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马驹子了!
不光是对尹家的事是如此, 但凡是在他那边定席面的。假如定的多了,想着捧场的人会多, 结果没来多少人, 定的席面用不完。那当然来多少桌算多少桌的钱,不仅如此, 他还把主家的脸面给兜住了。总能有个说辞替主家把面子揽回来。
就有人说他这么做生意不赔钱吗?
人家还真不赔钱。这谁家大概有多少交际, 有多大的人气, 有些人不自知, 但是他却比主家知道的还清楚。
就像是杨林家, 那边R狼R虎的定了四十桌的席面, 杨林好像跟他飚上了, 还专门找他定宴席。定了就接了!有钱不赚王八蛋。他不光笑脸接了, 还跟人特别客气。
对方说是定四十席,说是媳妇娘家报了八席,剩下的都是这边的。可杨家真没那么大的人气, 回头他就给后厨安排了十五席。
其实杨家若是日子跟尹家不冲突, 那三十个席面是有的。这么一冲突,瞧着吧,顶天也就是十五席。
倒是尹家这边, 尹宝山订了五十个席口, 他得按照一百个席口预备。
提前他把桌椅板凳帐篷等物,连同尹家肯定没预备够的干果水果都预备下了。
此人这么处事并不见的突兀,边上来了俩村里人,像是大明子这些的, 也过来搭话,商量着棚子应该怎么搭,应该怎么弄。可见不管是谁家办事,只要找的是他,他都是这么办的。只是尹家更细一些。
马驹子一个人动嘴,把事情三两下就吩咐下去了。谁家门口的粪堆得拉了,谁家门口的柴火垛得帮着往上堆着,别占了过道等等。那是料理的明明白白。
这么一个人……这会子事到跟前了,换个人试试,玩都玩不转的。
巷子口的麦场推平,说起来工程量也不小。这种大机械干一天得多少钱,人家搭上车搭上人,耗油的吧。
四爷钱上不亏人家,直接给马驹子道:“全都算在最后的席面上,耗费的东西,花费的人力,一项是一项……”
“我心里有数。”马驹子也没推辞,说不要钱,那就叫人反感了。知道这边的情况,懂人家的排场,他办事自然就豁得出去,钱铺路呢嘛。
外面有了支应的,尹宝山暂时顾不上其他了。
忙忙乱乱的,发现忙忘了一件事,大红的对子忘了请人写了。
这大喜的日子,得贴喜联嘛。很少买这个的,都是请人写呢。
牛爱群看着在外面忙忙碌碌的马驹子,见自家闺女坐在灶膛前也不出去,就说尹宝山,“叫虎子去买红纸……刘梁不是就能写对子吗?他还在学校,吃饭的空档叫过来一趟……”说着就看尹丽,“要不你给刘梁打个电话。”
不管是想跟哪个成,这总得有个结论呀。
尹丽应了一声,给刘梁发了一个微信:你放学过来一躺,写个对子。把摸水和毛笔带上。
刘梁点开看了一下,就皱眉。之前她发的都是语音,语音有时候在公共场合是没法听的。他就说,你发微信吧。
但是一发微信,他这种做老师差点被逼的犯病。
放学过来一趟,不是‘躺’!
把墨水和毛笔带上,不是把‘摸水’带上。
早前他纠正过几次,后来发现,纠正不过来的。你能指望小学二年级水平的成年人有啥水平,能把拼音拼出来就不错了。
刘梁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个好。
吃饭的时候刘梁过来了,开着一辆还不错的车。见了谁都客气的打招呼,牛爱群叫他上桌吃饭,他也就坐过来了,跟四爷和马驹子也都有说有笑的。
四爷以为人家来帮忙的,却不想是被请来写对子的。
好吧!自己结婚自己写对子好像也不合适。
行!刘梁写就写吧。
马驹子就道,“对子得多几幅,充气的拱门,我那边好几套,都没往外租。这得从镇上的路口立起来,那上面就得贴对子。这虽没多少岔路口,但停车场门口得一个拱门,村口得一个,巷子口得一个,家门口得一个。每个拱门上一副,这还有大门要贴的,礼房门口要贴的,长辈门口要贴的,新房门口要贴的……新房我刚才瞧着也算是有里间,里间那个门上也得要吧……”
这一数还真不少。
刘梁觉得马驹子是故意这么说出来,好叫他出丑的。觉得自己大概没准备那么多对子。
笑话!
