脚下有滑滑的触感,斑驳的墙壁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显得骇人可怖。如果不是我还有理智,一定认为这里是栖息着某个怪物的地下洞窟。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可怕,除了我和阿成的脚步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却又仿佛有东西在耳边低声呢喃。我试图将手电筒的光圈扫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就在一瞬间,光圈捕捉到了某个物体,某个或许只有在地府才能见到的物体。
这里怎么会有白骨?我直视着眼前的一具人类尸骨,和阿成两个人呆立了许久。白骨看似懒散地躺在地上,脸撇向一旁的墙壁,似乎不愿意见到我们两个外来的入侵者。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蹲下身,用铁锹拨了一下歪向一边的头盖骨。我猛然注意到,头骨太阳穴的位置有一个直径一厘米不到的小孔,我将光线照在这个奇怪的小孔上,发现小孔贯穿了头部,一直延伸到头骨的后部,这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站起身,将手电筒照射在尸骨后方的墙壁上,手放到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在离地一人高的墙面上,有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小洞,一颗子弹头卡在小洞的深处,洞的周围散布着一圈黑色的污迹。那一定是血迹。
这是一起枪杀,头骨上的小孔是被子弹射穿的弹孔,子弹穿过被害人的头颅,射进了后方的墙壁。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又仔细搜寻了一番整个暗室,却没有找到枪。
怎么可能?如果是自杀,现场不可能没有枪;如果是谋杀,刚才进来的时候,铁门明明是从里面插上的啊,凶手要怎么离开呢?这里是地下室,并没有窗户,也没有别的出入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也许真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对不对,一定有密道,这里一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可以通向外界的秘密通道。可是,还是有很多疑团需要解释——这是谁的尸骨?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那凶手又是谁?
黑暗侵袭着我的身体,正当我想要快些逃离那里时,突然感觉自己下肢紧绷,似乎被什么东西抓着似的,无法向前迈开步子。我摔倒在地上,头部一阵剧痛,看来老毛病又犯了……
微风缓缓吹进警察局的窗户,却丝毫吹不散我的无精打采。这种三月的午后,总是甩不开春困。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写起一宗盗窃案的结案报告。一旁的老赵端来锈迹斑斑的茶壶,给我的杯子添满热水。
“啊,谢谢。”我冲老赵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浓茶。
“最近真是天下太平啊,也没什么大案子。”老赵用浑厚的嗓音说道,“不过在我们这种郊区小地方,要想有大案子也难噢。”
“是啊,偶尔来几件盗窃案就不错了。为什么警察的工作能这么清闲呢?”“话可不能这么说,”老赵立即摆出严肃的表情,“警察清闲可不是坏事。没人作恶本来就最好不过。但是,再小的案子也要认真对待啊,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惭愧地继续低头写报告。没写多少,我的思想又开起了小差,开始胡乱搜寻脑中的记忆库。上一次遇到重大案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对,应该是前年十月那宗发生在昆虫研究所的胶带密室杀人案吧。已经好久没有碰到这类怪诞离奇的案子了,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庆幸?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精致的黑框眼镜、俏皮的马尾辫,已经好久没见夏时了呢。自从那个案子之后,我只是偶尔和夏时在聚会时碰见过几次,平时最多也只在QQ上聊聊天。这个特别的小女生,现在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也像我现在想她这样,想起我?已经好久没被她欺负了呢……
“你在干什么?”老赵雄厚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愣着干吗?有工作了。”
“哦……哦哦。”我站起身,极力掩饰尴尬。此时,我看见老赵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她的皮肤很白,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两边的脸颊,和额头齐平的刘海下是一双羞涩的眼睛。女孩身穿一件类似水手校服的蓝色外衣。
老赵指了指我,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们的刑警小王,你把具体情况跟他说一下。”
女孩点点头,用看似天真无邪的双眼望着我。我急忙示意道:“哦,你来这边坐。”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我拿出记事本,首先问她道。
“我叫森空幼,19岁……”她望见我茫然的神情,又给我解释了一遍名字是哪三个字。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我暗忖,不知道她的人是不是和她的名字一样特别呢?“你是来报案的吗?”我问道。
女孩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到最后一页,递到我的面前。“这是我爸爸的日记,他前几天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我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您先看一下吧。”
我接过笔记本,开始阅读日记的内容。日记的主人,也就是女孩的父亲,竟在日记里记载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写道自己在一间门被反锁的地下室里发现一具人的白骨,白骨的头部有一道弹孔,墙壁上还嵌着一粒子弹,可现场完全找不到手枪。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看完这篇日记的我惊叹道。我似乎嗅到了诡谲的气息,一股热力直冲脑门。“你爸爸是?”我问她。
女孩接过话,说:“我爸爸叫森郁,是一家装潢公司的员工。我想,日记里提到的那间地下室,应该是委托他们装潢公司装修的某间房子里的吧。我看到这篇日记,觉得事态可能比较严重,如果我爸爸在日记里写的事情是真的,那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案件吧。所以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好的,谢谢你及时报告我们,你家就住在这附近吗?”
女孩愣了愣,随即点了下头。我询问了更多她父亲的相关信息,并摘下她的联系方式后,告诉她:“这本日记可以暂时留在我这儿吗?等案件明了之后,我会还回去的。还有,这篇日记写在这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日期,是在你爸爸去世半个月前写的,我想这半个月内他或许还写过新的日记,你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日记本。”
“哦,好。”女孩颔首。我送她离开后,立刻拨通了森郁所在的“胜造装潢公司”的电话。
在胜造装潢公司狭窄的办公室内,我见到了公司的老板,他是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与他握手后,我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一位叫森郁的员工?”
“是的,他上个星期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老板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道,“老森是我们施工部的得力干将,工作非常积极,为人也很和善,你们找他……”
“哦,没什么,有件案子原本需要他的协助。我想问一下,大概在半个月前,森郁负责装修施工的项目是什么?”我翻开记事本,边记录边问。
“你等一下,”老板转身从架子上取出一个文件夹,查阅了一会儿后说,“半个月前,他正负责梧桐湖边上一间老洋房的装潢任务。”
“梧桐湖?”
“是啊,就是F县附近的那个。我记得那是一座六十年代的建筑了,好像屋子的主人准备将它改建成度假屋。”老板合上文件夹,一边回忆一边说。
“你还记得上个月13号,森郁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我记得那篇日记上的日期是2月13号,于是这样问道。
老板思索了片刻,说:“没什么奇怪的事啊,怎么啦?我记得这时候已经是施工后期了。”
“那座老洋房里有没有地下室?”
“有的,对了,就是那天,2月13号,老森和另一名临时工下去勘察过。本来房屋主人预备把地下室改建成桌球室的,我们的设计方案都做好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叫我们把地下室的入口用水泥彻底封住,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果然有猫腻,我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一定是发现了尸体,才不得已终止原先的计划,企图让地下室永远尘封在黑暗中。
“那天森郁勘察回来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我引导性地问。
“没有啊。”老板不解地摇摇头。
“那名临时工还在这里吗?”
