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是人生大事。
小四觉得听到这种话她该直接喷对方一脸:你丫好大的脸!姑奶奶没人要了是怎么着呀?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信不信锤死你?
可是她张了张嘴,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只觉得大概是菠菜面里的辣椒放多了,吃的人怎么还有点热。
于是好端端的,前一口面已经在半分钟前咽下去了,这会子很突然的,用手作扇子,然后吐着舌头,扇了一下又一下。
辣着了?
路天章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蹭的起来,去柜台直接拿了一瓶汽水,也不用开瓶器直接在桌子角一磕,瓶盖飞了。他顺手拿了一根吸管塞进去递到小四嘴边,“赶紧,喝一口。”
小四喝了一口:凉的!甜的!
凉的,能叫人脑子清醒。
甜的,很有浸透力。从嘴里进去,好像不是去了胃里,而是朝心脏的位置去了。
她连着吸了好几大口,路天章蹭的就把汽水移开了,“不辣就行了,喝点面汤。这玩意太凉了,喝多了咳嗽。”然后自然而然的将吸管叼在嘴里自己去喝了。
以前好像常这么着,她也没觉得什么。好兄弟不就是这么着的吗?
可今儿她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然后抓筷子,“吃饭。”
这就吃饭了?
小四的筷子刚伸到碗里,碗被路天章给拉开了,“我说姐姐,您这涮人玩呢?我这都认真上了,打算为您牺牲我这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的伺候您,拿您当姑奶奶顶在头上,您这咋还临了临了了,给撤了呢?您看您闪我这一下,我这个老腰啊,坏了啊!”
去去去!少跟我贫。
“面凉了。”小四岔开这个话题。临到跟前了,她有点缩。大概也不是缩,就是吧,这不好往下接。再说下去好像是自己蓄谋已久的想跟他怎么着似的,跌份知道吗?
路天章知道,这要是不说,今儿一准就缩回去了。他拉着面碗没动,“凉了怕嘛呀?怕老板不卖给您第二碗?”
你这人没完了是吧?
小四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把路天章看的一愣一愣的,连老板娘都出来瞧了,“好好的呀,别吵架。”
“……”被一打岔,气势全无。饭也不吃了,小四直接起身:“你给我出来。”在小饭馆说这种事,我嫌弃丢人。
路天章‘哦’了一声,跟着就走。
小四回头:“你给钱了吗你就走?”
忘了忘了!九块钱一碗面,两碗再加一瓶汽水,“老板娘,二十块钱给放桌子上了,收钱喽!”
老板娘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两人能去哪,外面怪冷的,库房倒是暖和,但这会子都是人。快递公司那边也一样,他们这种小公司,哪里有什么独立的办公的地方?老板跟员工是一样的,老板比员工还辛苦,苦力活得干,费脑子的活也得忙,要不然不好做的。
能去哪呢?
那辆破面包车上吗?
小四掏了自己的车钥匙,“上车。”
上了车其实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车里的空调开着呢,等车里的温度上来了,小四浑身也舒缓了,车子停在一处公园空闲的停车场。
小四这才问:“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就折腾你的小破公司呀?”
路天章一愣,“姐姐,我这就不错了,毕业了在外面碰壁,销售也干过。但就是吧,我不太喜欢那种生活,整天的喝的五迷三道的,跟人说那么些的巴结奉承的话,就为了拿个单子。那活我干的累心……然后想着自己干吧。可啥活容易上手呢?不是保洁就是快递!为这个我在保洁干过半年,在快递干了好长时间,熟悉流程了我才弄的。这个公司,一年不多挣,三十来万吧。你也知道,我这到现在也就是干了整一年了,也就这三十来万。你这一问以后吧,你还真把我问住了。现在这行肯定还能干,我也打算继续干下去。过了年,我原计划就是还这么着干着,然后再慢慢的看,看有啥事是我能干的。你现在问我,我还真不好说。我就是骑驴找马,但没找马之前,没有把马驯服的听话能用的时候,我不可能把驴丢了。这养马和养驴并不冲突,对吧?”
