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装扮艳丽的年轻女子迈进厅内,顺着宽敞的台阶缓缓走下。她的双目始终直视着讲台的方向。
深黄色讲台的后面,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讲师正指着黑板,嘴里滔滔不绝。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理科公式诠释着这个世界的定律。讲台底下坐着一排排姿态各异的懵懂大学生,他们有的塞着耳机,沉浸在音符跳动的世界里;有的低下头徘徊于梦乡;当然也有一本正经注视着讲师或卖力记笔记的。
报告厅没有想象中那么宁静,因此女子的突然闯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为了尽量避免打扰到他人,她在最后一排随便挑了个空位坐下。
“电磁学的基本方程为麦克斯韦方程组,此方程组在经典力学的相对运动转换下会改变形式。”一堆让女子完全听不明白的东西从讲师口中如连珠炮似地吐出。她定下心来打量起那个讲师,脸上不由得挂起微笑。
披在身上的黑色风衣为这位讲师增添了几分绅士形象,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搭配一头干净整洁的短发,更使他显得斯文儒雅。
清脆的下课铃声宣告讲师演说的舞台已经落幕,学生们像影院散场的观众般纷纷涌出报告厅的大门。几分钟后,空旷的报告厅内只剩下两个人。
“赫子飞!”女子等学生全部离去后,从位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向讲台。
正在整理资料的讲师被这冷不丁的呼唤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在这短短几秒钟里,他脑中的齿轮飞速旋转着,不断搜寻这女声的相关记忆。那轻柔甜美的声音确实似曾相识。当目光捕捉到目标物的同时,他要的答案也瞬间从记忆库中蹦出。
“啊!你是……”赫子飞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王渊卿吧!你怎么过来了?”王渊卿和赫子飞是大学时代的同学,但两人在大学期间几乎没什么接触,可能整个大学四年连话都没讲过几句。然而,没什么特别关系的女同学今天却突然造访,着实让赫子飞有些纳闷和不解,或许也带些微微的窃喜。不管怎样,他很想马上知道这位老同学的来意。
“来看看你呀,不行吗?”王渊卿咧嘴一笑,露出洁白银亮的牙齿。“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吧,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想当年,你在大学期间那么风光,我们可都是你的粉丝哦。”
被美女这么一说,赫子飞似乎有些害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哪里,别这么说……”
“别谦虚啦,几年前我们学校发生的那起保安杀死女教师的案子,我还记忆犹新呢!你的英勇表现经常成为我们女生寝室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诶。”王渊卿睁大双眼,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赫子飞,言语之中透露出一丝崇拜。
赫子飞勉强地一笑,随即把话锋一转,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啊?”王渊卿眨了眨眼睛,犹豫了几秒后回答:“我在酒吧做女招待。”
“哦,是吗?”赫子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份所谓“酒吧女招待”的职业,他怕一言不当让对方不高兴,索性就没有多说。这时他才打量起老同学的着装:低胸内衣,短裙,黑色丝袜,这些关键词或许无法将眼前这位女子的妖娆妩媚彻底表现出来,但此刻,诚然已完全看不到老同学往昔的清纯与腼腆。
“你比我有前途多啦,毕业之后直接在自己学校当物理讲师,多好啊。”王渊卿轻轻甩了甩直长的黑发,俏皮地说。
“我还不算正式的讲师呢,大学讲师必须是硕士以上学位并取得教师资格证书,我现在只是实习阶段,参加部分选修课课程的讲课而已。”赫子飞把整理完的资料放进自己的黑色挎包,“我自己也还在不断学习,虽然大学毕业都已经四年了,可到目前为止,我学到的东西仍旧是那么冰山一角。物理学真是一门神奇的学科,我实在没有办法抵御它的魅力。但是对物理学了解越多,相对未知的东西也就越多。这就像爱因斯坦说的那样,用一个大圆圈代表所学到的知识,圆圈外部则是无穷无尽的未知世界。如果这个圆不断扩大,看上去知识面的确是越来越广了,可圆的周长也在同时增大,边缘触及到未知世界的部分也就更多。”
望见赫子飞津津乐道的样子,王渊卿忍不住捂嘴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赫子飞停止了原本的话题,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一说到喜欢的事情就停不下来。”
王渊卿轻快地一笑:“没关系,这才像你嘛。”
“话说回来,你这次来,恐怕不止是看看我这么简单吧?”赫子飞将挎包背上,同时直愣愣地望着讲台下的王渊卿。
“哈,果然是赫子飞,其实这次来,是有事要请教你,想请你再度运用你的才能,帮我分析分析我下面说的这件事,这可是我听说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件。”王渊卿微微一笑,终于说明了此次的真实来意。
“啊?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赫子飞脸上的表情充分证明他的兴致已升至燃点。
王渊卿的神情突然间现出一丝淡淡的恐惧,说:“赫子飞,你听说过人一下子从棺材里消失的事吗?”