“他做完那个工程就离开了,临时工都是老森自己雇的,我一般不过问,我这儿只留有那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和他的手机号码,希望能帮到你。”老板说完便从边上的一堆资料中找出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并从一份名单里摘录下一个手机号,一起交给我。
我搜集到足够的情报后,离开了装潢公司,原本想立刻去拜访那名临时工的,身份证上显示他的名字叫瞿保成,本市人,照片里是一张瘦小且憔悴的脸。然而一调查才发现,这张身份证是假的,上面的住址更是门不当户不对。现在很多没有户口的外来人员都会使用假身份证。那个手机号也早已欠费停机,一时之间根本联络不到他。
那么下一站就直接去参观参观那个地下室吧。
这里是S市郊县的一处旷野,我还记得两年前这里附近发生的“神的密室”事件,曾经引起过不小的轰动。现在正逢春季,周围绿意盎然,白鸟齐鸣,偶尔有一股凉风吹来,让我暂时忘却跋山涉水的疲惫。穿过旷野,沿着一条石子小路走了几百米,眼前出现一幢古色古香的老洋房。古铜色的墙壁配上红瓦砌成的屋顶,让整幢房子显得沉稳沧桑。房子的前面是一小片碧绿的草地,看得出是最近刚修葺的。蔚蓝的天空同时衬托出古旧洋房那独有的气派。
这间洋房的主人是一家酒楼的老板,名叫汪秦,洋房是祖父留下来的遗产,建造于六十年代初。汪氏家族是当时声名显赫的贵族世家,在这种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建造洋房,在那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到了今天,汪家只留下了汪秦这么一个独子。汪秦和妻子结婚后,一直住在S市的市中心。也是到了最近,酒楼生意变得不是很景气后,汪秦才决定把这里开发成度假屋,另谋财路。
以上这些都是我来这里之前调查到的情况。因为今天正好有一批货物要搬进来,汪秦也必须亲自到场,所以我提前到这里来等他。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个胖乎乎的男人迈着步子往我这边走来,想必就是汪秦。
“啊,你就是之前跟我打过电话的王警官吧。”汪秦把肥嘟嘟的手伸向我。他身穿一件黑色的西装,戴着一副小框眼镜,挺着油满肠肥的肚子,着实一副富贵相。
我握着他的手,道:“是我是我,你好。”
我被请到屋子的客厅,因为刚经过装修,屋内的设施都是全新的,“富丽堂皇”这个词可以概括这里的一切。我坐在一张北欧风情的真皮沙发上,面前是一张紫檀木茶几。汪秦泡了一壶祁门红茶,他给我斟上一杯,问:“您这次来是?”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醇和鲜爽的祁门红茶,说:“哦,也没什么,听装潢公司的人说,你本来想把这里的地下室改造成一间桌球室。可是后来你却让他们把入口封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我偷偷瞄了一眼汪秦的表情,他起先脸部僵硬了一下,然后刻意转为较为自然的神情,说:“是这样的,本来是想弄成桌球室的,不过我后来又进去看了一下,觉得空气太闷,而且里面非常潮湿,就觉得不适宜作桌球室,所以干脆叫他们把门封了。这个……有问题吗?”
“不瞒你说,”我决定单刀直入地拿出杀手锏,“当天来勘探地下室的一名装潢公司员工,他写了一篇日记……”我从公文包里取出日记的复印件,放到茶几上,移到他面前,“你看看吧。”
汪秦将信将疑地把日记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我时刻注视着他的神情,他看的时候很专注,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这……这是……”他看完后把目光转向我。
“你怎么解释?有人在你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白骨。”我始终凝视着他的脸。
“哈哈哈哈哈,”汪秦笑出了声,他的反应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你就凭这一篇模棱两可的日记就断定这件事是真的,也太草率了吧。警官,我们家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啊,怎么可能会掩藏尸体呢?说什么在地下室里发现被枪杀的白骨,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写小说啊!”
“可是第二天你为什么要把入口封住呢?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警官,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是觉得不适合作桌球室,认为留着着阴森森的地下室也没啥意思,所以决定封掉的啊。你不会仅凭一本日记就想抓我吧,那要是日记上写了我是外星人,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研究所呢?”汪秦盛气凌人地辩驳道。
他的言辞虽然刻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目前并没有真凭实据来证明地下室真的有尸体。
“那这样吧,能不能把地下室挖开来再让我看一看,如果真的没有尸体,这件事就算了了。”明知他可能已经把尸体处理掉了,我仍旧这样提议。
“那怎么行,入口都用水泥封住了,更何况你完全没凭没据,不然你直接把那个装潢公司的人叫出来当面对峙。”汪秦还是不肯让步。
“很遗憾,他前几天病死了,另一个临时工也暂时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失望地说出实情。汪秦马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不像是装的,看来森郁的死和他无关。但紧接着,他轻呼一口气,仿佛放心了什么似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决心要将此事追查到底。
“对了,再问个题外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边上本来有一个叫梧桐湖的小湖吧?怎么我刚才没有看到。”
“哦,你说梧桐湖啊,”汪秦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我提这个问题的用意,“因为附近化工厂的污水排放量过多,导致湖水酸度严重超标,鱼虾什么的都死光了,而且总是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就在去年,县政府派人把它填了。”
“哦,原来如此……”我喝光杯中最后一口红茶。
由于没有得到汪秦的同意,也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有案件发生,今天恐怕检查不了地下室了,只得无功而返。回去之后我又跑了一趟胜造装潢公司,询问了其他当时参与洋房装修工程的员工,同样一无所获。
看来接下来只能期待森空幼——这个美丽的少女,能找到她父亲的新日记了。
我和阿成把发现白骨的事情告诉了我们的雇主汪秦,他立马脸色大变,叫我们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把我们拉到他的一间书房,从包里取出一叠支票,撕下其中两张,用笔在上面写了几下后递给我们。我一看,是一张五万元的支票。原来汪秦是想贿赂我们。
我和阿成对望了一眼,事已至此,我们只得选择保持沉默,我得承认,五万块钱对我这样一个在社会底层打拼的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女儿今年刚考上大学,也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收下这笔不义之财后,我按照汪秦的吩咐帮他把尸骨偷偷运到后面的树林里埋了。回来后我们把地下室清扫了一下,我用铲子挖出墙壁上的弹头,并重新粉刷了一遍被血迹沾污的墙面,心想这件事就让它石沉大海吧。正在这时,我不小心踩到了一件东西,我挪开脚,弯下腰将它捡起来,是一只钢笔笔套,我将它凑近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这是……这是我外公的钢笔!
怎么……我外公的钢笔笔套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反复查看后终于断定,这就是我外公当年一直使用的钢笔,笔套上还刻有外公名字的缩写。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赫然发现,笔套上附着一些类似锈斑的物质——是血迹!这……这是外公的血迹吗?那刚刚那具尸骨……
是外公?
我的思绪严重混乱,仿佛身处一个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我偷偷将笔套藏进衣服的口袋,做完剩下的工作后,暂时离开了汪秦的屋子。
晚上,我取出外公的笔套再次凝望起来,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视野也开始变得狭窄,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回忆小时候与外公的点点滴滴。
那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说起来,那时候我们家就住在汪秦那幢洋房附近。小时候吃的东西少,外公就经常带我去梧桐湖边钓鱼,外公钓鱼的时候,总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凳上,他告诉我,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心平气和。小时候不太懂什么叫心平气和,只觉得钓鱼是件很无聊的事,但是和外公待在一起,总是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惬意感。外公做的鱼很好吃,我每次都吃得精光,有几次还被鱼骨头卡住,外公急得要命,总是劝我吃慢点吃慢点。
除了钓鱼,外公还喜欢画钢笔画,山山水水,鱼虫鸟兽,他什么都画。我很喜欢看外公画画,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有力地握着钢笔,在纸上精雕细琢出一幅幅作品。我每次都兴致盎然地趴在桌子边,看着他,时不时问一句:外公,你在画什么啊?外公总是露出和善的笑容告诉我:外公在画一条小河,这是一棵树……
因为父亲去世得早,家里除了外公外,就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我的母亲长得非常漂亮,眼睛大大的,有着一张典型的古典美人的脸。然而有一天,母亲外出劳作后没多久,她就脸色难看地跑回家,外公问她怎么了,起先她不肯说,随后在外公的逼问下,母亲好像跟外公讲明了真相。但那时我还小,也没听清楚母亲说的话,只以为母亲身体又不舒服了,也没太在意。
这一天之后,外公似乎也变得闷闷不乐,但每天还是会去钓鱼,他以前钓鱼的时候,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看,但那几天,他却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还时不时望一眼湖对面的洋房。外公这是怎么了呢?就连钢笔画外公也只是偶尔画画了,我问外公在画什么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立刻露出笑脸回答我,而只是随口敷衍了事。慢慢的,我开始讨厌这样的外公,也吃腻了外公做的鱼。那一天,我发起了脾气,把外公做的一盘鱼摔在了地上,嚷嚷道:难吃死了!我再也不要吃外公做的鱼了!外公最讨厌了!
