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
清晨5点半,陈寒——S山的缆车操作员,早早来到了站台的白色始发缆车前。“小吴啊,我先去山顶那边检查一下仪器。”他对站台的另一个操作员说。
“好的。”年轻的小吴为他打开乳白色的车门。陈寒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工具箱踏进车厢。小吴又为他关上门,闩上门外的钢质插销。打开启动开关后,纯白色的车厢沿着吊索缓缓驶离站台,宛如升起的明月。
当搭载着陈寒的白色缆车开出之后,陆陆续续有观光客乘上后面的缆车,想饱览早晨充满生机的山景。S山的缆车中,除了一辆固定的白色首班车之外,其余全是桔子般的橙色。
S山的缆车系统是循环式,也就是索道上有多辆缆车,拉动的钢索是一个无极的圈,套在两端的驱动轮及迂回轮上。当缆车由起点到达终点后,经过迂回轮回到起点循环。
终点:
夏日炎炎,到了早上6点10分,阳光已经气势汹汹地照射在整片S山上,随着太阳的热情不断高涨,气温逐渐升高。此时一辆显眼的白色缆车渐渐驶进这边的站台。
“是小陈检查仪器来了。”山顶的操作员张杰指着车厢说道。“我去帮他开门。”
缆车停在终点的站台,张杰上前拉开门外的钢质插销,打开车门——眼前的景象使他彻底呆立住了。
窄小的车厢内,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没有头颅,浑身如黑炭般烧焦的尸体斜倚在角落处。与肩齐平的脖子处有如一个棕色的大碗般敞开在眼前。令人费解的是,尸体衣物的烧毁程度完全没有躯体那样严重,上身裹着一件只有几块淡淡灰斑的蓝色上衣,能认出是缆车操作员的工作服,两条黑黑的手臂却如碳棒般延伸在袖管外。衣服胸口处完好地挂着一张泛黄的证件,上面印有“S山缆车操作员,陈寒,工作证”字样。下身焦黑的双腿外也包裹着只有少部分烧烂的蓝色牛仔裤。尸体边上横倒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工具箱,箱口仿佛在嘲笑般对着尸体。箱内的仪表、电线、螺丝起子等散乱地躺在地上。
除此之外车厢里什么都没有。
像许许多多侦探小说的情景一样,警察,法医,鉴定人员陆续赶到现场。这次的现场比较特殊,是在山顶的一辆缆车里,因此所有人也必须乘缆车前往。
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叫徐海富,他30多岁,身材高大、小眼高鼻、头发浓密,身穿一件皱巴巴的淡蓝色衬衫,给人一种老练不凡的气质感。此刻他正向终点处的操作员张杰询问情况。
“是对面的小吴用对讲机告诉我说小陈会过来检查仪器,谁知道我一打开门就看见……”还没有定下心来的张杰努力诉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你的意思是陈寒在山下乘上缆车时还好好的咯?”徐海富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皱紧双眉问。
张杰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我想是的吧。”
“发现尸体后你做了些什么?”徐海富严肃地问。
“我没做什么啊,为了不惊扰到后来的游客,我关上首班车的车门,就一直站在边上守着,偶尔帮助其他游客上下车,直到你们来。”
徐海富瞥了眼站在边上的女售票员,似乎在向她求证张杰的话是否属实。售票员会意地点点头,说:“是这样的。”
“这期间有人接近过装有尸体的缆车吗?”徐海富还是不放心地问。两人都一口否决。
后来得知这两人都是本地人,晚上和家人住在山间各自的房屋内,早上5点直接走去山顶的站台上班,偶尔才下山。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这时法医上前报告初步验尸结果:“徐队,由于尸体烧毁严重,确切的死亡时间从表面还无法判断,指纹,体毛之类的全都烧毁了。而且尸体的头颅找不到,死因也难以判断,身体没有被利器损伤过的痕迹。具体情况要等我马上回去解剖后才能知晓。”
徐海富更加皱紧了眉头,他向边上的一个刑警招了招手:“小张,先带他们下去做个笔录。”说完则转身走向另一边的下行缆车。
乘着下行缆车来到S山山下的徐海富,又开始询问起操作员小吴。
“你确定陈寒上首班车时还好好的吗?”徐海富将视线盯住小吴的眼睛,问。
“当然确定,活人死人我怎么会分不出,我还亲自帮他关上车门的呢,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年轻气盛的小吴激动地说。
徐海富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继续问:“他每天这时候都要去山顶那边检查仪器吗?”
“那倒没有。检查仪器什么的都是不定时的,他今天正好心血来潮想要清晨乘首班缆车去那边检查,也很正常。”
“每天的首班缆车都是固定的吗?”
“恩,是。为了方便识别,只有这辆始发的缆车是白色的。”
“平时一般游客最早什么时候会来乘缆车?”
“最早的啊,也要等5点半开门之后吧,一般5点三刻左右会有游客。”
“也就是说,陈寒乘上首班车的5点半,还没有一个游客咯?”
