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一道题一道题往下看,说实在的,很多题目他看的是有些蒙的。这跟科举完全是两码事。可以说在这些题目面前,前来考试的每个人都在同一水平线上,没有谁比谁强的吧。
当然了,家世没有加成是不可能的。这不是说试卷不公平,而是出身不同直接决定了见识和眼界的不同,因而在这些事上,凡是出身不错的,一般都能答上一些的。
像是问辎重配给等等,这些他多少都有一些耳闻,不是有谁特意教导,而是以父亲的地位,那肯定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所谈所说,无一不牵扯正事。耳融目染的,答的不全面的,但肯定不会太离谱了。
有自己占便宜的问题,但也有自己压根就不擅长的题目。
比如商行获利等等的,要是只去计算这些单纯的数据,他当然也能。但是,这些题目里会牵扯到很多的陷阱。比如,运送货物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若是走水路,雇佣船只的费用算不算?肯定是要算的呀!要走旱路,你得知道这旱路从那一条路走是近便的选择,这中间有多少抛费。这里面已经有了地理知识的涉及。然后再说从南边贩货物回来,那些所列的货物都是几月份上市,是不是刚好就在你到达南边的时候。看着利润大的玩意,按照日程你到的时候那玩意还没熟呢。就算是过了这个陷阱,那么根据货物的不同,运输特点是不是也该不统。有些东西走陆路行,但有些货物就不能走陆路,它只能快,要是慢了路上的耗费就大,到地方不得全烂了。所以,这里还有个常识,货物的保存与运输,还有多少能腐烂,腐烂的程度达到多少。
这样的题目,你觉得你会了吧。但其实就他所想的这些,他都不确定还有没有没有考虑到的地方。
再往后有一道是断案子的题,就是一件简单的偷牛案,罗列了一些证人证言证据,问你若这个案子怎么判。你认为甲乙丙丁这四人,谁是贼人。
刘墉觉得这道题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极致的好。这一旦做错了,感觉像是跟本人下了评语一般,以后再难牧守一方了。当然了,也许是他多想了吧。
这些题目已经叫他够为难的了。后面还有更为难的。题目是建粮仓的题目,要能存一定量粮食的粮仓,你打算怎么设计这个粮仓。
这道题他直接跳了,实在不会。
接下来还有一道,就是一道炼铁冶炼金属的,这更是没见过!
见那边弘旺写的手舞足蹈的,他都不敢细看了。像是后面那种什么田地,选择什么粮种。几月下种,几月需水,几月下肥几月收割,有什么禁忌之类的题目,他也直接跳了。
直到后面问赋税、律法,他才找到有点熟悉的节奏。
抓紧先把这两道题答了,可往后一翻,吓的倒吸一口气,这两道题除了一道试帖诗之外,还有一道是一道非常吓人的题目。这道题用很白话的问你,身为大清子民,你发现了大清什么痹症,对这些痹症,你有何好的建议意见,请你写下来。
这玩意能写吗?
如果写了,将来算后账算谁的。
可如果不写,又太圆滑。
他这边正盯着这道题能盯出花来,结果就听那边弘旺‘嘶’了一声,刘墉扭脸看他,就就按这位眉头能夹死蚊子,肯定也是看到这道题目了。被这么盯着,弘旺也扭脸看过去。两人默默对视了三秒。弘旺淡定的收拾桌上的卷子,然后越收拾越乱,不知道怎么扒拉一下,那张叫人挠头的卷子掉地上了。地上是撒了水的,还挺潮湿的,然后卷子就贴在地上了。
监考的都是不知道从哪个兵营抽调出来的人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掉了就掉了,没的答就那么交卷吧。弘旺朝刘墉挑挑眉:看吧!完美解决掉了。
刘墉:“……呵!”也就这点能耐了!
两人正默默对视呢,外面传来一声:“都看着自己的卷子,不要左顾右盼。”
左顾右盼二人组赶紧低头,学舍外便进来一人。这人是此次巡考的特聘先生阿桂。
这次开考,作为学院被特聘的先生,阿桂也是要听招呼的。他被安排过来是巡考,每个先生要照管好几个考场的。他在别的考场耽搁的时间长了,因而才转到这里来。带兵打仗的人并不知道做先生是怎么一个做法。因此,他是每个考生边上都要站一站的,这一站他就发现,这题说难是真不难。但是说难也是真难。叫他自己来考,他能答几道题呢?