小四听了半晌,这话是说了不少,拉拉杂杂的,但其实就是对未来还没有明确的规划。可是该死的,这张嘴说出来,就是觉得他这人还挺靠谱的。挣的不少吧,但看跟谁比。跟自家那边的情况比起来,那是真没看头。不说挣钱,就只说职业吧,他这人说是一老板,呵呵呵,可实际就是个送快递的。忙的时候,他还是要亲自上场的。
小四把这话放在嘴里砸吧了半天……好吧,其实三十来万也不少了。
跳过这个话题,小四继续往下问,“那个……房子,你有吗?”
为了照顾店里,他一直是住在店里的上层的。那铺子本来就是上下,上面那层楼层底,放了个床垫子当床,在上面住的。所以,他有房子没,她还真不知道。
房子啊!
“有!”路天章马上就接话了,“我不是跟你说我以前在城中村住过吗?可那地界,你知道的,跟你们这种住户是不一样的,一层一个厕所,我租的那家,连个厕所都是坏的,整天的坏,一叫房东修,房东就拉着个脸,挨个的敲门告诉你厕所再要是堵住就收费叫人家来修……我那房间吧,挨着厕所,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是跟你说,我在保洁干过吗?别小瞧保洁的,只要肯动脑子了,这活其实也挺挣钱的。我当时是在人家公司干的,公司给我派了单子,之后就叫我联系客户。人家一天干一个单子,我一天干两个,甚至更多。早上七点赶到,晚上十点不歇。有些开荒给新装修的房子打扫,连不住人的那种,我连夜不休息的干。公司的单子继续接,其他后续联系我的客户,我就去人力市场找那些零散的保洁的去干,每单里拿提成。从开始一天挣两三百,到后来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一千多。过年前那一个月,你猜我挣了多少,八万多。过了年就是淡季了,活少的多了。我就辞职不干了,那时候不想在城中村住了,要搬家,我还打过开搬家公司的主意。手里的钱我当是就想,是买货车呢,还是先买个房子?刚好赶上房价还不高的时候买的,两居室的房子才二十三万。我当是手里有个十七八万,跟朋友借了点,全款把房子买下了。不大,七十来平。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七十来平的老房子?
行,看看吧。
“在哪呢?”小四就问说。
不远,东郊那边呢。
哦!那现在那边还是没发展起来,怪不得房价这么便宜。
两人一路上谁都没说话,路天章一眼一眼的看小四,小四就绷着脸也不说话。
到了地方,比较难找,从大马路上的小巷子穿进去,有个七八十米的距离,里面应该是个住宅区。外面临街的是高耸的商业楼,藏在这楼背后的,是老旧的小区。
斑驳的水泥路可以忽略,一进小区,那两行高大粗壮,两人合围都抱不住的银杏,此时黄灿灿一片,树叶挂在树梢,铺在地上。阳光透着缝隙撒进来,路两边的休闲区,三五米一个小石桌子,三四个老人围一桌,有的下棋,有的打牌,还有些将菜拿出来在这边聊天边摘菜。
从主干道拐进去,这个小区很大,后面好些个楼。而楼两边,种的全是这种树。小区里带着幼儿园和小学,还有郎朗的读书声传来。
路天章就道,“这是原来的重工机械厂的小区,年轻人都不住这里了,留下的都是退休的老人带着孙子。我当时做保洁的时候来过这个小区。一进来我就喜欢这银杏,而且这里面舒服呀,外面的快节奏,一进这里面,不自觉地,自己就放慢了脚步。我觉得心理上的放松比啥都重要。”总之一句话,住在这里,有助于养成自己良好的心态。
人嘛,总要给自己的心灵放放假。
还没见房子呢,就被路天章灌了点鸡汤。愣是把破地方说的跟高级疗养院似的。
小四没说话,在比较角落的一栋楼前被叫停了。
“到了。”路天章拉了车门下车,“走,跟我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房子在一楼,这种老房子,外面种着高大树木的这种老房子,一楼是特别潮的。
路天章开了门往里走,然后开了灯,“进来随便看。”
小四一脚踏进去还微微愣了一下,“装修了?”
“我当初还想着弄个装修公司来着?认识了两个搞装修的人,然后自己跟蚂蚁搬家似的,弄点材料抽空回来自己装,就装了一遍,装好都一年半多了。别怕潮湿,我亲自给做的防水防潮,靠谱着呢。”
小四就进来,装修的很简单,但是布置的还可以。她一边看一边问说,“那你怎么不干装修?”