那几天,母亲也是窝在家里,一直不出门,我实在搞不清,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在我将外公做的鱼摔在地上的第二天,外公把我叫过去,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孩子,咱是老实人,平时外公一直教你,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可是外公错了,你记住孩子,有些事是不能心平气和的,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你要担起这个家。现在有人欺负了你妈妈,你外公是这个家的负责人,我必须去为你妈妈讨回公道。
那一天,外公跟我说完这些话,就早早地出门了……孰料,那是外公跟我讲的最后几句话。
那天之后,外公就失踪了,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没过多久也在那年夏天去世了。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无穷无尽的孤寂感涌向我。我每天都坐在梧桐湖边,看着绿油油的水面,回忆外公钓鱼的场景,外公的笑脸、外公慈祥的表情、外公握着鱼竿的姿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流淌进梧桐湖——那个外公曾经的天堂。好想再吃一次外公做的鱼,一次就好……好想再看一眼外公画画,一眼就好……但是——那已经不可能了。
往事如走马灯般回转在我的脑际,记忆的碎片开始慢慢拼合。现在想来,当时一定是汪家的公子,也就是汪秦的父亲玷污了我的母亲,外公为了这事,于是去找那个人渣理论,预备揭露并告发他的兽行。在那个年代,做这种龌龊的事是要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的,就算掉了脑袋也并不为过。所以,那个人渣就把我外公杀了灭口,并把外公的尸体藏在了自家的地下室里,想要瞒天过海。以那种人当时的身份,随身有把手枪防身也是不无可能的。当初,外公可能也是考虑到母亲的清誉,才一直忍气吞声,犹豫不决。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十年之后老天居然让我找到外公的尸体。可是……现在怎么办?我居然亲手将外公的尸体埋了,如果现在去报警,那我不是变成汪秦的共犯了吗?收受贿赂的事也会就此曝光。或许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行,不能让外公的尸骨就这样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外,必须要好好安葬外公。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要杀了那个人渣,那个害死我外公和我母亲的人渣!那个从我身边夺走一切的恶魔!只有杀了汪秦的父亲,外公才能够瞑目。
第二天,我马上委托一家调查公司调查汪秦父亲的相关资料。但是调查下来的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汪秦的父亲叫汪睿龙,没有兄弟姐妹。六十年代末以后,汪睿龙就一直下落不明,不知去向,至今都生死未卜。难道他杀了我外公后就逃之夭夭了吗?汪睿龙失踪后,汪秦的奶奶带着只有七岁大的汪秦离开了那座老洋房,投靠远亲。当时汪秦的母亲已经在一次事故中丧命,祖父也已病逝。
也就是说,除了失踪了四十多年的汪睿龙之外,现在汪家只留下汪秦一根独苗了。怎么办?外公的仇不能不报。说起来,这个汪秦,为了自己家的声誉和度假屋的利益,试图掩盖案件的真相。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父亲杀死了我外公的事,却一直装腔作势,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一时无法找到汪睿龙,那我就杀死汪秦,先拿他的命来祭我外公。反正汪家没一个好东西,杀光最好,省得留下后患!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洒向大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朝着各自的目标奔走。对面的信号灯转变为绿色时,我匆匆地穿过马路,走进一条幽静的巷子。今天是休息天,严格来说,警察没有固定的休息日,但在我们那个地处偏僻的警察局,没有案子的时候就和休息日没什么两样。巷子两旁种满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铺天盖地的树叶还是将这条小巷装饰得与众不同。
越往巷子深处走,我心中泛起的涟漪就越激烈。走进一个老小区,接着走进一幢普通的居民楼,爬上楼梯,我敲响了深红色的防盗门。
森空幼憔悴却美丽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她看见我,露出纯洁的笑容,说:“警察叔叔好。”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换上拖鞋走进森空幼的屋子。很朴素的房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摆设。少女转身走向饮水机,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
“白骨的事有进展了吗?”森空幼眨了眨眼睛,问。可能今天气温有些低,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底下则是短裙配棉裤。
“没什么进展呢,”我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你爸爸日记里写到的那间地下室,是梧桐湖边上一座老洋房里的。屋子的主人已经把地下室封掉了,没有办法查证。”
“哦,那也没办法啦。”森空幼示意我坐下,随后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盒子,摆在桌子上,“来陪我吃甜甜圈吧。”她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两只抹了巧克力酱的甜甜圈。
“啊,不用了,我不吃……”虽然我平时挺爱吃甜食的,但在一个女孩面前吃这种东西,总觉得有点儿不合适。
“吃啦,不用客气,”森空幼用纤细的手指抓起一只甜甜圈,毫无顾忌地咬了一口,随即露出满足的表情,“因为只能两个一买,但我又不能吃太多甜食,所以请你帮帮忙咯。”
我苦笑了一下,也学者她的样子抓起甜甜圈,含蓄地咬了一口。“对了,你有找过你爸爸的新日记吗?”
“找过了,在他的房间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森空幼一边舔着嘴角的巧克力酱一边说。
“辛苦你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普通居室,森郁离世后,这里一定显得空荡荡的吧。“这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住吗?你妈妈呢?”
少女顿了顿,轻声说:“在监狱。”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进一步往下问时,她又补充了一句:“吸毒。”
“对不起……”我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森空幼的外表看上去如此天真无邪,如此无忧无虑,可谁又知道她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忧愁呢。刚才那条小巷两边的梧桐树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梧桐的花语虽然是至死不渝的爱情,但在李煜的诗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中,也包含孤独忧伤的意象,同时,梧桐也有离别情绪的寓意。不知道那个梧桐湖的边上,是不是也含有这样的深意呢?
吃完甜甜圈后,森空幼让我参观了他父亲森郁的书房。同样是几张古朴简便的家具,陈旧的红木书桌上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边上还立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森郁孩童时期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森郁还很小,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的样子,他穿着一件棉衣,笔直地站在一座墓碑旁,表情凝重地看着镜头。我眯起眼睛观察着照片,墓碑上刻着“爱妻成淑芬”几个字。
“这是我奶奶的墓碑,爸爸说照片是奶奶刚下葬的时候拍的。我爷爷奶奶在我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森空幼看见我盯着那张照片,便对我解释道。
“对了,你爸爸小时候住哪儿啊?”
森空幼将两只晶莹的眸子望向天花板,思索了片刻后说:“我也不太清楚,爸爸似乎没提过,他不太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只讲过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吃鱼。”
“哦,对了,还想问你一个问题,虽然在这种时候说不太合适,但……”我抓了抓脑袋,露出难以启齿的面容。
“问吧,没关系。”森空幼微微一笑。
“你爸爸的脑溢血……是怎么样引起的呢?”
“他本来就有高血压啊,医生说他动脉硬化很严重,还叫他不要吃太咸的东西。”森空幼疑惑地望着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呃,你能跟我说下他去世时的详细情况吗?对不起……”我提出了这个不太适宜的要求。
森空幼捋了捋脸颊上的发丝,说:“没关系,那天……我早上起床,发现爸爸还没有起来,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出门了。我觉得很奇怪,就走进他的书房,发现爸爸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觉得事情不对,就马上打了120急救电话……可是医生来的时候,早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说爸爸在凌晨的时候就过世了。脑溢血这种病,病发的时候是很迅速的……”
“医生确诊了死因是脑溢血突发吗?”我继续追问。
“嗯,”森空幼点点头,“我拿死亡证明给你看。”说完她从一只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递到我手里。
我打开死亡证明,上面写明了森郁的死因是血压升高导致血管破裂引发的脑内出血。虽然表面看并没有可疑,但血压升高也可能是由于患者突然间情绪激动引起,如果有什么东西突然刺激到森郁的话……
“你是在怀疑我爸爸的死吗?”森空幼不解地望着我,“你是不是认为有人要杀我爸爸灭口?”
我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是,我只是要调查各种可能性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森空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从她的脸上读不到任何情绪。
临别前,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想了一下,说:“边读书边打工吧。”
“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穿上皮鞋准备离开,背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肚子有点儿饿,刚才给自己煮了碗粥,喝的时候呛到了好几次,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的稿纸渐渐变得模糊,耳边不时传来阵阵耳鸣。耳鸣声中似乎还夹杂了另一个声音——快点儿杀死汪秦。没错,我要杀死汪秦……
这几天,我构想了成百上千种杀人方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人呢?直接在街上用刀捅死他?一定马上就会被警察抓住吧……在他的食物里下毒?虽然毒杀不太容易留下破绽,但警察还是会进行严密的调查。如果要杀人,一定不能让警察看出这是谋杀,只要死因没有可疑,警察就不会当成凶杀案处理,自然也找不到杀人凶手。
没错,一定要布置成意外事故或者自然死亡,这样才有意义,这才是谋杀的最高境界。那我要怎么做呢?
