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没有说话,眼里毫不掩饰的讥诮叫十二看的心凉。他急忙道:“四哥,臣弟不掩饰,也不掩盖,更不敢狡辩。可生在皇家,自打生下来就如同在狩猎场,自来便是你死我活呀!这世上成王败寇,那有多少不是败了才成了寇的?哪个死在权利场上的一定是坏人了?别的不说,就说老八,他是坏人吗?他不是!他能耐不如您吗?不是!可结果却是他死了。换个角度看,不过是四哥你赢了老八,而臣弟赢了您的儿子……话再说的难听些,臣弟之所以会赢,那是因为您判了臣弟赢。你瞧不上老八,自然瞧不上中了老八DU的弘时,于是,弘历赢了,臣弟也赢了。您心里恨,心里怨怪……您到底是恨臣弟,还是恨您自己?”
四爷眼里的神色更冷了,“这么说……你不是来领罪的?”
十二垂下眼睑,“如果您让臣弟认罪,臣弟也认。臣弟也是做阿玛的人,为了儿子,臣弟愿意认这个罪。但臣弟作为当今皇上亲封的履亲王,臣弟却不能认错。若是臣弟错了,便是万岁爷错了!臣弟万死不足惜,万岁爷的名声却不容有损。”
已经去了里间的弘晖手里攥紧了杯子,这话真是岂有此理。皇阿玛若是硬叫他认罪,那便是皇阿玛心里对那个弘历存了怨怼和不满。这是要挑拨父子关系啊!
更有甚者,他觉得十二叔心里是盼着自家阿玛恨他的。恨他了,不满了,弘历的心里便会埋在一根怎么也挑不开的刺。
他在赌皇阿玛不敢放在明面上去恨他,甚至不敢不救治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若是救不回来,在他眼里那一定是皇阿玛不肯饶恕他,是对当年事情的耿耿于怀。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额娘不得不尽力保全他儿子的性命。
他正恨不能冲出去,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紧跟着是额娘的声音传出来,“履亲王起来吧!”
十二猛的抬起头来,“四嫂,孩子如何了?”
林雨桐笑了笑,凉凉的:“医者仁心嘛,你肯定会有儿子会给你养老送终的。但是……在你百年之后,还有没有孙子给你祭扫这就说不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儿孙儿孙,这得先保住儿子……孙子的事谁去考虑呢?”
十二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人活着,一得对得起先人,二得顾着点儿孙。这两点做不到任何一点,用道德的标准判断起来,这都当不得一个人了。儿孙儿孙,大多数人是只能看到孙儿这一辈儿,所以,管也就只能管到孙儿这一辈。但若是有能耐,恨不能往后的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益。谁能说闭眼的时候一点都不在乎儿孙如何的?十四这样的,不也为了孙子把能考量的都考量进来了吗?
何况自己是履亲王,比当年的大将军王气势也是丝毫不弱了。若是有能耐怎么会不考虑儿孙?
可考虑儿孙,得现有儿子,再有孙子,这话没错。
四嫂的话这意思是说,自家儿子的命保住了。保住了该是好事的,可四嫂用凉凉的语气说的后面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是自家儿子的身体情况不好,伤了元气,以后可能对子嗣有妨碍?还是她在暗示自己,自己的寿数不如她和自家四哥大。今儿可以退一步,但明儿呢?自己垂垂老矣,能活几年?都不敢想五年十年之后的事。有句话叫做‘五年六月七日八时’。什么意思呢?是说人过了五十,这都是按照年算的,活一年算一年。过了六十的人,今年都不敢想明年的事了,一个月一个月往下算吧。过了七十,那就是按日子算呢。活过一日算一日,明儿的事今儿都别去想了,说不定今儿躺下去,明儿早上就穿不上前一天晚上脱下的鞋了。年过八十这便是数着时辰算呢,喘每口气都该珍惜。
而自己今年六十有六了!
还能活几年呢?
自己死后呢?儿子的身子不好,年纪还小。孙子更不知道在哪里!到那个时候,谁护着他们?
