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来低声提醒:“万岁爷,该上朝了。”
乾隆摆手:“不急!今儿不急。”不是人手一份吗?看看!给人家留点时间,叫都好好的看看。也叫他们在心里都好好思量思量。
于是吴书来悄悄打发人去安排,大殿里的烛火多一倍,省的诸位大人费眼睛。
大殿里谁也不说话,都急着看手里的东西。老圣人一直也没公开的或是不公开的对朝政说过多余的话。但是他就是在背后左右着朝局走向。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的,对保住脑袋保住官职是大有裨益的。这跟身处哪个阵营无关。
可抬眼看去最醒目的反而是一个小传。
这个小传内容无误,比很多人知道的都要详尽一些。这个内容是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小传是那位皇太后写的。
那这本身就有问题。
可你要说问题吧……什么问题呢?她干政了吗?没有!人家就是介绍了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法海禅师,是为这位禅师正名的。这都不叫人说,那干脆把皇太后的嘴捂上算了。
可要说没问题吧,在这么一份重量级的东西上,有一个女人在上面发声了。
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吧。
但这个问题却叫你想指摘又无从下嘴。
中宫每年都有权发一份中宫笺表,便是皇帝都不能反驳。那还不能叫皇太后为一个高僧说句话呢?这不也是皇室的态度吗?很郑重的态度,比那位太后礼佛的态度有诚意多了。毕竟,礼佛有真有假,这白纸黑字的,出自皇太后之手,这总假不了吧。
好吧!咬牙认了,再往下看。
老圣人都在给这个小传让路了,他的文章发在小传的下面。
四爷没有大谈,只从之前那句‘存天理灭人欲’着手,阐述这个‘理’字。
“天理”既是天之大理,又是物之小理,还是人之道理。天理是自然之理,是万物之常理,是事物本来的规律,是社会之秩序,是人的道理、情理。
阐明了这个道理之后,四爷便说了,人之道理尚有可争论之处,天之大理亦需探究,但从小理着手的话,物之小理却正是新学深入研习的一个部分。
物之小理简称物理,然后现在很多新学里的课程都可以划到其中去。这就是告诉大家,不用这么排斥新学,它在很多地方都是对旧学的一个发展,不是非得是非此即彼的。
提倡了新学,又肯定了旧学。甚至是将新学塞到旧学之下其实是给新学发展起来之前赢得了喘息之机。
其他文章两方言辞激烈,恨不能想怼死对方。可在四爷表态之后,两边各自冷哼一声,没上去咬对方一口,这就是效果。
乾隆很满意,眼看要撞出火花,进而烧起来了,被自家皇阿玛这么两边一摁,都乖乖的回去了。
他总结说:“理得辩,但事也得做。谁有道理就拿出来,放在这个每日一刊上说一说,有没有理,大家说了算。但朝廷不是指只讲理不做事的地方。当着官,事就得做。没人拦着你们说话……你们要说什么,琢磨好文章,只管去送。朕从内库转拨银两刊印,一页不够两页,再不行每日出册子亦可,不怕文章多,不怕你们的道理多……博取终长嘛。”毕竟争论的点,被皇阿玛又给摁回旧学的套子里去了。新酒装在旧瓶子里,好像都在一套理论体系下的争论。这个谁都没法反对的。内部对经义各有解读,这个无可厚非,“但是,不做事,朝廷便无从运转。朕呢,希望你们至少能做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忠,不要有太过旺盛的争斗心。此心太胜,这便是没灭了人欲。朕就不得不叫你们回去好好读读书,换个读通透的上来做事了。”说着,扫了全场一眼,“有事就奏,无事便去忙吧。”
总之,乾隆不用用装睡的法子来逃避评理这个活儿了,对这份小刊倒是大有好感。
再来庄子上的时候,就召见了相关人员,赏了下去。
乾隆又跟四爷提了一件事,“天下的读书人闲了,就容易生事。尤其是死守着旧学的读书人,闲人太多了。儿子想设立一四书馆,将这些人塞里面修修书……”
这个想法看似是安置了人了,但其实修书也确实是好事,但修书便修书,咱别篡改成吗?你改了后世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呢?