走到弘旺边上,他帮着把卷子捡起来,背面有些湿了,他扫了弘旺一眼,就像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题目一样,特别给网开一面,特意从前面的桌上拿了备用的纸张,告诉弘旺:“题目也不长,自己誊抄了。”
很给面子了!
这么和蔼的先生真是棒棒哒。
弘旺:“……”要不是因为你是武将,我可能干不过你,否则出了考场我就捏死你信不信?
刘墉心里呵呵,但同样也不待见阿桂。
为啥呢?自家老子跟阿桂的老子,两人职位其实也都差不多。自己要是这次科举中了,也算是三代进士。从祖父到自己这里,这算是一门显赫,书香门第吧。可阿桂家呢?虽是满人,可人家祖上也都是科举出身的。他爹更是把六部能轮一遍的大员,如今已经是太子太保。本来阿桂家也是文官的,结果他爹阿克敦在先帝时候……哦!就是如今的老圣人手里,突然文转武,给了个什么广州将军做。然后这可了不得了,这老爷子被称为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若没有老圣人当年对阿克敦老大人这么神来一笔的安排,他阿桂想入行伍,且这么容易就出头,那是做梦。他得跟自己一样在这里考试。可现在呢,人家牛了呀!
其实两人年纪也没差多少。他最多也就比自己年长个三四岁。可人家现在是两儿子一个闺女。听说已经准备给长子说亲了。可自己呢?自己娶过妻,没孩子,前几年还丧妻了。如今就鳏夫一个。
如今,两人一个是考官,一个是考生。
刘墉:看见阿桂的嘴脸也想呼一板砖。
阿桂是没这个自觉地,他许是不知道别人不爽他?不!他特别清楚他们都不爽他,但是有毛关系?我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于是,他站在刘墉边上,连动都不动,就看刘墉答题。
刘墉不搭理他,先把能答的答了,剩下的最后那道题,说不定就没时间答了呢。但是,学舍前面那沙漏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慢呢?
阿桂心里笑,这才抬步走到最前面,告诉大家一件事:时间还是那么一沙漏的时间,鉴于大家的实际情况。若是有需要出恭的,举手,外面有人全程陪同。一个一个去,要是实在着急的,可以请外面的引领官帮着协调,但彼此不能说话。若是有饿的撑不住的,可以申请吃食。别的没有,大饼子卷酱肉,蛋汤,尽够的。
但同时他又提醒,晚上并没有预备铺盖,所以,还请诸位加快时间。
那也就是说,时间不是无限期的。
完了!这要耗到啥时候去。
弘旺举手,“能提前交卷不?”
阿桂笑眯眯的,“能啊,老圣人和万岁爷都等着呢。有提前交卷的自己带着去外面,学舍门口有专门收取卷子的侍者,交了就可以走了。”
那还是算了吧!第一个交卷什么的,最不明智了。
然后他把卷子一推,起身慢悠悠的去如厕,回来在门口净手之后,还能在学舍门口的走廊上坐着,吃大饼卷肉去了。阿桂出来就发现,这位大爷一口饼咬在嘴里能不停的嚼。有那吃一口的时间,他两个大饼都塞肚子里了。在行伍里呆惯了的人,最是见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他就问说:“饼子硬?”这么嚼不烂?
弘旺白眼翻他:“圣祖爷教导过,吃饭需得细嚼慢咽,一口二十下……”
你这是二十下吗?你这是二百下都不止。
行吧!把圣祖爷的话记住,且十倍的努力去做,你还能说他错了?
阿桂冷哼:虽然不能说你错了,可我却能去告你的状。
阿桂去告状去的时候四爷正在训人,这是位早交卷的爷,四爷的嫡亲侄子,十四家的老三弘映。这位直接在考场上睡着了,呼噜声震天的响。被兆惠给举报了。
别人还肯能顾忌这位宗室的爷们,万岁爷的亲侄子,可兆惠才不管呢。兆惠姓乌雅,他阿玛是四爷和十四爷的嫡亲表兄弟。他越是不顾忌,才越是将这层亲近的关系向老圣人的表达的很清楚。
弘映和兆惠年纪相仿,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弘映一脸的不服,眼刀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偷着甩,四爷一脚就踹过去了,“出息了?”
