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近前来,低声道:“老圣人,万岁爷叫奴才接您进宫。”
四爷看了傅恒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难为你了。”
傅恒的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是的!所有的决定都太过为难,但又不得不做。
四爷搭着傅恒的手站起身来,他一站起来,周围一圈的人都跟着站起来,又是紧张又是忐忑的看着。四爷朝众人道,“都别怕,好好的吃顿饱饭。大家听调遣,朝廷安排车马送大家回去。路上吃喝用度有人负责,保管叫大家饿不着。禁海的事情,我给个明确答复。禁海要禁的是洋人的船只,没有得到朝廷准许的船只进出,得禁!不仅现在要禁,以后也要禁。以后咱们的水师会在海上巡查,凡是私自进出港口者,一律问罪,货物查没!相反,凡是有朝廷许可的船只,自由航行,有水师保障其安全。大家回去,该做工做工,该干活干活。每人可领取两个月的救济粮,以保证大家回去之后,两个月内不至于饿肚子。而咱们的皇家商号,我记得给各地的厂子下的单丢已经排到年底了……”
栋喜在边上忙道,“别管洋人跟咱们做生意不做生意,凡是皇家商号给下的单,皇家商号都会按时收货。货哪怕压在手里,也不会叫厂子吃亏。厂子能出货,各位就有活干!”
四爷点头,“都听到了。皇家的招牌都压在这里,诸位可信的过!”
信的过!信的过!
后面就有那带头的,高喊了一声:“老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山呼海啸的高喊‘万岁’的声音。
傅恒偷看老圣人的表情,发现老圣人脸上不仅不见喜,反而满是忧色。再扭脸去看老娘娘,老娘娘脸上的表情跟老圣人如出一辙。
四爷转身就走,过去的时候牵了桐桐的手。
傅恒紧紧跟着二位,从人群里绕出去,已经有龙辇等着了。龙辇只有华盖,四周的帷幔撩开,里面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外面的百姓也可以看见龙颜。
这东西可不是傅恒准备的。
可这会子他却只当这是自己准备的,躬身请二位登辇。
傅恒在龙辇边伺候着,恍惚听见老娘娘说了一句:“从来只有儿子造老子的反的,哪里见过老子造儿子的反?这事传到天下,那便是最大的笑话!”
是啊!被儿子造反了,当老子的虽气,但这也说明后继有人呀!
可若是反过来,味道好似就不那么对了。
傅恒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声,从老圣人再度出现,就已经注定会有今日的局面。若是皇上听话,按照老圣人的理念去执行,皇上还会是皇上。可是,皇上之所以是皇上,那就是他已经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了,有些东西,是妥协不得的。
于是,冲突在所难免。
如今这局面,不是老圣人想不想去造皇上的反,而是这些年下来,老圣人的一些理念,已经初见成效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不是皇上说了算的。那谁说了算,是天下收益的人说了算。
就像是现在,那么多人聚集而来!是!肯定是有人组织的。但这组织的人不会像是朝廷这样管着大家的吃管着大家的喝,路上的该花的银钱还得自己掏……可大家为什么愿意自己搭钱进去,愿意从南到北的这么折腾。那是因为,皇上的想法不得人心。因为百姓们潜意识里知道,到了京城,总会有说理的地方。
谁给了他们自信,觉得只要去了,就一定会有人主持公道?
是老圣人!
书院的学生哪里的都有,这些学生将老圣人的做派宣扬的人尽皆知。人们朴素的认知里,觉得老圣人是皇上的爹,找老圣人是管用的。
老圣人是百姓推出来的,推出来挟制皇上的。换言之,要反皇上的从来都是百姓。
一路上,傅恒心绪翻涌。尤其是看着外城的百姓知道老圣人和老娘娘回宫,本来紧闭的大门依次打开了,家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大门里涌出来,看见龙辇就下跪,口里呼喊着万岁。然后,很多百姓簇拥在龙辇的周围,护着龙辇一路朝前。
城门是关闭的,在傅恒出去之后重新关闭了。此刻,站在上面的将领轻轻的摆摆手,“开门吧!”
啊?
得到的圣旨不是这样的。
将领看向此人,“那你待如何?拦着老圣人不叫进城?你这是要造反!”
“可是皇上……”
“皇上说不叫老圣人进城了?”
没有!皇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但是意思……”
“意思什么意思?你敢擅自揣摩圣意?”