四嫂这话里的意思赤|裸|裸的,这就是威胁。你儿子就算是活了,就算是能给你生孙子,可有没有命给你生孙子可都不好说呢!你捏准了你四哥投鼠忌器,行啊!真要不想着闭眼蹬腿之后的事,你就继续杠着吧。
十二的面色变幻,看向林雨桐的眼神还真有些复杂。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刚硬,也出过厉害的女人,那便是孝庄太后。他跟着苏麻喇姑长大的,听着这位老祖宗的故事长大。他以为爱新觉罗家再也出不了这样的女人了,却没想到,今儿算是见到了。
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奇怪!这样的女人怎么之前名声不显呢?
林雨桐却不知道十二看她是什么意思,反倒是笑了一下,“履亲王是来求医的。病我也给瞧了。如今呼吸平稳,一切无碍。药我也会给抓的,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直接给孩子服用……”
什么叫如果放心的话?不说这话不多想,一说这话就不由的不叫人多想。
仅凭着一根针能叫人年轻十岁的本事,那要是在孩子身上动个手脚,也不用人家费心的将来收拾他的儿子孙子了,估计连孙子都不能有的。
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他第一次知道怕了!
开口便说弘时的事,“……他说,他知道错了。他不怨恨皇阿玛……”
屋里只有他的声音,四爷没有说话。
良久,林雨桐将方子递给十二,“带着孩子回去吧。”
十二看着这方子,心里何尝不后悔?永璜能留在这里调理,如今看上去哪里还有一点病态。便是十四叔常来常往的,如今走路也是健步如飞,头发的头发从原来的灰白已经变成了黑灰了。就连张廷玉,因着在这里过着最简单的日子,如今还能下地,他院子门口的那两三分菜地就是他一个人料理的。
自家这孩子,其实最应该的还是留在这里调理。
却没想到,他想拿捏对方,却被对方给捏住了七寸。
他虔诚的跪下叩首:“四哥,臣弟这次真知道错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与之为敌的。臣弟这些年超然的皇叔做的,认不清自己了。四哥,臣弟知道,如今臣弟不管说什么,您都不会信。那您就看着,看着臣弟是否真是一口是心非之人。”
说着,起身重新三跪九叩,然后才退了出去。
转瞬,院子重新安静了下来。等人走了,四爷才出去关的门,晚上这扇门得落锁的。至于想从别的地方进来,这院子四周都是陷阱,不管是谁进来一个试试。除了桐桐,别人没这个本事的。
“阿玛,得小心了。”在四爷进屋子的时候,弘晖提醒了一句。
这种轻易就认错,转身就翻脸的人,最是信不得。
“不用信他。”但他想让你用他的时候用用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的,但第二天弘晖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以前白天还会睡上两个时辰,现在最多半个时辰。之前像是在养老的状态出不来的孩子,像是重新注入了活力。
别人跑两圈。他的身体跑不起来,那就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累了放缓速度,绝不停歇。哪怕回来累瘫了躺在床上后半天都下不了床,也在坚持。
每天回来林雨桐又是给泡,又是给按摩的,“咱不着急,慢慢来。没有半年身体调理不过来。”
没事!额娘,真的没事。
这回换儿子来护着您和阿玛。
四爷笑了笑,吃饭的时候多给弘晖扒拉了几筷子肉。他现在轻松的很,桐桐护着他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如今又来这么一儿子,他真觉得他可以试着撒手了。
晚上弘晖睡的沉了,四爷才道:“有时候我就想,回来这里叫咱们来做什么的呢?”
林雨桐也想过。这个世界对四爷的刺激还是蛮大的,哪怕四爷自知多管会有诸多的不妥当,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管。哪怕遭反噬,该埋下去的种子都得他亲手去埋下。这便是执念。
如果这是想利用自己和四爷的人对自己和四爷的一个考验,那么弘晖的出现,就一定是另一方以一定的代价换来的。
四爷就道:“所以,该放手的时候需放手!得有这样安然的心境。”
林雨桐心里一跳,扭脸去看四爷:“今日,叫咱们对这一丝执念放手……可人又何止一个执念?”
四爷看她,一下一下的拍她。
林雨桐的面色莫测起来,“你是我的执念,是否也会有一天,那所谓的道也会逼的我去斩断这一丝执念?”而我若是你的执念,你会放手吗?