弘映被他阿玛踹习惯了,一见脚过去,习惯性的就蹦走了,大有转身撒丫子跑的意思。
四爷:“……”四十多的人了,还能这么敏捷,看来平时没少被揍。这功夫没见拉下多少。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卷子,除了第一题辎重分配这些答了之外,别的一个也没碰。
可这道题这小子很占便宜。十四当年那大将军王做的,这些能摆弄不明白?他当年的事能不跟儿孙提?这小子听了这么些年了,傻子也该教会了。
四爷把答了的卷子留下了,没答的卷子叫其拿走,“滚蛋,五日后来看结果。”
没答的卷子能拿走?
四爷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叫拿走卷子这事,把阿桂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忘了告状了。
坐在一边的梅文鼎眼睛闪了闪,继而慢慢的垂下头。原来出那么多题,不仅是要把学生擅长的区分开来,这带出去的没答的试题很快就会被传抄的到处都是。而那些没来考的人,在看了题目之后必然都会有些想法的。尤其是这些人要都是有差事的话,那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还有最后一道对大清弊端的问答。以后天下的官员可得紧着皮了,真盘剥或是不作为,读书人只要来考试,就能告御状,那就太可怕了。出这道题如果出成了成例,这可比派多少监察大员都厉害。天下之人,无一不是监察官!
什么叫直达圣听?这便是了。
上位者不忌惮你议论政事,还给你途径给你舞台让你尽情的议论,这便是给堵塞的河道开了一道口子。疏比堵要好的多。
老圣人对外是不干政,不管朝堂政事。可实际上一个书院,一份考卷,一个考题,却把朝堂和天下的动向都握在手里了。
可正在江南伪稿案这个当口,乾隆看到的是:皇阿玛这个做法可监察读书人的思想动向。
这么想也没错,能科举出头的,都奔着科举去。科举出不了头,看了这边的考题,估摸着好些人都觉得他们多多少少都能答上一些。只要有办法,还都是想来试试的。而且,一年可考一次,今年没考上,明年继续,什么时候来考都不晚。他们还会闹吗?没必要了!他们宁肯花时间总结考不上这书院的经验教训,也不会花费时间在那种高危的活动上。因此,他看到的也是弊大于利的。
而从这事里,他也悟出来一个道理:这天下别管是谁,你都得给人留活路,留往上走的路。否则,就是要生乱子的。
除了弘映这个被赶出考场的,第一个提前交卷的卷子也呈上来了。
四爷扫了一眼名字——纪昀。
哪道题答了,哪页卷子交上来,剩下的空白试卷都叫考生自己带走。
纪昀拿着卷子,在书院里面溜溜达达的,要是不能考中,那以后想在这里转转怕是难了。他朝后面的隐隐只露出屋脊的地方看去,据说那里以后会是藏书阁,收囊天下之书。
可这到底能不能考中……看着手中的空白卷子,他呵呵便笑,这里可比科举文章难多喽。
而乾隆一看纪昀的字先是一赞。书院里艺院只凭着这一笔字就有资格入了。
此人答的不多,一个试帖诗,一个中庸里的句子,就是中规中矩的科举考题。此子答的还不错。乾隆就问:“次人该是今科的举子。”
那边就有人翻出之前填写的资料来,“回万岁爷的话,此人并非举子。其母张氏宜人新丧,此子正在守孝。”
宜人?
乾隆便道:“官宦子弟?”
没错,纪昀也是官宦子弟。他父亲也是举人,在户部吏部做过属官,后来又被外放云南做过知府。
乾隆叹气,怪不得皇阿玛总说现在不是世族,而是士族。
但到底是不舍其才,征询他皇阿玛的意见:“不如放艺院?”
那就放艺院呗。电视剧那都是骗人的,乾隆对纪昀的评价是:本系无用腐儒,原不足具数,况伊于刑名事件素非谙悉,且目系短视……
放在书院里两年也好,想来对他以后修四库全书总也还有些用处的吧。
在这种事上四爷不是很计较。
那边纪昀不知道他的卷子已经被御批了,这会子往出走的时候还朝弘旺笑了笑。若不是这个场合,他真想凑过去跟这位咬一口嚼无数下的仁兄好好的聊聊。
弘旺目送纪昀离开,默默的记下这个二百五。提前交卷这么随性的事,敢当着四伯的面做,实在是佩服你有这样的狗胆。他反正是要磨蹭的,第一个交卷的他不做,第二个他都不敢做。等着各个学舍陆陆续续的都有人出来了,他才把最后一点饼子塞到嘴里,然后回考场去了。
他就奇怪刘墉为何不交卷,结果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刘墉那最后一道题答的剩下两行空白了,应该是答完了吧。那般的洋洋洒洒,还真敢写弊端?
