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刀光雪亮, 在耿山的眼底一晃而过。他拔出了腰间长剑,厉声道:“休要乱来!放开她!”
在冰品小摊吃东西的耿山的部下们听见了动静,拨开草叶冲了上来, 均是脸色大变。
这个挟持着戚斐的男子, 穿着女人的衣裳, 面孔十分陌生。从山坡上滚落,应该也是真的,因为他的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血痕,仿佛是强撑着一股劲,在嗬嗬地喘着气。
耿山乘其不备,正欲强攻冲上去夺人,却被这人先一步察觉了, 猛地收紧了左手。
戚斐被扼得难以呼吸。
却不知为何,饶是在如此痛苦而危急的关头,她的脑海也没有混沌, 还在飞速转动, 思索这个人的身份。
脸不认识,声音也很陌生。
但是, 对方在这么多人中,直接瞅中了她来做人质,应该不是因为她好控制,而是因为他确信她的生死, 可以威胁到耿山。也就是说, 这个人应该是认识她的……
挟持她的男人狠狠地呸出了一口血沫, 用阴沉而喑哑的声音道:“别过来!要是我死了,她也别想活!你们大可以试试是我割断她的脖子比较快,还是你们乱剑杀了我比较快!”
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一边说,一边将匕首恶意地往里送去。戚斐那白皙纤细、仿佛不堪一折的脖颈上,瞬间就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戚斐躲不开,前颈传来了一阵疼痛,一缕凄艳的血已流了出来。
耿山惊怒交加,示意部下都停下:“歹徒,你不要伤害她!你想如何,说就是了!”
“不想她死,就按我说的做!”那男人藏在乱发之下的眼在飞快地转动,仿佛一只穷途末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有的人,都退到林子外去!将那匹枣红色的马给我!其余的马立刻放走,不要让我看见它们!”
他点名的枣红色的马,正是耿山的坐骑,是这里速度最快的一匹马。看来这个人也有几分眼力。
耿山投鼠忌器,唯恐这个亡命之徒真的杀了戚斐,再是愤怒无奈,也只能按他说的做。那凶徒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跨上了那匹枣马,将戚斐也粗鲁地抓了上去。
耿山怒吼:“马已经给你了!还不放人!”
那男人恶意一笑,并不理会耿山,一扬马鞭,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耿山等人根本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挟持着戚斐,绝尘而去了。
“快去追!!!”
……
耿山的枣马,脚程一日千里,非寻常的马匹可以匹敌。更何况在这个人的命令下,其余的人将自己的马叫回来也要时间。戚斐被这个人捞在了马上,双手被他束缚住了。在颠簸中,胃都几乎要被颠出来了。
不是没有想过跳马。但她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几乎看不清的砂石子路,感觉在这样的速度下,跳下去肯定会伤筋动骨。不仅逃脱不了,还会更加地任人鱼肉,便忍住了。
这男人似乎非常警惕,没有搭理戚斐的任何话,只是一味埋头赶路。
纵然被颠得很是难受,戚斐也察觉到了,这人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跑,一直在调整方向。直到天黑了下来,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中,前方终于出现了一行人马。中间包围着一辆马车。他们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黑黝黝的山林中,没有点火,故而没有露出半点光亮。
那边为首的人,见到了有人马靠近,初时很是警惕。发现了是同伴,才命人收起了弓|弩,用口音颇为生硬的北昭话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带了谁回来?”
戚斐头晕目眩,抬眸,心中乍然掠过了一阵惊愕。
马车旁的这些人,虽然作了北昭士兵的打扮,但模样和口音,很明显都是羯人。
归墟之战几近平息,北昭境内怎么可能还会有随意活动的羯人?
“别提了,被朝廷的走狗发现了,滚落了山崖,差点就死了!”挟持她的男人夹住了马腹,让马停住了,粗鲁地捏住了戚斐的下巴,迫使她露出了脸:“我带了谁?自己看吧。”
那个开口说话的羯人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丝惊艳与淫邪之色,想出了黑乎乎的手,便想将她抓过去:“这不就是那谁吗……”
挟持戚斐的男人却一挥马鞭,后退了些许,不让他碰,斥道:“别碰!这个人很重要,要交给殿下定夺。”
那羯人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恼怒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地压了下去,讪讪一笑。
戚斐被那男人从马上卸了下来,被他推进了昏暗的车厢中。门从后方“砰”一声关上了。
这辆马车应该是经过改装的,窗户用铁枝封死了,只从缝隙中,泻入一线一线银白的月光。
在这样的冲力下,她本以为自己会狠狠地撞到车壁上,结果,鼻子却碰上了一个带着淡淡苦药味的身体。
戚斐:“……”
就在她跟前,洛红枫盘腿坐着,平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戚斐悚然,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硬是直起了腰来,从他的身上离开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洛红枫让刚才那个妖人绑了她过来。
但是,目光在触及了捆着洛红枫手腕的那几圈粗糙的麻绳时,戚斐就整个人都囧了。
看样子,洛红枫竟然也是被人抓来的?