路天章一边开窗户一边道:“装修行业里这水深的很,干这个要想赚钱,你多少就得干点亏心事。要是不想干亏心事,那就赚不到钱。你看我这装修的,猜猜大概得花多少钱?”
“不算人工……不算家具家电,你这重新做了防水,暖气也改成地暖了吧……这得三四万?”
“花了五万还多点。都是好材料。有些人花钱装修那个花钱啊,听着是不少,人家公司还赚钱了,你说他们能用多好的材料?我花了五万多,我自己走水走电都是自己一个人……你看地上的瓷砖,看着是造型,其实是买的一些残次品的瓷砖……”
还有这手艺呢!
“其实我想等过手里的钱攒一些,开个建材店,买房的多,这装修的就多。建材生意就好做,我跟你说,我把这里面的水都摸透了……”
小四一边听着一边转,厨房不大,把窗户打开,朝外挑出半米宽做灶台,这才显得厨房大了点。也就是老小区就能由着他这么改造。两个卧室都不大,衣柜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外面,够放东西。双人床床头柜之后,没多大的空间了。小卧室更小,用了一米五的床,其他的跟主卧一样。两个卧室中间夹着一个卫生间,啥都有,但就是空间只有两平米的样子,洗脸池被放在了卫生间的外面,不咋占地方,下面塞个洗衣机。
“你洗衣机放在这里,阳台呢?”小四问着,就往阳台去。
阳台包裹的很严,挂着三层的窗帘。有个长沙发摆放在阳台上,“这是……”
“沙发床。房子小,得利用空间呀!这一楼的阳台,我给隔成房间了,当客房用的。”
小四秒懂,这是给父母准备的房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见小四不说话,路天章就赶紧道:“你别灰心呐。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好好挣钱,挣钱给你买别墅都成啊。”
光练嘴炮。
路天章就跟在她后面说呀,“这房子别管大小,只要有片瓦遮身,这就是一个家对不对?进了家门,夏天凉快冬天暖,一碗热汤一碗饭,再有个心里惦记你的人,你说说,人这一辈子,还有啥求的?说到这个夏天凉快冬天暖,那这小区真是。看外面那树,一楼夏天几乎不用开空调,冬天是自己供暖,那温度没的说……还有这地段,现在都发展到五环去了,这二环半算是好地段了,交通多便利的,出了小区门,二十多趟公交车,小区里自带学校,教学质量虽然一般,但是孩子小的时候不用给那么大的压力吧……活的开心快乐最重要,你说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
想的倒是挺多。
小四往外走,路天章跟着,“你别失望呀。不就是房子吗?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再把它卖了,加上我手里的钱,再买个大点的房子交首付也行呀。有六十万当首付,以现在这房价,能买个比你家还大的……”
“买了房拿啥买车呀?”小四回头就问。
路天章心里一乐,这是有门呀。他也绷着追出去直到上了车,“总还有点剩余的。不过我觉得,车这东西,跟房子还是不一样的。房子是升值的,车子是贬值的。房子当时买的二十三万,现在差不多三十万了。可我朋友十万买了一辆新车,到现在三万都卖不出去。一到手就成二手货。你看我那俩破面包,当时买的时候是一万,开了这好几年了,代步是它,拉货也是它,可转手再去卖,少了八千我还不卖,没啥损失呀。”
啥都算计,咋不累死你算了。
小四坐在车上没动地方,路天章闭嘴前就再追了一句,“姐姐,成不成的……你倒是给句话呗。不光是你被催婚,我也被催婚呀!”
“你催婚跟我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呀?本来我都被我妈说动了,说是去年过年回家去跟一个叫翠花的姑娘相亲,可去年咱俩不是认识了吗?我心说,相翠花干啥呀?这不是一现成的吗?可这知道你家那实力,我这不是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吗?我的姐姐呀,你咋一直都没想起我呢?我整天围着你转圈圈,就我这种死算计的,要是没点好处,我能搭着时间搭着力气给你卖力的干不?”
小四被说的脸热,抬手把车上的暖气关了,“你是蓄谋已久?”