啧啧!这又是一个狗胆包天的!竟然敢相信弘历那喜怒无常的小人。
他整理卷子磨磨蹭蹭的,等着交卷。眼看那沙漏就要到点了,他都侧着身子准备动了,突然,刘墉像是才想起什么似得,提笔就写,字迹……目测很潦草,明显时间不够的缘故……然后那两行都没写完,前面就宣布:时间到!交卷。
考生排队出去,一个挨着一个。
刘墉这才装似慌乱的收拾卷子,然后坠在最后。
弘旺都从里面出来了,这才反应过来:刘墉这个狗东西,故意的!他看似答题了,可前面洋洋洒洒落在卷子上的一定都是能写的。不能写的……不是人家不写,是实在没时间写了。
都说胥吏滑似油,能做官的,能把胥吏收拾利索的,这些人比油还滑溜。
此时,天已经暗沉了。秋雨轻飘飘的,往下落着,多了几分凉意。
天是冷了,但气氛却是火热的。
那读书根底好的,这会子带着点懊丧,因为他们没想到是这么多题他们不会做。
而那读书根底不好的,这会子却有些兴奋。每个人出来都带了没答的题目,那就证明考中不考中,并不会看你是不是全答了。只要有答题,就有一定的机会。
这么些人一起往出走,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旧日认识的,也有刚认识的。一起在一块说的不外乎是:
这道题你答了?
哎呀!答了,但没把握。
这道题要是有时间我也能答,时间还是不够。算的太繁琐,我都不好意思从前面拿稿纸了。
……
而这一晚上,林雨桐就见到了考卷。已经按照题目分成了一摞一摞的,最后一道题被林雨桐抱回去了。
“今晚咱们也少睡一会子。”她跟和婉和另外两个格格道。
十三格格和六格格莫名惊诧,“我们?”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能看?
林雨桐看她们,“是怕写的不熟练?要是实在不行,帮着整理研磨也行啊。”
六格格忙道:“是有些生疏,但还是看的明白的。”
十三格格也点头,再不济,字还是认识的。
她们俩念,和婉在一边记录。只摘记要点便好。其实要记的并不多,答这道题的,多是在歌功颂德,没提什么弊端。只有万岁万万岁这些话。
偶尔会出现一狂生,写是真写了,但只叫和婉看,都不在点子上。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都记了下来。还有些怕是寒门出身的,他们关注的不同,有人写了富商高价买走了他家的两亩好地。又有人写,县衙的衙役家的恶犬曾咬伤数人,其中有一老者三年之后病发身亡。
原本她也不太拿这些事当事,却没想到记录完了,她递给皇祖母之后,皇祖母直接给盖上了红戳,这个意思便是着人去办。
和婉便放下手里的笔,“皇祖母,孙女不懂。”她是知道祖母有教导之心,所以才处处留心学着。这两件是在算不得大事,怎么就劳动皇祖母去管呢?
林雨桐笑了笑,点了点这些卷子:“这卷子便是通往大江大河的水渠。有人试着修了一条水沟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咱们就得让人看见,这水渠是通的。只要他们愿意将水渠挖通,便一定会有涓流顺着水渠而去。恩泽不大,但滋润一片人心还是够的。”
只有如此,愿意朝这边修水渠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和婉觉得自己有点懂了,不过她觉得有个更恰当的比喻。皇祖母告诉她说,人身体里布满了蛛网似得血管,血液便在其中流通。她想,这些从底层出来的读书人,修的不是水渠,而是皇额娘说的那样的血管。当大清国上下有无数个血管都能通向这里的话,那这里才是大清国真正的心脏。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立马精神一震,叫芳嬷嬷,“泡一壶浓茶来。再把皇阿玛专门叫人从广州寻来的黑酒冲一壶。”
和婉所说的黑酒便是咖啡。这东西在广州一些洋人那里寻来的。
林雨桐赐给和婉,她忍着喝了几天之后反倒是喜欢上了,如今那东西,也只她在喝。
这祖孙俩说的什么,十三格格和六格格不是太明白,但并不影响两人心里的兴奋。她们觉得她们参与到了了不得的事里去了。做这些好像远比给母后皇太后做双鞋,做件衣裳更叫她高兴。
于是,两人也更自如些了。
两人一个人先念,另一个人拿下一份赶紧熟悉一下,等前一个念完了,这个接上。六格格刚念完,十三就懊恼的道:“这一份不念了……可惜了。写的极好,可这正写了一半,怕是时间到了,最后两行都有些潦草……”
“谁的?这么可惜。”和婉就接过来,“最后总分的时候,这个得叫祖父看看的。”结果拿过去一看,“刘墉?”