小吴点点头:“是的。”
“能跟我详细说说这里缆车的操作模式吗?”徐海富吐出一口烟问。
“好。”小吴开始解释,“这里的缆车启动模式是拖挂式的,也就是说它不像摩天轮那样是固定在一个支架上,而是以弹簧控制的钳扣握在拉动的钢索上。当缆车到达站台后,缆车扣压钢索的钳会放开,减速后让乘客上下。离开站台前,缆车会被机械加速到与钢索一样的速度,缆车上的钳再紧扣钢索,循环离开。因此只要打开控制钢索移动的启动开关,扣在钢索上的缆车就会随着钢索一起行进,而放开钳的缆车则不会移动。”
徐海富点头表示明白。“你确定陈寒是一个人乘上缆车的吗?”最后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一个人,我又不是瞎子。”小吴肯定地回答。
接下来徐海富又询问了起点处的售票员,她也表示亲眼看到陈寒独自上了首班车,小吴为他关好车门。而缆车刚驶离站台时,她也亲眼从车窗看见缆车里的陈寒活蹦乱跳地翻弄着蓝色工具箱的样子。
“对了,你们早上几点上班?”徐海富想起什么似的补问了一句。
“5点。”售票员柔气地答道。看来所有人员的上班时间都一样。
越询问下去越一筹莫展的案件徐海富还是第一次碰到。他再度回到了案发现场,仔细查看着这个白色的铁盒子。车窗是内嵌式的,根本无法开启;门外的插销完好无损,操作员张杰坚定地声称缆车驶进站台时,门确实被插销好好地闩着;整间车厢内壁没有一丝缝隙,除了车门对面的车壁左上角,一个5厘米见方的小通气孔外。
在起点乘上缆车时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到了终点后,竟然变成了一具无头焦尸。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凶手,却能像幽灵般潜入一个无人能接近的半空密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被害者,砍下头颅,并带着死者的头颅如一阵轻烟般消失了……徐海富望着四周的车壁,感觉自己的思绪也被这牢固的铁皮禁锢住了,他赶紧走出这个白色的铁盒,然而依旧越想越摸不着头脑。他掐灭手中的烟头使劲往地上一摔,似乎忘记了案发现场附近不能乱丢杂物。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徐海富发誓一定要找出这件案子的真相,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怪诅咒之类的神秘力量。
可是,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按照以往调查案件的方法,一般的凶杀案,只要查清死者周围的人际关系,找出死者的死可能会对谁有利的,或者谁对死者有怨恨的,即找到杀人动机,便能确定嫌疑人,明确调查方向。而这次的案件完全不同,案件本身在理论上就是不成立的,别说找嫌疑人了,就连凶手是如何杀人的都无法弄清。如果不打破这道“不可能”障碍,破案几乎飘渺无望。
徐海富不想用“不可能犯罪”、“密室杀人”这种推理小说中俗套的字眼来定义这次的案件,现实和小说完全是两码事,现实中的案件不能当儿戏般对待。他还是决定先不管那倒“不可能”障碍,依旧使用最原始的调查方法,彻查被害者周围的人际关系,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等找到嫌疑人,再逼问他的作案手法也不迟。
“大新闻啊子飞,不可能犯罪啊!”冯亮冲进赫子飞的单人寝室大喊。
“啥不可能犯罪啊?”赫子飞放下手中的泡面好奇地盯着他。
“你看报纸,就是前两天的事。”冯亮把手中的报纸递给赫子飞,赫子飞接过报纸,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S山缆车上的离奇凶案,被害者头颅不翼而飞,尸体烧成焦炭!赫子飞饶有兴趣地读完了这篇报导。
“怎么样,这个太不可思议了吧。”冯亮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他从墙角搬了张塑料椅子坐在赫子飞的边上。
赫子飞放下报纸,端起书桌上的泡面继续吃了起来,似乎并不太关心地说:“报纸都喜欢夸大其词,故弄玄虚。说不定真相其实很简单。”
“哦?那你倒说说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冯亮有些不服气。
“你先喝点东西吧,咱们慢慢讨论。”赫子飞起身打开书桌旁凌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可乐,递给冯亮。
“这玩意能喝吗?”冯亮露出不放心的眼神看着罐子。
“能喝,还有三天才过期。”赫子飞不紧不慢地答道,然后坐回椅子继续吃起泡面。
“……”
“好了,言归正传吧,来说说这件事的可能性。”赫子飞吮了一口面汤,脸上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一种最简单的情况,就是S山缆车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说谎。包括起点和终点处的操作员、售票员,他们都是共犯,合谋杀害了被害者,再故意布置成诡异离奇的不可能犯罪混淆视听。”
“你这也太扯了吧,这种事的概率很小。S山的缆车工作人员虽然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但他们除了同事关系之外,没有任何交叉的社会背景。”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社会背景?报纸又没登。”
“网上都有,这件事已经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了。虽然消息不一定可靠,但还是能作为参考。”
“就算他们没有其它的交叉背景,也可能在工作中为了某事共同怨恨被害者啊,这样不是有动机了?”赫子飞没好气地说。
“要是真有什么动机警方应该能查到吧,总之现在警察都相信他们的话。这种共犯的可能性先别琢磨了,还是想想有啥建设性的解答吧。”冯亮打开拉环,将可乐罐举到嘴边咕嘟咕嘟牛饮起来。他打完一个饱嗝继续说:“比如凶手乘坐热气球在半空中打开缆车的门潜入车厢,杀死被害者后再跳回热气球逃跑。”
“你这种太理想化了,不可能这么精确地控制热气球。”赫子飞用叉子捞起一撮面条送进嘴里,冷冷地说道。
冯亮叹了口气,无力地说:“看来小说和现实毕竟不同。蜡人啊、钢丝切头啊,这种在推理小说中常见的诡计,这里明显都行不通。”
“等一下!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赫子飞把叉子往碗里一扔,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烧焦?为什么要砍掉头颅?还有为什么衣物没有被烧烂?”
