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故国神游(27)三合一

弘昼的眼神……怎么说呢?

带着一种担忧,一种紧张……像是一个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你的身后,然后还一脸惊恐。这种感觉你除了觉得身后有鬼,还能想到别的吗?

乾隆是觉得弘昼这种眼神,看的他觉得身体里住着一只鬼。

他皱眉,“老五!”作妖也得有个限度。

弘昼才像是恍然,然后收敛了神色。他搓了一把脸,“皇兄恕罪,臣弟……臣弟睡迷糊了,还没醒呢。”

可只有迷糊着,不时刻跟油里滚过一样圆滑的弘昼,露出来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

而他刚才那个真实的表情,太值得回味了。

弘昼的担心不似作伪,那就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那弘昼到底在忧心什么呢?

正要说话,吴书来在外面禀报:“万岁爷,太医来了。”

太医来了不是一个,而是一串。除了有给乾隆看诊的,还有之前给太后问了平安脉,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本来是要过来禀报的,结果赶上皇上歇了,如今正好一起过来了。

给乾隆诊脉的太医姓叶。叶太医家里是世代行医,他父亲更是当代名医,但从不曾进宫任职。自五年前父亲病逝,他属于不出来不成的。皇家将那么大的脸面给你,不接着只怕是真有祸端。

皇帝挪到榻上坐了,他小心的跪在边上给号脉。而给太后诊脉的黄太医也是战战兢兢,“太后娘娘受了些惊吓,但应该暂无大碍。服了安神汤,便安稳了。”

只是受了些惊吓?

还有别的?好吧:“回万岁爷的话,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应以清淡饮食为要……”

就是说吃的多了,难克化。都不是大毛病,乾隆放心了,摆摆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黄太医才要走,弘昼直接给喊住了,“你等一下……等会子给皇上再请个脉。你们也好相互佐证佐证。”

正在给乾隆请脉的叶太医手下一颤,节奏全乱了。心想,皇上这是哪里不合适了,一个人请脉还不成?他的心有点乱,好容易静下心来诊脉,却发现皇上这脉搏稳健有力,没什么毛病呀。要非说有毛病,那就是休息的不够,养养神便可了。

但只是这样吗?

他换了手又重新给诊脉,如此再三,平时简单的一个平安脉,今儿花费的时间差不多是往常的四五倍。

光是这点时间,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乾隆自己的心都提起来了,这是哪里不好了吗?才要问,弘昼却道:“吴书来,带叶太医去偏殿拟方子。”说着,还给乾隆使了个眼色。

乾隆一愣,弘昼这是怕太医不可靠还是怎么的?

也是!太医院的人可都是汉人。

他没言语,吴书来就遵和亲王的旨意去办了,带着叶太医出去了,该黄太医上场了。黄太医这心里能不怕吗?怕!怕死了,这会子只觉得心里毛毛了,皇帝是怎么的了?就是问个平安脉还得和亲王陪着,叶太医诊脉用的时间长了那么多,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只怕有些不一般的违和。太医最怕什么?最怕皇上得大病呀!他们这种的,属于多嘴都会被砍头的。说实话,如今像是叶太医这样的大夫,要不是知道皇上年轻且康健,谁进太医院来蹚这个浑水?

如今好了,年轻康健的帝王这要是突然病倒了……呵呵!越是年轻人,猛的来病了越是不好处置。他心里将原来的谨慎十分上升到谨慎一百分,诊脉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丝毫不露。

乾隆维持这个姿势也不是太舒服的好吗?但今儿这点不舒服,全被忽略了。盯着黄太医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

黄太医用的时间比叶太医还长,因为他也比较懵,并且对自己的诊脉水平有了怀疑。这个脉象……不像是有毛病呀?

他收了手,一时之间都不敢说他的诊脉结果了。这要是叶太医诊出了毛病,而自己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医术不行。那医术不行……大不了自认医术不行!但是,自己这么长时间负责太后的身体,皇帝就会质疑,你之前给太后的诊断到底是对还是错?

