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门外就响起脚步声了。薛策踏入了房中,手里拿着一个玉青色的瓷瓶,一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少女蔫了吧唧地趴着,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好不容易才收起来了的毛茸茸的兽耳,因为刚才灵力被潭水大量吸走,又重新现形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和一条被打怕了的小狗似的,瞧着可怜巴巴的。

妖兽的人形再好看再无破绽,只要露出了原形的特征,半人半兽的,都相当怪异。为了不被人当做恶心的怪物看,除非是很虚弱的时候,不然他们绝不会现出全貌。

但或许是由于小时候与穷兽一起生活过,薛策只是怔了一怔,并没有觉得她这个样子丑,倒是觉得那双耳朵动来动去,看起来手感还挺软的。

他回过神来,将瓷瓶放在了床头,言简意赅:“药,可祛瘀止血,你自己涂吧。”

戚斐无辜地看着他:“可是我现在浑身都没力气。手指刚才在水底挣扎,也撞到石头了,都擦破皮了。”

和后世2.0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不是白过的。戚斐太清楚他的性格了,吃软不吃硬,喜欢人顺着他的毛摸。脾气又臭又硬,但其实对于责任内的人和事物,他都不会撒手不管。

只要抓着他的软肋,唰唰地挠,他应该不会铁石心肠地将她扫地出门。

以防他不信,戚斐委屈地伸出了两只手来,十指纤细如葱,指头果然是红肿的,一片指甲的指尖轻微地裂开了:“你快看,真的好疼。”

——她都没有发觉,这一套流程和表情,可以说完全掌握了薛策2.0装病的精髓了!

薛策望了一眼,眉尖一拧,俊俏的面上,果然流露出了一丝犹豫。

“真的好疼呀。”戚斐见状,又暗搓搓地加了一把火:“万一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上加伤,那不就糟糕了?薛公子,你也知道,除了你,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就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了。所以,就麻烦你亲手帮我涂药啦。”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眼睛眨都不眨,上下嘴皮子一碰,来探望过她两次的裴世佳,就被无情地划分出了人籍的范畴了。[蜡烛]

薛策正迟疑着,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个烫手山芋——那个瓷瓶。

接着,床上的少女仿佛已经笃定了他会答应了,轻轻地转了个身,搭在手臂上的那只手轻巧地将衣服往下一拉,在他面前露出了一小片莹白如玉的肩。

她没撒谎,在瘦削而平的肩胛再靠下一点儿的位置,果然出现了一块面积不小的擦伤,皮肤下渗着淤紫,里面还有几道同方向的深红色的刮痕,估计是在摩擦过石头时留下的。因为皮肤白嫩,看起来还挺明显的。

戚斐并没有经常对他耍这些伎俩。在背过身后,等了一会儿,后面也没声音,那片肌肤升起了一阵细微的鸡皮疙瘩,心里开始也有点儿忐忑了。

2.0吃她这一套,1.5估计也差不多……的吧。至少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躺着的床掀了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后背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余光看见,薛策竟然真的在给她涂药,只是他的神色显然有些僵硬,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洪水猛兽。

雪白的膏药在后背上化开了,那冰凉的触感,让戚斐的肩膀忍不住颤了颤。

薛策原先是打定主意,将她当成男人来看待的。反正他也不是没试过帮同门上药。可一下手,他就后悔了。触感相差太大了。她的肌肤比豆腐更娇更嫩,仿佛只要他稍不注意,力气大一些,就会弄疼她。果然没两下就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薛策的手蓦地顿住了,不太确定地道:“疼?”

其实就是普通擦伤,哪有娇气得随便碰碰也疼,就是凉得她吓了一跳而已。但戚斐还是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哼哼唧唧:“疼呀,你轻一点。”

薛策:“……”

他深吸口气,忍耐着,勉强继续给她涂。

戚斐为免他尴尬,就找话说:“薛公子,你今年几岁了?”

薛策头也不抬:“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聊一下天嘛。”戚斐等了一会儿,仿佛有些失望:“不可以告诉我吗?”