好歹也是大学生,好歹也是老师。没别的爱好,文学这点爱好却从来也没丢。况且……他那时候也有想结婚的人,连每个细节都想过了,结婚要贴什么样的对联早就胸有成竹,甚至为了那个人他背了整整一厚本的对子集。
心里不是滋味,却面上不显。这会子他满口子应下,“多少都行!马哥说了算……”然后叫尹丽,“你裁纸,我来写。”
心里却道:红袖添香的是我。你马驹子再能耐,不也是个出苦力的。
尹丽应着,刘梁肚子里装的确实也不少。
就见那纸上: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蒂莲。
——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
——香掩芙蓉帐,烛辉锦绣帷。
……
长对子短对子,写的是酣畅淋漓。
这个夸好那个夸好,刚好尹宝山叫四爷,问说,这个迎亲的时候带的孩子要谁家的。
迎亲的时候一般从本家要选个年纪小的男孩带过去接新娘,寓意自然是多子多福了。
四爷就说不用,带啥孩子,本家压根就没别人。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刘梁喊了一声:“……怎么把这副给贴上房了……”
前面尹宝山和牛爱群住的那屋门口,是大明子帮着贴对联呢,“咋了?错了?”
可不错了吗?
四爷抬头一瞧,怎么给长辈这边贴了‘香掩芙蓉帐,烛辉锦绣帷’?
这明显就是给新房那个里间门口贴的,这要是放在古时候,只能贴在拔步床上的。
大明子并不知道错哪了,就笑着把没贴的下联给在边上的尹丽:“你再找找下联去……是不是把对子拿错了。”
尹丽也以为拿错上下联了,刚才是她放在一边晾着的,记得没放错呀。
她过去就问,“那现在贴的这个……下联在哪……”
“不是下联在哪……是压根就不是那个地方贴的……你怎么不看字呀!”
看了呀!
尹丽指了指一副长点的那副,“是要贴这个吗?”
地上摆了一排呢,“你指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比飞却似关目鸟……”
关目鸟?
那是关雎鸟。
他懒的纠正,“行了行了……你一边去……我来看……”
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家里有帮忙的人呢。别人没说什么,她先就臊的不行了。
尹家人能解围,但没人解围。这就是现实中的差距,你要是选了这个人,你就是得面对。
对联照贴,马驹子却跟牛爱群搭话,“婶子……我那边的糕点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多……这两天要是有空,家里是不是能多做几锅,招待人用……”
牛爱群一拍大腿,“你看……唬住了,愣是没想起来。”
尹丽顾不上尴尬难堪了,蹭的起来,“那店里的料怕是不够。”
“缺啥叫虎子去买。我那边进货有固定的地方,他那边啥也不缺,我给打个电话,叫虎子去取……他那皮卡装的下……”
成!虎子从后院出来,“姐,都买啥,你说我写……”
两人挤到厨房忙活去了。一说到怎么做点心,尹丽自信的很,牛爱群说,“得五十斤白糖吧?”