所以,医术不行是小事,耽搁了太后是大事。真要如此,别说名声,小命只怕都要不保呀。

他这般凝重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表情,乾隆才要问呢,弘昼就先道:“可是黄太医没斟酌好方子?没关系,不着急,慢慢斟酌。”他喊吴书来,“请黄太医出去拟方子,请叶太医进来回话。”

俩太医只在进出的时候打了一个照面。半夜里,这灯就是再亮,也总有光是照的一半亮一半暗的,因此,谁也没看清楚谁的表情,就又给错开了。

叶太医拿着自己的方子进来……其实压根都不用开方子。皇帝身体没毛病。但没毛病也不成啊,横竖天冷了,今年这干冷的也不见雪。有些因为气候起的症候也是有的。他就问说:“皇上可是觉得近来嗓子干,时而嗓子微微有些疼,鼻中偶尔带血丝……”

有……有的吧?只是偶尔中的偶尔。

叶太医还是那个严肃的样子:“这种状况夜里或是晨起稍微重些?”

吴书来跟着点头,早起清鼻子,是偶有血丝的。嗓子干这个……刚才醒来就嗓子干。

叶太医缓缓点头,然后又问:“是不是偶尔还咳嗽一两嗓子?”

对!

叶太医就一副了然的样子:“这是方子,都是食材。微臣的意思,饮食调理为上。照方子上的法子炖汤,每日早晚各一盏,吃上半个月之后,再看。”

弘历伸手要了方子,这就是汤汤水水的东西。他几乎要以为叶太医在耍他。

弘昼就道:“先这么吃?是半个月之后还有别的方子?”

要是需要,多少方子都开的出来,横竖太平方,吃着呗。叶太医皱眉,似乎有些不好说,但还是道:“万岁爷肾气上,近来有些亏。”

在中医上,肺和肾那是阴阳滋生的关系。肺上表现出来的症状,未必跟肾无关。而肾……这个嘛,后宫佳丽无数,这个稍微不节制,就免不了那个……懂得吧!

摆出这个道道来,就是弘历也不敢说他那方面没有在慢慢的亏损。再说了,男人嘛,随着年龄的增长,必然是有些力不从心的,一年不比一年这也是真的。这到底是老了还是病了?分的清吗?

所以,这个理论是能自圆其说的。

弘昼心说,这些个太医都是老滑头,没点脑子都不敢进宫当差的。他给叶太医解围,“太医辛苦了,歇着去吧。”

叶太医被带下去的时候,黄太医被带进来。这位给开的方子是个补肾的方子。中医上本来就讲究——春肝、夏心、秋肺、冬肾。

有病没病的,从养生这个角度来讲,到了冬天也该补肾了。

肾也不是只指床上那点事,中医上把肾又叫‘先天之本’‘水火之宅’,肾气充足就会惠及五脏,五脏个个都强壮,那哪里还有疾病?所以到了冬天,补肾这总是不会错的。

开的同样还是药膳。什么山药之类的东西,吃不出毛病来。

这两个的方子不同,一个是想先把咳嗽呀,咽干呀之类的调理好了,再进一步调理肾脏。一个上来抓了根本。从这里看的话两人的诊断都是对的,异曲同工啊!

方子一看,这心里就有数了。

乾隆将人给打发了,将方子递给吴书来,叫他下去安排,这才看弘昼:“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何必大惊小怪?”

弘昼恍惚中露出一点疑惑,然后很快就压住了,只呵呵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臣弟就安心了。皇兄也当擅自保养了,重视些总没错的。知道皇兄没事,臣弟也好安心去睡。”说着就打哈欠,真又朝里间去了,不一时就又发出鼾声。

乾隆皱眉,身体没有大碍,为何弘昼一副疑惑的样子?难不成身体该有问题?他招手叫了吴书来过来,“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泡菜,你拿去给太医院,叫他们好好的给查查。”

吴书来心里一颤,这是怀疑什么?

他应的声音都有点抖。那泡菜,万岁爷是真的挺喜欢吃的。但每日里不管吃什么,不过三口而已。捞出一块萝卜,切三条,就是一天的量。也因着这东西是直接从庄子上带回来的,试菜的小太监只喝了点泡菜汁子,吃了一块泡菜,确定没事之后,就再没试过。一直是他存放着,需要的时候提前取出来的。

那个味道,也是真香。盖子一打开,那个柔和的酸与辣直往上鼻子里钻,口水不由的都分泌了出来。早上就着粥先吃三口这个,感觉早膳万岁爷能多吃不少。因此,他也就当真从没想过这东西会有问题。

当即不敢耽搁,安排好这里的事,连夜的将泡菜的坛子,两种都带去给叶太医了。

叶太医一听那话的意思,差点软倒,这要是万岁爷的吃食出了问题他们都没把脉把出来,大家都别活了。别说自己的小命了,就是一家子九族的命只怕都保不住了。

黄太医连话都说不全乎了。

叶太医到底是反应快,马上把东西接过来,看了尝了之后,觉得除了味道好,没别的呀!他给黄太医,黄太医也尝了,觉得这么吃有点浪费,其实不管是配饭还是配粥都挺好的。要是能拿这玩意炒肉片,他能干掉五碗米饭。

两人这个表情,吴书来知道是没看出什么来。他就特别提醒,“这东西是出自一位医术特别高超的大夫之手!”