“难道是人体自燃?”冯亮语气诡异地说。“国外有许多这样的案例,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在自家的床上烧成只剩焦骨,然而周围的一切物品——包括床,都完好无损,没有一点起火的痕迹。”
“没这么复杂吧。”赫子飞用力摆摆手。“一般凶手焚烧尸体或砍下头颅,最显而易见的目的就是想掩盖死者的真实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死者并非缆车操作员陈寒咯?”
“对!所以工作服和证件都没有烧坏。很明显凶手是烧尸后,再把衣服穿在焦尸上,并戴上陈寒的工作证,好让人以为死掉的人就是陈寒。”赫子飞理直气壮地说。
“嗯嗯,似乎有些道理。”冯亮变得激动起来,“如果死者不是陈寒,我们就先叫他路人甲吧。那陈寒就还活着,他反而成为杀害路人甲的最大嫌疑人了。推理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情节,死者和凶手身份互换。”
“恩,这样看来的确陈寒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旦大家都认为他死了,那全世界嫌疑最小的人就是他了。但就算这个假设成立,‘不可能’屏障还是没有打破。陈寒是怎么从半空中的缆车里逃脱的?起点车站的确有人证明他上了白色的首班车。路人甲的尸体又是怎么进入车内的呢?”赫子飞露出困惑的表情,又低头吃起泡面来。
冯亮抿了一口可乐说:“会不会是这样啊?陈寒早就杀掉了路人甲,然后砍下头,把烧焦的尸体事先藏在S山山顶站台附近。那天当他乘上缆车后,马上把自己全身涂黑,把头缩在衣服里伪装成一具无头焦尸。当缆车到达终点时,操作员看到的其实是陈寒假扮的尸体,他再趁操作员不注意偷偷溜出车厢,把藏着的真尸体搬进缆车。”
“不可能。”赫子飞斩钉截铁地说,“先不说操作员怎么可能连活人假扮的尸体跟真正的无头焦尸都分不清,要想溜出缆车再搬进尸体就完全没这个机会。你别忘了那个操作员发现尸体后马上就把缆车门闩上了。你报纸没仔细看啊。”
冯亮哭笑不得。“我也是想开阔一下思路嘛……”
赫子飞昂起脖子终于把面汤喝了个精光,随手将空碗往边上一扔,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说:“不如我们去实地考察看看吧,正好明天是周六。”
“好啊,我早就想去S山玩一玩了。”冯亮笑着说,他也学着赫子飞的样子一口饮尽了可乐。赫子飞瞥了一眼冯亮手里的空可乐罐,连忙起身,再次打开刚才那个柜子,又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自己喝了起来。
“这罐是?”冯亮疑惑道。
“今天刚买的。”
“那刚才怎么不拿出来?还让我喝快过期的。”冯亮生气地质问。
“那罐快过期的你不喝就没人喝了……”赫子飞平静地说。
“去你的!”冯亮将手中的空罐子扔向赫子飞。
通过调查,徐海富基本摸清了陈寒的家庭背景。陈寒的父母早年在一次意外中不幸丧生了,目前他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是个作家,妹妹还在美国读书。为了更深入地了解陈寒的社会关系,徐海富决定找他哥哥陈冰听取一些资料,目前在本市陈寒也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
来到陈冰的住处,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男人打开门:“你好,徐队长。”他伸出左手欲跟徐海富握手。他的体型在徐海富面前显得瘦弱多了,一头黑亮的中短发,小小的眼睛,整个面相简直是和陈寒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徐海富心里还有些发毛。
“陈冰先生,你好。”徐海富和他握了握手,“今天是想来你这了解点你弟弟的情况。”
“好的,弟弟死得这么惨,请您一定要为他找出凶手。”
徐海富被请进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淡黄色的真皮沙发、液晶电视机与两旁高高的音箱组成的家庭影院、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吊灯,这些都是“豪华”的象征。
房子的主人示意徐海富坐到沙发上,自己走进厨房泡了壶茶。“我弟弟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也就和他几个同事关系好点。”他把茶壶放在徐海富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又端起茶壶倒满两个小瓷杯。
“那他除了同事之外,还有谁跟他接触比较多的?知道多少你就说多少吧。”徐海富拿起杯子呷了口浓茶,问。
“我这个弟弟呀,平时少言寡语,就是爱赌博,所以在外面欠了不少债。不过就我所知,他有一个老同学,好像叫什么……李……李广鹏的,这人和我弟弟关系比较密切,两人貌似经常往来,他还一直借钱帮我弟弟还债呢。除了李广鹏,其他我就不知道还有谁和弟弟接触比较多的了,他平时真的没什么朋友,就连我这个哥哥其实跟他往来也不多。”
“陈先生,我多问一句啊,”徐海富放下茶杯,“既然你弟弟外面欠了不少债,你这个哥哥为什么不给他钱还债呢?还迫使他向老同学借钱。我也去陈寒的住处看过,和你这根本无法比。同样是一个父母生的,为什么一个住豪宅,一个住破屋?你们俩差距也太大了。”
“这个很正常啊。”对方笑了笑,“做人必须靠自己,不管干什么,老天总会有回报的,我靠我自己写小说,正大光明地赚版税,辛苦了多少年,才能过上这种奢华的生活。而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呢?一天到晚游手好闲,还赌博欠债,这些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跟我没关系,我当然不会借钱给他还债,这不等于继续鼓励他赌博嘛。他现在的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就算是一个父母生的,也会差异很大的。”