不敢!
“不敢就好!咱们都应该跟富察大人好好学学。看看人家,皇上说救驾,人家这不是救驾回来啦吗?”
这人终于转过脑子里那根筋了,“对对对!末将这就去开城门,恭迎老圣人回宫!”
四爷去而在安排傅恒,“听说不少官员的府邸都被围了?”
傅恒点头,“是!”
“去吧!带着你的人,好生处理。围着人家府邸做什么?”家里一水的老弱妇孺,这是结仇呢。当年便是皇阿玛,也只派人围过儿子们的府邸,不曾用这办法对过臣子。弘历当真是……学也没学到精髓。
他要是把他这个皇阿玛真给圈的死死的,他倒是还高看他两分。
傅恒犹豫了一瞬,“您这里……”
“无碍!”四爷朝周围看看,乌泱泱的都是百姓,“这些人要是害我,你这点人拦不住。若有别人要害我,这么些人在身边,谁能近前?”
话虽如此,可傅恒还是佩服老圣人的胆量。真就这么随着人潮往前走,身边只带着几个亲随?
见老圣人坚持,傅恒催马离开。
救同僚的家眷,这与富察家来说,是一笔大的人情。老圣人这是有意叫富察家去领这份恩情的。
因此,傅恒最后到的地方,反而是自家。
富察家这条巷子,围的密密匝匝。和敬坐在椅子上,边上放着点心和茶,一口一口的抿着。她跟一尊大佛似得堵在富察家的大门口,确实是无一人敢靠近敢冒犯。
直到傅恒出现,和敬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傅恒分明看见她身子摇晃了那么一瞬,他疾步走过去,“公主……”
“舅舅!”和敬勉强的笑了一下,眼圈却红了,“既然舅舅回来了,那便是无碍了。我得进宫去了!”
“公主!”傅恒拉住了和敬,“等事情了了,你再进宫不迟。”
和敬摇摇头,“护着富察家,这是我能为额娘做的事。如今,我的阿玛在宫里,我得进宫去陪他。”
傅恒愣愣的看着和敬,“孩子,你变了……”变的不像你了!
和敬笑了笑,“我知道,舅舅事想问,到底是谁能说服我,抛弃了皇阿玛,过来护着富察家。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有人告诉了我了一个消息,告诉我舅舅您和富察家可能遇到的险境。我想过进宫去求皇阿玛,求皇阿玛看在皇额娘的份上,给富察家一个善始善终。可走到半路上了,我改主意了。我了解我自己的阿玛,他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了,那便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这么做。我的面子,富察家的面子,连同额娘的面子加在一起是不小,但看用在什么事上了。牵扯到江山皇权的大事,天王老子的面子也没用。我就在想,我能做什么呢?看着舅舅和富察家遭难我不管吗?不行!额娘最后放不下的,除了我便是富察家。所以,我得管。是啊!我变了!变了很多。以前只会衡量利弊,现在,懂得了情义。这是皇祖母教给我的道理。”她说着,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傅恒只能模糊的听见她说,“情义,责任,比天大!”
宫里,乾隆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大座钟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证明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可宫里的消息还是没有送进去。
乾隆第七次睁开眼,“叫人再去看看!”
吴书来应了一声,利索的出去了。
一直瞧瞧站在边上的弘昼扫了一下钟表上的时间,抬脚跟着吴书来往外走。
乾隆扫了弘昼一眼,“老五!你去哪?”