有多高超呀?

吴书来怕两人不重视,就道:“能叫和亲王一夜年轻十岁的大夫。”

两人瞬间耷拉下来了,那人家这毒许是下的很有技术含量了。

叶太医马上就道:“吴总管您放心,这东西我们亲自试。”希望看在以身试毒的份上,将来要真出事了,饶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死他一个人就够了。何况,这玩意如果是|毒|药,那也是相当美味的毒|药。

吴书来一听这话,这才放心的回去复命去了。

乾隆听了缓缓点头,又叫吴书来去查,“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不管是吃的用的,都细细的查一遍。”

吴书来比较忧心的是,“万岁爷之前常留在那边吃饭。”

是啊!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种下祸根了吧。

对于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那是怎么防备都不为过的。

乾隆又吩咐吴书来,“叫人去民间打探名医。”当年皇阿玛能找到神医,难道自己就不行。

正说着呢,傅恒来了。

这是探查的情况有结果了,“初步探查,该是在西南面。具体的明儿才能见分晓。不过看了奴才看了地图,西南面若有坍塌,必为凤凰岭。”

那边吴书来已经将京郊的地图摆上了,傅恒过去抬手一指,“就是此处。”

乾隆心里不是很得劲,“凤凰岭?”

太后寿辰,偏凤凰岭出事。而这凤凰岭又在西南位,西南乃是坤位。

这于太后而言,是大不利的。

乾隆宁肯将这些想成是皇额娘对额娘不满,尤其是在对弘晖忌日的做法上,皇额娘是在报复额娘。要事情只是这样,反倒是简单了。

“再查!”只要做过的,必然是留有痕迹的。

傅恒也是这么想的,连夜的出城直奔西南方向。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好些百姓在山下叩拜。因为昨晚,紧靠着凤凰岭的一段小山岭,突然将崩塌开来。

凤凰岭这个地方,有很多神奇的传说,没个传说都跟神仙啊仙女啊,种种的神迹有关。那附近的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傅恒就问说,那个小山岭叫什么?

打听来的消息是,那地方原本也没具体的名声,算是凤凰岭的一部分。只凤凰岭左近的人,戏称它为小龙岭。

傅恒皱眉,这是什么称呼,小龙岭?那地方蛇多吗?

还真不是!这人解释,“因着在凤凰岭后面,又生的圆润,最开始叫凤凰蛋。因着凤凰蛋不好听,又因为这里有个寺庙叫龙泉寺,这才给改为小龙岭了。”

傅恒这才反应过来,凤凰产下的是龙呀!

平时这么叫着就罢了,如今这么叫,好像就有点特定的意思了吧。

他亲自找了龙泉寺的大师父带路去察看。凤凰岭这地方不仅有寺庙,还有道观,有庵堂,风景不错,傅恒曾经还陪着万岁爷来过这里。当时倒是不曾注意到凤凰岭的背后再有没有山岭。

这位大师父是这么说的,“那山岭也不小,每年下雨都会塌方,连着好几年,都有牲口和人给压下面去了。如今到是好了,整个的塌了,再也没有生灵因此蒙难了。”

其他的傅恒没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刚才这大师傅说的,整个的塌了!怎么塌叫整个的塌?

站在高处往下看才明白,就跟一座小山瞬间推倒一样,土变的松松垮垮的。大师父还在那边规划,“以后从那边修个上坡路,原来顶上的地方,这就是一段平路……缓下坡!省事多了。下个暴雨遇到个坏天气,也不怕人塌牲口埋了。”

傅恒不管这路怎么修,他亲自下去,探查探查。

可这怎么探查?

所有的痕迹都被埋在下面去了。

他就问大师父,“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这附近活动?”

啥叫可疑的人?

大师父摇头,“那就不知道了。这里过乡民的,多打听打听许是就能知道些消息也不一定。”

也只能如此了!

大师父紧跟着又欲言又止,“大人觉得这是人为的?”

那要不然呢?