“不用,三十斤足够了。”尹丽心里的账算的明明白白,糯米多少,绿豆粉多少,山药多少,枣泥多少……说话的声音都不由的大了起来。
马驹子这才笑呵呵的从厨房那边收回视线,满是欢愉。
四爷就打发刘梁:“……写的也差不多了,麻烦你了。下午怕是还有课,耽搁不得,先去忙吧。怎么贴我看着呢。”
刘梁没觉得啥,点点头,“那我先回。明儿学生也不放假,我也没空过来了……”
“忙你的,这边不缺人。”四爷说着就把人往出送。
刘梁本想说后天一早过来,但是想了想,这话跟小舅子说不着,完了还得跟尹丽说。他往出走着,跟院里的人打了招呼,直接走了。
尹丽的事在尹家眼看要办的大事面前啥也不是。
尹家一忙起来,村里帮忙也就多了。这阵仗,显然是尹家这边事办的更大。
娶媳妇需要提前准备的不少,但这嫁闺女,需要提前准备的就不多了。
都到九月三十了,林雨桐早上还有门诊。她吃了早饭是要去医院的,苏南就先打电话过来,他要去四爷那边了,问还有什么要捎带的没有。
没有!该带的都带了。
他是跟顾鑫一块去,随后去的还有四爷在外面认识的哪些人她也不知道。
国庆办婚礼,次日再办,因此,她给出去的邀请函,除了极个别的人,都是十月二号去清江饭店的。可一到医院,好些护士就道:“明儿我们也去……怎么说我们都是娘家人,我们得送嫁呀。”
人家要去,这就不能不叫去。
杜仁杰还道:“放心,医院这边要去送嫁的,不用你操心。咱们医院会安排车辆。”
反正就是要热热闹闹的给你把面子撑起来。提前告诉你的意思就是让你通知男方,提前安排还来得及。
人家给你面子你得兜着,中午一到家先给四爷电话,把这边的情况说了。
四爷心里就有数了,又叫人去买红毯,地上全铺红毯,席面再加,因为省一医院和卫生厅那边一动,那这边市里和县里的卫生系统能不动吗?出于礼节都会过来个代表的。更何况,作为师父的黄广平岂能不来送嫁?光是黄广平的面子这得惊动多少人。
两人在电话里说话,林忍让在边上坐立不安的,“……我是不是把事给弄大了……要是先在省城办就好了……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说的是啊!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这么着吧。
有四爷料理,林雨桐就不管了。在家回卧室洗澡,然后在家做美容。小四的手艺还可以,一家子的女人挨个的做了一遍。
脸上敷着面膜,林雨苗就问小四,“明儿的衣服你买了一件啥样的?”
“明儿看天气吧……二姐说山里凉,吃饭多是户外,我想穿那件黄色的毛衣搭上一条什么样的裤子都行……”关键是行动利索,“这后天不是还有一场吗?我买了一件紫罗兰的旗袍……后天再穿……”
林雨苗又问林阳,“你呢?你穿啥呀?”
什么显瘦穿啥。
而且去山里,确实得考虑保暖,又不要求礼服,选择就很多,“……我也穿毛衣……”
瘦人穿毛衣外套是怎么穿怎么好看,胖人穿是怎么穿怎么显胖。
结果第二天,林雨苗给里面搭了一条遮肉的红色打底裙,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不扣扣子还显得可以吧。
而林阳呢?
“你怎么穿这件毛衣?”小四皱眉,宽大的毛衣过分瘦的人穿上是能叫人显得圆润一些,但过分宽大的毛衣,穿上就只会显得人更瘦弱。
而且,今儿你怎么没打腮红?
林阳打岔,“看我干嘛?赶紧看二姐收拾好了没?她那衣服不好穿……”
这一打岔给忘了。
却不想进去的时候,林雨桐自己已经穿好了,而且妆也已经花好了。
本来还叫了影楼的朋友过来帮忙化妆的,现在人来了也不用重新画了。竟是没发现二姐这么技术不错,三分端庄,三分大气,三分妩媚……细看好似还有那么一分威严。
小四猛的来了一句:“你看二姐这打扮,是不是比电视上那些娘娘还像是娘娘……”
林阳看看时间,来不及欣赏新娘子,赶紧得把身上的挂件给挂上。
手上的镯子,是纯金的。头上的簪子是纯金的。腰上挂的挂件,全都是纯金的。那葫芦形的挂件,裙摆上押了一圈。
林雨苗细看看了,这才有些不自在,“这个……不便宜吧?”