四爷哼笑一声:“若真有那么一天,爷就掀翻了那所谓的道。”而爷的桐桐,又岂是靠威压便能使她屈服的女人?爷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终止了。
有些事是能放下的,有些事是不能放下的。对于能放下的事,四爷放的很果断。他很认真的跟桐桐说:“从来没做过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这辈子,我想认真的做一次。”
“好啊!”林雨桐也笑了,细心的给他整理衣服,“那就去做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都有我料理呢。”
弘晖敏锐的发现,额娘和阿玛之间,还是变的不一样了。他本来也是要跟着去上课的,但额娘给拦了:“不着急,明年开春。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再去。不管想做什么,先把身体打熬好再说其他。”
十二走后,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雨绵绵,土路不太好走的缘故。这天,风特别的大,拍打着窗棂,听着就冷的慌。家里的火墙直接用起来了,家里温暖如春。在屋里的火炉上,林雨桐炸的锅巴出锅了,撒上各种调料和辣椒面,给弘晖递过去。他一手书,一手零食,边上还有温热的冰糖雪梨水。他光着脚散着裤腿,穿着夹袄在屋里,别提多自在了。
德海把消息递进来,给林雨桐。林雨桐压根就没看,直接转手给了弘晖。
弘晖拿着手里的消息,嗤笑了一声,“额娘,那个弘历终于想见见我了。”
打从弘历知道有可能有一个私生子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问过一句。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东西,“那你等会,去里面躺着。好好的睡一觉,这件事额娘来办。”
弘历说来人家还真就来了,多大的风雨都不顾。
不过这个路啊,实在难走。难走也好办,当场弘历就跟吴书来道:“回去你记得跟内务府所一声,这条路得修。青砖铺路,跟宫里的规格是一样的,不得有丝毫马虎。”
吴书来应着,记在心里。
至于用青砖铺好这条路需要花费多少……应该花不了多少吧。
堂堂的大清国,疆土万千,黎民万兆,铺一条路就给铺穷了?
马车靠人推着,走的特别慢。弘历在马车上,可以看见庄子上的情景。一挂挂玉米挂在桩子上,这雨要是再下下去,收回家的粮食怕都是要坏的。
马车近了,从一处小小的篱笆院落过。就见这院子的篱笆墙上,挂着成串的玉米。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都淋湿了,将玉米从篱笆墙上往下搬,双脚怕踩到泥里,只能站在放置再篱笆院下面的半拉子青砖上,而此时,盛放玉米串的木盆已经陷入泥里了,女子蹲下身子,使劲的往出拉,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乾隆就看见这女子抬头望着天,然后慢慢的蹲下,将她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这是哭了吧。
他皱眉,问吴书来,“住的离书院这么近,此人是谁?”
吴书来对这边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见主子问了,就赶紧回话说:“这正是那个佟氏。”
“佟氏?”乾隆皱眉,“她不在院子里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书来低声道:“回主子的话,她求见母后皇太后,请求她老人家自己住的。母后皇太后允了,已经搬到这里有些日子了。”
乾隆叹气:“这是何必?再如何也是辛苦将那孩子拉扯大了,朕不至于苛责至此。若是不管,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她这哪里是要自立,分明是要陷朕于不义。打发两个人,去帮她料理料理。”
吴书来指了两个太监过去,车就继续朝前走了。谁知这佟氏异常的固执,死活都不愿意别人帮衬,两个太监近身,倒是吓的她拔簪自保。乾隆路过了,都能听到那颤抖的声音:“你们是谁?不要过来!”他抬眼去看,就见这女子瑟尔发抖,淋湿的衣物遮挡不住曼妙的身躯,她该是又冷又怕的吧,以为两个大男人要对她如何,竟是将簪子对准了咽喉,随时要刺下去的样子。
倒也是个烈女子。
吴书来低着头,“应是如此。若不是性子烈,又如何会将小阿哥抚养到那般大。”
有理!
乾隆直接起身,从马车上下去,推开篱笆门进去,呵退了两个太监。
就见这佟氏一见是他,手里的簪子瞬间就松了,掉落在地上。
佟氏一步一步走来,就要跪下见礼,乾隆一把扶住了,“平身,免礼。”他上下打量对方,就皱眉:“为何这一身打扮,一件厚衣雨伞也没有?”