“消失?一下子?”
“嗯嗯,就是在众人眼皮底下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原本校门口的奶茶铺如今已被一间装饰典雅的咖啡厅取代,赫子飞和王渊卿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相对而坐,两人各点了一杯饮料。
“哎,我呀,说的好听点是女招待,其实就是陪男人喝酒。”王渊卿将一口红茶送入嘴里,摇了摇头,“钱,我有,男人给的。但自己一个人觉得孤独的时候,还是只有一个人,没有什么依靠,没有什么寄托。”
“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管怎么样,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不像小时候父母喜笑颜开说的那样:‘现在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以后就有出息啦。’长大了才渐渐明白,这个世界跟原来想象的根本不同。”赫子飞感慨了一番人生世事后,咽了咽口水接着说:“还是说说那件事吧,你刚刚说什么人从棺材里消失?能详细讲一下吗?”
“好吧,我们进入正题。”王渊卿收起苦闷的表情,用细嫩的手背轻轻抹了抹嘴角,“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每天都得接待大量的客人,时常要忍受那些色眯眯的目光……啊呀,这个就不说了。那是前天晚上,酒吧来了一个客人,长得虎背熊腰的,戴副小眼镜,但是着装十分得体,看上去有一股大老板的气质。我就和一个姐妹上去接待了他,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后来知道这人叫张秀达,他说自己曾是辽宁鞍山市一家旅馆的老板,现在定居在上海做些小生意。
“聊着聊着,他借着酒劲,就给我们讲了他在鞍山开旅馆时碰到的一件怪事。那是几年前,因为旅馆的生意不是很景气,他打算想个主意来提高营业额。有一天,他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一条‘韩国流行睡棺材体验死亡’的新闻,说的是韩国有个男的创办了一所‘棺材学院’,任何人只要花二十五美元,就能到他的棺材学院中体验一回死亡的恐怖感觉。这些体验死亡的人会在棺材学院中写下自己的遗嘱和墓志铭,然后参加自己的‘葬礼’,最后穿上寿衣被装进一只木棺材中静躺十分钟。当他们再次从棺材中爬出来时,意味着他们‘获得了新生’。后来我自己也怀着好奇去网上查了一下,这种模拟葬礼服务在韩国居然还是一种时尚诶,据说通过这种‘体验死亡’的方式能让人们更珍惜人生,并以更积极的态度面对工作,还能降低自杀率呢。说的像真的一样……搞得我也想去试一下了喏。”
赫子飞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说:“体验睡棺材……这倒挺有趣的。那个老板看到这则新闻后,该不会借鉴到自己旅馆的生意上了吧?”
“答对了!”王渊卿边用手指着赫子飞,边频频点头,“你猜得没错,那个张老板呀,当时灵机一动,决定模仿韩国的棺材学院,在自己旅馆也搞一个类似活动。”
“具体是怎么样的呢?”赫子飞怀着好奇问。
王渊卿再次抿了口快凉掉的红茶,说:“和韩国的那个有点不一样。首先,棺材都被放置在离旅馆几里外的空地,体验者先在空地购买‘体验券’,凭着体验券客人们可以在空地内任选一口木质棺材,然后躺进去。在此之前体验者都穿好了寿衣,写好遗书。之后旅馆的工作人员会在棺材上盖上棺盖,随后将装有体验者的棺木一路抬去旅馆,旅馆里设了一个跟韩国‘棺材学院’类似的灵堂,在此为体验者举办‘葬礼’,后面的过程就和棺材学院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张老板的创新之处在于,在棺材学院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步骤——把装有活人的棺材一路抬去灵堂。是吧?”赫子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是的,想想看,自己躺在棺材里被人一路抬着,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啊?从空地到旅馆所需的步行时间是八分钟,这短短的八分钟里,躺在棺材里的人能对之前的人生做出多少忏悔呢?”王渊卿做若有所思状说道。
“的确是个新鲜刺激的想法,这样一次要多少钱?”