“那也不能这么说……”路天章垂下眼睑,难得的没用调侃的语气说话,“那什么……咱这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要是你心里对我有点意思呢,以你这脾气,那谁也拦不住。要是你没那个意思呢,我好歹还是你兄弟,你一惯大线条,只要我不说,你也不能知道。你有啥事不是一样还会想起找我,我这不也能常常见到你,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这话听的小四突然心口一颤,眼睛看着窗外半晌没言语。
就这么都得有十多分钟,小四突然开了车门,“下车,咱俩换换,你来开车。”
路天章被弄的一愣一愣的,“干嘛呀?”但腿上不慢,从车上这就下来了。
两人换了位置,小四系上安全带,“去你家!”
啊?
路天章赶紧摸出电话,这得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呀。
小四一把把电话抢过来,“开车。”
不叫通风报信呀。
路天章有点战战兢兢的,“嘛意思?搞突然袭击呀?”
“我的情况,我家里的情况,我家里的人,你有啥不知道的?连暖暖都觉得你好玩,你这功课做的不错呀?”每次帮自己拉东西,在药店那边,差不多都能碰到自家妈和暖暖,然后他这人本就好玩,暖暖那小模样又长的可人意,谁都爱逗,她没在意。可这一来二去的,竟是跟暖暖都熟悉起来了。
路天章是真冤枉,“那丫头我都恨不能偷回家去,是真稀罕。”不过你要是那么理解也成啊,预谋已久这种事,姑娘家听了心里会很高兴的吧。
小四再不说话,一路上都沉默的看着窗外。
路天章的家在郊县,其实是真不远,出了城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他家不算县城,只能算是距离县城比较近的镇子上。
镇子看上去很繁华,最中心的位置,超市进进出出的人流量不比城里的超市少。
过了这个镇子的中心,小四心说,应该就是一般的农户人家,这周围都是种大棚蔬菜的,到处都是白色的塑料温室棚。
“你家现在种什么菜?”小四问了一句,打开了话匣子。
路天章心里一松,肯说话就好。猛的一深沉还有点吓人。
但这个问题吧,“种菜吗?我家不种菜。”
不种菜干嘛呢?
不等路天章回答这个问题,家就到了。
这是镇子的最东头,房子边上就是庄家地的那一户就是了,因为路天章把车停在了这家的门口。
严格说不算是门口,是门口的马路上。
因为这家的门口特别大,二三百平米,占一个宅基地的大小,这宅基地上面用彩钢瓦做了简单的搭建,能够遮雨。而此时这空地上,这会子正忙呢,跟赶集似的,各种的农用车小三轮停了好几排,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一个长的粗壮的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大着嗓门,“黑蛋,你的货在这儿,你出溜个啥……这边领。”
路天章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那个说话的,就是我妈。”
啊?
小四看看路天章,体格不错,长的也算俊秀,跟他妈妈完全是两个模样。
路天章干笑两声,“我长的随我爸。”然后说着一指,“那个……那个是我爸。”
小四顺着路天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粗壮路妈妈的边上,站着个中年男士,顶多有五十岁的样子。哪怕是现在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应该属于斯文俊秀的那一类。他现在举着手,手里端着暖水杯,一遍一遍的往路妈妈的手里塞。这位路妈妈正忙着呢,手里拿着小本本,应该是货单。眼睛盯着货单,嘴里喊着:“……不对,他要的是十米乘五十米的,那是八十米的卷……东边,去东边取……哎呦我的老天爷呀,那么大的字瞧不见吗?赶紧的……”眼睛盯着出货的那边,手把杯子推远,“没看忙着呢吗?捣什么乱呀?去去去!赶紧去看电视去,碍手碍脚的。”
路天章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我家吧……反正就这样……”
小四看他:“你家做生意的?”
路天章就道:“做生意的也不一定赚钱呀?”
“赔钱了?”