林阳假装没听见,只道:“唯一没算到的就是鞋子……今儿下雨,布鞋见水就湿……”
外面来了客人了,不知道谁接了一句,“不能见水,就叫新郎官抱着……这么一大宝贝娶回家,还不得捧着抱着……”
说的里里外外的都笑了起来了。谁都忙的很,只林雨桐是闲着的。盘腿坐在床上,不用动地方。外面的熟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像是白老来了,被请到书房坐了。像是黄广平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老婆来了,这能不招待吗?
她要起身,结果被人给摁住了。是苏南的妈:“我去帮你招待,你只管坐着。”
行!都不是外人。
苏南妈出来,眼睛就在这家里剩下的没出阁的两个姑娘身上打转。
她已经从各种消息渠道知道了,自家苏南谈了一个。但不知道为啥没带回家。好像说的是林老师。
林老师?
林雨桐的妹妹好像是老师,但这两个哪个才是,她拿不准。
自家那位说在医院见过……医院那会子自己没那心思看呀。只觉得客厅里特别娇小的好像有些面熟,可再看,又不确定,不像是同一个人呀。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姑娘……挺圆润的。
她这边打量呢,林阳本就留心着呢。这会子就笑着过来单独打招呼,“您找什么?去卫生间吗?”
不是!
苏南妈就说,“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在医院。”林阳笑了笑,“一面之缘。”
是了是了!
苏南妈一下子拉住林阳的手,“听你姐说你是老师?”
“是!”林阳就道,“小小教书匠。”
“姑娘家做医生做老师是最好的职业了。”苏南妈心里满意的不得了,林家如今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孩子的品性各方面都没问题。而且,长的也好!眉清目秀的,见人也大大方方的。
那就确定无疑了,就是这姑娘了。
客厅里哪个姑姑喊林阳,“来客人了,倒茶呀。”
林阳应了叫苏南妈随意,自己先忙去了。
苏南妈偷着用手机拍了一张林阳的照片发给自家那位副局,附上一句话:在川菜馆看到的姑娘是这个吗?
都是警察,眼睛毒的很。
那边秒回:是!比上次见瘦了二十五斤左右。
苏南妈心里一喜,那边又发来一句: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好了?
胡说,人家二姐那水平,你觉得能是生病了?
哦!那就是姑娘家减肥了。
胖点瘦点这小事,只要做自家儿媳妇,那还不能把孩子再给养胖吗?
苏南妈再把照片发给儿子:你是不是嫌弃人家姑娘胖呀?看看瘦了多少?
苏南坐在副驾驶上,司机是他一朋友。拉来充当司机的。今儿这排场就得大,他找了小二十个人来,顾鑫那边也差不多。顾鑫跟四爷正在后面说话,谈的还是钱的事,俗气的很。他的手机就响了。自家老妈的,点开一看却吓了一跳。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林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一瞬间他的心乱了,手里捏着手机放在侧面,不敢叫别人看见。黑屏了又点开,再黑屏了再点开。
照片上的林阳瘦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了,双腿瘦的跟两根笔直的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这会子拿着水壶要去添水,照片上的其他人脸上都带着笑……她也在笑……只是那笑……完全没有之前的爽朗。就是那么恰到好处的笑。
他一直觉得,人要是笑的太恰当了,那就不是真的笑。
林阳要是知道了,一定得喷他:未来婆婆看着呢,我不得笑的矜持一点呀。
当然了,她这会子不知道。要是知道有这样的效果,想来她是惊喜的。
还没见人呢,苏南的心有点乱。没病没灾的,好好的,短时间内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不得不往自己身上想……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早上九点整,结亲的人就到了门口了。小区门口贴着大大的喜字,这是四爷给安排好的,保安拿钱办事,一早就给贴上了。小四昨儿晚上又叫了朋友帮忙,把小区门口到楼门口的路,隔一段就给路边的树上挂一小小的红灯笼。这会子两边就更显的喜庆了。
小区里好些人都停下来看,因为近来的一水的百万以上的豪车,开进来的就有三十多辆。
消息灵通的就知道,是小区里那个大夫结婚了。
单元楼里,因着给各家瞧病,大家比一般的邻居熟悉。人家都是自发的给电梯里楼道里布置了,苏南拎着一包的东西,挨家挨户的给人家挂在门把手上。这些都是顾鑫叫酒店准备的,东西不贵,是个心意。
这会子林家都挤不下了,医院女大夫和护士在姜敏的带领下,把门挡的严严实实的,也不要红包。就问外面:结婚以后,谁来洗衣?谁来做饭?谁来带孩子?等等等等。
外面的小伙子也多,除了苏南和顾鑫这种的,四爷那边的师兄弟和公司的人就来了好几十人。
因着路远,也没大闹,热闹热闹就完了。
四爷接了桐桐出来,客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往下走了。
四爷请林家夫妻坐在上首,跪下去规规矩矩的磕头。
啥话也没有,可那一板一眼肃穆的样子,不仅看哭了林忍让和齐芬芳,连边上看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忍让把人扶起来,“好了……好了……以后好好的……别叫我跟你妈操心……”
四爷郑重的承诺,“有我在,我保证叫她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愁。”
好!好!好!