林雨桐这才抬头看过去,“谁的?”
“刘墉!”和婉说着,就跟两堂姑姑解释,“刘统勋之子。听说文采斐然。”
可林雨桐打眼一瞧就笑了,“滑头!”后两行跟前面写下的时间至少差了一个时辰。后两行就是个承上启下的句子,只这一句他用了一个时辰才落笔?
前面那么大的篇幅歌功颂德,一到正题……巧了!时间到了。
她指给三人看墨迹,告诉她们这些墨迹距离现在的大致时间。这么一说的话,再看就觉得果然如此。和婉嘟嘴,在刘墉的试卷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滑’字。
试卷阅起来破费工夫,十日时间也是紧张。等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了,四爷眉头却没有松开。虽说心里有准备,但这考下来,出身好的仍然占了足足八成,这比例还是叫人觉得任重而道远。
可这也是短期内都无法改变的现状。
像是出身皇家这些子弟,便是荒诞,但其实学业也没有大拉下,尤其是弘字辈的,拿出来任何一个,在某一方面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出现的惊才绝艳的,哪个不是出身官宦世家。
四爷将名单递过去,“你看看!刘墉、纪昀、这个尹庆玉……”
尹庆玉是谁?
四爷就道:“尹继善的儿子。”
哦哦!尹继善如今在东南做总督,真正的一方大吏。这是四爷用过的老人了,不在京城而已。尹继善是满人翰林,在文坛地位不低,其子文采斐然也是当然。
再接下来的名字里,一串串的,都能说出来历。祖宗几代人都能扒拉出来名姓。
这个排名是分年龄组的,二十岁往上是一组,十三到二十又是一组,十三岁往下是另一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十三岁往下的寒门占的名额明显多了。可再细看名单,这些孩子多是之前就在这边书院念书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本就不一样。
四爷点了点名单,“得有个寒门出身的代表人物。”
林雨桐拿着名单沉吟半晌,就低声道:“其实我想到个人,只是此人瑕疵太明显了。”
四爷皱眉:“谁?”郑板桥算一个。文人中算是有些名声,虽做过县令,但出生时他家已经是家道中落了。
林雨桐说的并不是此人,她点了点纪昀的名字,“与纪昀齐名的另一人。”
北纪南袁!
“袁枚?!”四爷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么个人。
此人出身确实是不高,他父亲只是给人做幕僚的。而且也不是给什么了不起的人做幕僚,只是小县令之流做幕僚的,确实算是寒门。而此人才华确实出众,二十四岁便中了进士,还点了庶吉士,很得当时的大司寇尹继善的赏识。两人都是爱作诗吟诵的性子,之后便相交莫逆。后来尹继善去东南任上,他还在其麾下做了几年知县,直到前年才因为不喜官场那一套辞官了。
辞官之后他自己弄一随园。这随园很有些名气,人家不仅有美食还有美人,因而颇受文人喜欢。像是后世的里写的弄一园子,吸金等等的,那都是作家在后世的见识基础上虚构出来的。但是人家袁枚是真自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的很成功。钱也是大把的赚。
此人还收徒弟,收男弟子,更多的是收女弟子。
但却有个才子都有的毛病——好|色!而且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那种。
此人文气足,但若是这人进了书院,可不是好事。以后的婚姻制度,婚姻道德等等,这都是要在潜移默化里去影响和塑造的。只凭着这一点,林雨桐就觉得,这人虽然名气大,但是她是真不想要。
四爷便懂了,“你想到袁枚,是因为袁枚的妹妹。”