路天章摇头,“也不是赔。反正就是今年赚了,明年也许就赔了。赔赔赚赚,日子能过而已。我就想着将来,我再稳定点,不叫我妈再干了。跟着提心吊胆的,赚一热闹。”说着就拉开车门,“下车吧,今儿就是急着回去,也得等吃了饭再走呀。”
小四突然有点紧张,觉得来的太冒失了,“要不……今儿算了……”
话没说完呢,就听外面有人吆喝了,是路妈妈,“嗳——那谁的车,稍微往后倒一下,拉着货呢,退出去再剐蹭了。塑料剐蹭不了你,但是你们把人家的塑料剐蹭了,这可就得赔钱了……咱都让让……”
边上的人还问说:“这谁家的车?没见过呀。”
“过路的车吧……”有人就过来敲窗户,“师傅,麻烦朝后倒一下……”
路天章就摇下车窗玻璃,“叔,是我。我这就倒……”
哎哟!是天章啊!
还带了一姑娘回来了。
车朝后倒去,路天章看小四,“走不了了,下车吧。”
小四整了整头发,将大马尾边的碎发顺了顺,然后整理好衣领,轻咳一声,推开车门就往下走。
正在那里忙活着的路妈只听见说儿子回来了,站在高处朝这边瞟呢,心说这小子啥时候换车了,结果儿子下来了,副驾驶上还下来一个高挑身材的姑娘。
大马尾的头发扎的高,人更显精神。走过来两步,没车挡着,发现人家姑娘竟然没穿高跟鞋。哟!不用穿高跟鞋就这么高个了,长靴子把一双腿趁着又直又长,牛仔裤把腿绷得紧,腿上没肉可瞧着也有劲儿。再看看人家那腰,我的天爷呀!多细呀。上身穿一件白色小棉袄,利利索索的。
再走两步到跟前,嗯!好看!
路天章到了跟前,就给他妈使眼色,别老这么盯着人看,把人瞧的都不会走路了。
这当妈的没搭理到跟前的儿子,一巴掌盖在儿子的脸上,把亲儿子推开,然后喊后面的人,“大强,过来分货……”她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跑来的小伙子,然后直接来拉小四,没拉胳膊上,主要是人家的衣服太白,怕一爪子上去给人家抓脏了,她手翘着,用胳膊揽小四的背,“快快快,家里去坐。这里风大,多冷啊!”
小四叫了一声‘阿姨’,这热情的劲儿她很不习惯。
边上的人就喊:“大胖婶儿,是不是该吃喜糖了!”
路妈乐呵呵的笑,一边用余光瞟人家姑娘的脸色,一边应和这边的人,一瞧这姑娘脸红了,她哈哈就笑:“那肯定的!光吃喜糖还不行,北街的葫芦头,改明儿不来我都不答应。”
小四就看路天章,示意他说话,我就是来看看的,你说我是你的房东能死吗?
路天章看她,没人拦着你,你说呗。
不等小四说,就被半揽着带进去了。从这前面宽阔的大院子穿过去,后头才是住人的地方。这里没有这个遮雨棚子的遮挡,一下子亮堂了起来。高大的院墙,大红的铁门,进去之后停着一辆也不怎么打眼的面包车。转进去就是院子,院子水泥地面,一边应该是厨房,因为有蒸汽从里面涌出来。上了台阶,是新式的小别墅。
路妈在边上介绍,“门口那俩是杂物房,农村这地方,别管种地不种地,各种农具啥的杂七杂八的能堆两屋子。外面这个厨房家里很少用,这做生意上货下货,工人不少,都是管饭的,请了厨子在这里做饭,家里也跟着吃……”说着就朝厨房里喊,“大婶娘,家里来客人了。把卤的肥肠烩上……猪头肉切盘……”
大神娘耳朵背了,但干活很利落,勉强听见了就应了,探头一看是个俏姑娘。又看路天章回来了,就明白了,嘀咕道:“哪有儿子带了对象回来,给人家姑娘吃肥肠和猪头肉的?”