弘昼停住脚,“我就是去前面看看,大殿上那么多大人呢,我帮着皇兄去瞧瞧。”
“弘昼,从你跟出来,看了十三次表。”乾隆也起身,看着弘昼,“老五啊,咱们兄弟一起长大,情分最厚。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弘昼看着乾隆,本来要走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大殿里站在那里的弘历,“四哥,我知道,您的火器营一直还没露面呢。”他缓缓的跪下去,“我也知道,但凡我有一句说的不是地方,我的眉心,我的胸口,马上就会成为靶子。我也知道,大殿里那些大臣,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变成人质。四哥,我都知道。我了解四哥,四哥向来是个做事周全的人。您用傅恒,也防着傅恒。傅恒那边别管是怎么安排的,都有成的可能,也有败的可能。若是成了,一切都好说,若是败了,您怎么会将自己放在险境之中。您手里有一支精锐的火器营,这些人自从在心手里,就从没露过面。您坐在大殿里,安之若素,那是有把握和底气的。因此,我猜测,四哥您还有准备。”
弘历眯眼看向弘昼,“你跟我出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是!”弘昼指了指外面,“您的近身侍卫比平时少了一半。也就是说,您的火器营远不止原来的数目,侍卫里很多人早就被简拔,秘密训练,加入了火器营。这些人便是一支奇兵,关键时候出其不意。您早前报了火器营对火器的损耗和补充的数量,我就觉察出不对了。刚开始,我并没有疑心您。我是以为,是火器制造出了问题,以至于影响使用寿命。可是同批次的实验了很多次之后,我就知道,您是想秘密的扩建火器营。按照规矩,便是火器不能使用了,也该以旧换新。但您的人只要新的,旧的从不曾归还入库。那个小司库是您的人,我知道。因此,核实交接的活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交给他去做。皇兄,弟弟不是傻子!”
乾隆蓦然变色,“你之前说的拨给水师的火铳……”
“是!”弘昼算着时间,“快马加鞭的话,那边回复的人马上就该到了。那人一定会告知您说,火铳半路被人劫了。这东西南来北往的运输,弟弟从来没叫它出过差错……这次却有了差错!”
弘历蹭一下起身,快步走到弘昼的面前,抬脚就踹,“东西呢?那么一大批火铳,你将它给谁了?”
弘昼被踹的倒在边上,有跪直了,“您若是之前好好的接了皇阿玛回来,不让他担惊受怕,那火铳就会在水师的手里。而今,可四哥你敢发誓,发誓你没有意思一丝一毫的想法,想借着这次的乱子,趁乱要了皇阿玛的命!”
乾隆眯眼看向弘昼,“弘昼,胡言乱语要有限度的!”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四哥心里最清楚。我自来正儿八经说真话的时候不多,事关重大的时候我一般不开口,可我一旦开口……四哥,我可有说错的时候?”弘昼看向乾隆,“不管四哥想如何,我都不曾多说过什么。可唯独在皇阿玛和皇额娘的事上,我觉得我作为儿子,我有权利问四哥一句,你派了多少人出去,想趁乱对皇阿玛做什么?”
“老五啊,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乾隆沉着脸看向弘昼,“朕在你的眼里,就是忤逆之人?可对?这个事,你是当真想多了。自来只有担心儿子造反的,却从来没听过父亲造反的……”
“可武则天还是废了一个再一个儿子,最后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弘昼慢慢的闭上眼睛,“上次我进宫,四哥正在读唐史。您看看您放在案头的那本书,打从南巡回来,您手边一直是那本书。而磨损最厉害的,便是周武皇帝那几页。您是反复的看一直不曾放心,可对?”
乾隆的视线扫过案几,案几上还扣着本书,正是唐史!而翻开的那一页,也正是周武皇帝那一页。他最近确实是在读这一部分,没读一次,都有新的收获。
做了帝王,有很多事不仅不可对外人言,就连‘内人’都不能言。便是自己对着自己,也只能隐晦的去想,却也不能宣之于口。所以,近臣得有个能耐,那便是揣摩上意。
傅恒很会揣摩上意,自己在他面前没避开读唐史的事,因此,他心里必定是猜到了。若是猜到了并执行了,那么等待傅恒的未必是最坏的结果。可怕就怕傅恒猜到了不去做,那他的忠诚也就无所谓忠臣了。
他会想到傅恒猜到了端倪,却没想到弘昼也成了这般‘多心’之心。
乾隆笑了笑,看了一眼在外面不敢进来的吴书来,“把你们五爷扶起来吧。”
吴书来利索的进来,扶起弘昼,“五爷,您坐。”
乾隆也坐回去,“弘昼,人有时候聪明的太过了,就是愚蠢。你这个想法很可怕!朕之所以读唐史周武帝篇,那是冲着女官之法去的。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说你……你这么想,当真是叫朕寒心呐!怎么?这会子心里是不是还琢磨着杨修之死的事呢。是觉得你跟杨修的聪明有的一比,如今说了犯忌讳的话,擎等着找死呢。这里没有外人,朕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要了你的命。你不将朕当手足,可朕除了你再无亲近之血亲……”
弘昼心里呵呵!这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才说没有杀皇阿玛之心,这会子却不将皇阿玛放在亲近血亲之中。这话岂不矛盾!
