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女入胡 西夏毅宗皇后梁氏(附小梁氏)

1061年,即宋仁宗嘉祐六年,西夏毅宗奲都五年,西夏的第二个皇帝谅祚在一场血腥政变之后,迎娶了他的第二个皇后梁氏。

梁太后的一生,充满了血腥和杀戮。为了权力,她可以数典忘祖;为了权力,她可以毫无夫妻之情、母子之情、家族亲情;为了权力,她可以拿整个国家的命运为赌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频频挑衅强国,发动战争——她为权力而疯狂,最终又死于权力。

梁氏的前夫,是皇帝谅诈的表兄。她的公公是皇帝的舅舅没藏讹庞,她是前皇后没藏氏的嫂嫂。在不久之前发动的政变中,梁氏和情人谅祚联手,让梁氏的前夫一家子都死于谅祚之手。

整个政变的前因后果,要从谅祚的母亲没藏太后说起。没藏太后本是天都王野利遇乞的妻子,野利家族在西夏开国皇帝元昊时期曾经鼎盛一时,皇后野利氏就是出自这一家族。而野利氏声势过大,招来元昊的疑心,以致野利遇乞被杀,而没藏氏却成了元昊的情人,并生下私生子谅祚。

元昊晚年多疑好色,除了没藏氏外,又将太子宁令哥即将过门的妻子没移氏收为宠妃,并变本加厉,将野利氏废去皇后之位。没藏氏的弟弟没藏讹庞野心勃勃,为了夺位,挑唆野利氏母子谋杀元昊,太子宁令哥去行刺元昊未遂,没藏讹庞乘机杀了宁令哥母子。元昊因被削去鼻子,伤重不治而死,渔翁得利的没藏氏兄妹掌握了西夏的国政,才两岁的谅祚登上了皇位。

没藏氏从尼庵中出来,直接坐上太后的宝座,但是没藏太后性格一如元昊,刚强而好色。谅祚刚继位,辽国兴宗趁元昊去世之际,大举入侵,欲令西夏立国一世而斩,辽夏实力不等,西夏节节败退,却在最关键的一次大战上得胜,从此西夏得以传国。没藏太后自以为得此大功,也如元昊一般大兴内宠,又甚为喜新厌旧,在掌权了八年之后,幸臣旧爱李守贵与新宠宝保吃多争宠,没藏太后被卷入其中遇刺而死。历代太后之中,死于两个男宠的争风吃醋中,没藏太后可真是独一份。

我不知道没藏太后的一生,是否对梁氏产生影响,但是从后来梁氏所走的路来看,她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向婆母致敬的感觉。

没藏太后死后,没藏讹庞以舅舅的身份摄政,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谅诈为皇后。没藏讹庞在西夏飞扬跋扈,与渐渐长大的皇帝谅祚之间展开权力之争,矛盾越来越大。而这种矛盾,最后又由梁氏这个导火索彻底引爆。

梁氏家族是已经党项化了的汉人大族,能够嫁入权倾一时的国舅家,自然是欣喜高攀。然而,一向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梁氏,在这一种欣喜之后不久,又感觉了一种不满足。

作为皇后的嫂嫂,梁氏得以频频入宫,帝王家的辉煌令梁氏血液沸腾,而太后没藏氏的故事,又令得梁氏神往不已,也同时在梁氏的心中打开了另一扇门。

出身名门世家的女子,不必自身努力,先天就可以大富大贵,但是笑到最后的,却未必是她们。也许,机会和努力,能够造就另一种女人,她们不甘平庸,她们在暗暗潜伏着,静待时机,拼力搏杀去夺取由于出身低微而失去的机会。

梁氏借着看望小姑子的机会经常出入宫中,和皇帝谅祚也见面日多。一来二去,梁氏和谅祚发生了姐弟恋。

无以得知,在后宫如云的佳丽中,谅祚为什么会在皇后没藏氏的眼皮底下,冒着得罪舅舅没藏讹庞的危险,和表嫂偷情。

也许是因为梁氏性格刚强,举止又妩媚妖娆,可能是某些地方酷似已经去世的没藏太后,令从小丧母的谅祚产生了移爱倾向。

也许是对舅舅没藏讹庞和皇后表妹的长期不满,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背叛的行为来,更令人感到快意。