大师父摇头,“要不去道观里问问。道观里倒是常用火|药的……”除了火|药别的也没这么大的威力呀。

傅恒:“……”和尚道士抢香火吗?咋还相互陷害了呢?

但大师父的话也有道理,他便叫了一老道前来问话。

老道口口声声的无量天尊,“敢问大人,火|药炸开这般的威力……这得多少炸药?再得问大人一句,怎么样的炸能这般巧,齐平这样给炸开……这样的能耐许是朝廷有?”

傅恒语噎。第一,需要的量大,怎么运过来的?第二,朝廷还真没这样的能耐。对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道就道:“这就是神仙爷爷见信众受难,这才显神威的。”

要不然,能是谁干的?

傅恒不能说这不是,百姓若是能这么想,反倒是好事。因此,他点头,“老神仙说的是,本官也是如是想的。”以后再是查,也只能私下里秘密去查,但面上,这就是最后的结论。

把今日所见所闻据实以报,乾隆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凤凰岭后面的小龙岭给炸了!呵呵!

傅恒察言观色,“如今百姓皆以为是神迹。万岁爷,此事再不能声张。”

乾隆点头,“去吧,盯着别放松。”说着又问,“昨晚庄子上……”

“奴才已经问过了。”傅恒就道,“张少山可以作证,庄子上的要紧人等,昨日都在。也丝毫未曾听说过火|药之事,倒是那几天一直在忙一个叫‘热气球’的东西……”

“便是升空可载人之物?”

“是!”傅恒就道,“为了那个东西,前几日庄子上忙的人仰马翻。当时突然巨响,便以为是哪里地动了。因此,那边的两位老主子便自己上了那个‘热气球’,去看去了。至于天上的几枚火球,今日已经着人去坠落的地方找寻了,迄今为止,没找见什么痕迹。奴才已经下令秘密寻找了。”

嗯!放鞭炮还有个炮仗皮呢,没道理在近处找不到一点痕迹。

可就是这么着了三五七日,真就没有一个人找到踪迹的。而外面的传言却四起。刚开始,大家都说这是好事,上天垂怜,苍天悲悯。可紧跟着就有人说了,咋那么巧了?太后寿诞,火球从天而降,坤位巨响却偏坤位无事……更有人说,不知道吧?被移平的地方叫小龙岭,就在凤凰岭的后面。

咦咦咦?!

——不是凤凰岭出事了?

——不是!

——凤凰岭在坤位,还以为是新册封的皇后如何了呢。

——那可不是,皇后还没皇子。

——哦哦哦!懂了!那就是……那位娘娘。

——刚好是寿诞那一天。

——不能胡说,凤凰岭不是没事吗?

——可小龙岭出事了呀!那岂不是那位老娘娘克子?!

——不要胡说!这样的话不能说!再说了,皇位上的那是真龙,也不是小龙呀!

——谁说不是!若是乾位上原来的主儿还占着呢,那现在那位龙还就是小龙。

这话过了啊!

都意识到这一点,怕官府拿问,然后一哄而散。

这样的消息就是民间的谣传,就像是外面一直谣传乾隆跟傅恒的老婆有染一样,反正谁都不敢告诉两个当事者就是了。

外面传的再凶,乾隆暂时是不知道的。想了想,关于那晚的事,他还是得去庄子上问问的。

结果到了地方,他阿玛正跟几个老农在暖棚里聊天呢。这地方暖和,几个老农得闲了愿意过来。蹲在那里帮那点地里的活干了,也听金先生说些典故,觉得甚好。

这些人并不知道乾隆是谁,见来了个穿的贵气逼人的就先怯了。四爷就道,“无事,跟我一样,就是个王府的小管事。”

乾隆笑了笑,挨个他皇阿玛坐了。他也喜欢微服私访这么一套,一看这情况,就摆出一副普通人的模样,连声称是,“就是一小管事,姓艾。这衣裳还是王爷赏的。”

这样啊,“那这也是油水差事。”

就又有跟四爷熟的,就跟乾隆搭话,“这位艾爷是在府里当差吧?之前也见三不五时的过来。”

“对对对!在府里当差。”乾隆就道,“常往庄子上来,肯定是见过的。”

还有那好打听的就问说:“这在府里当差,没听说之前的事?”

边上有人就道:“别瞎打听,也不怕惹事。”

“怕什么?金先生也不是外人。”这人却道,“外面都传遍了的,打听打听怎么了。”

乾隆还好奇,“不知道老哥要问什么?”