对!袁枚的妹妹们,都是名动江南的才女。女子学堂总也需要人的,可女先生却难找。袁枚的妹妹袁机,才女是真。但林雨桐知道她,不是因为她的才名,而是因为她是在清史稿列女传中出现的人物。出现在其中的女子,无一不是悲剧的,那上面宣扬的都是所谓的贞洁。林雨桐想用她,不是因为她贞洁,而是刚好她出身不高,有个文坛颇有名声的哥哥袁枚,本身也有些名声,而且,贞洁在时下是好名声,短期内于女子书院是有好处的,可以阻挡一些酸腐文人的攻击。
当然了,另一方面,也能替四爷向外传递一些信号。总比直接用袁枚的好。
至于女子学院成立之后,教些什么,学些什么,那别人便也管不着的。
四爷点头,“就这么办。”
林雨桐没直接找什么袁机,也不是下什么旨意,她给尹继善的夫人写了一封信。尹继善的继室夫人是鄂尔泰家的闺女。这个鄂夫人倒是跟尹继善性情相投,也是很喜欢吟诗作对,算的上是一位才女。若是她在京城,林雨桐也会请了她来。此次写信,是因为尹继善跟袁枚关系莫逆,这事请她去办,让她将请先生的那一套一定得摆足了。在江南风雨如晦的时候,这个看似不大的举动,一定能安抚更多的可能跟伪稿案有些瓜葛的文人。
这信,林雨桐直接给弘历,叫他夹在公文里传递。并没有私下里跟大员家眷联络。里面写了什么,随便看便是。
这般的坦荡,当天夜里,这份书信便夹在公文中,走的是六百里加急。
得回复还有些时日,但眼下,书院明儿就该放榜了。
四爷不仅要放榜,而且将每个考中的人员的试卷进行了誊抄公布,一早起来,长廊里就抬出一个个公告板,上面密密麻麻的贴着文章。
上面还带着批注,你们谁不服,欢迎指正出来,公开辨一辨嘛。
这确实闻所未闻的。
弘历跟傅恒混在其中,弘历就跟傅恒道:“如此这般,科举就越发不好操作了。”
文章这东西,不好评判。要么不会有文无第一的话。它也很容易受主考官个人喜欢的影响,这就有了很多不公平的因素。
这边只艺院和儒院那边,评判的时候容易有偏颇,其他的丁是丁卯是卯的,你答的好的,批注会赞你,说明录取你是看中你的什么长处,但是也指出你的不足,说一些瑕不掩瑜这样的话。有理有据的情况下,有什么好争的?
况且,里面有年纪大的和年纪小的分组。有些说年纪小的凑什么热闹,但书院早前就说过,有些人入的早出的晚。像是十三岁之下的,在书院要学足七年。而年长的那些一般都是两年。用两年换一前程,为这个跟人家孩子较劲?
因此,有侥幸的,有觉得懊恼的,但看看别人的卷子,再想想自己答的,也都服气了。有些人甚至拿了笔墨,就在当场抄呢。抄回去做参考,自己参详参详,明年还得继续考。
录取是录取了,可都没有名次,而且分的科目也不同。
像是刘墉,直接被分到了经院。他自己都纳闷呢,何为经院?
学五经吗?从没听说过将四书五经分开的呀。
要真是学五经,他就得考量考量,是不是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而纪晓岚则是惊喜的,什么艺院不艺院的不要紧,进来就行,进来就行。
弘旺也问边上的弘晗:“你分哪了?”
弘晗含糊,“谁知道呢?”
弘旺自己被分到商院,他去找弘晗的,结果弘晗被分到了农院。他都惊呆了,“你怎么分去那儿了?”
弘晗有什么办法呢?他这不是闲着没事,就是在家里养养花吗?当年好歹显赫过,府里名品都有。花卉培育的好了,用来送人能省钱,要是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还能叫管家偷偷的往出卖。然后这么些年,他还真就不知不觉的有了一手养花的手艺。怎么种庄稼的题,他答不上来,但怎么肥田,怎么浇灌,怎么嫁接这些他都懂。然后干脆都写上去应付差事,总不能交白卷吧。结果……分农院去了。
干啥呀四叔这是?叫自己种地去呀?
弘旺正要开口嘲讽,就听见有人吆喝,“领书了!领书了!中考的可提前领书了。”
刘墉迈步走过去,他倒是要看看,此经跟彼经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