不过这个不忙,到时候该说的时候再说。
四爷表现的特别好说话,“你当家,你做主。该看着办的时候自己去办,不用问我的意思。”
乾隆心里满意,在朝政尤其是用人上,皇阿玛确实是不怎么开口的。
可四爷却觉得最近这个儿子跑出来的太频繁了,都有点烦了。说又不能说,四爷干脆带着他去下地了,今年不是种了水稻吗?走,瞧瞧去。
啊?这顶着大太阳的。哪怕是稻浪翻滚,哪怕是丰收在望,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前后也就半个时辰,麻溜的回去改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临走的时候还问说:“今儿怎的没见皇额娘?”
你皇额娘看见你就烦,躲出去了。
林雨桐去给医馆选址去了。有了义诊这个开头,之前暂时设在惠民处的医馆每日里人满为患。每天早上林雨桐都会过去的,也总有人求医。随着出师的学生越来越多,就越发需要一个专门的地方了。
医馆的设立迫在眉睫。
这儿医馆是附在书院旗下的一部分,那必然是不能远离,但又能彼此隔开,省的病人打搅了书院的正常授课。因此,还得选在左近。
坐在马车在周围转了转,林雨桐就问跟出来的德海,“今年京城的人是不是比往年多的多?”
是!
德海低声道:“来往的药商几乎没都有数百辆马车进出城门,皇家药局出品的各种的成药,卖到了各地。反响好,所需量极大。如今只帮着装运的力巴,挣得都比往年多一半都不止。京城好些地方的百姓,家里有富余的劳力了,都会过来挣些散碎零钱花用。另外,来参考的学子越发的多了起来。如今城外有人买土,盖了极小的小院子或租或卖,不知道多抢手。”
能上的起学的都是小有家资的,若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是地方不大,想来大部分也是愿意的。从古以来过人就是这样的,有钱就置办产业。房子是自己的,住着才安心。
因此,外城现在越发繁华起来了。
到了繁华处,林雨桐也下来走走,随处看看。她带着纱帽,主要是为了遮挡太阳的。一路走着,林雨桐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一则:这街上提着鸟笼子的人一点也没少。宗室里没这样的败家子了,可旗人里这样的人已经多的是。闲着没事,遛鸟呢。一个个的穿的花枝招展的,吹着口哨,逗弄这鸟儿。好不悠闲!
二则:这J院当真了不得,跟城市发展同步呀!这边才起来一片新区,那刚盖起来的门面最宽的,楼盖的最高,从外观看,最是奢华的,就是马上又要开业的J馆。
她呵了一声,说德海,“把京城大大小小的J院背后的东家给我查出来。”
若是不对这一行制裁制裁,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程度呢。
另外,X病也该要控制了。这么蔓延下去不得了,尤其是一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偏被染上病妇人。她们除了等死,怕是连叫人知道都不敢叫人知道的吧。
德海应了一声,林雨桐转身就上了马车。这才坐稳,马路中间突的扑过来一个妇人:“老娘娘——老娘娘救命——”
这么一嗓子,好些人都往这边涌,瞬间就把马车给围住了。德海挡在马车边上,朝马路边看去。出来当然不能他一个人陪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暗处跟着不少人呢。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这里给围了。
林雨桐少了一眼,这些人已经混在人群了,只等着德海发令呢。她低声叫了德海:“且让让,让那妇人近前来。若无大事,不敢冒这样的凶险。”
德海低声道,“主子娘娘,得小心些。您蒙面而行,她是如何认出您的?”
林雨桐就道:“认出来的人不少,之前那么多人似有似无的朝我瞟。你以为是咱们特别,所以引人注目。却不知道,她们认出来的不是我,是芳嬷嬷。那日义诊方嬷嬷一直就在。她现在规规矩矩的跟着我,人家猜出来也不难。可猜出来了,却没一个人过来,更没有有坏心思的,这便就没大碍了。这妇人必是遇到难处了。你且将人叫过来吧。”
德海愣了一下,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苦笑,真是她的罪过了。她主动过去扶那妇人起来。
一看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就是老娘娘无疑了。
“老娘娘千岁——”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然后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叫起吧。”林雨桐在马车里跟德海交代了一声。
德海大声传话,这妇人已经被带来了马车边上了。林雨桐撩开帘子,招手,“近前来回话。听你方才喊救命了?”