“最近能有啥热闹的?不就是太后寿辰闹出来的事?”

“闹事?闹事!”乾隆觉得这个话说的好,“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人闹出来的事。”说着,余光还瞄了他阿玛一眼。

他阿玛老神在在的,端着茶喝了一口。钱盛赶紧给乾隆上了一盏,但乾隆扫了一眼,压根就没碰。

然后那边就有人搭话了,“可不是闹事!那天咱们可都在家里看烟火呢,那可是见的真真的。那就是天边突然就飞来几个大火球……你们说这是不是有啥预兆呀?”

预兆?有什么预兆?

马上就有人接话,“不是之前听那谁说过,这天降火球,怕是要闹旱灾。”

“可不敢这么说。早些年旱过一回,咋就又来了?这才没几年功夫,七八年吧?”

“人家可都说了,是宫里那位老娘娘的缘故。”

“连凤凰蛋都给破了,这可不是啥好兆头。”

“这可不敢胡说!”

“这又什么不敢说的?先帝也就十三年……这寿数上,多得看祖上。要是没啥意外,这祖上有高寿的,后辈多高寿。这祖上短寿的,后辈难有高寿之人。”

乾隆的脸都绿了。但人家没一句说他这个皇帝不能长寿的。可言下之意,就是这样呀!

他敢保证,这些人要不是在皇阿玛这里说,要是敢在茶楼里随便这么嘀咕,早就被抓起来塞牢里去了。政事是随便能议论的?私议国事那就是得下大牢。

这几个人也是中午的时候喝了点酒,不多,但难免出几句狂言。

四爷及时给制止了,“少谈国事。看看庄稼营生要紧。”说着就给其他人使眼色。有那年纪大的,觉得这么下去说不得真得出乱子,赶紧吆喝一声把人带走了,“别老打搅金先生。这位艾管事来了,怕是有正事。”

这也有理,大家嘻嘻哈哈的就起身走了。还有人热情的跟在外面的四爷道别,“金先生要是有啥活,只管喊一声,吆喝一声咱就来了。”

四爷应承着,叫弘曕将人给送出去。暖棚里就剩下父子二人。

乾隆却不知道话从何说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将傅恒查到的都说了,“……总之,这些谣言,都是因为那事蹊跷,山倒的那个程度,不是人力可为的。”

“谁说人力不可为?”四爷看了他一眼,“之前付清中QIANG,我就跟弘昼提过。他没跟你提?”

乾隆愣了一下,然后挑眉,“那倒是提了。”

“伤付清的QIANG,能造。能造成那般瞬间移平一座山的火|药,也能造。”

这般的直言!

乾隆心说:您就不怕我疑心是您做的?

四爷看他:“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个梦,你转脸就忘了?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洋人已经做到了。你捧着个金元宝招摇过市,就怕别人不知道。却不知道,那眼馋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朝你动手了。就说那个禁烟吧,去广州沿海一带好好查查,看有没有洋人的手笔……”

这是个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

乾隆坚信那些蛮夷不可能现在就敢对大清如何!因为皇阿玛也说过,现在的大清,是最富的。

四爷像是知道他想什么呢。只道:“我说大清是最富的,可说过他是最强的吗?最富的和最强的,之间差着什么,你就没思量过?”

乾隆皱眉:“皇阿玛以为……这是洋人做的?”

“人家能提供武器给XI藏,难道不能卖给反贼?”四爷就问说,“获利才是根本。卖给谁,这人拿去做什么,人家管的着吗?易地而处,你是怎么协调蒙古诸部的,别人就有可能怎么对付大清。汉、满、藏、蒙、回、西南诸部……若是有人从中挑拨,你觉得这些关系都是经得起挑拨的?如果继续下去,冲突剧烈,你觉得会发展到哪一步?”