我仔细研究了调查公司对汪秦个人信息的调查结果,发现原来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只要利用这个,就可以不留痕迹地杀死他。就在刚才,神给了我启示,让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杀死汪秦的绝妙方法。这或许也是外公的在天之灵给了我帮助。
想到那个诡计后,我立刻打开书房里的电脑,上网查询我需要的资料,现在还必须想办法弄到那个东西。
就在写到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我头痛欲裂,差一点儿昏厥过去,黄色的书桌边缘已经被我抓出两个明显的印子,我挣扎着想要脱离痛苦。我知道我可能时日不多了,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该做的事没有做。
如果在杀死汪秦之前我就病发身亡的话,我希望有人能够替我完成复仇的遗愿。我徐徐地翻开皮夹,望着女儿的照片,她现在……是我唯一活着的亲人了。
这两天的调查有了些许收获。首先去了一趟银行,调查了森郁的账户,发现就在森郁写好那篇日记的第二天,他的账户里多了五万元。这莫名多出的五万元很有可能是汪秦付给森郁的贿赂金,要他隐瞒发现尸骨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日记内容的真实性自然也进一步提高了。汪秦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曝光,森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日记会在不久后让女儿和警察看到。这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至此,我再度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我们根据胜造装潢公司其他员工所描述的那名不明临时工的体貌特征,以及身份证上的不清晰照片,正在全力搜寻他的下落。然而,目前毕竟没有找到真正的尸骨,并不能立案,仅凭我们局里那些单薄的人力,想要兴师动众地找寻一个人,还是相当困难的。况且即使找到这第二名人证,从现有的状况来看,他一定也收受了贿赂,要他开口说出真相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我等待搜查结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汪秦死了。
我驾着警车开到距离我们郊县几十公里外的事发现场,那里是Z海的一处海滩,是片着名的度假胜地。每到周末和节假日,闲散的人们就会来这里放松身心,感受大海的神秘气息。可毕竟没有到盛夏,不是游泳的季节,海滩上的人并不多。略带咸味的海风吹在我的脸上,让我不习惯地眯起眼睛。不远处的海水以浪花的形式抚摸着海岸,并发出有节奏的浪击声。可惜目前的我无暇欣赏这海天一色的浑然美景。我踩着湿软的沙子,蹒跚地走向沙滩深处的一间小木屋。
木屋的外墙涂成了咖啡色,人字形的屋顶上还有个类似烟囱的凸起物。这种别具一格的小木屋是这里的特色。我粗略数了数,海滩上一共有十几间这样的屋子,应该都是用来出租给游客的度假小屋。
一位市区的警员驻守在木屋门口,我走上前,亮出自己的证件并说明来意。照理说发生在这里的案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但因为汪秦是我正在调查的一名案件关系人,所以他的死我有权参与一部分的侦查。
木屋内部的面积实际上并不大,却精致到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进门便能看见一张玲珑的玻璃圆桌,正中央的水晶果盘装满了五彩斑斓的水果。左手边摆着一张别致的小床,深蓝色的床面光用视觉就能感受到它的柔软,躺上去一定更为舒适。屋子右边则划开了一块区域作为简易的厨房,汪秦的尸体就卧倒在厨房水斗前的地面上。
市区刑警支队的一名负责人看见我,便说:“你就是F县的王警官吧。”那个人看上去体态健硕,眉宇间透着一股正义凛然的气息。他身穿一件黄色大衣,有点儿像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民国时代的“探长”角色。
“我是,你好。”我伸出手想要跟他握手,对方却不以为意地说:“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希望你不要干涉我们的调查,你只要告诉我你那边的情报就好。我叫曹君华,你可以叫我曹队。”
“哦……”我放下悬空的手,抿了抿嘴。市区的人都那么大架子吗?可也没办法,毕竟对方才是案件的主要调查人员。屋子里除了曹君华外还有另一名翻看着小册子的警员,法医和鉴定人员正蹲在尸体边摸索着什么。我小心地踏入厨房的区域,汪秦庞大的躯体占据了厨房的大部分面积,他穿着一件长袖花衬衫,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尸体边上是一个炉灶,上面还装设了一台小型吸油烟机,和炉灶相垂直的位置有一只很大的水斗,水斗的排水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水,几条小鱼正悠然自得地在水里游动。阳光从水斗前面的窗户洒进来,把鱼鳞照得闪闪发光。
“曹……曹队,”我转过身看着那个魁梧的男子,“能说下具体情况吗?”
“我还没问你话呢,”曹君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说,“你说有人在死者的一间郊区洋房里发现了尸骨?”
“是的,不过那两个发现者,一个死了,一个我们正在找。”我干脆地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证实尸骨的事咯?”曹君华皱起双眉,将一只手插在腰际。
“嗯……”我点了点头,并不想说太多。
“看来郊县的刑警办事效率不高啊,”曹君华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想汪秦的死应该只是一宗单纯的意外,和你调查的事没有关系,你可以回去了。”
“啊?”顿时一股强烈的不满涌上我的心头,“话不能这么说吧,你至少跟我说下汪秦是怎么死的吧,有没有关系我自己会判断。”
曹君华拍了拍外衣上的灰尘,瞥了我一眼,随后对旁边的那个警员发号施令:“小周啊,把情况跟我们这位大老远跑来的警官稍微说下。”
边上那个正在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的高个男子微微点了下头,开始机械般地诉说:“初步的验尸结果,汪秦是由于心脏起搏器失灵引起的心脏衰竭而亡。体表没有任何伤痕和遭到袭击的迹象。”
“汪秦有心脏病吗?要用心脏起搏器?”这我还是刚刚才知道。
那个机械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的,汪秦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确切地说是患有一种‘心脏起搏和传导功能障碍性疾病’,心脏可能随时停止跳动。两年前他在我市的K医院做了心脏起搏器植入手术,起搏器是一块由电池和电路组成的人造脉冲发生器,将它植入患者的胸口后,它能定时性地发放一定频率的脉冲电流,代替心脏的起搏点,使心脏有节律地跳动起来。”
“原来如此,”我低头思索着,“可起搏器为什么会失灵呢?”
“这个要等解剖后才能知道,可能又会是一起医疗纠纷,总之这件事是意外事故。”
“可是,也可能是谋杀啊,”我实在反感对方那种草率的态度,“如果遭到电击呢?电流完全有可能使心脏起搏器失灵啊。”
曹君华忍不住发话道:“小周,你再把当时的状况跟这位警官说明白了。”
“好。”小周唯命是从地把小册子翻到后一页,继续说,“我们仔细检查过这所屋子的电路设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死者不可能在屋子里触电。另外,从汪秦进入这间木屋到他倒地身亡,木屋唯一的两个出入口——门和窗都在一位证人的监视下,他证实了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屋子,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带着电击棍之类的东西接近过木屋。”
“是……是这样啊……”我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所以,”曹君华又加大了嗓门,“这位F县的精英警官,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如果死者真的是被谋杀的,那凶手一定是看不见的幽灵了。”
确实,如果真像曹君华调查的那样,从目前的状况看,汪秦不可能是遭人袭击。但为了谨慎起见,我必须再亲自调查一遍。“那个证人是谁?我想亲自问一问。”
“就是外面那个卖烧烤的,你要问就去问好了,他可是亲眼看见汪秦倒地的。对不起我们还很忙,恐怕没工夫招待你了。那个,小周,叫人把尸体抬走。”
曹君华说完,便走出了小木屋。
从坚实的地板踩进柔软的沙滩,仿佛走进了一个飘渺的世界,周围的一切真的是实际存在的吗?在胡思乱想中,我看见十几米开外的一处烧烤摊,于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胡子大叔正捏着几串小黄鱼,放在炭火上来回地烤。
“师傅,给我一串鱿鱼。”中午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正好饿了。
“好嘞!稍等一会儿。”大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即在一旁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串肥美的鱿鱼,放在炭火上,嗞嗞的烧烤声更加刺激着我的食欲。
“不好意思大叔,”我准备进入正题,“我是调查那个案子的警察,”我指了一下小木屋的方向,“您能跟我说下您看到的具体情况吗?”
“哦,又是警察啊,刚才不是都问过了吗?”大叔爽朗地一笑,“什么时候给俺颁个好市民奖啊?您说汪老板啊,他经常来这里玩的,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这里住一晚,我跟他很熟的。”他用聊家常的口吻说着,“那间度假屋,他每次来都会租那里,说那个位置能听到最好听的海浪声,我是觉得海浪声都一样啊。哎,这说走就走了……作孽噢。”
“他每周都来吗?”