这妇人眼泪扑簌簌的掉,“老娘娘,救命,救救我拿可怜的女儿……求您救救她……”
妇人看起来四十往上的样子,穿的灰扑扑的,头上夹些白发,很是苍老的模样。
“你细细说,你女儿怎么了?”
原来这妇人的男人是老童生了,一直也没考上秀才。妇人事原配,有一女儿,到了婚龄,秀才便给女儿找了一户人家,那家的孩子年岁相当,家境富足,商户人家,家财很有一些。就是一点不好,这家孩子的身子不好。结果定了亲,不等成亲,那小伙子便死了。这新娘穿着一身孝服成的亲,抱着牌位成的亲。如今都已经守了三年了,“今年年初,那家人的生意除了点事儿,便想叫我家闺女嫁给一年过花甲的行商为妾……我家闺女得了信儿偷跑了回来,可孩子爹不接纳孩子,我便把孩子托付给我兄弟家,叫她在舅舅家避一避。却不想这事不知道叫谁知道了,去了我女儿的夫人,他们打发人将我女儿绑了去,说是我女儿与我娘家侄儿有见不得人的事,要拉回去行家规……”
妇道人家不守妇道,这所谓的家规,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林雨桐看了德海一眼,叫他安排人,这才说那妇人,“你女儿的夫家在何处,你说出个地方来,先叫人把人带出来。”
另外,这事还是得通知顺天府的,不能越权的。
打发人去也不过两盏茶的时候,果然就被带来一女子。女子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夏天没穿竖领衣服,能看见脖子上青紫的印记。
跟着的人过来回话,“被吊在在梁上,幸好及时,再晚去半盏茶的时间人就没了。”
林雨桐心里已经有了怒色,她‘嗯’了一声,老这么被人围在这里也不行啊。她看向那对抱着哭的母女,就道:“先叫人带着你们去顺天府递个状子,递完状子也暂时别回家了。让人带你们去惠民署暂且安置……”
这婆子拉着女儿磕头谢恩,那姑娘嗓子疼,说不出话来,只不停的跪地磕头。
林雨桐留了芳嬷嬷让陪着,德海再给调拨了一个人,这才放下车帘子,“走吧!”
外面磕头啊谢恩啊,林雨桐全然没注意到,她真是觉得现在这个世道啊,变起来真难。现在去管这事并不明智。可以说转眼,两边又得怼起来,但这事能不管吗?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这样的案子,绝对不是一桩。自己只要定一件案子,只要传出去,就能无形中救很多条命。
这位知府对这样的案子快刀斩乱麻,他怕牵扯的深了,以故意杀人案将那姑娘的夫家有关人员暂时收押了。至于其他的,暂时没问。
杀人者肯定不对,就是宫里也有慎刑司,宫里若有哪个妃嫔敢私下对宫人用刑,那被发现了,也是够喝一壶的。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了。
下面的人禀报知府说关押的人员在里面喊冤,说这是对方通奸在先,家丑不可外扬,实属情有可原。
说到底,是不想被判死刑。
知府直接道:“人关着,看押的人离远点。多听没好处!”
他不想惹麻烦。要不然朝中两派的人都盯着他,这他哪里受得了呀。
果然,案子还没审呢,就有一个自称是原告的男人来了,知府以为是催案子的,结果不是。这人是读过书的童生,言称她家的女儿确实玷污了家立的门楣,有背妇得,便是夫家不处置,他也要处置的。
饶是见过的事多了,这位知府也为惊了一跳。
这人还嚷着,他不告了。他是一家之主,这个案子他不告了。
这个反应,怎么处置?
杀人案啊,他当然不能不管。但原告的爹说了,这是家事。朝廷管不着。
“我是她爹,她敢不听话,便告她一个忤逆不孝。”
知府皱眉,“出嫁从夫,夫嫁从子。她无夫无子,无需听从任何人。你且回吧,本官自有处置。”把人给撵出去了。
然后叫人去查,看看从接手案子到如今,可有人去过那人的家里。要不然,这人的胆子也太肥了。便是这么想的,知道皇太后主动管了,也不该过来说这么一番话呀!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的时候,确实有人看见有一黑衣男子进入这个老童生的家里。几时出来的倒是没注意,不过确实是一张生面孔,无人见过。
那这件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对外不急着开审,只递了折子给皇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他倒是想直接求见老圣人,但这不是犯忌讳吗?