言多必失!
其实他这是笃定,皇阿玛凶多吉少吧。
弘昼起身,“我要出宫,我要亲眼看看……”
“老五!”乾隆抬手,茶盏猛地飞了出去砸在地板上。
哐当之声才起,哗啦一下,大殿里涌进来十多个人,各个手里都拿着火铳。
弘昼眯眼,看向乾隆,眼里并无意外之色。
乾隆叹气,“老五啊,如今外面还不够乱吗?你跟着裹什么乱!老实待在大殿里,别出去。”
说完就吩咐进来的侍卫,“照顾好你们五爷,只要不出大殿,随便他折腾。”
“四哥!”弘昼起身,蹭的一声,子弹上膛,都瞄准了他。
乾隆没有回头,“呆着吧,看在耿额娘的份上!”
“四哥!”弘昼的手放在腰带上,“您还记得这条腰带吗?您之前还问过,说我和弘曕一人一条,为何您没有。您就不奇怪,这几个月以来,我这腰上一直是这条腰带。”
弘历顿住脚,看向弘昼的腰。那里确实有一条腰带,几乎没有纹饰,素朴的很,“那不是皇额娘给你们做的吗?”
弘昼摸了摸腰带,“不是!外面这个套子是皇额娘缝的,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皇阿玛做的。”
弘历皱眉,“跟朕说这个做什么?皇阿玛偏疼你们,朕知道了。”说着,抬脚又要走。
弘昼在身后道,“四哥,这腰带里藏着什么,您真不好奇?”
弘历转身看着弘昼,“你到底想说什么?”
弘昼的手在腰带上摩挲,“只要我愿意,这腰带里的东西马上能炸飞整座大殿!四哥,你要试吗?今儿,您要么带着我走,要么,咱们哥俩作伴吧。”
弘历轻笑一声,看向弘昼,“别闹了老五!诈唬人是吧?皇阿玛怎么可能叫你老六身上带那么危险的东西。你打小心眼就多,现在老了老了,也没见少。不过,这种东西你跟朕玩了半辈子了,朕都晚腻了,你也没换出新花样来。再这么闹,你也就不能这么舒服的呆着了。”
“四哥,我敢赌!你敢吗?”弘昼的手抓着腰带攥的紧紧的,眼睛却盯着弘历一眨不眨,“您要跟我赌吗?您只要一脚踏出大殿,我就……”
“想跟就跟着吧。”弘历看向弘昼,吩咐其他人,“别拦着他!”
弘昼的手一路都摁在腰带上,脚下不慢,将弘历跟的紧紧的。
他们走进大殿,大臣们都在地上席地而坐,外面看守森严,里面的人不曾离开过分毫。
弘曕看着这哥俩进来,眼睛闪了闪。
满朝的大臣看着皇上走上了御阶,和亲王寸步不离的跟过去,就站在皇帝的边上,手拽着腰带,姿态奇怪。
弘曕看向乾隆,乾隆也看向弘曕,最终视线落在弘曕的腰带上。
弘曕激灵一下,瞬间学着弘昼的样子,也抓紧了腰带,满眼都是警惕。
乾隆淡淡的收回视线,才要开口说话,外面就来禀报,说是老圣人回宫了,已经马上到宫门口了,问皇上的意思:可要开宫门?
乾隆冷哼一声:“皇阿玛在庄子上,傅恒前去护驾去了。哪来的逆贼,竟敢冒充老圣人……”
“四哥!”弘昼直接打断了乾隆的话,“四哥,是不是的,去看了才放心呀!这若是有个万一呢?万一就是皇阿玛,四哥您不开宫门。知道的明白您的想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借机杀父弑亲呢?”
这话一出,大殿里比之前更静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和亲王,才发现今日的和亲王不同于以往。
而且,这个话说的,不客气的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不妙啊!
乾隆眯眼看弘昼,“那就出去看看?”
弘昼腾出一只手扶了乾隆:“四哥,我扶着您。”
“好啊!”乾隆伸手搭在弘昼的胳膊上,哥俩携手从上面往下走,吴书来小心的跟在身后,在乾隆和弘昼下台阶的时候蒙的朝弘昼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砰的一声响起,紧跟着便是一声闷哼。
“五哥!”弘曕蹭一下蹿出来,猛地朝弘昼扑了过去,“护驾!护驾!刚才是谁开的qiang。”
弘昼胸口一片黑黄,衣裳也破了,人疼的脸都白了,但却不见血。
弘曕知道,这是穿了防弹衣了。他挡住皇上看五哥的视线,“皇兄,刚才……”
弘历站直了身子,看向弘昼的方向,“和亲王意图谋……”
“谋什么?”