也许是因为孤独,在长期高压下需要倾诉,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共同的不甘心和权力欲。

总之,他们相爱了,并结为政治同盟。

对于梁氏来说,这是一件拿生命做赌注的事情,事情一旦泄露,谅祚或可无事,但是第一个死的,肯定是她梁氏这个没有背景家世的小女子。

梁氏从小心高气傲,而梁氏家族以汉人身份,在党项人的国家生存艰难,纵然是豪门大族,也总是和国家权力差了那么一大截。刚开始,对于能够高攀上国舅没藏家族,梁氏也觉得十分荣幸,但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也许是对丈夫的不满意,也许是日益开阔的视野和野心,也许是对少年天子的爱情在滋生,梁氏在感情的天平上,倾向于了皇帝谅祚。

偷情的惊惧,加上对没藏讹庞长年专权的不满,令得谅祚和没藏讹庞之间更是无法共处。刚开始在和没藏讹庞的争斗中,年幼的谅祚总处下风。甚至于亲信被杀,也无可奈何。

当梁氏心中的天平完全倒向谅祚之后,频频将没藏讹庞父子的举动进宫告诉谅祚,早谋对策。

在史书上记载的是:这一天,梁氏忽然秘密进宫来告,说是两人的私情已被没藏讹庞发现,没藏讹庞和儿子暗中商议,打算杀死谅祚,另立新君。

这一段说明总让人觉得更像是一个借口,谅祚和梁氏竭力想表白他们是被迫动手,是没藏讹庞先起了杀心。但是从没藏讹庞角度来说,实无杀谅祚的必要,他是谅祚的舅舅和岳丈,凭着双重身份控制朝政,若是杀了谅祚另立新君,他哪来这么好的身份作借口继续控制朝政呢。若是与这个皇帝女婿不合,大可以囚禁皇帝,仍可以继续对外发号施令。若说起因在于没藏讹庞不忿皇帝跟儿媳私通,那么梁氏肯定是第一个被杀的人,梁氏更不可能知道没藏讹庞的计划,还能够行动自如地跑进宫去跟谅祚商量对策。

自然,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到如今只能是一种猜测了。

总之,谅祚与梁氏设下计谋,联络大将漫咩,借在密室中召见没藏讹庞的机会,一举将其擒杀,随后将没藏讹庞的儿子即梁氏的丈夫也一齐杀死,没藏家族整族诛灭,皇后没藏氏赐死。

而梁氏,踩着丈夫一系整个家族的人头,登上了皇后宝座。

梁氏入宫不久,就在同一年里以极快的速度生下了皇子秉常,此后秉常又被立为太子,母子尊荣,她所付出的杀夫的代价,终于换来足够的补偿。以秉常降生的速度来看,似乎更可以说明,梁氏要杀丈夫没藏一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了。

从那一刻开始,梁氏的一切与没藏这个姓氏彻底脱离了关系,她现在是西夏的皇后,自然,要关心的也是西夏的皇帝,西夏的国事。

西夏从建国之初,就在宋辽矛盾的夹缝中左右摇摆,借机不断扩张。谅祚继位之初,辽国趁元昊刚死,大举入侵,双方打了数十次大战,虽然辽无功而返,但两国关系却也在短期内无法修复。

谅祚的母亲没藏氏曾为尼姑,受其影响,谅祚也比较好佛,他的两个乳母又都是汉人,他也受汉化影响较深,从他不顾党项贵族反对,弃党项贵女而选一名汉女为皇后,可见一斑。

元昊晚年多征战,再加上宫廷内乱颇多,谅祚继位之初又和辽国连番大战,国内已经民穷财尽。势必要和宋朝交好,增进汉化,以恢复生产,推动经济。

谅祚继位,下了一系列对内对外的汉化措施。一是下令在国内停止使用蕃礼,全面改为汉礼;二是增官职,大量提拔汉人为官;三是参照宋朝制度,调整监军司,使地方军政分开,便于掌握;四是退出没藏讹庞兴兵所侵占地界,得以恢复和宋朝的榷场互市。