乾隆无言以对。

四爷起身:“不留你了,回去想想吧。”

乾隆在这边连茶杯的边都没碰,然后就跟打了一闷棍似的回去了。

可回去之后他叫了履亲王,履亲王就摇头:“多少有些危言耸听。洋人……若是万岁爷觉得不可信,都驱逐了便是了。”

是啊!这看起来是个稳妥的办法,但乾隆知道,富和强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富户,越是有钱,家里的围墙修的就越是高。家里的门禁也紧,晚上等闲都不给人开门的。可这般的防备,一遇到灾年,流民四起的时候,倒霉的首先还是这些富户。那些饿极了的,等着那口粮食的,率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家。门不给开,那边撞。撞不开,那边烧。大到国,小到家,这个概念是一模一样的。

十二叔不知道皇阿玛的那个梦,但自己是知道的。锁国的结果是别人打开了自家的大门,这个结果只想想叫叫人不寒而栗。

闭关锁国……十二叔提出的这个,他得再想想。

也正是因为将来可能会面临的情况,乾隆不理那些调查的结果。他还是认定,此事一定是皇阿玛做的。为的什么,不外乎是叫自己重视而已。如果只是这个话,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东西,谁捏在手里都能叫他寝食难安!

因着这个,他这几天本就有些烦躁。可还有比这更烦的,那就是弘昼。

弘昼现在是得空了就来,来了就事无巨细的关心他的饮食起居,连夜里起几次都要问。

乾隆是真烦了:“老五!适可而止。”

弘昼当时讪讪的,面上不问了,但背着乾隆的时候私下还是会询问吴书来,若是知道一切正常,他就大松一口气的样子。然后不往叮嘱,“若是有不适,记得传太医。晚上一定得有太医当值……”

说的吴书来感觉万岁爷会随时毒|发。这日等弘昼一走,他就得了个万岁爷午睡的空档,去找叶、黄两位太医。去的时候两人正围着炉子咕嘟菜呢。一推开门,满屋子的酸辣味儿,特别诱人。而两位太医,红光满面,瞧着好的不得了。

见他来了,俩太医不好意思啊,赶紧起来,请吴书来进去。

吴书来闻着这个味道熟悉,他吸吸鼻子,“这是……”

黄太医讪讪的,“泡菜这几日我们顿顿吃,这不,吃完了。剩下这点汤了,想了想弄了些五花肉和各色菜,涮着直接就吃了。”倒了就太可惜了。

嘿!你们是心真大呀!

吴书来气笑了,“结果呢?发现什么了?”

黄太医连忙道:“泡这菜的果然是神医!自从开始吃这个泡菜,我这精神也好了,气色也好了。这两年新添的足弊之症也明显减轻了。夜里睡的尤其踏实,连起夜都没有了。”他说着,还指了指叶太医,“您看看,叶太医脸上的老年斑是不是也没有了?”

吴书来一瞧,还真是。

“还不止这些。”叶太医指了指头上,“白发的发根上,竟是好像变白了。该是长出来的又成黑发了。”他指了指锅里的汤,“这汤里要么是添了什么药,要么就是泡菜用的水不是一般的水……”

竟有这样的事?他哪里敢瞒着,直接提溜上两人,走吧,跟万岁爷去说叨说叨吧。

乾隆对着俩太医瞧了又瞧,是觉得气色也好了。身体的症状他们自己清楚,在这事上不会撒谎。所以,他错怪皇额娘了。皇额娘没想害他!给他的也都是好东西。

就像是十四叔,在皇额娘那边混饭,老头儿都能骑马溜达了。就像是张廷玉,三不五时的滋养着,老先生能连着讲两个时辰的经义不带喘气的。

而皇额娘对自己,嘴上没说,其实还是给了关照的。

那天他去那边连茶杯都没碰,以皇阿玛的心思,岂有猜不出缘由的道理?

这就很尴尬了!

但如今也顾不得尴尬,他忧心的是,身体没大毛病,也不是皇额娘要害他,那弘昼为何这般的担心他的身体?

他叫了弘昼来,就问他:“你不要隐瞒,也不要打马虎眼,你就说你最近反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没有啊!”弘昼死不承认,“臣弟就是关心皇兄,绝没有其他意思?”

乾隆冷笑,“还不老实!咱们兄弟打小一处长大,一起念书……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朕不知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有什么说什么,要不然……你把手里的差事都交了,滚回府里再别出来了。”

弘昼噗通跪下,“皇兄,不是臣弟不说……那些是臣弟胡思乱想的,不敢说呀!臣弟便是要圈了臣弟,臣弟都认。但是……就是不能说!”

乾隆给气笑了:“你还威武不能淫了?哼!既然是胡思乱想的,这胡思乱想的,总有个由头,你的由头是什么,告诉朕即可!至于从那些由头里你想到什么,不用说了。”

弘昼这才委委屈屈的道,“皇阿玛之前说的,大清亡了……女主主政,奢靡无度,小皇帝懦弱……”

他的话没说完,乾隆一脚就给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