那边才被赶回来的路爸爸撩开帘子从里面出来,一看这情况先是一愣,然后很温和的笑了,“快进来……屋里暖和。”
家里是烧着地暖的,自带的小锅炉。
进去先是一道玻璃走廊,里面花花草草的摆着不少,衣服也晾在这里。就跟阳台似的。有个两三米宽。从这里再进一道门,里面才是客厅,跟城里的房子装修啥的没啥两样。
小四看了路天章一眼,这家里在农村算是顶顶好的日子了吧。
路天章心说,这就是看着阔气,城里人觉得有这么大的地方太爽。可在农村这偏僻的鬼地方,镇子的最边上了,花了二三十万弄这一院子,人家都说着是二百五的行径。按照自家老妈的说法,老天拔地的,这院子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做生意全是贷款,还欠着银行好些呢。这会子,他真挺心虚的,他其实还憋着劲,想着赶紧攒两年替爸妈把这债都给还上呢。
虽然心里很不愿意盖这一院子房,但是看着小四进来之后那舒缓的表情,他觉得其实这钱也没白花呀。老妈本来就是为了把家里盖的好的一点,就是为了给自己哄个媳妇回来的。用她的话说,要不是给你娶媳妇,怕人家瞧不上,我干啥费劲的盖这房子。
房好了,只要能叫小四没负担的点头,他咬牙再去给人擦地板去,这钱也得赶紧给还上。
那边路家两口子热情的给小四拿水果,倒茶,取饮料,一眨眼的工夫,摆了半拉子茶几的东西。路妈还吆喝路爸,“还有酸奶呢,在冰箱上面的格子里。”
“不用了阿姨。您别忙了……”小四有点招架不住。
“要的要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啥。”说着就开了饮料要递过去。路爸爸直接把易拉罐饮料不动声色的夺过去,然后放在一边的大缸子里,大缸子里的水冒着热气,他把饮料罐放进去,然后倒了一杯茶,“先喝这个,饮料一会子喝。”
“对对对!”路妈就笑,“女孩子喝点热的好,今儿天凉。”
小四见惯了林忍让那种不瞪眼睛不会说话的,猛的一见这么温和的大叔,觉得特别暖,声音不由的都轻下来了,“谢谢叔叔。”
路爸还有些羞涩,“你阿姨就是这么个急急火火的人,也没问你喜欢吃什么。孩子,喜欢吃啥,这就叫人买去,骑车出去两分钟就是超市。”
一个镇子能有多大?距离很近小四也知道。
“叔叔,我不挑。”小四是不挑剔,别的姑娘不吃内脏啥的,她完全没那个概念,肥肠小肠,心肝脾肺,她还挺喜欢吃的。
路爸就看儿子,路天章就道:“她跟我口味一样,没啥挑剔的……”
路爸都不带搭理儿子的,直接路过,然后找大婶娘商量,“现在还来得及做啥菜?”
大神娘就说:“有高压锅,啥菜都能做。”
鸡鸭肉吗?路爸觉得小姑娘会觉得腻,那就:“鱼吧,弄条新鲜的鲈鱼,清蒸上。”
行!
“再买几斤大虾,白水煮一煮就行。”
可以,这都是半小时能出锅的。
大婶娘还追着小声问了一句:“是对象不?”
看着是!这小子也没带姑娘回来过呀,这是第一个,八成是了。
“那咋不提前打个电话呢,你看这都没啥拿的出手的。”
说的路爸新来怪忐忑的,心说,这到底是呀还是不是呀。
里面路妈也是这么想的呀,她看儿子,“你小子别愣着呀,介绍介绍呀,横不能下回见了都不知道咋称呼。”
“妈你知道的,我那边公司租的就是她的房子。”路天章就道,“叫林雨苹。”
路妈给了儿子一个‘你很行’的眼神,回头就叫:“那我叫你苹苹?”
“叫小四吧。”小四就道,“我在家行四,家里人都喊我小四。”
“小四好,小四亲切。”路妈马上就道,“这小子从去年开始,说是弄了个公司也忙,回来的都少。上回要不是他奶奶过生日,还不见回来。他妹妹就在一个城里念书,结果兄妹俩都不打照面,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都忙啥呢。闺女,你跟阿姨说实话,这小子在外面不是捣乱,是正经的干活挣钱的不?”
“是!”小四觉得这种家庭模式跟自家好像有点不一样。自家是爸妈说是不管吧,但有些事上特别爱管,该管的未必就真管。反倒是这边,兄妹俩都考上大学了,看路天章这样,也不是不靠谱的。但儿子在外面干啥的,能挣多少,家里却好像很陌生。她就道,“公司挺忙的,那边是好几个村子合并之后的拆迁安置区,加上外来人口,那个片区是城里最大的一个片区。挣的还挺稳定的。”
这么好啊,“那得空得去看看呀。”要是真是对象,趁着这个机会该上姑娘家的门才对呀。
小四不习惯老被问,跟个傻子似的,她也主动搭话,“家里平时也这么忙?”