乾隆把折子看了一遍,慢慢合上,心里却骂这知府愚蠢。
折子递上来,我能说谁对?我只能说支持妇人改嫁。要不然呢?太|宗皇帝后宫本身就有寡妇,那时候满人也不忌讳这个事呀。连孝庄老祖宗跟摄政王也有需要不能说的事。世祖皇帝的董鄂妃还是弟媳呢。这又怎么说?我能说我家先人的不对吗?
可这一站在这边,下面的反弹必然大。
他叫了一个一直埋着头的侍卫,“去查查这个老童生,看去拜访他的人是谁。”
这人居心叵测呀。在查出来之前,这个折子留中不发。
乾隆没查出来,但是德海却查出来了,回来奏报说:“……那人是江南来考试的一个秀才,跟朝中倒是没多少瓜葛。”
林雨桐皱眉,那么此人会不会跟那些天地会啊,白莲教的有瓜葛?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搅乱的局势是想获利,他们付出的代价却小,那便是躲在暗处煽风点火便是了。
当然了,现在没有丝毫的证据。
正说着了,纪昀求见。因为这两日收到的稿子,都是关于这个案子的。
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动私刑肯定不对,但是否因为此女行为不检点,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呢?如果这样,量刑是否该有所考量。
而有的认为,这其实是个节妇。她是因为不肯夫家发嫁,这逃出去的。在此事发生之前三年,没有不好的地方。所以,夫家不仅有杀人嫌疑,还有逼迫节妇的嫌疑。
林雨桐皱眉,节妇?
这个事林雨桐先不能挑,她得换个角度。她是太后,母仪天下,得心怀悲悯。因此,她的角度就是从哪个老童生身上起的。林雨桐就在文章把这个案子的前后都介绍了一遍,然后再说这个老童生,说此人枉为读书人。为何呢?圣人说了呀,爱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存半点仁爱之心,还能指望你去仁爱谁?若是这样的人去做官,那岂能将一方百姓交给你吗?将百姓交给你,那岂不是如同将牛羊交给豺狼牧守。
在最后她引用了一首诗:食禄乘轩着锦袍,岂知民瘼半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好些站出来想说话的官员,在看了这首诗之后,不管说话了。
尤其是之前那个叫嚣的最凶的御史,他三个女儿,嫁出去过的都不好。第一个嫁给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结亲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但是当年人家的爹帮过他,他为了报恩,把长女嫁给对方了。第二个是女儿嫁出去给人做填房的,明知道对方死了两任老婆了,还把女儿嫁给对方,只因这人是上司的亲兄弟,而上司对他有提拔之恩。第三个女儿是喝醉了跟人订下的亲事,远嫁甘肃了。那人儿子他没见过,娶亲的当天才知道姑爷是个瘸子。
他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皇太后没说别的,只说仁爱之心。对自己的子女都没有仁爱之心,那这不是财狼一般的官员是什么?真要叫人提起来,这是要把仕途断了的。
和敬暗暗叫好,觉得又从皇祖母身上学会一招。皇祖母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定不对,但却强调了一点,那便是仁爱。爱其子女进而爱人爱治下的子民。
爱治下的子民这个先不说,只说仁爱子女。仁爱子女除教其做人,为其长远计之外,还得尊重对方的所思所想。这已经是在婚姻上给很多姑娘争取了一点权力了。
她将其拿起来看,看了又放下。就朝外喊:“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
“备车,去富察家。”
傅恒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和敬来过了。他皱眉问夫人瓜尔佳氏,“公主来做什么?”
瓜尔佳氏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还不是为了那一句‘牛羊付与豺狼牧’,提醒富察家,也该有仁爱子女之心。”
傅恒一愣,“家里几房,可是谁家出事了?”