同时,谅祚又改回汉姓,仍用唐朝所赐的汉姓李姓。自唐代开始,拓跋氏一族一直沿用唐代皇帝的赐姓李姓,这是他们得以统治银夏四州的合法依据,因此以李姓为荣。到后来元昊的父亲德明向宋称臣,就用宋代皇帝赐姓,称赵德明。到元昊时,为了表示要独立开国,他弃汉家赐姓李、赵皆不用,而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元昊,元即是拓跋皇姓,昊即为天。元昊称帝之后,自称青天子,改姓嵬名,并更名为囊霄。嵬名即拓跋的党项译名,囊霄者,仍为青天之意。谅祚继位,仍以嵬名为姓,直至此时恢复唐朝赐姓,西夏皇室的姓氏历经几代人的波折,终于确定为姓李。

梁氏的婚后岁月,虽然无从可考,但是她以汉人之身,登上党项的皇后之位,儿子秉常又被封为太子,弟弟梁乙埋被封为家相。一时间家族腾飞,鸡犬升天,此时的她,应该也是心满意足了。

虽然她的丈夫谅祚政绩不错,但是严格地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史载“谅祚凶忍好淫,过酋豪大家辄乱其妇女,故臣下胥怨”。这是一个走到哪儿淫乱到哪儿的家伙,也许这不怪他,而是遗传因子作怪,因为谅祚的父亲元昊和母亲没藏氏都是留下好色之名的人,甚至连死,也都是死于情杀。

面对这样一个好色无厌的丈夫,不知道梁氏心里怎么想的,但也许一开始,她要嫁的就不是寻常的丈夫,她要嫁的,只是权势,只要她的皇后之位不倒,任何情况她都可以怡然受之。

但是从她后来一个劲儿地把丈夫在世时所推行的政策全部推翻的行为来看,她的内心,也不是不怨的。也许第一任丈夫,还有可能是喜欢她欣赏她的,可惜,她要的却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爱,她要得更多。

当初她既然舍弃了夫妻之情去追求权力,在得到权力之后,恐怕也不能抱怨缺少感情了。人总是要为他的得到,而付出代价。

1067年,在梁氏做了七年的皇后之后,她的丈夫西夏毅宗谅祚去世,据说是由于好色过度,以致弄坏了身体,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谅祚好佛,只不过是表现在他的大兴佛寺和喜欢听人讲禅方面,至于佛家的清静无为,则对于他的好色个性没有丝毫的触动。

谅祚死后,年方七岁的太子秉常登基。二十多岁的梁氏升格为皇太后,代替儿子摄政,成为西夏王朝的执掌人。

梁太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这一天比她预料的来得早,然而对于已经做了七年深宫怨妇的她来说,也许已经等得太久了。不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度日如年的。

梁太后一朝权在手,便大力培执私党外戚,以其弟梁乙埋为国相,并重用情夫罔萌讹等党项贵族,加强对朝政的控制。

然而梁太后执政,和没藏太后执政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压力不是来自国家外部,而来自国家内部。

她是一个汉人。

党项人的国家,怎能容一个汉人来发号施令,这使梁太后执政初始,就受到朝中上下来自各党项部族的压力。而在谅祚执政期间,大力推行汉化,不可避免地影响到许多党项贵族的利益,这一笔账,在当时的党项贵族眼中,自然是身为汉女的梁后影响所致了。更有甚者,在谅祚在世时最后一年,绥州守将嵬名山归降宋朝,西夏失去了绥州,这更是成为党项各族对谅祚一力推行汉化的一种罪名指责。

梁太后的汉人身份问题,成为她的原罪,也成为她执政的最大障碍。

为此,她必须要将自己洗白,要在人们心目中抹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印象;为此,她要全力消除自己身上任何有汉人可能的嫌疑,要将自己表现得比党项人更像一个党项人。