“一次人民币一百二十元。”
“还真不便宜。”赫子飞点了下头,又问道:“那你说的人一下子消失是怎么回事?”
王渊卿突然间神色一变,说:“就在旅馆举办这次活动的第一天,一名体验者在躺进棺材被人抬去旅馆的途中,瞬间从棺材里消失了。之后在距旅馆几里外的山崖边,发现了这位体验者的尸体。”
看着空地上一口口造型华丽的木质棺材,张秀达的脸上露出笑意,他眯起眼睛对边上的旅馆员工说:“体验券卖出去多少张了?”
“目前二十张全部卖出去了。”满脸胡渣的员工笑嘻嘻地回答。
“那差不多开始吧。”张秀达用肥硕的面颊向上挤了挤眼镜,愉悦地说。
这里是辽宁省鞍山市的一处郊县,位于鞍山东部,靠近玉佛山风景区。现在是春夏交替的季节,这里的大陆性气候正适合全国各地的旅客前来观光游玩。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旅游的旺季。张秀达的旅馆就开在此地,为了提高营业额,张老板搞了个“体验睡棺材”的旅游活动。今天是活动正式开始的第一天,此活动之前也在网上做过宣传,因此许多游客也是特地从大老远慕名而来。
张秀达眼前这片布满硬石块的空地,正是这场特别活动的启程点。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金光的二十只木质棺材整齐地摆在空地上,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空地后方是一片茂密的凤尾松林,在今天之前,生机勃勃的绿林与空地光秃秃的景致形成鲜明的反差。而此时,在棺材的映衬下,一颗颗扇形的凤尾松却如同林立在空地后方的孤寂墓碑。
此刻,许多体验者已经迫不及待地躺进金灿灿的棺材中,似乎很期盼要迎来自己的“第二次人生”。棺材的底部垫着软绵绵的蓝色垫子,头的部分还有个类似枕头的凸出物,因此躺在里面绝对不会感到不舒服,相反还有一种温暖的归属感。
一位已经换上寿衣、体态瘦弱的年轻男子将手中的体验券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随即兴致勃勃地跨进眼前的棺材,嘴里小声嘀咕着:“从今天起,我的人生要重新开始,我要振作起来,回去后好好找个工作。”
工作人员听着男子自我鼓舞的话,微笑着搬起地上的棺盖将其盖上,随后在棺材的一侧贴上封条。所谓封条,一共有两张,一张上面写着棺材里“死者”的姓名,另一张则工整地写着“死亡日期”,也就是今天的日期。白色封条上的字都用毛笔以标准的楷体整齐地书写。在封条背面抹上胶水后就把它们竖直贴在棺材的同一侧,封贴住盖子和棺木的接缝。从远处望去,就仿佛棺材侧面被涂上了两条竖直的白色平行线。
在头部的位置,棺木侧面有一个小的透气孔,所以就算棺盖盖上,也不必担心氧气不足之类的问题。看来张老板在这次的活动上花了不少心思,服务周到至极。
几分钟后,旅店员工找来两捆绳子,在棺材上绕上两圈,然后将一根粗竹竿插入绳圈与棺盖间的空隙,两名员工便一前一后扛着竹竿将棺材抬起。空地上的二十口棺材开始陆陆续续出发,往旅馆的灵堂行进。
装着瘦弱男子的棺材是整列队伍的最后一名,两名健壮的旅店员工卖力地向目的地走着。“好沉啊,真看不出来他这么重。”后方的员工小声抱怨道。前面的另一名员工没有理睬他,继续朝前走着。
空地距旅馆大约八分钟的行程,一路上都是黄土平原,没什么吸引眼球的艳丽景色,更何况,棺材中的旅客也看不到任何景色。一阵微风吹过,却丝毫无法消去阳光带来的炙热,几位扛着棺材的旅店员工背上都渗出不少汗水。
终于抵达旅馆,这是一幢三层楼的建筑,外墙被刷成简约的淡黄色。住宿的客房都在二楼和三楼,一楼是用餐的。从旅馆大门进去是一间大厅,原本大厅边上的餐厅现在被布置成宽敞的灵堂。牌位、红烛、墙上的相框,两边的白色花圈,这些都一应俱全,逼真的场景仿佛真的是在举办一场集体葬礼。工作人员将棺材一只只抬进像模像样的灵堂。接下来应该就是举行假葬礼的步骤了。
正在这时,那两位抬着装有瘦弱男子棺材的员工脸上同时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怎么……突然之间变轻了?”刚才走在前面的那个员工说。
“你也发觉了?真的是……棺材一下子变轻了。”另一人附和道。两个人同时直勾勾地注视着刚抬进大厅的棺材。
张秀达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表情严肃地走过来,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棺材抬到灵堂去?”