“这倒可以理解。”徐海富点点头。“那么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这个叫李广鹏的肯无条件借钱给他?你看连你这个哥哥都不愿给他钱,而老同学却这么热心。”
主人再次给客人的杯子斟满茶,说:“这个……你有所不知了。我们的父母几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然而当时,我弟弟正和这个李广鹏在酒吧喝酒,李广鹏还不停地给弟弟灌酒,使他醉得不省人事,从而没有去医院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为此李广鹏可能觉得心里内疚,所以才不断借钱给弟弟,想以此作为一些补偿,心里好过点吧。”
“原来是这样啊。”徐海富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咕嘟一口喝了个精光。“不过总不能补偿一辈子吧。”
“恩,确实,我弟弟最近和我说,李广鹏已经不打算借钱给他了,他受够他了。”
之后徐海富询问了一些关联不大的问题,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
回到警局后,徐海富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点了根烟抽了起来,开始从头到尾思考整个案件。先不管凶手是怎么杀人的,这些等找到嫌疑人之后再说。刚才在离开陈冰的家之后,徐海富马上打电话给队里的人,要他们去找李广鹏,然而刚刚得到回复说,李广鹏已经失踪3天了,单位和亲戚都找不到他人。这让徐海富起了疑心,难道是畏罪潜逃?陈寒一直以当年的过失迫使他借钱,可能事情不止这么简单,陈寒可能还握有李广鹏的其它把柄,从而对他敲诈。总之李广鹏有作案动机,目前正是嫌疑最大之人,现在他失踪了,更增加了可疑性。
想到这里,徐海富突然灵光一闪。李广鹏现在失踪了,除了畏罪潜逃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已经被杀了。凶手不知将他的尸体藏到哪去了,可能埋在偏僻的树林,也可能仍进了广阔的大海。那么,如果李广鹏已经被杀,这个杀他的凶手又是谁呢?
“是陈寒!”徐海富用手甩开眼前缭绕的烟雾,脱口而出。
没错,是陈寒杀死了李广鹏。比起李广鹏杀害陈寒的动机,反而陈寒杀害李广鹏的动机更显著。陈寒因当年李广鹏的灌酒没有见到父母最后一面,可能一直怀恨在心。而且陈寒又欠了李广鹏不少钱。如果杀了李广鹏,陈寒不仅能解心头之恨,又可以不用还钱,简直一举两得。那么这样一来,陈寒又是被谁杀死的呢?陈寒……陈寒根本就没有死!
徐海富不禁为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感到不寒而栗,他用中指弹了弹长长的烟灰继续往下思考。对,陈寒没有死,死的是李广鹏,缆车中的尸体就是李广鹏,他做了陈寒的替身,真正的陈寒不知已经逃到哪里去了。这样也解释了凶手为什么要焚尸,为什么要砍掉头,还有为什么衣服会没烧掉的原因。
虽然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可是这件人类所办不到的案件陈寒又是怎么做到的呢?理论与实际的矛盾依旧丝毫没有打破。这时徐海富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念头,也许能解释这层“矛盾”,他不禁兴奋起来,猛吸了几口烟。
记得陈寒在起点上缆车时,手上拿着一个大工具箱。会不会李广鹏的尸体就藏在这里面呢?陈寒把李广鹏的无头焦尸装进箱子带上缆车,缆车开到半途,陈寒将尸体搬出箱子,摆在车厢的角落,再换上自己的衣服伪装成自己的尸体。接着他用某种方法打开缆车门外的插销,纵身跳到几百米之下的河内,从而逃之夭夭。这样那道“不可能”屏障不就打破了吗?不过徐海富马上打消了这个顿生的念头。首先,他看过那个工具箱,虽然很大,但并不足以大到能装下一具尸体,哪怕是无头的尸体,更何况工具箱里的确放着许多工具;其次,他检查过缆车车厢内壁,除了车门对面的车壁上有个小气孔外,根本无一丝缝隙,所以陈寒根本无法打开门外的插销,哪怕用一根铁丝;再者,就算陈寒能够打开车门跳出缆车,也无法再度闩上门的插销,但缆车到达终点后,的确有证人证明插销是闩得好好的。
徐海富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烟灰缸,将烟头掐灭,摇摇头。现在的一切只是假设,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更何况“不可能”屏障依旧没有头绪。现在,可以说整个案件还是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是,要证明“陈寒替身说”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验明尸体的DNA就可以了。凶手以为烧掉尸体就不能验证其身份了,然而现代发达的科学技术仍旧可以在骨髓中提取到完好的DNA。看尸体表面的烧毁程度应该还没有伤及骨髓,因此尸体到底是陈寒还是李广鹏,只要等DNA结果报告出来就能水落石出了。