政客的出身不能决定他会站在哪一方,政客的起家立场也不会决定他永远站在哪一方。为了讨好党项贵族,梁太后下令废她的丈夫谅祚实行的一切汉化措施,重新废除汉礼,恢复党项的蕃礼。

这一举动得到了党项部分贵族的好感,但也有人不愿意,就算是党项贵族,也分老派和新党,部分在汉化过程中得到利益的人,和她展开了利益争夺战。如此一来,政策反复,经济受损,党项豪族得以大肆掠财,却弄得民穷财尽,自然民怨沸腾。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转移国内经济下降的矛盾,梁太后索性走得更远,借口宋朝不许换回绥州和不许宋夏私市为名,撕毁谅祚所订立的宋夏和约,发动了数次对宋朝的战争。

唐末司空图七言绝句《河湟有感》中有“汉人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之句,梁太后的平生所作所为,恰恰是如此。

对于梁太后而言,如果有可能,她愿意去换血把自己从头到尾换成党项人,她愿意向党项人积极地表示自己与祖国毫无关系,愿意发动对祖国的战争而换来党项人的利益。

但是或许,在内心深处,她更向往于血缘之国的繁荣华丽,茶叶丝绸,而她既然不可以抛下一切回到故国,那就发动一场战争让自己重新驾临这片土地。

在谅祚死去一年多以后,从1069年开始,短短几年间,梁太后对宋发动了数次战争,甚至于亲自率兵出征,点集西夏全部兵力,以企图得到当年元昊、辽国萧太后曾经获得过的辉煌战绩。

只可惜如今不同往日,梁太后既非元昊也非萧太后,她没有元昊的军事天才,也不像萧太后那样手底下战将如云、谋臣如雨,背后有一个大国做支撑。而宋朝在经历多年和西夏的交战之后,也已非昔日的应对失措,对于西夏以马匹为地利优势展开的地理战,宋朝则是以蚕食的办法,隔段时间,往前推进一段距离,修建城寨,驻兵把守,以一步步挪进来的方式对付西夏的快速伏击战。

宋夏交战,死伤无数,却是各有胜负,不分上下。梁太后内外交困,只得暂息兵戈,因为她的后方起火了。

儿子秉常已经长大了,开始谋求亲政。西边吐蕃借着宋夏交战,也在趁火打劫,准备抄其后路。

天底下帝王之家的母与子,权力之争总是免不了的,在梁太后和儿子秉常之间,更是如此。梁氏连败于宋朝,引起西夏国内贵族的不满,大家伙儿都很现实,你带我们出去打架,有肉吃就跟你走,没肉吃还害得白出工,就逼死你。

因此,梁太后大败之后,不得不出让部分权力。1076年,惠宗秉常开始亲政了。梁太后不得不退居幕后,由其弟梁乙埋出面做先锋角斗。

权力格局重新分配了,于是乎梁太后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即后族和秉常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即皇族之间,争斗更加激烈。

紧接着,秉常在皇族支持下又下令废蕃礼,行汉礼。梁太后和梁乙埋及后族一系的贵族群起反对,秉常很坚决地顶住了来自母亲和舅舅的压力,置之不理。秉常积极发动一系列政治变革,企图恢复父亲谅祚时期所实行的汉礼和与宋朝和好的政策,停止对宋的战争。

当然,既然汉人梁太后不见得对故国有多少感情,党项人秉常更不见得对宋朝有多少感情,只不过既然与你争权了,就一定要坚持和你不一样的政治立场,这样才能够拉到一批反对你的人为我所用。

1081年,秉常接受汉将李清的建议和宋议和。李清是怎么建议的呢,他劝秉常把黄河以南之地归还宋朝,夏、宋以黄河为界,与宋议和。站在宋朝的立场,汉人的立场,如果这事儿成了,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但是好事多磨,在秉常暗中派李清潜入宋朝议和的时候,李清半道上被人抓了。

抓他的是谁,自然是梁太后所派的人。梁太后得知此事顿时大怒,这个儿子不但想算计老妈还想出卖国家利益,留不得了。

梁太后发动政变,将秉常囚禁到离宫五里左右的兴州木砦。梁乙埋、罔萌讹等带领兵马,斩断河梁,使秉常不能与外界通消息。

几百年以后,慈禧太后也对光绪玩了这一手,将他囚禁在瀛台,也是斩断桥梁,断绝消息,看来大家的手法比较相似啊!