“可是,老板……”员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间他灵机一动,低下头从一侧的通气孔窥探棺材的内部。“啊……”霎那间一阵惊恐涌上那位员工的面部。
“怎么啦?一惊一乍的!”张秀达板起脸质问道。
“不……不见了,棺材里的人不见了!”员工说话时下颚微微发颤,脸部紧绷。
“什么?!”张秀达瞪大了双眼。
侧面的封条依旧完好无损地守护着密闭的棺材,没有什么动过手脚的痕迹。
“我明明看着他进去的呀,他进去后我才封封条的。”员工一脸的无辜。
“快打开!”张老板也开始诧异,“打开看看。”
两名员工立即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圈、撕开封条,拉起棺盖一侧的把手将盖子打开。然而,棺木里只有那张蓝色的垫子静静地躺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后来有几名游客在附近的山崖边发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王渊卿大口喝了口红茶继续说,“死掉的男人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上海人,在网上看到这个活动后特意去鞍山旅游的。他当时穿着寿衣,胸口插着一把短刀。没想到假葬礼居然变成了假戏真做,真是可悲。”
“对了,”赫子飞突然抬起头,“你这次来找我,要我解开这个谜题,不单只是因为好奇心吧?”
王渊卿抿了抿嘴,羞怯地说:“果然瞒不过你……我就实话跟你说吧,这个姓张的客人说,他喜欢聪明的女孩,要是谁能解开这个谜,就给谁一万元的奖励,并且以后每次来店里,都指名这个解开谜底的姑娘。对不起……”
所谓的“酒吧”,其实就是一家夜店。而王渊卿的职业,实际上就是所谓的“女公关”。赫子飞确信了这一点,他点点头,感叹道:“出手真阔绰啊。”
“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利用你……”王渊卿不敢正视赫子飞的脸。
“继续吧。”赫子飞伸出手掌示意王渊卿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请你继续说下去,别的事我不管那么多。”
王渊卿愣了几秒,随即点头道:“哦……好,那我继续说。”
警察仔细检查了那个引起事端的棺材,拉开蓝色垫子后,他们发现棺材底下居然藏着八块伪钞印版。
警方立刻联想到几天前在一家工厂附近抓到的伪钞大亨——徐天磊。徐天磊是辽宁省公安厅正在通缉的伪造货币犯,多年来一直靠贩卖各币种的伪钞印版获得巨额收益,其制造伪钞模版的技术称得上鬼斧神工,一直是警方的目标。这次警方好不容易收到线报,得知徐天磊在鞍山市的暂住地地址,便迅速出击将其抓获。但警方抓获徐天磊后,一直找不到作为证据的伪钞模版,现在才知道,原来徐天磊在情急之下,将八块伪钞印版藏在了当时张秀达定制的棺材里。那家接受张秀达委托制造木质棺材的工厂,就在徐天磊的暂住地旁。
现在一切都对上了,辽宁省的伪钞案可以正式告破。但是这件案子又和大学生的被杀有何关系呢?难道藏着伪钞印版的棺材会杀死躺进其内的体验者?还有,大学生又是怎么从密闭的棺材里出来的呢?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谜。
除了发现藏有伪钞印版外,棺材内部没有任何机关。
“我们真的感觉棺材一下子变轻了,就好象人突然之间从棺材里蒸发似的,你说邪乎不邪乎?”面对警察的盘问,那名扛棺材的旅店员工一脸无奈地说。
“是把棺材抬到旅店时,突然感觉变轻的?”警员一边问一边记录到。
两名员工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他们也很清楚,如果警方不相信他们的证词,他们就是目前最大的嫌疑犯,毕竟最后和被害者有过接触的就是他们,而且当时他俩走在整列队伍的最后,要做什么手脚也不容易被发现。
“关于突然感到变轻的说法,”警员挠了挠发髻,若有所思地说,“会不会你们当时抬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没用力,当抬到旅馆的时候,这个人突然使劲抬了,所以另一个人感到力道一下子变轻松了呢?”