自己就瓜尔佳氏一个妻子,他们夫妻关系一项和顺。两人要儿有儿,要女有女,富贵荣华一样不缺。其他几房也都还不错。怎么就专门提醒这个来了。
瓜尔佳氏低声道:“老爷怎么忘了怡亲王府里那位……”
傅恒一愣,斥了一句胡闹。
富察家有个守望门寡的姑娘,当初许亲怡亲王府的弘暾阿哥。只是那位命断,没了。自家的姑娘就成了未亡人,如今膝下的儿子都是过继出去的。算起来年纪也出了四十了。
那位姑奶奶虽说年纪比自家年长点,但其实按照辈分算的话,那是堂侄女。
傅恒的父亲是李荣保,而对方的祖父是马齐。马齐是李荣保的亲哥哥,都是米思翰的儿子。
“公主的意思,是这局总得有人去破。有些事,总得有人第一个做。别人做来,总没咱们做的效果好。一个怡亲王府,一个是咱们富察家……”
一个是宗室里炙手可热。只要老圣人活着,怡亲王府那地位就比别人超然。
一个是外戚里皇恩隆重的一个,以自家的地位,说实话,确实是没有可以替代的。
可饶是这样,也叫傅恒难为。他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道,“这叫我怎么跟怡亲王开这个口。”
那是这一任怡亲王的嫂子。哪有小叔子把守了这么些年的嫂子往出嫁的。这是一巴掌打在了怡亲王脸上呀。
公主也是,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呢。
瓜尔佳氏便道:“那要不,我明儿去一趟王府,见见咱们家姑奶奶。且看她是个什么意思。她若愿意,咱们豁出脸去,也得把这话给说了。她若不愿意,我也豁出脸去,跟公主好好说说。都不是外人,什么话不能敞开说呢。”说着,她就道,“说起来,我也替姑奶奶难受呢。你说,一个女儿一辈子,就那么苦熬着……四十多点,说晚也不晚呢。要是顺利,说不定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越发胡说八道了!
傅恒很生气,尤其是对和敬。晚上躺下睡不着,他突然意识到真正叫人生气的是,和敬现在开始指使起富察家了。
但不管怎么生气,傅恒还是没拦着瓜尔佳氏去怡亲王府。
瓜尔佳氏没有跟怡亲王福晋多聊,就去了自家姑奶奶的院子。
“婶婶来了。”站在门口的女子看起来没那么显老,身段也姣好,许是因着没生孩子的缘故吧。她一身素净,站在那里一身的平和。
是啊!心境早就磨出来了。
两人相协里面坐了,说了些闲话之后,瓜尔佳氏就看了屋里伺候的人。除了陪嫁来的,再没别人,瓜尔佳氏这才吭哧着把话问出来了,“……说起来我都想自打嘴巴子。可公主有交代,我就不得不大着胆子问一声……”
富察氏不解,抬眼问说:“婶子只管问便是了,我们之间客气什么。”
她在王府过的还算自在,一是因着王府宽厚,二也是因着富察家不倒。富察家靠的便是堂叔父这一支了。
瓜尔佳氏这才道:“姑奶奶可有……再嫁之心?”
富察氏瞠目结舌:“婶子何以说出这样的话?”
瓜尔佳氏便道:“早不问晚不问,偏这个时候来问,难免叫姑奶奶觉得,咱们是怕人家议论咱们家不仁爱。其实真不是!这毕竟是皇家,当年又是指婚,老王爷也还在。虽说老王爷宽厚,几次不让守着,但到底是王府,咱这事上,家里是亏欠了你的。你叔叔原是不想叫我来的,和敬公主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咱们家在皇上面前体面还是有一些的。也不怕别人议论不议论。可我还是来了,从一样是女人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一个女人有男人有孩子,这一辈子才算是完整的……”
过继的儿子虽然还算尊重,但到底是疏远的很。请安见礼都是在院子外面见礼的。在府里,除了主仆,再无他人。要这么继续过一辈子吗?
瓜尔佳氏就道:“虽然蹉跎了二十年,可若有机会不再蹉跎二十年,何乐不为呢?”
“婶子,我都多大岁数了?”
“岁数怎么了?”瓜尔佳氏眼睛一亮,“我就觉得,人这一辈子,啥时候都是宝贵的。不能说前二十年是你的时间,后二十年就不是你的时间了?没这样的道理呀。若是没了前面的二十年,后面的二十年,越是要好好过,这才对得住自己是不?四十岁生孩子的妇人多了去了,有那五六十岁还生的呢……”
富察氏不由得低了头,脸也红了,“这事……我从来没想过。不敢想!”