但秉常不是光绪,拥护他的人不比拥护梁太后的少,而且梁太后决策性错误给大家带来了经济损失,大家心里还没处找补呢,这样一来,就借着拥护秉常的名义,哗啦啦全国各大豪酋拥兵自重,和梁太后大开战。

一时间,西夏国内打得跟西瓜似的,稀巴烂啊!

皇帝被囚,保泰军统军禹藏花麻请求宋朝出兵讨伐梁氏,当时宋神宗在位,得知夏国政变,以为大好时机来了,于是召集兵马三十万,分兵五路进攻西夏。

刚开始打得很顺,西夏内乱,自己打自己还来不及呢,根本没想到外敌包抄上来了。宋军连着收复了各州府,各州守将都降了,兵马一口气打到灵州城,将灵州城团团包围住。

本来,大功就要告成了,可是——天底下永远有这种叫“可是”的时候,令人叹息!

宋神宗打西夏的决心是很够,一张口就是“不惜爵赏”,无限量金钱供应,只要把仗打好。可是你看他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哦,全线主帅李宪是太监,河东兵主帅王中正,也是太监,另一路主帅高遵裕,好歹不是太监了,却是皇亲国戚,太后的娘家人。

这就跟弄个事关企业命运的并购案一样,不惜血本,一定要达成目的,可主持整个计划的是你老娘舅外加两个家务助理,而非专业经理人才,人家一定先送你到精神病院看看再说。怪不得叫神宗,这事上办得是有点神经啊!

整个五路军主帅,只有种谔是原来一直和西夏作战的老兵,可就种谔一个人不顶事啊。灵州城早已经被团团围住,老娘舅高遵裕大人却迟迟不到,命令倒是到了,让先头部队不要攻城,得等领导到了才能够开工,让领导来挖第一锹土,这样显得领导有面子啊!

得,没等到慢吞吞的高领导走到灵州城下,灵州城里打成一团的西夏两派醒了过来。

人生最大的权利是生存权啊,宋军这一打,倒成全了梁太后。本来大家都不服她了,现在大难当前,大家只得团结一致,枪口对外。不对外不行啊,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国内一旦有危机发生的时候,平时在外交上态度强硬的人都会大受欢迎,大家急需有个人站出来拍着胸膛说:“大伙儿不要怕,我们绝对不能示弱,跟着我一起冲啊!”这时候人心惶惶之余,就不假思索地跟着这位奔去了。至于这位把大伙儿领上光明前途还是悬崖绝壁,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个时候,梁太后站了出来,接管了全部权力,并下旨全城开诸葛亮会,献计献策。不得不说,梁太后跟其他皇族贵戚比起来,脑筋总是比别人活泛一点,性格也比别人更强悍一点,光是这两点,就足以PK掉绝大多数的对手了。

梁太后的智囊会议取得了成效,一个老将献计说,不须拒战,只要坚壁清野,纵敌深入,派轻兵抄敌军的后路,断绝粮运,宋军无食,不战自困。这老将一定是跟元昊打过仗的,元昊当年就老用这一招,西夏荒漠居多,他仗着地理熟、马跑得快,哪里都能够混上一顿吃的,但是宋军不熟地理,跑得不及他快,粮食供应不上,数次来攻,都这样败撤了。

当然,这是中期规划,目前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围城之困啊。结果又有人献计,关云长不是水淹七军吗,咱们来个黄河水,滚滚浪啊!