然而,那张DNA报告彻底击碎了徐海富先前所有的推论,报告证实,尸体的DNA和陈寒家里发现的毛发的DNA完全吻合。虽说也有可能是陈寒拿李广鹏的毛发放在自己家迷惑警方,但鉴定人员几乎收集到了陈寒家所有的毛发,包括梳子上的、浴缸排水口里的、被单上的、地板角落的,除此之外还验证了牙刷上的唾液、毛巾上的皮屑,经检验全都属于同一人,并且都跟尸体的DNA吻合。要将家里自己的DNA完全替换成别人的,几乎不太可能。总而言之,现在证实了缆车上的尸体确实是陈寒,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好不容易想到了这一步,现在却前功尽弃,徐海富内心冒出无尽的郁闷。自从刚才的DNA报告出来后,他就和之前一样,独自坐着抽烟,只不过地点从走廊换到了办公室而已。他锁紧眉头,呆呆地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思绪在脑中飞转。缆车里的确是陈寒的尸体……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一具无头焦尸?“不可能”屏障似乎又加厚了。难道世上真的有什么神秘力量制造了这一切?不不,一定有什么方法,一定有能够在半空行驶的缆车里让大活人变成无头焦尸的方法,只是自己还没找到这个方法而已。原本以为只要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就能有所头绪。可是现在死者的朋友李广鹏也失踪了,到底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可能又会牵涉出另一个案件,简直是忙里添乱,火上浇油。
徐海富盯着手中的香烟许久,突然烟头长长的灰烬掉落在地上,此时一道闪光猛然划过他的脑际,他又产生了一个打破“不可能”屏障的念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异想天开的灵光特别多。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冯亮与赫子飞来到S山风景区游玩。上午8点15分,他们踏上了一辆橙色的小型缆车向山顶进发。从车窗放眼望去,整片S山郁郁葱葱,延绵不断地伸展开去,如同玄学哲理似的奥妙莫测。缆车的正下方,是一条恬静碧绿的河,如青蛇般盘绕着山际,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
“这地方真漂亮啊!”冯亮趴在窗前直嚷嚷。而这时赫子飞正像只老鼠般上窜下跳,摸遍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引得其他乘客投来好奇和厌恶的目光。
“果然除了通风口外没有任何缝隙,几乎是个完全密室。”赫子飞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终于安定下来坐回冯亮的边上。
“你能不能安静点,这么多人看着呢。”冯亮羞愧地喃喃道。
赫子飞根本不把冯亮的话当回事,依旧大声说道:“反正现在还是毫无头绪,就算我们之前的推论是对的,还是无法解释陈寒和无头焦尸是怎么互换的。”
听到“无头焦尸”四个字,周围的乘客各个脸色惊恐地向赫子飞投来异样的目光。冯亮更是尴尬得说不出话。
但赫子飞似乎没察觉到这一切,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么就暂且否定‘死者不是陈寒’之说,就当陈寒真的死了,他确实是在缆车行驶的途中被杀的。凶手会不会在缆车里安置了什么自动杀人机关呢?比如在缆车天花板上按上一个‘马德堡半球’,就是家里用来挂毛巾的按在玻璃上的那种挂钩。然后在钩子上挂一把斧子,这样一切就准备就绪了。陈寒乘上缆车,缆车慢慢开向山顶。‘马德堡半球’是利用空气压强固定在光滑表面的,而越往山顶大气压强越小,一旦周围气压减弱至某一临界点,它便承受不了斧子的重力而脱落,于是锋利的斧子落下,砍掉正下方陈寒的头。”
周围的乘客似乎已经麻木了,目瞪口呆地听着赫子飞的发言。冯亮也顾不了形象了,开始论述起自己的观点:“不可能。第一,天花板上有一把斧头陈寒会注意不到,还把头伸过去让它砍?第二,斧头落下能正好砍下头?你不如去买彩票吧;第三,缆车到达终点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自动杀人机关;第四,头被砍下后又是怎么消失的?第五,尸体被烧焦又怎么解释?反正一切都说不通。”
赫子飞拧开瓶盖喝了口果汁,说:“我也只是想开阔一下思路嘛……”
“呵呵,你这个诡计只是纸上谈兵,要是用在推理小说里面肯定要被读者骂死的,硬伤实在太多了。”冯亮挖苦地说。
“推理小说本来就是写在纸上的。”赫子飞不屑地回了一句。
缆车到达山顶,乘客们逃也似的飞奔出车厢。赫子飞不解地问道:“他们怎么啦?难道见鬼了?”冯亮无语地望着他。山顶的空气和山下就是不一样,清新自然,悦耳的鸟鸣声回荡在白色天幕下的树海中,偶尔混杂着几下乌鸦的悲鸣。赫子飞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9点05分。他俩沿着一条林间小道来到一座凉亭前,打算坐在里面休息片刻。
“怎么样,缆车也坐过了,有什么新发现没?”冯亮趴在亭内的石桌上无奈地问。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赫子飞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
“别摆酷了,到底哪里不对劲啊?别跟我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的直觉’,这些俗套的小说中的台词就免讲了。”冯亮调侃地说,“不如我们多乘几趟缆车吧,也许能蹦出灵感也说不定,只坐一次实在不过瘾啊,才这么点时间。”
正在喝果汁的赫子飞突然顿住了,他猛地站起身,饮料瓶掉在地上,果汁洒了一地。
“怎么啦?饮料里有氰化钾?”冯亮继续调侃。
“我知道了!”赫子飞露出兴奋的神情大叫,“我想我解开‘不可能犯罪’的诡计了。一切都是人类的惯性思维搞的鬼。”
徐海富的脑中正徘徊着一个空前绝后的解答,这个一时兴起的解答虽还没完全成形,却是目前唯一能够攻向“不可能”壁障的武器。
这个解答用一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那就是陈寒是自杀!虽然就自杀的动机来讲可能比较薄弱,但也不是没有。陈寒欠了一屁股赌债,而李广鹏又决定不再借钱给他了,哥哥更是不愿搭理这个好赌的弟弟。陈寒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选择轻生。那他是怎么在密闭的缆车中砍下自己的头颅又让其消失的呢?