“不可能,我们是同时感到棺材变轻的,而且我们一路上都抬得很辛苦,如果其中一个人偷懒,肯定会被另一人发觉的。更何况,这种变轻的程度很大,不是一点点力道可以控制的。”两人轻易推翻了警员的说法,看来基本力学无法解释这次的谜团。
“啊,会不会人一开始就不在里面,棺材里被放了干冰之类的物质,等干冰蒸发后你们就感到变轻了。”看来这位警员是一位推理小说迷,他不断提出有趣的观点。
“这位警官,我想你是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我说过,棺材是一下子变轻的,如果是干冰,也是慢慢融化的啊,怎么可能一下子消失?”员工特意强调了“一下子”这三个字。
另一名员工急忙补充:“还有,我是看着他进去后才把封条贴好的,之后封条一直没被撕开过,他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警员露出凝重的表情,一旁的另一位同僚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你跟嫌疑犯说这么多干嘛?”
死者是一名上海的大学生,名叫周奇佳,24岁,刚从大学毕业,等待就业中。这次是他独自来鞍山旅游,目前已通知他的家属。法医验尸证实,死因是心脏遭利器穿透,心脏瓣膜严重开裂受损,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大致就在发现其失踪前后。在凶器的刀柄上发现不属于死者的指纹,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
另外,在死者的手机中发现一条上海某私企发来的面试通知短信,短信发来的时间就在死者的死亡时间前后。除此之外手机中没有当天的通讯记录。
案件发生的第二天,当地报刊就对此案大肆渲染报导。“会杀人的棺材!?是诅咒还是阴谋?”、“人间蒸发!大活人瞬间从密闭棺材中消失!”、“伪钞案牵扯出的另一桩怪案!”各种吸引眼球的标题浮现在报纸最醒目的位置,让这件匪夷所思的案件更加令人生畏。
“那个张秀达怎么会这么清楚警方调查的结果?”赫子飞疑惑地问。
“他跟我们说,当时调查组里有个警察是他以前的老同学,有些信息是这位老同学透露给他的。当时张老板就希望这个案件不要影响自己旅店的生意,但那个‘体验睡棺材’的活动还是被迫终止了,毕竟才第一天就出了事。”王渊卿回答。
“到这里就完了?”
“别急,后面又发生了一件怪诞的事情。”王渊卿继续兴致盎然地说着。
雨水袭击了夜晚的静谧。
某个男人撑着雨伞疾走在湿软的泥地上,这片空地白天还摆满了象征死亡的棺材,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雨幕遮挡住男子的大部分视线,雨水间的碰撞声仿佛亡者的呢喃,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可这些依旧不能阻止男子匆匆的步伐。
夜空中不时传来雷鸣声,好似死神的怒吼。
翌日,天已放晴,阳光划破阴暗的天空,可地面还没有彻底干涸。前一天放置棺材的那片空地,愕然多出一具焦黑的男尸。
尸体仰躺在被雨水浸润的空地中央,身后只有一排男子自己的足迹。死因是遭到雷击,中枢神经坏死引发的呼吸骤停。
两天内发生两起命案,这在当地引起不小骚动。更何况,两桩案件从表面看都是如此的诡异,先是大学生从一口密闭的棺材中蒸发并陈尸于附近的山崖,再是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在之前放置过棺材的空地中央被雷劈死,而泥地上只有男子的脚印。
警方果断展开调查,不久之后终于查明被雷击男子的身份,原来他是伪钞案主犯徐天磊的一名手下,叫林发。林发之前一直和徐天磊一起躲藏在鞍山市。
经法医检验,林发的死暂时没有可疑。但林发和之前的大学生被杀案是否有联系,警方还在调查中。
“以上就是张秀达告诉我的全部了,后面就要靠我们自己了。”王渊卿张大双眼盯着赫子飞。
“再问个问题,”赫子飞呷了口咖啡,“大学生叫什么名字来着?还有他死的那天是几号?”
“这个,我想想。”王渊卿看着天花板,“好像叫周……周奇佳,那天是五月份吧,具体几号张老板没有告诉我。”
“周奇佳,是‘奇怪’的‘奇’吗?”
“是啊。”王渊卿一时不解赫子飞为什么这么刨根问底,“难道你认识他?”