这个时候,那位总也不到的高遵裕终于赶到了,神气十足地下令开战,好像城里头关的都是一群猪,只等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开宰。只是他错了,城里头是一群狼,一群饿狼。

当夜,黄河七级渠被扒开,宋军猝不及防之下,大部分被大水冲走,紧接着,粮草断绝,西夏兵乘机攻打,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而另外的几路军队,也遭遇迷路、粮草供应不上等情况。宋神宗的兵分五路歼灭西夏的计划,终于宣告破灭。

这次大兴兵戈的结果,只是成全梁太后又一次牢牢地掌握了权力而已。而这一次的战争胜利,更让梁太后在西夏取得了令秉常此生再无法撼动的威望。

自然,宋军吃了这么一次亏,到嘴的肥肉没了,岂能甘心。宋神宗耿耿于怀,再度对西夏发动攻击,这次他没有直接一路杀过去,而是采取步步蚕食的方法,也就是“出寨进筑”这种手段。之前宋朝对西夏的征伐一直失利,就是因为地形不熟,劳师远征,容易陷入埋伏,救援不及。而这种以大兵团作战,一步步建立战争堡垒的手段,会让西夏的地理优势一步步失去,而逆转形势。

讲到对西夏的作战,真的要提一提种氏军,这个家族历代在与西夏的作战中成绩卓越,从最早的种世衡到种放兄弟再到种师道,代代都有大功。没藏太后的前夫野利遇乞,就是死于种世衡的离间计。而种谔则提出经营横山的建议,也就是从银州筑城开始,然后一步步在已经占领的西夏领土筑城,就能使“横山强兵、战马、山泽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巢穴”。

所以从宋哲宗开始,在西夏沿边步步推进,一口气修了五十多个城砦,令得西夏方面的机动性步步丧失。宋神宗二度出手,这次不派老娘舅了,又派了一个看上去很厉害的给事中徐禧领兵。只可惜这位嘴巴和文才都很厉害的徐禧,却又是个嘴炮,他想玩把大的,决定直接在夏、银、宥三州界修建一座大城,叫永乐城。这个地方“三面皆绝崖而无水泉”,种谔当场反对,但反对无效。

当然永乐城地势险要,如果修成,对西夏那是灭国之祸,所以西夏的疯狂可想而知。梁太后发兵三十万,倾国而来,徐禧完全无备,以七万人应战还举止失措,最终永乐城完蛋,宋军遭受元昊之后前所未有的损失。宋神宗两番大败,不再西征。

然而,宋军也不是吃素的,宋军连番入境大战,虽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却也使得西夏丧土失地。更因为和宋断绝了关系,以前元昊、谅祚在时所得到的“岁赐”,以及两国互市交易,被全面停止。搁现代来说,这就叫做“经济制裁”。

对于西夏来说,倒是不怕打仗,西北人剽悍,打几场战死几个人根本不怕,但是经济制裁就受不了。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再加上连年战争,将国库都耗干了,又没有捞到任何便宜,反而亏大了。梁太后虽然掌握了权力,但是对于民怨沸腾也是不能不去想办法摆平的。因此,梁太后频频和宋人接触,要求复交,宋对梁太后极度厌恶,表示除非皇帝秉常复位,否则不予和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西夏既然全面控制在梁太后手中,以谁的名义发表公告,其实都是出于梁太后的操纵。梁太后也是个手段灵活的人,于是在宋军撤后,又拖了一年多,梁太后就放出儿子秉常,宣告皇帝复位,自己已经退居后宫,再以秉常的名义,重新向宋请和,称臣纳贡,要求解除经济制裁,要求返还被占国土。在无数外交手段以后,互市交易恢复了,但被占国土没有退回。但是,这场国内危机却让梁太后化解了。

虽然秉常名义上复位了,可是仍然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一切事情,仍由梁太后和梁乙埋一手遮天,发号施令。连他的皇后,也是梁乙埋硬把女儿塞进来的,将秉常的后宫之路也堵死了。

秉常的傀儡生涯,在极度忧愤和忍耐中煎熬着,但他没有失去希望,他想自己还年富力强,总比老太后要活得长。而西夏国内,支持他的力量,也始终没有全面退却,阳谋阴谋,此起彼伏。此后一连串的死亡讯息,让人感觉绝非正常。