佟氏急忙摇头:“万岁爷误会了!”她抬起头,睫毛上的沾上了水珠挂在上面,多了几分可怜,“庄子上送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可那么好的东西,民妇怎敢用?”她脸上带了笑意,“永哥儿也不知道好些没有?民妇一直也没再见到。那些布料都给永哥儿做了衣裳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长高,胖了一些没有。新作的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她说着就一脸的祈求,“皇上,民妇自知见不到他了。能否请您将那些衣物代为转交……”
乾隆到底不忍,微微点头,指了指屋子,“带路吧。”
佟氏应着,带着人直接进了屋子。房舍只三间,正堂里桌椅都有,简单的很。但这女人到底是个雅致的人,那随处可见的小野菊被移了回来。用荆条编制的花盆,放着熟土。菊花就移栽在里面,活的甚好,开的灿烂。倒是叫这小小的厅堂多了几分萦绕不去冷香之味。
西边的屋子门关着呢,不过有药味不时的传来,该是熬药的吧。东边有不时的咳嗽声,佟氏解释道:“是捡到身边的小丫头,小桃。这两日病了。”
她一身湿漉漉的进去,手里拿了四个鼓囊囊的包裹,她吃力的将其堆再桌子上,一再的道谢,很是满足的样子。
乾隆用手里的扇子将包裹挑开一角,佟氏就赶紧上手帮着将包裹解开,“这都是小夹袄,想着他体弱,不能出门……”
乾隆的注意力却在那伤痕累累的手上。不由的问了一句,“都是你自己做的?”
佟氏将手往伸手一藏:“别无所长,只这点手艺还能见人。”
乾隆看了吴书来一眼,“带上吧。”说着又叮嘱道:“留两个人伺候,回头送一份赏赐来。”
佟氏跪下谢恩,脸上满是感激。
乾隆上了马车,隔着窗户往外看,还能看见佟氏追出去跪在路边的泥地上,恭送他离开。
等到了地方,他将马车停下来,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只带着吴书来往书院里的小院子去。从一排校舍前路过,还能听到皇阿玛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个人是如此,于国家亦是如此。哪一次的边境冲突,不是因财而起。在对方遭灾或是欠收的时候,就该警惕对方来扰边,这是从古至今都不曾变过的真理。可大清的边境之患在哪里呢?接壤之处皆敌人?这似乎是暗合‘远交近攻’这一准则的。可咱们近攻了,可远交呢?这个远指的是哪里呢?”
“英国、法兰克……就是那些老毛子!”坐在后面的一个孩子靠在墙上答了一句。
坐在这个教室的孩子还都不是一般人,其中就有十四的孙子。说话的孩子也是十四的孙子永忠,才十五岁的少年。
四爷多看了这孩子两眼,然后点点头,“对!他们就是远。”
“可英国不就是一个岛吗?”另一个孩子接了一句,“我大清泱泱大国,那等不毛之地,远隔重洋,他们还能开着船跑过来吗?”
这话一说,十几个孩子一哄而笑。
弘历的嘴角也不由的翘起,这些可不是都知道自家皇阿玛的身份的。因此,在他们眼里,金先生就是金先生。
金先生也笑了,没有半丝的恼意,而是很客观的道:“经过康雍乾三朝兢兢业业的治理,如今的大清,客观的说,在这么大的世界上,只论贫富的话,竖起一根大拇指一点也不过分。论起每年创造的经济价值,它当数第一……”
弘历一下子笑了,也不再往下听了。感觉皇阿玛真是在他造势了。
却不知道在他走后,在教室里那一片掌声消失之后,金先生还说了两个字——可是!
这些弘历不知道,他往后面来了。小院的门白天是虚掩着的,门房里钱盛和芳嬷嬷守着,若是有事,二人才进去禀报。
知道弘历要来,弘晖去西厢房了。那里的木工房,几件模型还是很有意思的。
弘历到的时候林雨桐在院子里,他推门进来,钱盛和芳嬷嬷站在门口见礼,却不用通传了。
他自己往里面走,一抬眼就看见皇额娘站在一个凳子上,将今年新爬上来的葡萄藤用绳子固定在刚架起来的架子上。
他忙过去,“皇额娘,这下雨呢,叫下面伺候的奴才做呀。”他过去要扶,还没到跟前,林雨桐就直接给蹦下来了,“没事,就这一条儿之前没固定好,耷拉着怪难看的,顺手就给绑好了。”说着,还抬头往上看,很是满意的样子。
弘历却被这一蹦,蹦的心肝跳。这可不止是看上去年轻那么简单!