“不是,随便问一下。我觉得张秀达特地将死者的名字告诉你,可能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赫子飞微笑着说。
“怎么样,有头绪吗?人一下子消失,历史上有这样的事情吗?”王渊卿将脸凑近赫子飞,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赫子飞肯定地回答,“这类离奇消失的事件也称‘神隐’,字面解释就是‘神让你消失’。1956年,美国奥克拉荷马州有个叫欧达斯的小镇,一名八岁的男孩在从篱笆跳到地面的中途突然间消失不见,之后一直找不到这名男孩的身影。另外,还有片叫百慕大三角洲的海域,经常发生离奇的船只、飞机消失事件。当时还有目击者称,飞机仿佛是被白云吞噬进去的。这些事件都是世界上的未解之谜。也有科学家称,地球和某种神秘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捉摸不透的通道。通道的两边是两个不同层次的世界,科学家把通道另一侧的神秘世界称作‘四度空间’。那些突然间消失的人或物,或许就被拽进四度空间了。”
“好深奥,理解不能。”王渊卿噘起嘴,摇了摇头。“那这次的事情,也是神隐?不过后来尸体又出现了呀。难道是周奇佳先被某人拉近四度空间,那人杀死他后再把他的尸体从四度空间扔出来,尸体最后就掉在了山崖边?”
“不,”赫子飞直视着他的同学,“这次的事件完全有合理的解释,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玄乎。”
“啊?”王渊卿的表情立刻从困惑转变为惊讶,“你推理出真相了?”
“也不能说是严格的逻辑推理,”赫子飞再次拨弄了下眼镜,“毕竟线索有限,我只能从你刚才说的那些,找出最符合逻辑的解释,那可能未必是真相,但从目前的状况看,一定是最合理的。”
“好,那么人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王渊卿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一点点来,”赫子飞说,“首先,我认为杀死周奇佳的凶手是那个伪钞大亨的手下,也就是林发。”
“是他?”
“是的,我想徐天磊在被抓前,一定留下了某些信息,让林发知道八块伪钞印版藏在棺材里的事。举办体验活动的当天,那口藏匿印版的棺材被放置在空地上,我想徐天磊可能在棺材的某处做上了只有林发才看得懂的记号。那天,林发来到空地,找到了那口棺材,便想找机会偷出棺材里的印版。谁料,周奇佳抢先一步躺进了那口棺材。但是这时候,周奇佳的手机接到了一条面试短信,正在找工作的周奇佳便兴奋地跑出棺材,欲打电话给那家面试企业咨询具体情况。躲在一旁的林发看到了周奇佳匆忙从棺材跑出并拿着手机想要打电话的一幕,他误以为周奇佳是发现了棺材里的伪钞印版想要报警。于是,感到危机的林发冲了过去,用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短刀插入周奇佳的心脏将其杀死。之后,他为了毁尸灭迹,就一路拖着尸体准备把它丢下山崖,但拖到山崖边的时候,可能周围突然有游客出现,他便放下尸体,赶紧从现场逃离。”
“不对不对!”王渊卿打断赫子飞的话,“虽然听上去很合理,但你不要忘了,周奇佳躺进棺材后,棺材马上就被贴上了封条,就算他接到面试短信想要从棺材里出来,可这时封条已经封上了呀,他要怎么在不破坏封条的情况下从棺材里出来呢?”
赫子飞不屑地一笑,说:“一条直线不能决定一个平面。”
“什么?”王渊卿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根本就是个伪密室。”赫子飞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拿鞋盒打个比方吧,你如果用两条胶带贴住鞋盒和盖子的同一侧,鞋盒就打不开了吗?”
“可以从另一侧打……”王渊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会吧,原来这么简单啊。”
“是的,棺材也可以从另一侧打开,”赫子飞继续说,“因为两张封条都是贴在棺材的同一侧的啊,棺材的棺盖并不像家里的门,只能从一边打开,而是两边都能掀开。因为棺盖的把手在贴有封条的那一侧,人们打开棺盖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从这一侧拉开。这样的思维定势使人们忽略了‘棺盖也可能从没贴封条的那一侧拉开’的事实。所以周奇佳完全可以在不破坏封条的情况下从另一侧掀开棺盖,走出棺材。这时候已经贴上的封条会跟着棺盖打开的角度向外翻折,但不会被撕开。从物理学的角度,也可以把棺盖看作是一根以封条为支点,向上旋转的杠杆。
“而周奇佳选择从另一边推开棺盖,还有走出棺材后顺手将棺盖原封不动地盖上,这些全都是偶然,没有这些偶然,也不会引发后面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王渊卿惊叹道,“这么说,周奇佳一开始就不在棺材里咯?但是……他跑出棺材的时候,还有林发杀人的时候,就没一个人看见吗?”