然而,要让头颅脱离身体一定要用砍的吗?只要利用某样道具,也可以让头自己从身体上脱落。这个道具就是——液氦,不是液氮,是液氦——零下270摄氏度的超低温液体,世界上最接近绝对零度的物质。案发当天,陈寒把存有液氦的容器放入工具箱带上缆车。当缆车行驶到途中,陈寒做了一件史上最恐怖的‘壮举’——他侧躺在车厢角落,昂起头,迅速将液氦往自己脸部倾倒而下。于是,头部从脸皮到头骨瞬间彻底被冰冻,头部神经全部衰败坏死,头颅便“自动”从脖子处向后脱落,摔在地上,像棒冰般裂成碎块。
那么头颅的碎块又是怎么消失的呢?答案就是乌鸦。乌鸦主要以死尸肉为食,它们一只只从通气孔飞进缆车,再叼着头颅的碎肉离开,头颅便“不翼而飞”了。
以上就是徐海富脑中对案件的基本解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在以往的办案中从没有过类似经历,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当警察的话可以去写推理小说了。可现在他还有很多不解之处,包括这个“自杀手法”的许多实施细节,还有陈寒为何要选择以如此特别的方式结束生命。为了求证这个“自杀论”的可行性,徐海富奔向鉴定科吴教授的办公室。
“哈哈哈,这也太扯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年轻的吴教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大笑。
徐海富马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问:“真的不可能吗?”
吴教授又窃笑了几声,说:“徐队长啊,你也太异想天开了。我告诉你吧,首先,液氦需要专门用一种叫‘杜瓦瓶’的容器存放,现场找到了吗?第二,液氦不是说倒就能倒出来的,一般提取液氦都得在实验室小心翼翼地进行,操作不当可能会爆炸的;第三,脖子的伤口十分平整,绝对是利器所致,而非你说的自动脱落;第四,乌鸦只吃腐尸肉,对‘棒冰’可毫无兴趣,更何况还有头骨;第五,尸体被烧焦这点……”
“好了好了,的确不可能,是我太急躁了,被这个案子搞得头昏脑胀,一想到这个点子就兴奋过头了,连验尸报告都忽略了。看来不能仅凭书上看来的知识破案。”徐海富打断教授的话,叹气又摇头,之前的兴奋感荡然无存。
“呵呵,一个警察能有如此的想象力,的确让人佩服,不过办案还得脚踏实地啊。”吴教授抿了口咖啡,安慰地说。“在网上也有一个叫‘宫保鸡丁’的推理写手问过我类似的点子,但也是破绽百出啊。”
徐海富狼狈地走出办公室,“不可能”屏障又重新矗立在他面前……
“装什么酷,快说!”冯亮拍了下光滑的石桌吼道。
“冯亮,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确定操作员陈寒从起点登上的缆车就是后来发现尸体的那辆?”赫子飞重新坐回石凳,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废话!这里只有一辆白色缆车,当然是同一辆。”冯亮坚定地答道。
“对!就是颜色,问题就出在这该死的颜色上!首班车和普通车除了表面颜色之外,形状大小乃至车厢内部的布置都完全一样。”赫子飞激动地大叫。
“你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冯亮埋怨。
“我先喝口水。”还没等冯亮反应过来,赫子飞敏捷地夺过冯亮手里的果汁,大口喝了起来,“其实我们之前的推论没有错。陈寒才是这起事件的真正凶手,无头焦尸做了他的替死鬼。”