他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笑,硬拉了一个话题,“这葡萄今年长了不少。”
“可不是嘛,明年就能挂果了。”林雨桐拍拍手,把手上的脏东西拍掉,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过来了。今儿这风多大呀!雨下的又不停,这也得亏是秋收完了,要不然庄稼收不回来可怎么好。”
“是啊!”弘历跟着往里面去,一掀开帘子,里面的热气就铺面而来了。小泥炉里火还红着,上面的水壶热气蒸腾。边上摆了一盘子石榴,一盘子软柿子。榻边的两个凳子上,放着个大簸箩,簸箩里是橙红色的硬柿子。就见皇额娘进去脱了披风,净了手留坐在榻上,用刀子开始削硬柿子的皮。削皮之后并不将皮扔了,而是放在另一边,还招呼他,“坐啊!”
“皇额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忍不住就想问问。
“柿饼!”林雨桐看他,“回头晾好了,给你和弘昼弘瞻都带些。”
弘历:“……”这东西每年都进贡许多不同的柿饼过来,随吃随有的。但这样一个小东西,皇额娘却做的兴致勃勃。他不由的声音都轻了下来,“皇额娘也不用太累,想要什么只管叫人去说一声。也是朕想的不全乎,这些供给应该叫内务府多进贡一份的。”
“内务府才大动了,别折腾人家了。”林雨桐就道,“历经繁华之后,才会明白平淡是真的道理。这些琐事不用你管,对我跟你皇阿玛而言,百姓怎么过日子,我们怎么过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说你的事吧,冒着风雨来,这也不是闲转的日子呀。”
弘历这才道:“之前……儿子一直没来。”
“嗯!知道你忙!”
弘历摇头,“儿子是叫人去查那个佟氏去了。”
“查好了?”
弘历点头,“虽然这事多少有些丢人,但事情却是真的。阴差阳错,那孩子给遗落在外面了。儿子觉得惭愧的很。”
“这不是你的错。”林雨桐皱眉,“当年那个佟氏不顾宫规,擅自离开行宫,虽说孝心可嘉,可到底是成了如今的局面。”
想到要被人讲究,弘历心里也是很不得劲。如今林雨桐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遇上了知己,“那孩子放到外面,儿子怕又被人给利用了。这才是要坏事的。可要是认回来,这天下悠悠众口……儿子也是两难呀。”
林雨桐‘嗯’了一声,“你的顾虑我知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儿子觉得……这个孩子的命有些硬,许是放在庙里能化解一身的戾气。”
虽然知道这货不会太想认,但真没想到他会打着叫出家的名义。
她没急着反驳,而是说了一句:“出家!那个佟氏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拔大,就是为了叫他出家的?生恩不及养恩大,那姑娘也不是孩子的亲娘,但为了护着这孩子,把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一辈子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弘历啊,你若是执意要让那孩子出家,我跟你皇阿玛肯定不拦着。但你得记着,好好的安顿那个姑娘!”
乾隆想起那几包袱的衣物,以及身影单薄的女子在雨中的无助。或许,对那女子而言,这个孩子就是她一生的指望。要是叫这孩子出家,可算是断了人家的活路了。只怕怎么安顿都不成的。
林雨桐就又道:“若不是年纪不合适,我都觉得你将她接进宫去,随便给个名分,也是个安顿。可这年纪不轻了,又嫁过人……哪怕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可这到底好说不好听啊!你额娘呢,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只怕她那一关就过不了。那这怎么办呢?叫那姑娘出家呀?二十来岁的姑娘,且还年轻着呢。真逼的人家出家了,怪于心不忍的。要不,我在附近给找个庄户人家,嫁出去算了。多给写陪嫁,寻个老实的庄稼汉,后半辈子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说着,还问说,“这么安置可好?这么好的姑娘,我恍惚还觉得她像个熟人来着?可这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这孩子的品格随着谁。”
“随了慧贤了。”乾隆想起了高氏,他怕林雨桐不知道慧贤是谁,就补充道,“就是儿子潜邸时候的侧福晋高氏。”
乌拉那拉活着的时候,高氏还不是侧福晋呢。
林雨桐皱眉想了想,才恍然,“是高斌家的闺女,之前伺候你的。”
乾隆一愣,然后点头,“对!皇额娘的记性真好。”