“那可不,一年到头也不见清闲的。这是入了秋了,地里的薄膜该换了,还有些搭棚的竹篾子,有更讲究的也要钢架子,咱都卖。这个营生一直持续到过了年。春上的风大,风吹破了塑料薄膜,这不还得替换了。这一岔子还没忙利索了,地里还用化肥了。咱就是搞农资的,化肥种子农药啥都带。现在农药和化肥,是庄稼全程离不了的,东边的库房存的都是货……”
小四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子全程脑子是不怎么能思考的,能找到话题就不错了。
两人聊的还挺好的,路爸来叫吃饭了,两人还在热聊。
餐厅很大,里面摆着的是圆桌,餐具是那种拼一个圆的那种。这种玩意自家二姐家肯定不用,大概在姐夫眼里这属于俗气的一类。但在这里这么摆着,就显的很正式。
路天章指了指卫生间,“去那里洗手。”
小四先过去了,人一走,路妈就揪住儿子,“是对象不?”
路天章龇牙咧嘴,“这不是叫人家看看咱家啥样,愿意不愿意的,再说?”
“那你赶紧抓紧呀。咱家这盖的也不磕碜呀。”
“人家是我的房东,人家家里是在城里有别墅的……”
“咱家也能在城里买别墅呀!只要人家开口,聘礼多少钱你都别打磕巴……”当妈的挥着手,豪气干云的样子。
这话头怎么不对呢?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路天章心里贼呀,就故意道:“我不是早前跟你说过,人家姐姐出嫁的时候,都是几百万的彩礼?”
“咱家也给呀!”陪嫁房子的,我不给我傻呀!“到底是几百万呀?两百万和八百万差的远着呢!”
“您可别打肿脸充胖子!”路天章就掰着手指头,“前年您跟我说,春上压的那批钢架子,砸在手里了,押货压进去五十多万,还从谁谁谁借了多少……去年我说办公司,您跟我说,全投到水泥柱厂子里去了,还贷款了四十多万……好家伙,这会子怎么两百万八百万在您这里好像张嘴就能有呢?您这是打算贷款给我娶媳妇,等人进门了,赚了人家的陪嫁了,再把钱还上?”
放你娘的屁!
路妈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气啊,想说:你妈我做生意做三十年了,从开始贩红薯贩粉条开始,分分毛毛的挣,挣到现在,你妈我就没干过赔本的买卖。瞧不起农村的买卖人是不?告诉你,钱好挣着呢。人家种粮食,咱卖种子卖化肥。人家改种果树,咱家卖农药和化肥。人家现在种菜用薄膜,咱家就卖薄膜,这最好的薄膜,咱就是整个县的代理商。你知道这一年趁多少钱吗?就你瘪犊子那样,叫你回来跟我做生意还不干,非得在城里扑腾。你挣的那三瓜俩枣,都不够你老娘一年挣的零头的。但是这些,我能跟你说吗?你要是啥都知道了,不得躺在家里啃老本呀?
见儿子贼贼的看她,她差点顺嘴说出来,但到底忍住了,对孩子好可以。吃喝由着都没问题,但路得自己走,苦得自己受点,撞几回头,就知道钱来之不易。她不吐口,只道:“给你娶媳妇,那是我跟你爸的责任。你把人家姑娘带回来了,但你老娘没把这婚事趟平,是你老娘没能耐。之前我就说了,只要看中人了,剩下的就是我跟你爸的事。人家要啥,要多少,我跟你爸兜着。反正给你把媳妇娶回来,把我这辈子的任务给完成了就行,至于钱啊啥的,不要你操心。我就是借钱给你娶媳妇了,那也是你老娘我的本事。有人敢借给我,你管的着吗?”
那可不得我还吗?
路妈一脸的这不关我的事,“你是我儿子,母债子偿这也是天经地义。真要是欠债了,替我们还债那是你的任务。咱们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就行了。不用太计较这个。”
路天章气的差点一个倒仰,这跟我借钱娶媳妇的差别在哪?完了我得还债,我拿啥还债?我拿林家退回来的彩礼再去还债去?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