1085年2月,国相梁乙埋死,梁太后令其子梁乙逋继为国相。同年十月,梁太后死去,结束了她长达十八年的干政生涯,谥号为“恭一章宪皇后”。次年七月,惠宗秉常亦死去。

如果说梁乙埋的去世可能是寿终正寝,那么紧接着梁太后的死和惠宗的死,则更让人猜疑这背后的权力争斗之激烈了,联想到后面惠宗皇后小梁氏的死,则更容易理解这其中的非正常死亡了。

梁太后虽然死去了,然而西夏梁氏的故事,却没有就此结束,人们在谈起梁太后的时候,通常还会提到她的侄女,惠宗秉常的皇后,小梁太后。

那是梁太后的一个复制品,不但继承了她的权力和野心,也继承了她的无情和疯狂。

所以,我们也把小梁太后的故事,附在这个故事后面,继续叙述梁氏家族的覆灭。

在惠宗秉常死去以后,他的儿子,三岁的乾顺继位为皇帝,自然一切事务,还是操纵在太后小梁氏和其兄梁乙逋的手中。

如果说梁太后和哥哥梁乙埋是操纵权力的好搭档的话,则下一任梁氏的组合,国相梁乙逋和其妹小梁太后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显得无法兼容。

梁乙逋估计自幼就视为家族继承人,他自以为已经继承老爹的政治遗产,又手握兵权,老太后又不在了,所以自然不必把未经世事的妹妹放在眼中。

但是小梁太后估计也是以姑母为榜样,也是不肯吃素的。而且,就秉常之死来说,估计是梁乙逋下手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加深了这一重矛盾。

于是为了争权,梁乙逋接二连三擅自发动对宋的战争。其实从元昊开始,对宋发动的战争都是一种骚扰战和讹诈战,即是在边境打打草谷,抢劫财物,占领几个城寨,然后借此向宋索取更多的财物来换取。宋朝不是没有想过一举平定这个边患,但是西夏人借着马快地险和宋军打游击战,实是难以消灭。对于宋来说,衡量一下用来防卫边境的军费及边民损失和付出的“岁赐”之间的成本划算与否,就可能得出结论。所谓的战争,只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用经济解决不了的时候,才会开始打仗的。能够用钱解决的麻烦,都不算是真正的麻烦。

不管梁太后当年,或者是梁乙逋现在,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发动战争,也不过是想在谈判桌上多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从1086年到1092年在小皇帝乾顺刚继位的六年内,梁乙逋以小皇帝的名义点集全国兵马,几乎年年都对宋朝边境发动骚扰抢劫战,而且颇有斩获。见哥哥的权力越来越大,小梁太后坐不住了,于是在梁乙逋一次战败之后,趁机抢过指挥权,在1092年7月点集全国兵马,亲自披甲上阵,率领十万大军,进入环州等诸州。

不过显然,梁太后在这次的疯狂赌注中没有赢,反而中了宋军的埋伏,夏军大败,梁太后本人也险被宋军活捉,这件事上,是否有梁乙逋从中扯后腿,也未可知。但小梁太后大败之余,却不得不把军事指挥权又交还梁乙逋的手中。但是小梁太后既有野心,又有狠心,岂肯甘心让人,这一次的被迫交权,更令她起了杀心。

两年以后,小梁太后勾结党项大族长嵬名氏、仁多氏等人,出其不意发动政变,将梁乙逋逮捕杀死,为了斩草除根,更将梁乙逋全家,即自己的娘家人全部杀死。

我们不禁叹息,权力是一种何等可怕的魔力,为了权力,梁太后可以杀夫、囚子,小梁太后可以杀兄,灭族,甚至六亲斩绝。戴上权力这只魔戒的同时,人也成为权力的奴隶,从此情断爱绝,一生疯狂,至死方休。