“那就是见过的嘛,跟着高斌的夫人进宫请安的时候见过的。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就没了。我就说那天见佟氏只觉得面善,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林雨桐点头,“只看着随了慧贤,你也该好好安置。”
乾隆默默的点头,之前还不觉得什么,但要是将跟慧贤相似的女子嫁给别人,还是粗鄙的庄稼汉,这却是怎么想怎么别扭的。
他有些坐立不安,干脆就起身告辞,“皇额娘先忙着吧,儿子先告辞。”
“那孩子的事……是叫人随后送到哪个庙里?”林雨桐问道。
乾隆赶紧道:“儿子还没想好,这不过是跟皇额娘说话,想到哪说到哪罢了。况且,那孩子身子不好,还是叫他现在皇额娘这里调理着。等身体大好了,再做打算。”
“也好!”林雨桐笑着起身装了新做的锅巴递过去,“路上吃吧。当消磨时间的零嘴吧。”
乾隆接了,给吴书来拿,就告辞出去了。
林雨桐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离开,回身就呵了一声,接下来得看佟氏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了。
没太起心思的乾隆,这次回去的时候再路过,心里有些异样。他叫停了马车,下车又进了小篱笆院。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伺候的太监坐在外面喝茶,可佟氏却蹲在厨房烧茶熬药。吴书来朝后一摆手,两个吓的战战兢兢的太监就直接被拉出去了,悄无声息。
乾隆进去了,吴书来将门拉上,站在门外等着。他心里不免叹气:宫里又该热闹了。
这么想着,就回头去看,心里难免复杂。母后皇太后她老人家,对自家这主子太了解了。每句话都是顺着主子说的,可事却全都是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办的。
其实,这段时间真不是宫里的那位太后不好,她也真没冤枉这位母后皇太后。这位太后太厉害了,他每次来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总觉得那小小的院落里藏着一头巨兽,吃人的那种。
而如今这座小院里,藏着的倒不是巨兽,而是一直毛皮鲜亮的白狐。
佟氏捧着药丸出来,就好像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一般,差点扔了药碗,整个人退了好几步。等看清楚是谁,便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然后放下药碗,急匆匆的过来见礼,“您必是已经将东西给永哥儿送去了。”
乾隆:“……”忘了!还在马车上扔着呢。但他还是点头,“是!送去了,穿着挺合适!”
佟氏垂下眼睑,嘴角慢慢翘起。所谓的永哥儿当然不可能真的穿了,因为两人压根就不熟。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帝王隐瞒了真相开始哄她了。一个男人愿意哄着一个女人,这就是证明他对她有点兴趣了。
有了这个认识,她心头大振,再抬起头来,眼睛亮了:“真的吗?永哥儿看着身子可都好了?每顿吃几碗饭?吃药的时候会不会哭,要不要人哄?还会不会闹着要吃糖……”
一句赶着一句,不是生母,胜似生母。
乾隆想到了慧贤。慧贤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有孩子。月事迟了,便以为是怀了身子。开始给孩子做衣服,幻想着关于孩子的一切……这个形象,渐渐的跟眼前的佟氏重合了。
他看向佟氏的眼神渐渐幽深,但还是将话给说出来了,“……朕想将那孩子送去庙里……”
佟氏心里一惊,手攥成了拳头。其一,那孩子必要不能送走,因为那个神秘而又厉害的女人一定不允许。其二,这孩子是自己立足的根本。有他在,她不仅能站的更高,还能站的更稳。他可以离开她,但她不能没有他。她是依附他而存在的。一个帝王偶然的一个动心,什么也不是。
这么想着,脸上却越发惊喜了,“万岁爷是怕孩子的出身不好说吗?他本就是行宫中的宫人所生呀……”没有见不得人,“不过皇上您考虑的更周祥,这么大的孩子皇家不会藏着,凡是藏着必有缘由。只说这孩子跟佛有缘,之前一直寄养再庙里,这倒是妥当的很。您放心,这是为了永哥儿好的事,民妇不会说出去的。”
乾隆深深的看了佟氏一眼,手里的扇子将对方的下巴挑起来,轻笑一声,“你倒是个聪明的。不过难得,这点算计都是为了那个孩子好,朕赦你无罪。不过,以后,断不可在朕面前动这样的小心思。”
佟氏心里一惊,脸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乾隆起身,出门的时候留了一句:“以后不必自称民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