“是啊,天暖和点儿开始,他几乎每周都来,”大叔将我的鱿鱼翻了个面,继续说,“每次都是早上过来,先把行李什么的搬进屋子,然后开窗通风,接着外出和约好的渔民去海里捕鱼,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回来,然后自己在屋子里做饭,把捉来的鱼虾什么的当场烹调了,他还给我尝过味道呢,汪老板的手艺很不错噢,毕竟是酒楼的老板。这有钱人的日子,真是惬意啊。哪像我们,纯粹是讨口饭吃。”
“那他今天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翻开记事本,准备做记录。
“今天啊,”大叔想了想,“我8点多来摆摊的时候他已经来了吧,这时候小木屋的窗子开着,汪老板不在里面,应该已经去海里捕鱼了。一直到中午……大概11点过一点儿吧,我看到他拎着满满一桶鱼虾回来了,他走进木屋,不一会儿我就从窗子里瞧见他的身影。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汪老板突然倒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赶紧进屋看他,发现汪老板趴在厨房的地板上。我走过去喊他,使劲摇他的身子,他都没有反应,我就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探了探他的鼻子,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我就马上去找海滩的管理人员报警了。”
我从现在的位置注视着小木屋,发现门和厨房里的那扇窗确实都在视线范围内,要想不被烧烤师傅发觉潜入木屋,确实不太可能。会不会凶手一直躲在屋子里呢?也不可能,这间屋子没有藏身的地方,进门后一切都尽收眼底,床也是实心的,躲不了人,房门则是朝外开启的,无法躲在门后面。如果屋子里真的有入侵者,首先汪秦进去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再者烧烤师傅进去的时候也不可能没看到。
“您是从窗户看见汪秦倒地的吗?”我再次确认道,“他倒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或者……不寻常的地方?”
“没有啊,您要辣吗?”大叔娴熟地在鱿鱼上刷上酱料,“他好像正把捕来的鱼放进水斗里,我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水斗里还有几条鱼在游呢。”
“不要辣,哦……”我拼命地思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诡计?“汪老板走进木屋后,大叔您真的没有看到有可疑的人接近屋子吗?”我再次不放心地确认道。
“真没有啊,”大叔并没有显得不耐烦,每次都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鱿鱼烤好了,您慢用,三块五。”
我从口袋里取出四枚硬币,递到大叔的手里。这时我注意到,大叔的手指有不少烫伤的痕迹,还有一些老茧。对了!会不会是这样呢?我的脑海里顿时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汪秦倒地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死,只是由于什么原因暂时昏厥了过去。待大叔去报警时,凶手再潜入屋子用电击棍之类的凶器将其杀害。这是推理小说中最经典的时间差密室啊。那么,大叔为什么没感觉到汪秦还有气息呢?那是因为大叔手指上的伤疤和老茧影响了他的皮肤灵敏度,也许汪秦当时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大叔不灵敏的触觉并未发觉到。就连这个探鼻的方法也是他从电视里学的,本身就不专业。所以他误以为汪秦当时已经死了,也完全有这个可能性!
正当我兴奋地和大叔商讨这种情况时,大叔却嗤之以鼻:“不可能啊小伙子,我是用没有伤疤的手指去试探的,还在鼻子前放了好久呢,是真的没气了,我知道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草率对待啊。后来我还把耳朵贴在他后背的心脏位置,也完全没听见心跳声。就算我手指坏了,耳朵不会也跟着出毛病吧?还是说,汪老板的心脏长在右边呢?”
我的推论彻底瓦解,看来汪秦当时确实死了。那么这真的只是一起意外事故吗?如果这是谋杀,那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吃着鲜嫩美味的鱿鱼串,和大叔告别,随后径直走向小木屋。首先,我检查了木屋的房门,门的边缘和边上的外墙各安了一个金属小孔,门这边的小孔上扣着一把挂锁。汪秦外出捕鱼的时候,应该是将房门锁住的吧。我来到屋子里,又仔细查看了窗户,窗的外侧安上了防盗细铁条,铁条间大概只能通过一只手。水斗里的鱼还在水中漫无目的地嬉戏着,炉灶旁放了一只红色的桶,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小鱼和小虾。
因为外面的风很大,木屋周围并没有留下清晰的脚印。这一点恐怕已经不重要了,木屋所有的出入口都在烧烤师傅的监视下,谁也不可能进入屋子,这是一个广义上的密室。如果汪秦是被杀死的,那么,这就是一起不可能犯罪。
坐在办公室里,我吸起了好久没吸的烟,袅袅上升的烟雾就如同我脑中的迷雾般永远挥之不去。老赵又拿来水壶给我添了杯热水,他见我正在沉思,没有打扰我,倒完水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如果汪秦是被谋杀的,那杀他的人又是谁呢?森郁已经死了,不可能是他。况且,森郁是被贿赂的人啊,应该反过来被汪秦灭口才合理。等等!如果森郁真是汪秦杀的呢?他用了什么诡计让森郁脑溢血发作,然后……森郁的女儿森空幼为了报仇,又把汪秦杀了,并也伪装成一起意外,以牙还牙?
森空幼——这个美丽的少女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问题似乎成了我目前最想解开的谜团。
算了,还是先想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心脏起搏器失灵吧。电击不行的话,超声波可不可以呢?有没有可能远程发射超声波让起搏器失灵?还有,短距离内的无线电波似乎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起搏器造成干扰。啊啊!我又不是汤川学,为什么老是想这种高科技诡计啊?话说回来,这些东西真能百分之百杀死汪秦吗?还是电击效果最为直接吧。
为什么我总是要强迫自己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呢?或许这真的只是一起医疗事故。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无法释怀。
等一下!我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关键线索……就在……就在那间小木屋里,就在那间厨房……厨房……水斗……鱼,我明白了!
我立刻拨通了城郊水族馆的电话。
“你把我们调查组的人都叫过来,又想发表什么高见啊!”曹君华那张咆哮的面孔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好意思曹队,打扰你宝贵的时间,”我将一只盛满水的大塑料箱放在地上,说,“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说明汪秦被谋杀的经过。”
“谋杀?开什么玩笑!”曹君华一脸不满地吼道,“你是不相信我们的调查结果吗?你说汪秦是被谋杀的,可汪秦走进木屋后,卖烧烤的可以证实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屋子,凶手要怎么杀他?”
我微微一笑,说:“凶手不必进入屋子就可以杀死汪秦,让他的心脏起搏器失灵。”
“别故弄玄虚了,有话快说!”曹君华不耐烦地催促,边上两个调查组的成员也不屑地把头转向一边。
我把烧烤摊的大叔叫进来,对他说:“师傅,我现在请你回忆一下,你昨天发现汪秦尸体的时候,水斗里面是这几条鱼吗?”我指着还待在水斗里的那些鱼问。
大叔把头凑近水斗,仔细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是的吧,呃……好像又有点儿不一样,昨天看见的似乎体形更长一些,水好像也更干净一些。这些可能是鲶鱼之类的,我也说不准。”
“你到底搞什么花样?”曹君华疑惑不解地问。
“好的,谢谢你师傅,”我让大叔离开,继续解释,“你们看那个桶,”我指着炉灶旁那只装满鱼虾的水桶,“桶是满的,说明汪秦昨天中午捕鱼回来后,并没有把桶里的鱼和虾拿出来过。那么……水斗里那几条鱼是哪里来的呢?”