小梁太后虽然得了权力,却同样要面临哥哥留下的权力烂摊子。整个西夏已在两代梁氏兄妹挑起的战争下,丧地失权,百物凋零,民不聊生。宋朝已非元昊时代的宋朝,西夏与宋的战争每打一次失利一次。而宋对于西夏的反复无常,背信弃义,弃汉兴蕃等行为极为厌恶,根本不信任他们有议和诚意,所谓的“岁赐”、“互市”等经济调和手段对西夏既然起不到收买作用,也就改为停止一切交易的经济制裁手段了。

当一个国家经济政治面临危机的时候,也正是百姓对国家严重缺乏信心的时候,人们更愿意听到当权者发出强势的声音,叫嚣着对外扩张的人往往更容易讨好百姓,小梁太后和西夏的百姓也是如此。西夏和宋朝的连年战争,已经进入恶性循环,本来企图通过战争得到巨大政治利益,不料讨不着便宜反而节节失利,越是失利她越不能罢手,仿佛犹如一个赌徒一样,在赌桌上一直将自己的赌注不停地押上,输得越多,越不甘心放弃,直到输光为止。

赌局对赌徒最大的吸引力,不是让她一直输,而是让她一直有赢有输。

小梁太后自梁乙逋死后,与宋数次战争,经常是几次小赢一大输,眼看儿子乾顺已经到了十五岁,即将可以亲政了,小梁太后孤注一掷,欲打一场大战得到永久军事控制权,于是悍然点集全西夏兵马四十万,几乎将西夏境内所有的男丁全部拉上战场,亲自领兵攻打宋军新建的要害城池平夏城。

小梁太后亲率大军四十万,声势浩大,连营百里,采用新式战车,围城十三日日夜无休地攻打。本以为此次可以一举成功,不料一夜西北大风狂起,吹折战车,宋军趁机攻打,小梁太后惨败而归。

小梁太后败退回国,这一次西夏百姓为追随他们王国统治者的疯狂战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四十万兵马折损大败,西夏境内家家俱有阵亡人,户户但听哭丧声。

小梁太后无以向国人交待,面临巨大的政治危机,为了推卸责任,就以辽国不肯发兵相助作为战败的借口。

小梁太后企图将自己推得干净,却惹怒了辽国。辽国这时候的皇帝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看过《天龙八部》的人会知道,就是小说中乔峰结交大哥的那一位。耶律洪基固然没有小说中这么英明强干,但是刚愎自用却肯定更有过之。大小梁太后数次攻宋,都向辽国请求派兵援助。辽国一向对西夏以老大哥自居,唆使着西夏攻宋,自己再助一臂之力,以便自己和宋朝在谈判桌上有更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只要价钱满意,也是随时可以出卖掉西夏利益,来讨好宋朝让自己获利的。

但是很显然,耶律洪基这次对小梁太后很不满意,小梁太后不听招呼,乱说乱叫,擅自行动。啃骨头了叫辽国帮忙,吃肉了把老大哥撇一边了。明知道此时辽不想和宋开战,自己擅自把事态扩大,造成既成事实,事情不可收拾了,逼着老大哥出手卷入战争,你老大哥还能真看着小弟被对手吞了,将来少一个与宋抗衡和讨价还价的筹码吗?

但是这次小梁太后玩大了,不但乱扣黑锅,而且很可能影响辽国将来在西夏的名声和影响,看着小梁太后在国内民怨沸腾,对于大国来说,一个不听招呼的属国首脑,如果连自己内部的政治资本都已经丧尽,自然再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耶律洪基一合计,得,我再找个能沟通的合作者吧,这位已经烧坏脑子了。正好,小皇帝乾顺已经到了亲政年龄了,可是老太后把持朝纲,权力根本没可能到得了他的手中。

虽然说乾顺和小梁太后是母子,但是乾顺和他身边的臣属眼看着先皇被囚禁而终,两代梁氏操持西夏多年,早就怀恨在心。耶律洪基派人假装签订和约,和乾顺暗中一接上头,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于是乎,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小梁太后的宫中忽然出现了不速之客。

一辈子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小梁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她这狂妄彪悍的一生,会以亲儿子和盟友共酿的一杯毒酒作了终结。

权力是什么,两代梁氏太后为它而疯狂,为它而毁灭。

善泳者,必溺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