“嗯,”赫子飞补充说,“在工作人员给棺材贴上封条后,一直到正式启程,这中间有几分钟的空档,工作人员要做一些准备绳圈之类的杂事,也不可能时刻监视着棺材,周奇佳走出棺材而没被注意到也完全不无可能。或许周佳奇因为空地人多嘈杂,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就自然而然走进了后方的凤尾松林。而林发当时应该就潜伏在凤尾松林中,周奇佳被杀害的过程或许也因为那些凤尾松的遮挡而没有目击者。还有一点,当时检查封条的时候,两张封条上应该都会有折痕,可能写有日期的封条上的折痕被‘五月’的‘五’字下面一横挡住了,而写有名字的那张上的折痕,则被‘奇’字的中间一横掩盖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想这种小把戏根本难不倒警方。”
“那现在事情基本上清楚了,”王渊卿总结道,“周奇佳在启程前就自己走出了棺材,之后被一旁潜伏着的林发杀掉并抛尸山崖。可那两个员工抬棺材的时候难道感觉不到这是口空棺材吗?还有他们后来突然感到棺材变轻又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赫子飞耸耸肩道,“我已经说过了,封条的伎俩只能算伪密室,接下来才是问题的核心部分。”
“快说快说。”王渊卿催促道。
“重量问题才是这次消失谜团的核心部分。”赫子飞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被嘴里的咖啡呛到,“与其把这次的谜团定义为‘棺材为何会突然变轻’,倒不如转化为‘棺材为什么一开始会凭空变重’。”
“对啊,周奇佳明明已经不在里面了,他们抬的时候为什么没发现呢?就算棺材里有八块伪钞模板,也代替不了一个人的重量啊。”王渊卿提出疑惑。
赫子飞的嘴角现出一丝弧度,说:“我问你,鞍山市最闻名的是什么?”
王渊卿没多想就回答:“鞍山啊,中国第一大钢铁工业城市啊,怎么啦?”
“第一大钢铁工业城市,也就是盛产铁矿啊。”赫子飞叹了口气继续说,“当然……其中也不乏磁铁矿。”
“啊!”王渊卿这次露出的是豁然开朗的表情。
“鞍山市的东部尤其是铁矿最为集中的地方,而那个事发地处在玉佛山风景区附近,正好离那里的东鞍山铁矿及大狐山铁矿都比较近。如果说那一带地下蕴藏着大量的铁矿,而且是大量的磁铁矿,也不足为奇。”赫子飞解释道,“还要我继续说吗?”
王渊卿听得正入神,她没有出声,只是猛地点点头,希望赫子飞继续说下去。
“磁铁矿属于等轴晶系的氧化物类矿物,集合体呈块状或粒状,颜色为黑色,有金属光泽。顾名思义,磁铁矿带有强磁性,它的分布范围很广,地下3米至100米的都有,也有些甚至不用开挖,直接分布在地表。磁铁矿的地质特征是岩石硬度较大,地表显磁性,还有引雷。”赫子飞像做学术报告似的说了一通。“简而言之,含有磁铁矿的地面会带磁性。
“如果我猜得没错,藏在棺材里的八块伪钞印版,应该都是铁质的,也可能是含铁量很高的钢,或者是任何一种能被磁铁吸引的金属。铁质印版放在棺材的底部,那么地面就会对棺材有一个向下的吸引力,也就是磁力。这就是那个凭空出现的重量。
“我想,从空地一直到旅店门口的这一片地面,底下应该都蕴藏着大量的磁铁矿,相当于在地表形成了一大片天然的磁铁,一直吸引着藏有印版的棺材。所以就算周奇佳不在棺材里,抬棺材的人也会感觉到有一个向下的力‘压’着棺材。
“当两名员工将棺材抬进旅馆大厅的刹那,可能由于房屋地基的影响,旅馆的地面并不显磁性,于是那个向下的‘力’一下子消失了,棺材立即恢复到本来的重量,抬棺材的两人便同时产生了棺材似乎是突然间变轻的错觉。其实门外和门内的区别,只是少了一个磁力。
“当他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的人不见了,就顺理成章地把刚才棺材的变轻和人的消失联想到一起,好像棺材里的人真的是一下子蒸发似的。然而,这只是一个错觉。”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渊卿托着腮,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那么之前就一直没人发现那里有磁铁矿吗?磁场会影响手机信号什么的吧,对旅馆客房里的电视机应该也会有影响。还有,一开始将棺材搬到空地的时候,怎么就没人起疑那口棺材很重呢?”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对王渊卿接二连三的问题,赫子飞依旧显得沉着如初,他将杯中的咖啡喝完,说:“如果手机和电视不直接触碰到磁体,磁场对它们的影响将是比较微弱的。况且,在那种偏远的地方,就算手机信号差点也不会太惹人怀疑。而从周奇佳的手机能接受到外界短信这一点来看,磁场对手机信号的影响实际上并不大。至于电视机,旅店的客房都在二楼以上,本身就和地面有一定的落差。而且我刚才也说过,旅店的地面是不带磁性的,所以磁场对电视的影响应该也是微乎其微。最后,我想棺材或许是直接从工厂搬运到空地的,那时候可能有卡车什么的来运送,就算之后由人力摆好位置,也只是一小会儿功夫,没有被察觉出异样也说得通。”
“哦……”王渊卿轻轻颔首,“我想,这件案子发生后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找到了一片隐藏的磁铁矿吧。”
“嗯,但也可能当初张秀达在开挖旅馆地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磁铁矿的奥秘,他没有上报,而是谋划着想要私自开采。当然,这些只是我的臆测。”
“这样啊……对了,那林发的死又有什么蹊跷呢?”