“可能是汪秦早上来的时候带过来的啊。”曹君华不以为然地说。
“那么刚才那位烧烤师傅的供词又如何解释?他昨天发现尸体时看到的鱼和现在待在水斗里的,并不一样。”我提出疑点。
“师傅记错了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别废话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是凶手把鱼调包了。”我说出自己的论断。
“为什么要调包?调包什么?”曹君华愣愣地望着我,其他警员也都是一脸的茫然。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调包了杀死汪秦的凶器。”说完我打开地上的塑料箱,箱子里一条银灰色的东西正在青绿色的水中蜿蜒起伏。
“这……这是什么?”周围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是一条小型电鳗。”我一语道破天机,“凶手就是用它让汪秦的心脏起搏器失灵的。”
曹君华好奇地将手伸进箱子里,当他触摸到电鳗的身体时,突然间叫了起来:“哇!好麻!它……真的会放电啊。”
“小心点儿,”我将塑料箱搬到一旁,继续说,“电鳗是一种会放电的淡水鱼,虽然名字叫电鳗,但它不是真正的鳗类,而是属于鲤形目的一种鱼。电鳗的身体之所以会放电,是由于它的身体中大约有五分之四那么长是由产生电的细胞组成,这些神经末梢细胞紧密排列,类似于叠层的小型电池。每一个细胞大约能产生0.14伏的电压,将这些细胞串联起来,就能得到很高的电压。电鳗放电既可杀死或击晕青蛙、小鱼等,以帮助它们捕获猎物。有些大型的电鳗,身体可以产生高达800伏的电压,足以使人致命。
“我今天带来的这条电鳗体形还很小,并没有致命的危险,但它还是能释放出10伏左右的电压,加上淡水和人体本身的电阻,我们能感受到的电流是非常小的,顶多就像刚刚曹队的反应那样,被麻一下。然而,这种微弱的电流对汪秦来说可是致命的,他体内植入了心脏起搏器,再微小的电击也能让起搏器失灵。凶手就是利用这一点,杀死了汪秦。
“凶手准备了一条小型电鳗,他知道每个周末汪秦都会来这里度假游玩,于是跟着他来到这里。汪秦一到小木屋,就打开厨房的窗户通风,然后锁上门出海捕鱼。这个时候烧烤摊的师傅还没有来,凶手恐怕也是通过多番调查,掌握了烧烤摊师傅每天的行程。他趁机把电鳗从窗户扔进厨房的水斗里,然后用竹竿之类的管状物隔着防盗铁栏从外面一点点往水斗里灌淡水。现在不是夏季,一大早又是在海滩靠里面的地方,周围应该没什么人。当然,凶手拿电鳗的时候应该戴着绝缘的橡胶手套。将电鳗放入木屋后,凶手离开,接下来只要等待汪秦触动这个杀人机关即可。
“按照凶手的计划,中午11点左右,汪秦回来了,他走进小木屋,进入厨房,突然发现水斗里有几条没见过的鱼,他好奇地用手去抓,想把它们拿出来,就在这个时候电鳗放出电流,电流通过汪秦的手传到心脏起搏器,使其失灵,汪秦当场毙命。这一切刚好被窗外的烧烤师傅看到,当然这也在凶手的预料之内。即使烧烤师傅没有看见汪秦倒下的一幕,只要在汪秦的死亡时间范围内,烧烤师傅可以证实没有人进入过屋子,警方同样可以认定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但是无论如何,凶手必须销毁证据,他趁烧烤师傅去报警之际,偷偷溜进小木屋,拿走电鳗,再把水斗里的淡水放掉,重新倒入海水,最后放进几条体形和电鳗相似的海水鱼,为的是以防烧烤师傅这个目击者日后发现破绽。
“以上就是我推测的凶手的全部作案过程。当然我并不完全排除意外事故的可能性,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朝谋杀的方向查一下,毕竟人命关天,拜托了。”说完我的长篇大论后,我向曹队深鞠一躬。
第二天,曹队那边的技术组从汪秦家中的电脑里找出一篇日志。上面记载了汪秦贿赂两名装潢公司员工的原委和经过。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是个整日酗酒、不务正业的人。那栋大得可以住下一车人的洋房,是祖父留下来的家产,那时候,只有我和爸爸住在这栋房子里。有一天,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儿怒气冲冲地来到我们家,看到我爸爸,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还破口大骂,说我爸爸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一定会遭到报应。爸爸这人总是喜欢在外面惹是生非,我想一定是他在外面得罪了谁,现在人家上门寻仇来了。但让我吃惊的是,爸爸居然没有还手,他和老头儿小声地交谈几句后,就带着他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那个地下室原本是家里用来存放东西的仓库,后来有一年发大水,那里被淹了,从此之后那个地下室就一直空置着,我和爸爸从来都不进去。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地下室那边传来一声枪响。我有些害怕,就悄悄地躲在角落里窥视,只见爸爸从地下室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黑色手枪。这把枪似乎是爸爸在战争期间捡来的,解放后,爸爸一直没有把枪上缴。爸爸的身上沾满了红色的东西,我想那一定是刚刚那个老头儿的血,爸爸一定把他给杀了。我吓得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把头闷在被子里,一晚上都没敢出来。
第二天,爸爸突然失踪了,后来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想爸爸一定是逃走了,也可能是那老头儿的同伙把爸爸带走杀掉了。之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敢接近地下室,我害怕看到血淋淋的尸体,害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东西。后来,奶奶把我从那栋房子领走,我就一直住在了别的地方,那栋洋房就这样空置了四十多年。
之后,可能由于实在太害怕,我的大脑封存了当时的这段记忆。我只依稀记得,爸爸在某天突然失踪了,却忘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和那间不寻常的地下室。直到昨天,两名装修工人打开地下室的铁门时,他们发现里面有一具白骨,我那被封存的记忆也瞬间被唤醒。那具白骨一定是当年那个老人的尸体,这件事如果曝光的话,度假屋的计划一定就此泡汤,眼看酒楼就快撑不下去了,迫在眉睫。酒楼可是我的全部心血,手底下还有一群人跟着我吃饭,我不能就这样让它倒了……况且,爸爸曾经杀过人这种事,如果被别人知道,我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幸好,当时只有那两名装修工看见,我决定贿赂他们。我开了两张五万元的支票交给他们。这种装修工人恐怕干大半辈子都未必见过那么多钱,他们应该也不想惹事上身,还能白捞一笔,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吗?这招果然奏效,他们拿了钱就立刻乖乖答应了不去报警,并且永远不再提这事,之后还帮我偷偷处理掉尸体。这个世界,钱就是一切。
看完这篇日志,我舒了一口气,现在终于可以证实地下室藏有白骨的事确有其事。要不是森郁和汪秦都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件事恐怕真的要永远被埋葬了。
这样看来,那具尸骨已经被森郁和另一名临时工处理掉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三个人有两个已经死了,只能期盼尽快找到那名临时工,再通过他找到尸骨,查出被害者的身份。
如果汪秦的父亲真的枪杀了那个老人,那么汪秦的死或许也跟这件事有关,会不会是老人的后人把仇恨转嫁到了汪秦身上,为了报仇,杀死了汪秦呢?当然,也有可能两件事根本毫无关联,只是我想太多罢了。另外,还有个头痛的问题——森郁日记里所描述的那个密室状态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我尽一切可能试图理顺脑中的脉络之时,手机铃声响了,“风居住的街道”这首歌优美的旋律从口袋里传出。我接起电话,是曹君华的声音。他告诉我,这些天他们通过电鳗这条线索,排查了大量拥有电鳗和有机会弄到电鳗的嫌疑人,并从电鳗的购买渠道,包括水族馆、网络、酒楼、水产市场等途径着手调查,最后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嫌疑犯,等一会儿会将他们的资料通过电子邮件传到我这里,希望我能给出些建议。
谢过他之后,我挂上电话,赶紧在电脑里输入我的邮箱账号。
传过来了!我一页页翻看着嫌疑犯的资料,霎时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蓦然闯进我的视线。那张消瘦且憔悴的脸……一定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
是他!是那个临时工,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就是那个一直联络不到的——临时工瞿保成的脸。
报仇成功了!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老天有眼,终于让我在死之前完成了自己的最后心愿。
外公是个钓鱼行家,他曾经告诉过我,有一种很神奇的会放电的鱼,叫做电鳗。如果让汪秦这个装着心脏起搏器的人摸到电鳗,他一定会因为起搏器失灵而身亡。同时,警察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场事故。为了弄到那种小型的电鳗,我煞费了苦心,终于在外地的一家水产批发市场找到了它,我通过互联网下了订单,买了四条这种电鳗。
那天我跟着汪秦去了海边,我事先做过调查,他每个周末都会租用海边的一间度假小木屋过一夜。我也知道有个卖烧烤的每天都会在那间小屋门口摆摊,如果能让他亲眼看到汪秦倒地身亡的一幕,就能彻底悄无声息地杀死汪秦并让人以为这是意外了。
我偷偷地将电鳗放进小屋的水斗里,这时候卖烧烤的还没来,周围根本没人看见我。一直到汪秦中午捕鱼回来,我期待地从远处观察着屋里的他,当他发现那些电鳗时,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去摸了,就在这一瞬间,汪秦倒地。我心想我的完美犯罪终于成功了。剩下的还有一件事要做。等卖烧烤的发现汪秦的尸体之后,离开了小屋。我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溜进屋子,把电鳗偷龙转凤,这一步是整个计划里风险系数最高的,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在白天,我挖出了外公的尸骨,找到附近一个娴静的地方,重新将外公安葬好,并立上一座简易的墓碑,上面刻着外公的名字——沈卫强,还有我自己的署名——外孙瞿生文。
头又开始痛了,这次比以往痛得更厉害,视线又开始模糊……不过,我已经无所谓了,外公,让我早点儿来陪你吧。
我走进那间熟悉的咖啡馆,急匆匆地爬上二楼。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夏时……”我提心吊胆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你好像又迟到了。”夏时抬起头,眼镜后面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生气般地瞪视着我。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外衣,底下配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漆皮短靴。体态娇小的夏时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桌子显得十分宽敞。夏时是我在一次推理迷聚会上认识的可爱女生,她目前是T大的一名大二学生。在一次案件中,我发现夏时拥有过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于是每当我碰到棘手的案件,都会邀她参与讨论,而每次我都能从她独到的见解中找到案件的突破口,这也是我和这个特别的小女生之间的秘密。
“对不起……路上堵车。”我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叫了一杯咖啡后,我把正在处理的案子和盘托出,从森郁的日记开始,到瞿生文被捕,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时。夏时一边用小勺捣鼓着杯中的红茶,一边入神地听着。
听完我的叙述,夏时立即说:“哟,这次完全是靠你自己的力量破解了那件电鳗杀人案,很棒哦。”
听到夏时的表扬,我很高兴,但还是装出满不在乎地样子说:“我是警察,破案本来就是我的强项嘛。”我喝了几口快凉掉了的咖啡,继续说:“没想到那个瞿生文——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在找的临时工,他居然就是那个被杀老人的外孙,他才是杀死汪秦的凶手。我本来还以为是森空幼呢……”
“那个森空幼……”夏时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她长得漂亮吗?”