弘历的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说话声。众人一惊,朝大殿外走去,就见老圣人牵着老娘娘大踏步的朝殿内走来。他眉宇间满是凌厉,一些老臣都有些骇然。
林雨桐也知道,这回四爷是真的动气了。
弘历竟然真的对弘昼动手了!若不是弘昼胆小怕死,风声不对,就防弹衣不离身,这会子救都救不及了。
因此她进去先看弘昼,号脉知道没有大碍,这才看弘历,“老五干什么了?你要杀他!”
乾隆的脑子这会子转的极快,没有人下令让皇阿玛进宫,可皇宫的大门一样大开,放了皇阿玛进来。如今再说什么,好似都晚了。
他也一脸委屈,“皇额娘,儿子没有。是弘昼,他佩戴那个腰带,是要杀儿子。吴书来这奴才护住心切,这才撞了老五。外面的暗卫不明所以才开了……”
林雨桐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拽了弘昼的腰带,“他拿腰带杀你?怎么杀?勒你了?”
乾隆看看被皇额娘随手拎着抡来抡去的腰带,然后皱眉看见弘昼。弘昼咳出了一口血,“四哥,我跟你闹着玩的。这腰带就怎么能杀人了……那是皇阿玛做的能伸缩的腰带,好用!”
乾隆的心彻底的冷了下来,弘昼要杀他虽然是假的,但逼着他出手先杀人这一点却是真的。这还不如他起了杀心来的干脆。
这会子了,他只得咬牙低头,“皇阿玛,这种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叫人紧张。老五没有轻重……”
四爷却没看他,直接上了御阶。
这个举动成功的叫乾隆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他盯着他阿玛,看着他阿玛站在了龙椅的跟前。
四爷却并没有坐上去,而是看向吴书来,“搬椅子来。”
吴书来急忙招手,马上有人搬了椅子过来。他这次激灵了,来了一把马上吩咐人,“再搬一把来。”
两把椅子分设在龙椅的两侧,四爷坐了一把,桐桐把弘昼安顿好,坐了另外一把。
乾隆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上了御阶,稳稳的坐在龙椅上。
如果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徒劳,那么无疑,此刻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之后,就要见礼,四爷抬手拦了,又看吴书来,“宫里没椅子了?多找些来,没看见诸位大人都站了这大半天了。”
然后,第一次,朝中的大臣是在下面排排坐着的。
凳子有高有低,还有秀气的绣墩,但没关系,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四爷坐在上面,没看弘历,只看下面,“如今的情况,该怎么办?该有个章程,大家议一议。”
这话说的笼统。
老圣人说,如今的情况——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呀!
所以,这个论到底是论什么的!
裘日修坐在来保的身后,坐的紧密有点好处,那就是做点小动作不那么容易被发现。裘日修的手放在来保的背上,写字呢。在问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本来嘛,老圣人是新学的倡导者,他们属于反对新学的一员,肯定是要站在老圣人的对立面的。可是,站在老圣人的对立面,就意味着要站在皇上的一边。
可如今的皇上……敢支持吗?
不说他之前围了府邸的行为不分敌我,就凭老圣人进京城,接着进宫毫无一点阻滞,就能知道,现在的情况再不是之前了。
因此,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这是非常挑战大家为官功底的事。
这边来保忍着后面的骚扰,没动地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自己不说话,自然有别人说话。
刘统勋先问外面的情况,比如请愿百姓的安置等等。
不等四爷说话,傅恒就来了。
他规规矩矩的朝皇上行礼,“臣奉旨护驾,幸不辱命。”
乾隆眼睛微眯,然后一脸笑意,“你办事,朕是放心的。也只有你,能把事情办成如此。”
傅恒哪里不知道这话里的讽刺,他欠身谢恩,这才将所见所闻在大殿上一一道来,“……百姓一路护送,如今京城大门洞开,请愿的百姓不仅没有进京城,反而朝通州码头而去。所有商船已经被惠民处征调齐备,分批将把百姓送回乡。另外,京城内务,如今秩序井然。老圣人进宫之后,铺子该开的开了,贩夫走卒该忙的都去忙了。臣忙着跟诸位大人门口的护卫换岗,因此来晚了一些。幸而老圣人安全回宫,要不然,臣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话不多,但里面透漏的东西却多了去了。
皇上自以为把握全局四处安排的时候,宫外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的。
这天下,有没有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帝王,都一样转的时候——这个帝王还有其存在的必要吗?