“那么陈寒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死者我们还是叫他路人甲吧。陈寒把路人甲杀害,斩首焚尸,然后在早上5点其他工作人员上班前,将路人甲的无头焦尸放进白色的首班车内,给尸体穿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戴上同样的工作证、边上放个相同的翻倒的蓝色工具箱,并故意将工具散落一地。接着他关上车门闩上插销,由于这边的缆车系统是拖挂式的,他单独启动了首班车让它驶离站台一段距离,再关上启动开关。之后就是整个诡计的核心部分了,他把站台的第二辆原本橙色的普通车用油漆涂成白色,伪装成首班车的样子。”赫子飞继续喝了口果汁,“当然这些工作可能在前一天站台关闭后就马上开始实施了。等到案发当天早晨5点半,陈寒假装要去对面检查仪器,其实他乘上的是已经涂成白色的假首班车。当小吴打开启动开关后,真首班车和假首班车便一起沿着吊索向山顶进发,而载着无头焦尸的真首班车则先一步到达终点。终点的操作员发现缆车里的尸体,马上先入为主地确定这便是陈寒的尸体。”
“那陈寒又是怎么逃出后面那辆假首班车的呢?”冯亮不解地问。
“在缆车行驶的途中,陈寒一定变装成了一名普通游客,当这辆假首班车也到达终点之后,他就大摇大摆地走出缆车,而这时众人都认为陈寒已经死了,正沉浸在发现尸体的恐慌之中,根本没工夫起疑,他便再若无其事地乘坐下行缆车逃之夭夭。那个工具箱内应该就装着假胡子、衣服之类的变装道具,而工具箱可以在外面套上皮套之类的伪装成一般旅行箱。”
赫子飞不小心被果汁呛到一口,他咳嗽几下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报纸上说陈寒登上缆车的时间是5点半,缆车到达终点的时间是6点10分,之间花了40分钟。但是刚刚我们是8点15分坐上缆车的,而我们下车时是9点05分,要花50分钟。如果排除调慢过车速的可能性,那么只剩一种解释:案发当天,陈寒坐上的和发现尸体的缆车不是同一辆,发现尸体的缆车比陈寒乘上的已经事先多开出了10分钟的距离。”
“子飞啊子飞……”听到这里,冯亮却一个劲地摇头,“你的想法是不错,可是这个诡计有一个致命的漏洞。把橙色缆车涂成白色,不错,一开始确实能掩人耳目。可是陈寒乘着这辆缆车到达终点时,终点处的工作人员就会立刻发现又多出了一辆白色缆车,这不是马上穿帮了吗?这个致命伤你难道忽略了?”
赫子飞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冯亮,你听说过变色油漆吗?”
“变色……油漆?”冯亮露出困惑的表情。
“对,一种根据温度的不同会改变颜色的油漆。”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是有。”赫子飞用力点点头,“在工业生产中,有时会在马达的表面涂抹一块掺有氧化锌的油漆作为标记,因为含白色氧化锌的油漆对环境温度升高反应较敏感,会从白色慢慢变成浅黄色,再到黄色,橙色,以示警告。足球比赛中的黄牌就是这样来的。德国科学家还研制出一种变色服装,服装中加入对温度敏感的液晶墨汁。把这种服装穿在身上,能监测人的情绪。因为人情绪激动时,体温也有小起伏,使服装上的热量重新分布,引起液晶墨汁的粘度改变,结果导致光线反射角变化,使服装改变颜色。”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冯亮目瞪口呆地望着赫子飞。
“科普杂志上看来的。”赫子飞将手中的空饮料瓶放回冯亮的面前,“陈寒在缆车上涂的正是这种类似的变色油漆,它能够在小范围温差内改变颜色。油漆一开始是白色,车5点半出发,在行驶的过程中,天色渐渐变亮,阳光越来越强烈,气温也随之升高,使白色如魔术般变为橙色。所以当载着陈寒的假首班车到达山顶时,缆车的外表早已变为橙色了。而且这种变色反应是不可逆的,就算之后温度再降低,油漆也变不会原来的白色。这样致命伤就顺利蒙混过关了。”
“可变出来的橙色真的能和缆车原来的橙色一样吗?”