“呃……挺可爱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继续说。”夏时继续捣鼓起杯中的红茶。
“哦……”我清了清嗓子,说,“市区刑警队的效率就是高,我们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那个临时工,他们从电鳗的网络购买渠道入手,不一会儿工夫就查到了他的住址。瞿生文虽然从小住在本市,但户口却在外地,为了能在本市更方便地找到工作,他弄了一张假身份证,把名字改成了瞿保成。”
“他承认罪行了吗?”夏时问。
“嗯,在瞿生文的家中发现了一叠稿纸,上面写了四篇手记,在最后一篇手记里,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交代了自己用电鳗杀死汪秦的全部经过。这等于是一份自白书啊。杀人动机则是因为自己的外公被汪秦的父亲汪睿龙杀害了,可汪睿龙下落不明,瞿生文只好拿汪秦开刀。”说着我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四篇手记的复印件,递到夏时跟前,“而在第一篇手记里,瞿生文也描述了他和森郁在地下室里一起发现白骨的经过,这篇手记的内容几乎和森郁的日记一致。原来他们两个都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了。本案中的三个关系人都有记日志的习惯,这点非常巧合。”接着我又将森郁的日记复印件放到夏时面前,“这是当日森空幼给我看的她父亲森郁写的日记。”
夏时先看了瞿生文的第一篇手记,随后纳闷地问:“这篇手记里瞿生文把森郁叫成了‘阿成’,这是怎么回事?”
“‘成’是森郁母亲成淑芬的姓,当年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森郁’作为正名,而‘成成’作为从母亲那继承过来的小名。后来瞿生文知道森郁的小名叫‘成成’,就一直习惯性地称他为‘阿成’。现在不是常有这种事吗?婆家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跟着女方姓,当然我们国家的传统都是继承父姓的,所以为了让婆家心理平衡,有些父母就把自己孩子的小名取作女方的姓。”我解释了一通,随即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诶你说,要是一个不相关的人看到瞿生文写的这篇手记,会不会以为是森郁写的呢?瞿生文的假名正好叫‘瞿保成’,有一个‘成’字,或许会被误认为是森郁在叫瞿保成哦。”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夏时正好在看瞿生文的那四篇手记,她看完后,不以为然地说:“根本不可能哦,破绽太多了。”
“哪儿有破绽?”我向夏时投去好奇的目光。
“瞿生文是不是患有脑肿瘤?”夏时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确实患有脑肿瘤,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现在正由警察看着待在医院里呢。”我一脸诧异地说。
夏时将杯子举到嘴边抿了口红茶,说:“首先第一篇手记里有写到,那人正要离开地下室时,突然感到下肢紧绷,迈不开步子,还摔倒了。接下来两篇手记里还写到,视线总是越来越模糊,视力范围变得狭窄,还出现耳鸣、喝粥总是呛到的症状,并且时常头痛。这些都是脑肿瘤的典型症状。脑肿瘤造成脑压增高,压迫视神经,所以导致视力模糊,视线范围变得狭窄;当平衡及听神经受压,就会引起耳鸣、走路不稳,甚至摔倒;喝粥呛到则是由于肿瘤压迫到舌咽神经,使患者进食时吞咽困难所致。综上所述,手记的作者是一个脑肿瘤的患者,而森郁只是普通的脑溢血,虽然也会伴有头疼的症状,但和脑肿瘤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再怎么看,也不会认为这四篇手记是森郁写的吧。”
“你观察力真好。”我夸赞道,为了不甘拜下风,我也提出自己的发现,“而且瞿生文在第三篇日记里有写到,自己在头痛挣扎时,紧紧抓着黄色的书桌,可我去过森空幼家,森郁书房的书桌明明是红木的,这里又有区别啦。还有,森郁站在她母亲墓碑前的那张照片,森郁穿着一间棉衣,表示那时应该是冬天,森空幼说这是森郁的母亲刚下葬时拍的照片,但从瞿生文的手记里我们得知,他的母亲是某年夏天死的,夏天去世的人,为什么要到冬天才下葬呢?另外,墓碑上刻了‘爱妻成淑芬’这几个字,一般来说,在墓碑上刻上‘爱妻’,表示这时候死者的丈夫还未亡吧。也就是说,森郁的父亲是死在母亲之后的。而在瞿生文的第二篇手记里,那段追忆外公的描写中,明明提到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死了,这里又不一样了。所以以上这些都表明,手记的作者是瞿生文而不是森郁。”
“你还去过森空幼家了?”夏时对我的论述没有急忙表态,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啊?没……没啊,我就是去调查啊,例行公事而已。”我突然感到脸颊发烫,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对了,还有还有,瞿生文还在第三篇日记中提到他有一个女儿,说那是他唯一活着的亲人,可是森空幼明明还有个因为吸毒待在监狱的母亲,她并没有和森郁离婚,也算他的亲人啊……你在听吗夏时?”
“在听啊。”夏时用手撑着下颚,把头转向一边,望着窗外,似乎不太想搭理我。不一会儿,似乎看腻了窗外的景色,她终于把脸转向我,说:“可是说这些有意义吗?我们又不是在玩‘大家来找茬’游戏。还是回到案子上来吧。”
“哦,”我挠了挠鼻子以掩饰尴尬,“刚才我只是想活跃下气氛……现在游戏结束,谈正事。这么看来,森郁恐怕只写了这么一篇日记,之后半个月他可能由于身体不适,并没有将发现尸骨之后的事情继续记录下来。现在主要有两个问题,第一是瞿生文不愿说出尸骨的下落,他觉得外公已经入土为安了,不应该再被打扰;第二就是森郁的日记和瞿生文的手记里都提到的那个密室……”
“那个地下室密室是目前最让你困惑的疑团吧。”夏时一针见血地说。
“对,”我突然兴奋起来,“今天把你叫出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讨论下那个密室。汪睿龙杀了瞿生文的外公后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呢?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尸体,可他又是怎么让铁门从里面反锁的?”