他这么神机妙算,怎么会有这一天?
再想一想,与洛红枫、她、她身后的薛策及裴文瑄,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且一定认识她的人,似乎就只有那一个了。
戚斐压低声音:“外面的都是裴文玏的人?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不知抽了哪条筋,又脱口:“你之前是不是已经跑路了?”
洛红枫微微一笑:“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出去暂避一下风头罢了。”
戚斐:“……”居然没有否认。
他是怎么卡住这个时机跑路的?
“可惜……”洛红枫停顿了一下,语气中,仿佛染上了一丝淡淡的遗憾:“运气不太好,在路上被抓住了。”
戚斐:“……”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要知道,裴文玏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可少不了洛红枫补刀的份儿。现在裴文玏肯定已经恨死他了。落到他的手里,洛红枫怕是会生不如死。
戚斐试图挣动绳子,心中生疑:“可是,高子明没有保护你么?他人呢?”
洛红枫道:“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戚斐:“……”
也是。一个人再算无遗策,也很难凌驾于绝对的暴力之上。
裴文玏是在岘州被党羽救走的。岘州与蔺州,不过一条河川之隔。在逃难过程中,他们应该是被冲散成了几波,有一部分进入了蔺州。
恐怕,在高子明护送洛红枫离开洛家庄的路上,恰巧遇到了流落在外、正在被追杀的裴文玏的部下。这伙人,眼下正被朝廷通缉,成为了众矢之的,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先遇到了与自己主子有仇的洛红枫,再遇到了她。
一个可以抓回去泄愤,一个可以充当人质,便将他们一前一后地抓来了。
高子明的武艺是很高强,可他只有单枪匹马,要说打过这些人,也是颇为勉强的事。
那个挟持她的陌生男人,是北昭人,估计是裴文玏以前的心腹。
他们见过师昀,那么,认得她也不出奇。
如果他真的被耿山送入了城中的医馆,势必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他拼死也要挟持她,突出重围。
戚斐垂头,迅速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只是,为什么裴文玏的人里,会混入了那么多的羯人……
在黑暗中,月光在她苍白的颊上一下下地掠过,忽明忽暗,现出了脖子上的血痕。
洛红枫目光一暗:“你的脖子在流血。”
说着,便似乎想抬起手来,碰一碰她。
戚斐的脖子其实一直隐隐作痛,但跑了那么久的马,估计血已经凝结了。只是因为部位的原因,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她往后一缩,说:“只是被匕首割了一下。”
洛红枫的手在半空停住了,缓缓收回:“你是怎么被捉住的?”
戚斐:“……”
她应该回答说“我是在去捉你的路上被捉住的”么?
这么回答的话,这天就聊死了。
就在这时,随着马车而行的几个羯人,仿佛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了,狠狠地拍了几下马车壁,用生硬的北昭话吼道:“说什么呢!不许聊天!再说割了舌头!”
洛红枫闭目养神。有一肚子疑窦的戚斐,只好也住嘴了。
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二人一路沉默,只知道他们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沿途都是无尽的荒野。
直至进入了一座残破的城中,才开始听见人声。
戚斐与洛红枫透过了窗棱上的铁枝条,见到了外面的景色。看建筑就知道这是一座北昭的城池。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噤若寒蝉,死气沉沉。街角巷陌,都是恶战之后留下的残垣、散落的箭矢、飞溅的血肉。随处都是北昭守城军的不成型的尸体,被堆在了道路两旁,天气炎热,已经滋生出了苍蝇和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很显然,这里不久前,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攻城之战。
见不到平民百姓的踪迹,倒是见到了不少满脸凶悍、眼冒绿光的羯人,披着守城军的铠甲,拿了他们的武器,在路上游荡。还见到了某些羯人抡起武器,硬是砸开了百姓的家门,破屋而入,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凄惨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
洛红枫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进城时我看见了,这里是栾城。”
戚斐惊怒交加,这才明白,裴文玏为了重新起势,居然将主意打到了羯人的头上去。
归墟之战中,羯人被北昭与菏阜联手尽数驱逐出了草原。但在北昭的国境内,其实还是存在着活生生的羯人的,那就是被裴文玏俘虏的、停在关外,迄今还没有被处决的三千羯人残军。
裴文玏已经落魄至此,只靠那两百多个死士,根本无从东山再起。所以,他将这些曾经在入侵北昭、杀伐抢掠、茹毛饮血的丧心病狂的战犯,都放了出来,编入叛军之中,收为己用。
同时,为了建立据点,不惜将屠刀伸向了好不容易从战火中逃离、可以休养生息的北昭百姓。
有了这三千多人的兵力,他们瞬间便占领了岘州南面的栾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