大殿里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老圣人之前说,叫大家议一议现在的情况。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宫外没有情况,那宫内的情况……有该怎么议?
你吭一声,他咳一声,相互你看我看你的,这话没法说呀。
乾隆自从坐在龙椅上就没吭过声,这会子他站了起来,直直的跪在他皇阿玛面前,声带哽咽,“皇阿玛,儿子有负您的重托,儿子没有把您交托下的重担挑好。儿子错了!儿子退位,儿子不配为帝,儿子最后以帝王之身,请求皇阿玛再登皇位,执掌天下。儿子出家为僧,一辈子为皇阿玛祈福……”
林雨桐不由的抬眼,心里赞了一声:好一招以退为进。
四爷若真是存了想重登帝位的心思,可就被弘历给将了一军。逼着儿子退位,好能耐吗?
可弘历以己度人,压根就没猜对四爷的心思。
四爷是真没有再坐那龙椅的心思。这也难怪弘历做如此想法,因为真正要那把椅子的人,到现在都没在人前露脸。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叫人应接不暇,弘历把那个叫永琅的孩子彻底的给忽略了。
他以退为进,觉得拿捏住了四爷。四爷就是再如何,也不会真叫儿子退位自己上。乾隆就是赌,大不了二圣临朝,只要他还坐着龙椅,一切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四爷看着弘历,“这些话,你可当真?”
乾隆心知这是试探,“是!儿子此话当真。这些日子,儿子也想了很多,自从南巡以来,儿子深觉需要学的东西尚多。儿子总盼着还能想是小时候一般,在阿玛身边,多学一些为君之道!”
这就是在释放他愿意二圣临朝的意愿了。
四爷没接这个话,反而问说,“你觉得你有哪些还需要学?哪些没做好?”
乾隆一愣,这些话全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他心神一震,便道:“儿子对新学的领悟尚且不够透彻,之前您所提水利署衙门,在南巡之后,朕深觉得迫在眉睫……”
之前死活不答应,如今转眼就同意了。
这便是释放能合作的诚意,他愿意以他皇阿玛马首是瞻,绝对听话。
为的还是一点,争取不被从龙椅上赶下来。
这番说辞机变,只在一瞬间便能想明白。弘历的脑子,当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四爷却还是没说话,沉默了良久,沉默到大殿里仿佛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之声了,四爷才看向下面坐着的弘昼和弘曕,“老五老六,你们怎么说?”
“啊?”这两人面面相觑,到了这会子工夫还有我们什么事?
跪在那里的弘历,心里也不由的震了一下,他脑子转的飞快:难道皇阿玛压根就没想自己登基,他是想换掉朕!换老五和老六坐上去吗?
是的!是的!老五之前的作为本就叫人觉得蹊跷,不管是自己还是皇阿玛坐在龙椅上,他都是和亲王有差别吗?便是自己这个哥哥做的不好,但他也是稳稳的和亲王呀。有什么理由闹腾?
除非另有图谋,且所图甚大!
那么,他图什么呢?除了龙椅再无其他。
而比起自己,弘昼是要听话的多。皇阿玛被自己将了一军,不想惹来非议,要让自己禅位于弘昼或是弘曕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可若是皇阿玛真存了这个心,他宁愿这个皇位上的人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他的弟弟。
不管是他的哪个儿子,自己都是太上皇。自己的位置就跟如今的皇阿玛之于自己是一样的。皇阿玛能重返皇宫,他也会有那么一天。权利这东西只是换个形式放在手里。并不算是丢了什么。
可若是禅位给弟弟,这是万万不能的。
他得叫皇阿玛知道的自己的底线,那便是:禅位可以,但人选必须在皇子中选。
而他却不知道,他阿玛那一句引人遐想的话,就是要叫他主动提出禅让的!
十四和十六几个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叹了一声:四哥还是四哥啊,这手艺那真是一点也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