“他的死可能只是意外吧。”赫子飞将背靠在椅子上,“林发是被雷劈死的,这正好可以作为我之前的推测的依据,我刚才也说过,含有磁铁矿的地质特点里有一条,就是容易引雷。那天晚上林发可能还不知道警方已经找到了棺材里的印版,他想趁着夜色悄悄潜进旅店将印版偷出来,在经过空地的时候不幸遭遇雷击。下雨天的时候,平地中的高突物本来就容易引雷,再加上那里又是含有磁铁矿的地质,更增加了发生意外的概率。
“另外,还有个小小的依据显示那里有铁矿,你还记得空地后方有一片凤尾松林吗?张老板有说过那片凤尾松林长得很茂盛吧。其实凤尾松还有个名称,叫苏铁,也就是常说的铁树,是一种裸子植物。苏铁的生长需要铁元素,据说,即使是衰败垂死的苏铁,只要用铁钉钉入其主干内,就可以起死回生,重复生机。而含有铁矿的泥土无疑成了这些苏铁最佳的天然肥料。”
“这也被你发现啦,你太厉害了!”王渊卿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她拨弄了一下头发,又感慨地说:“我还是觉得周奇佳最可怜,好不容易收到了面试通知,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却莫名其妙被杀了。他特意跑去体验睡棺材、办假葬礼,也是想获得新生吧。”
“说到底,那些体验者睡的不是棺材,是寂寞。这样的体验只是一种形式主义,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而已。真正想要获得新生,还必须切切实实地磨练和提高自己。”赫子飞又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神的玩笑,阴差阳错的结果。幸好神最后也亲自制裁了凶手。”
课间休息,赫子飞接到王渊卿的来电,电话那头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电磁波的影响而变得不好听。
“谢谢你赫子飞,张老板夸我想象力丰富呢。凶器上的指纹确实是林发的,你前面的推论和警察的调查结果一模一样。只是……”声音踌躇了一下,“只是张老板说,那里并没有什么磁铁矿诶,警察对那两个抬棺材的员工的口供,好像也没当回事,最后就这样结案了。”
“哦,是吗?”赫子飞掩盖不了略感失望的语气,“可能张老板想瞒着你什么吧,也可能那两个员工本身就在说谎,还有可能……真的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也说不定。”
“哎,不去想它了,更可能整个故事根本就是那个张老板的胡编乱造。总之我的目的达到了,钱到手了,张老板还说以后来店里会一直指名我。总之这次要谢谢你。”
“这没什么。”赫子飞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说出下面的话:“王渊卿,我不太了解你的情况,可能也没什么权力和资格跟你说这些。但我始终觉得,你应该找份更好的工作,你是个从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然,你有你的想法,我无权干涉。但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赫子飞停住了话语,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待这边的继续。
“不希望看到你沉醉在灯红酒绿中,最终迷失了自我。”赫子飞憋出最后一句。
“以后有什么难题,还可以来找你吗?”对面的声音过了许久才传来这么一句话。赫子飞听得出,那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
“好的。”一声简短的回答,却仿佛包容了所有的意愿。
赫子飞挂上电话,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此时身上的黑色风衣和它的主人一点也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