夏时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先别急着下结论,老样子,还是带我到现场看看吧。”
我穿过医院的长廊,走进一间监护病房,曹君华看到我的到来,颔首示意了一下。瞿生文躺在病床上,双目呆滞地望向天花板,洁白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边上的氧气罩随时待命着。
我把一张木椅搬到病床旁,坐了下来。“瞿生文,”我看着他虚弱的脸,开口道,“我想,你们在地下室发现的那具白骨,也许不是你的外公。”听到这句话,瞿生文无力的双目立刻变得有神起来。
“怎么回事?”曹君华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因为那个密室,”我开始解释,“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够解释那个密室,我去现场调查过,铁门的插销不可能用任何机械机关从外部插上,并且,地下室没有别的出入口和密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从里面把插销插上了。”
“那这个人要怎么出去呢?”曹君华皱起双眉,问。
“那个人没有出去,四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密室里。”我回答。
“难道就是……那具白骨?”
“是的,就是那具白骨。”
“等等等等……”曹君华的思绪明显混乱了,“那具白骨是被枪杀的啊,你刚才说白骨不是瞿生文的外公,那他又是谁?”
“我们一步步来说明,”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从汪秦的日志中我们得知,当年汪睿龙应该已经一枪打死了瞿生文的外公,汪睿龙杀死沈卫强后,可能把他的尸体埋在了荒郊野外。当他结束弃尸工作后,又回到了那间地下室,想要收拾残局。墙壁上的那颗子弹,应该就是枪杀沈卫强时留下的。我们都知道汪秦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由此我们不妨大胆假设,汪秦的父亲也同样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或许是他们的家族遗传疾病。回归正题,就在汪睿龙回到地下室的时候,他的心脏病突然发作,当场倒地身亡,这个时候门正好被他反锁着,于是现场就形成了密室。也就是说,那具白骨,实则是汪睿龙的尸体,这就是第二天汪睿龙失踪的原因——他一个人死在了地下室里。”
“可白骨是被枪杀的啊……”曹君华再次强调,“头骨上的弹孔怎么解释?”
“那不是弹孔。”我否定了曹君华的话。曹君华一时语塞,床上的瞿生文也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催促我快些讲明真相。
“我们只是从两人的日记中得知‘头骨上有弹孔’这件事,并没有专业的法医人员检验过尸骨,那或许并不是弹孔。只是汪睿龙倒下的位置刚好在墙上的子弹之下,这让森郁和瞿生文先入为主地以为尸骨就是被子弹射死的,当他们接着在头骨上看见类似弹孔的小洞时,就更为确信自己的判断了。那具白骨的真正死因——我刚才也已经说了,并不是被枪杀,而是心脏病发作,尸体经过四十多年,慢慢在地下室变成了白骨,衣物什么的也都烂掉了,无法辨明身份,更无法从外表看出死因。这就是这个密室的真相。”
“可是你还是没解释,头骨上为什么会有类似弹孔的小洞呢?”曹君华提出关键性的问题。
“那是‘时间’惹的祸,”我果断地回答,“‘时间’这东西真可怕,有时候能抹灭一切,有时候又能制造一切。可以说,这个密室的罪魁祸首——就是时间。”
“行了,”曹队摆摆手,“知道你有演说癖,快说清楚吧。”
我继续说:“我刚才去地下室调查的时候,发现天花板有很多细小的裂缝,从以前的地图上可以看出,这间地下室的上面原来是梧桐湖吧。”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曹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水滴石穿’这个成语呢?看似微不足道、软弱无力的小水滴,却能把坚硬的石头滴穿,它只需要一样东西——时间,也就是持之以恒的精神。”
曹君华张大了嘴巴,惊叹地说道:“不会吧……你是说,是梧桐湖的水从天花板滴下来,长久以往一直滴在头骨的同一个位置,经过四十多年的时间,把头骨滴出了一个洞?”
病床上瞿生文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我朝曹君华点点头,接着说:“就是这样没错,而且我记得梧桐湖的水是由于遭到化工厂的污染,酸性过高而被县政府填掉的。人体骨骼的主要成分是胶原纤维和钙、磷等物质,酸度过高的水滴在骨骼上,会加速骨骼溶解,因此经过四十年的时间,在头骨上贯穿一个洞,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我将夏时勘察过地下室后的推论在这里全部复述了出来,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测,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密室,所以——密室里的尸骨并不是瞿生文的外公,而只能是汪睿龙。”
我看见瞿生文的眼眶变得湿润了,他在想什么呢?也许正在怀念他的外公吧。说起来,外公被汪睿龙杀害后,他每天都会坐在梧桐湖边上哭,梧桐湖的湖水载着瞿生文的眼泪,将他的泪水转化为子弹,不断地射向汪睿龙的太阳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变向的复仇呢?
正当我准备离开病房之际,曹君华叫住我,他主动伸出右手,说:“上一次,真不好意思,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希望有机会能再合作。”
我握住曹队的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说:“哎你这话说的,我谢谢你才对,有空请你吃饭。”
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泥土从安静的地底被不断刨出。那块看上去还很新的墓碑无力地瘫倒在土坑边,墓碑上的“外公沈卫强之墓”几个字还散发着鲜艳的红光。那具已经在黑暗中尘封了四十多年的尸骨终于彻底曝露在了洁白的阳光下,头骨上的两只圆窟窿正直视着我无奈的脸,似乎想要向我诉说什么……是啊,或许这个故事太过漫长了。
这件跨越四十年的谜案终于就此谢幕,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想想人性真是样非常可怕的东西,动不动就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杀害别人。算了,不想这些了,今天晚上约了夏时吃饭,还是放松下心境吧。
正在这时,那个美丽的少女——森空幼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小幼,又来警局,还有什么事吗?”我微笑着望着她,“你爸爸在日记里记述的案子已经解决了哦,别愁眉苦脸的了。”
“不……还没有解决。”森空幼忧伤的神情不知道源自何处,“我爸爸的死……还没有解决。”
“什么?”我几秒钟前才放松下来的心情现在又回复到原样。
“我……我……”森空幼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来自首的,我爸爸……是我杀死的。”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般冲击着我的听觉神经。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撩起袖子管,眼前的情景顿时令我目瞪口呆。少女裸露的白皙肌肤上,布满了一道道紫色的伤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打的,”小幼的声音有些哽咽,“自从妈妈坐牢之后,爸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变得很暴躁,一不高兴就打我……”她边说边轻轻地揉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家新开的面包店,那里有很多诱人的甜甜圈,看起来好好吃,我就忍不住买了几个回来。爸爸看见了,拿起皮带就抽我,他说家里的开销已经不够用了,叫我不要再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说,要是再让他看到的话,就打死我。”
原来……森郁是一个这样的父亲。我错愕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只能继续默不作声地聆听女孩的自白。她支吾了几下,又继续唯唯诺诺地说:“爸爸从小就对我很冷淡,妈妈被警察带走之后,他对我更是漠不关心。人们常说的父爱,我似乎从未体会到过。但是……只有爸爸打我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渐渐感觉到父亲的存在,也隐约燃起一丝对父亲的依恋。”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双颊泛起了红晕。
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对父亲的这种特殊情感,正当我试图用我的思维方式去剖析女孩心理的时候,小幼接着说:“那天,我又擅自买了一袋子的甜甜圈,回家后故意放在桌子上。爸爸那天很晚才回来,他发现了我买的甜甜圈,当时一定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冲进我的房间,抽出皮带对着我猛打……可是,爸爸有脑溢血,情绪不能太激动。我没有想到,爸爸旋即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是我……都是我……”这时候,泪水已经从小幼晶亮的双目中夺眶而出。
故意放在桌子上……难道她是故意想被爸爸打吗?这是一种何等疯狂的心境啊。从小缺乏父爱的女孩,竟然在父亲的暴力虐待下,感受到一种畸形的关爱,她渴望被父亲管教,哪怕是被狠狠地抽打……是什么使这个玉洁冰清的少女转变成这样?我已经辨不清上述这段自白的真实性,我的双耳是否正游离在幻境中呢?怎么会……
我回忆起那一天去森空幼家她请我吃甜甜圈的场景,甜甜圈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现在并不是夏季,抹有巧克力浆的甜甜圈一般不会轻易坏掉,之所以要放进冰箱,是因为已经买来好多天了吧……一大袋的甜甜圈,森空幼一个人在短期内一定是吃不完的,所以……才要放进冰箱。
“我很害怕,”小幼揉了揉眼睛,“爸爸停止呼吸之后,我吃力地把他搬到他房间的床上,假装成自然病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有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外公杀死害他的凶手……有人却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亲身女儿……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我发了条手机短信给夏时,告诉她今晚有事,不能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