薛策轻轻吐了口气:“十七。”

“那我也告诉你我几岁好了。”戚斐眉飞色舞,叽叽喳喳地说:“我五年前在东岳出生,两年前偶然化了人,不过之前的日子过得糊糊涂涂的,也记不清具体是哪天化人了,所以没有生辰。虽然听起来只有五岁,但妖兽和人的寿命又不一样长,所以换算成为人的岁数的话,我比你还大两三岁。对了,听说人类都有行冠礼,你的行冠礼是什么时候?”

薛策的嘴角扯了扯,似是觉得她问的话有些无知,知道行冠礼却不知道是在几岁:“北昭人的行冠礼都在十八岁。”

“那不就是一年后了?”戚斐唉声叹气:“可惜没机会啦,不然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的行冠礼。”

薛策的手指微微一滞。

妖兽化人后,和真正的人类太过相似,真的很容易让人将二者混淆。

其实差别可大了。

人的寿命,少说也有几十年,修道之人就更长寿了。世间风云变幻,百年气象,都可以一览。

同样有着人形的妖兽,却最多只能见证几次四季幻变,活一年少一年,比畜生还要短命。

很难想象,现在躺在他面前,有着少女之貌,身体散发着暖意,还在天真不知愁地喋喋不休的这只穷兽,在一年后的今天,就将不复存在,化为一抔黄土、一具枯骨了。

心里有点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在感慨它们寿命的短暂吧。薛策慢慢地将药瓶合了起来,别开头:“涂好了。你穿衣服吧。”

戚斐这次很听话,乖乖将衣服穿正了,才蜷进了被窝里,拉好了被子。

刚才摔进池子里的那一下,她也的确是被吸走了不少灵力的,现在也真的困了。

也许是因为后世2.0的原因,凡是被划入他的地盘的地方,都会给她强烈的安全感,仿佛躺在了有他护佑的地方。此处亦然。在结界内,连之前几晚偶尔会听见的虫鸣声都离得远远的。戚斐躺下没多久,睡意就升了上来,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薛策走了出去,将门合上了。

纵然手从粗糙的门板上拿走,也收回了袖子里,方才那种少女的肌肤绵绵的感觉,也仿佛还附在了他的指腹上,经久不消。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蓦地回过神来,恢复了面无表情,大步离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戚斐就拖着灵力还没有恢复的身体下了床,抢在了那道早上会响起的晨钟之前,规规矩矩地等在了薛策住的院子外面。

薛策推门出来,看见她立在院子里,发丝已经被晨雾沾湿了,有那么一刹那的惊诧,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你在我房门口做什么?”

“薛公子,我是来问你,我背上的伤还很疼,也没什么力气,自己涂药也不方便,你可以多留我在这里住几天吗?那我就不用每天都上山下山一趟了。”戚斐仰头,期盼忐忑地看着他:“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也不会吵着你。”

明光从房间里“咻”地飞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在她面前颤抖着。戚斐抬手摸了摸它的身体,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薛策。

薛策的目光,从他那支从未如此欢脱兴奋的金戟,复杂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审视了她一会儿,在她再三恳求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戚斐笑弯了眼:“太好了,谢谢你,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借了“灵力透支,身体虚弱,无法自己涂药”等几个糅杂在一起的理由,戚斐成功地留在了祝融峰山顶上,占有了那个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距离薛策住的地方并不近,中间还隔着厨房、兵器室等地方。但因为涂药和吃饭两个需要,她每天还是至少可以见到薛策一面的。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了一点儿了。

虽然薛策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也不会专门过来看她。但至少比原先缓和了很多,不像最开始把她当成了一个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能不让她进来就不让她进来的超级病菌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偶尔听她说话说到好玩的地方,也会挑起嘴角笑一笑。

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

戚斐知道,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这个借口,只能拖延一时。所以,她压根儿没有如实地禀告自己的康复进度,每次薛策问她“灵力恢复得如何”,她都会装作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低头回答“还不是很好”。

有了前车之鉴,她现在的演技不知道比薛策2.0高杆了多少倍。

戚斐这么想。同时,在脑海里,不知为何飘过了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