“就算稍微浅一些或深一些也不会引人注目的,人眼只会对白与橙之间的差异做出辨别,而同一种颜色的深浅差别却不会很惹眼。”
“那万一早上油漆没干怎么办?”冯亮不断提出疑议。
“我想油漆应该在前一天站台关闭后马上就涂上了,可能还用风扇对着吹了一晚上。而为了防止晚间有意外因素使温度升高让油漆变色,陈寒可能还在缆车周围放上干冰。”
“S山的缆车最适合用这个诡计,因为所有的缆车都没有编号。并且做手脚的不是案发的缆车,所以警方不会去调查。”赫子飞补充了一句。
“那动机呢?陈寒和路人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可能犯罪?”冯亮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动机么随便编一个好了。”赫子飞面无表情地说,“其实现实中很多杀人案件动机都是很草率的,比如马加爵事件、S市袭警事件等,动机都是极其小的事。但是推理小说中,非得给凶手设定一个‘抵过人命’的动机,这点我感觉很做作。其实我认为,只要会让人去杀人的,就是动机。”
“你似乎偏题了……”冯亮讽刺道。
“总之,以上这些只是我的推论而已,这只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性,那并不一定就代表真相。也可能凶手用了我们都没想到的诡计,或者可能陈寒真的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杀害了也说不定。”赫子飞不耐烦地说。
“你真不负责。”冯亮喃喃道。
阴暗的审讯室里,徐海富和一名警员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黑色桌子前,隔着桌子相对而坐的是徐海富之前见过面的“陈冰”。
“你就是陈寒吧。”徐海富说出第一句话,“在S山缆车中的无头焦尸才是被你杀害的你的哥哥陈冰。”
对方沉默不语,两眼呆滞地望着自己戴上手铐的双手。
徐海富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白色复印纸,递给嫌疑人。“这是一份寄到警局的匿名信的复印件,上面写明了你的整个作案手法。我们在首班缆车后面那辆缆车表面检测出变色油漆的成分。也查问过终点的操作员张杰,据他回忆当时的确有个帽子压得很低、戴墨镜、拎着黑色箱子的可疑分子单独从首班车后一辆缆车走出,又马上乘坐下行缆车回去。还有我们查到你曾经挂失过工作证,定制过同样的工作服。”
“你和你哥哥是同卵双胞胎,所以你们的DNA才完全相同。”徐海富又拿出一份医院出生证明,摊开在桌上。“本来我的想法是:案发当天,出现在起点站台的‘陈寒’是哥哥陈冰假扮的,也就是说,哥哥是凶手,弟弟是被害者。但是,哥哥没有杀害弟弟的动机,相比之下,弟弟杀害哥哥的动机更强烈,所以我确定,当日出现在站台的还是陈寒本人,哥哥陈冰才是被害者。整件事的性质就是:弟弟杀害哥哥,再以哥哥的身份生活在世上。
“你这个当弟弟的早就想替代哥哥过上奢华生活吧,现在你已经是哥哥那套豪宅的主人了。那个时候我来到你家,不,应该说是你哥哥家,我见到你时就应该注意到的,你跟我握手和倒茶时,用的都是左手。我们也去过陈寒的住处,在破旧的台式电脑旁发现了一个左撇子专用鼠标。虽然证据不充分,但我当时就应该把‘你’和‘陈寒’联系起来。
“凶手烧焦尸体是为了掩盖死亡时间。那为什么他要砍掉头颅呢?原本我的想法是凶手为了掩盖长相的差别才这么做。但现在凶手和被害人是对亲兄弟,两人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有痣或疤痕什么的细微差别,只要同样烧焦头颅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费力砍下整个头呢?凶手一定想毁灭头颅上某样很难处理掉的东西,这样东西足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于是我跑遍了牙科医院,终于找到了陈冰的牙齿记录X光片,原来他前些年做过口腔手术,所以牙齿记录还完好地保存在医院资料库内。如果法医验尸时检查出手术的痕迹,再深入调查找到这份牙齿记录,经过比对,尸体的身份就会即刻曝光。那么你这个‘冒牌陈冰’也做不下去了。所以你不能留下你哥的牙齿,干脆直接砍掉他的头。
“那么接下来,能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牙齿吗?这样就能马上证明你不是陈冰了。而我们已经经你同意验过了你的DNA,和无头焦尸完全相同。因此就生成了以下逻辑:如果你不是陈冰,就只可能是陈寒。
“顺便说一句,我们也已经找到李广鹏的尸体了,他也是你杀的吧。那天你故意告诉我李广鹏的事情,也是想扰乱警方视线。你杀他的主要动机,应该还是对当年灌酒那件事怀恨在心吧。”
在徐海富的一翻攻势之下,对方终究没有说过一句话。
“陈寒已经被抓住啦。”冯亮坐在赫子飞寝室的书桌上,翻阅着报纸说。“不知道你的那封匿名信有没有起作用?”
赫子飞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有作声。
“还是警察的办案效率高啊,哪像你这么不负责。”冯亮撇了一眼赫子飞,挖苦地说。
“我只是个瞎起哄的而已。”赫子飞拿起桌上的推理小说看了起来。
“现实中任何事情都存在一个合理的解释,又不像小说,会出现不符合常理的bug。”冯亮岔开话题。
“说到bug,你对小说中出现bug怎么看?”赫子飞放下手中的书问。
“当然是不应该出现咯。”冯亮肯定地回答。
“呵呵,你和大多数人一样。其实我认为,尤其是国内的原创推理小说,诡计需要不断创新,而要创新就必然会有bug出现。可以这么说,bug是创新诡计的附属品。然而,很多国内的读者,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比作者聪明,看到bug就死批,盯住不放,似乎就是为了找出bug才看推理小说。毫无bug、非常现实的诡计也有啊,比如密室杀人用备用钥匙。可是这个写在小说里有意义吗?有趣吗?当然我不是说bug就应该存在,也不是说读者不该指出bug。太追求诡计的震撼性,完全忽略bug固然不好,但反之也一样。有人到超市里看中了一个漂亮的杯子,怎么看怎么好,他决定买下来。当他到收银台付账时,收银员给他一个杯盖,说是和杯子一套的。然而这个杯盖他就是不喜欢,怎么看怎么不好,于是连杯子也不要了。目前许多国内的读者,也都是太在意‘杯盖’了。这样下去,会严重阻碍国内诡计的发展,这点我觉得很可怕。”赫子飞长篇大论了一翻。
“好了少放屁了。”冯亮无情地回了句。“你还是继续看你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