“那就想想。”瓜尔佳氏就道,“赶明儿,我先递个帖子,求见求见皇太后去。你同我一道儿去见见。外面的消息想来你是知道的,若是这位太后允诺,那你担心的很多事都不叫事。而且,皇太后极会看人,你叔叔来家不止一次的夸呢。若是能有太后帮着相看亲事,出面做主,小姑奶奶啊,你这后半辈子,过的还得是好日子。”
“您叫我想想,想想再说。”
行!想吧。
瓜尔佳氏告辞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陪嫁过来的嬷嬷。这嬷嬷当年也就是四十的岁数,如今也都六十开外了,头发都白了。
这嬷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夫人的意思。
晚上的时候,嬷嬷伺候着自己NAI大的孩子,坐在她边上打扇子。低声道:“姑娘啊,我是四十一上添了我家老五,四十三上添了我家老六,四十七上海生了老七呢。今年老七都改说亲了。女人啊,就得真的做一回额娘,要不然,这一辈子都缺点什么。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人这一辈子活到头做了个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给人陪葬了。这么熬啊熬啊,将来嬷嬷总得比你先走,谁能一心一意的陪姑娘到老呢?”
跟来的丫头也都嫁人了,虽然还回来当差,但主子却肯定不是全部了。也就是自己是姑娘的奶嬷嬷,一直配到现在,再是孩子多,这一个既是孩子又是主子的姑娘,终究是放心不下的。她就道,“当年老太太去的时候,拉着奴婢的手,说叫奴婢千万多活些年,多陪姑娘些年。要不然到了那边都不能安心呢。”
富察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属于自己的亲人是越来越少了。到头来,也不过是孤零零的,活着跟死了都没差别的。
她垂下眼睑,“我怕……怕人家说我没羞没臊。”
“胡说!”这嬷嬷就一下一下顺着富察氏的头发,“我看啊,别管如何,去见见皇太后,这总没错的。便是不嫁人,姑娘也能出去做做事,总比在府里熬着好。说不得,太后娘娘并不反感呢?奴婢从府外进进出出的,外面不知道多少人供奉了娘娘的牌位呢。姑娘去见见,总没有坏处。”
于是,林雨桐就接到了富察家和怡亲王府的帖子。
这两家是得见的,林雨桐叫她们第二天只管来便是了。至于两家是哪个女眷来,她并不清楚。
等见到人了,林雨桐多少就有点明白为什么了。她笑着叫两人坐了,然后叫人给上了冰碗,“天热,先降降温。”
冰碗叫冰碗,但却不十分冰凉。只上面撒了一点点碎冰屑而已。
傅恒的媳妇瓜尔佳氏长的很好,气质如兰。年岁不小了,但脸上却不见岁月的痕迹,可见日子过的顺心得很。她很会说话,坐在那里奉承话一句接一句,根本就不用担心冷场。
林雨桐跟她接话,等那边吃完了,这才把富察氏叫到身边,“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富察氏鼻子一酸,“是我自己求来的,哪里有委屈。府里上下都怕我受委屈,让着我呢。”
瓜尔佳氏几次张嘴,但这事吧,话到嘴边却发现说起来颇为艰难。
林雨桐摆摆手,也说瓜尔佳氏,“也难为你了。你带着这孩子来,为的什么,我清楚了。”富察氏能跟着来,就已经表明态度了。对再嫁的事,她不排斥。
瓜尔佳氏面色通红,起身跪下堂下,“叫娘娘为难了。”
这个事确实为难。
宗室福晋再嫁,嫁给别人别人也不敢娶呀。
林雨桐叫瓜尔佳氏起来,拍了拍富察氏的手,“你们先回,容我想想。等想好了,我再知会你们。”
吃饭的时候四爷才回来,林雨桐跟四爷说这个事,“你说,这个事怎么办才能体面些。”
便是女方不怕非议,男方也怕呀!
这可比公主再嫁的难度系数高多了。
但若是皇家妇都能另嫁,那还有谁家的寡妇是非得强制人家守着的?意义又不一样。难得富察氏敢再嫁,这个事那就非管不可。
四爷听了难道不皱眉,搁在几百年之后这种年岁的各方面条件好的姑娘想找个各方面匹配的都难,何况其他。
如今管着惠民处的两位格格许是知道这一点,死活不愿意嫁。林雨桐问了几次,都是这个答案。而如今富察氏愿意嫁,这可上哪找个合适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