跟父母见了礼,这就该走了吧。黄广平都要扶白老起来了,却不想徒弟说了一句,“师父,您扶老人家坐好,受弟子一礼。”
啊?
虽要老规矩讲‘天地君亲师’,可如今这师徒关系,很少见这么郑重的。
何况,这个弟子是半路捡回来的。没教给人家什么,反倒是受了人家不少好处。前段时间已经有人给一位在京的才退下来的国领导推荐他了。他的名声是怎么出去的?是教了一个好徒弟传出去的。
杜仁杰跟老左这些人多聪明呀,赶紧摁住了黄广平,“弟子的孝心,您赶紧坐。”
“是!您这也算是嫁闺女了。”
白老摁住徒弟,“你是当师父的,受得住这一礼。”
穿着喜服的一对新人,不用人喊礼,这几拜几叩,都带着韵律。看的顾森的老公惊喜连连。他在博物馆工作,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这一对新人行的就是古礼。
被小四叫来帮忙的朋友在边上用手机拍呢,拍出来就发,得叫大家看看,什么才是‘礼’。
杜仁杰也在一边拍呢,拍完就发群里。
群里都是这个系统的人,叫大家看看,今儿不光是林雨桐结婚,今儿是白老和黄广平在嫁徒弟呢。
今儿这些对黄广平来说其实是有些突然的,他给徒弟准备礼了,但今儿还真没带。只给林家上了礼金。
可白老是带着的,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然后打开。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书,“……明儿我得去京里一趟,这东西我就给你带来了。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我没传给你师父……也没传给别的弟子,为什么呢?不是因为不认可他们,而是……这东西,我也研究了大半辈子,可惜,得来的终究只是皮毛。往后这些晚辈,资质你最出色,而你也是最肯下功夫钻研的……”
其他弟子其实是走了半官途了,医术不错,但也只是不错,在吃老本攒经验而已。没有别的突破。
这个贺礼可有点沉手了,林雨桐郑重的接过来,别的没有,再次拜谢。
人也是怪,之前来送嫁,是觉得该来送嫁。可此时被人家孩子那般郑重对待,心态就不一样了。黄广平陪着白老上了车,师徒俩在路上说话。
白老就说黄广平,“多个徒弟,就是多了个子女。如今没人看重这些规矩了,但你能遇上把规矩当规矩的弟子,是你的福气。”
是!
黄广平就道,“我本来也是打算把您当年送给那套针转送给她的……”
白老笑了一下,也不拆穿弟子,只道:“你送给她的不少了。你替她挡了多少是非,她心里清楚……这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
林雨桐就是那么想的,她在医院处处顺利……凭什么?别觉得你的本事大,所有人都看你顺眼。其实,看你不顺眼的人多了,但是敢动你的人却没有。这些人不是怕一个小大夫,而是怕这个小大夫身后的人。黄广平是给予了她很多庇护的。别管你需要不需要,事实上,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少了很多麻烦。
今儿跟四爷过来一块迎亲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顾众。
昨儿顾鑫到村里去了,顾众也就跟着跑过去了。他今儿就是过来帮着处理路上的突发状况的。因此,坐在头一辆婚车的副驾驶上。
四爷跟桐桐都没法说话了,路上就听顾众说婚礼的安排了。
而紧跟在后面的车,坐的是林忍让和齐芬芳,一个车能做五个人。后排三个,因此林阳跟着父母挤在这辆车上。叫小四招呼姜敏那些人去了。
而陪着林忍让的,除了苏南也没别人了。他今儿是媒人,也是男方的陪客。
这会子一边跟林忍让说尹家那边安排的情况,一边在镜子里悄悄的看林阳。
可林阳呢,全程都靠着窗户,脸看着窗外,头发遮住这半张脸,一句也不多说。
齐芬芳还以为林阳不舒服,“……早上叫你吃点,你是不是又没吃。晕车了吧!”
“没有!”林阳声音软软的,低低的,“没事,我吃了点的。”
“吃了一个鸡蛋叫吃饭呀?”齐芬芳忍不住抱怨,“这大喜的日子,病恹恹的……”
苏南就摸了一个送礼的小袋子扭身递给林阳,“吃点吧……糖和点心……”然后又递了水杯过去,“怕噎就喝点水。”
林阳心里笑,特别想吃。她知道订做的糖和点心的味道是特别好的,但距离胜利只一步了,她都要拒接吧……想想还是不行。明显一犹豫,然后伸手接了,接的时候‘无意’碰了他的手一下,然后把礼袋接过来了……顺手打开,糕点的清甜味扑鼻,她却只拿了一小块桂花糖塞到嘴里,含混的说了一句‘谢谢’,就又保持之前的那个动作去了。
齐芬芳见苏南还在取杯子就道:“算了小苏,别管这丫头。最近一直都这样,不好好吃饭,一问就是不想吃……也不知道一天脑子里想啥呢。四十来天的工夫,就瘦成这样了。”
是!两人摊开说到现在可不就是四十来天吗?
他好似随意的问了问,“没叫林大夫给看看……”
“怎么没看?”齐芬芳也怕人家觉得自家闺女身体不好,就道,“没啥毛病,就是不想吃饭。”
苏南就没法再问了,他捏着手机手放在下面,一遍一遍的打字:为什么不吃饭?是因为上次我的话心里不痛快?
打出来又删了,删了又打上去,才说要发出去呢,结果车子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
苏南收了手机,摇下车窗朝外看,结果就见顾众从车上下来了。
眼看就到了,车突然停下来了,他赶紧下去,“怎么了?”
顾众就道:“……前面一家结婚的,拐角的地方车坏了。”
车坏了挪挪呀!
堵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这都到镇上了,哪里不坏,偏坏在进村的路口。
杨林这回真不是找事,主要是他找的迎新媳妇的婚车,就是村里刚子的二手面包车。新媳妇家也不远,离这里七八里路,家里的情况也不好,彩礼要了两万,其他的却都不要求。那当然是能省就省了,借来的车总比租来的划算吧。
却没想到二手车毛病多,偏这个时候出毛病了。后面跟着装嫁妆的车,都是三轮车,上面用塑料布盖着满满当当的嫁妆。
亲戚们都是自己骑着电摩过来送嫁,后面坠着好些人。
四爷和桐桐长龙一般的车队从西边过来,而林家迎亲的从东边过来,聚集在镇子上,从镇子进村的路就这一条,之前四爷去接亲的时候走的不是这一条,而是另一条更窄的山路,绕到别的镇子上再去省城,就为了不走回头路。
杨林肯定也一样,这么接亲回来的时候省事,节省时间。
杨林出发的倒是也不晚,九点半就去接亲了,按说十一点差不多就回来了。可那边上花轿却满,新媳妇的奶奶抱着孙女哭的不撒手,丈母娘又拉着闺女在屋里一遍一遍的交代……时间一耽搁就给晚了。偏车坏在这个地方。
顾众一过去,杨林就知道啥意思,“那您喊人来……咱把车往边上推一推……”定这个日子不是他的意思,但父母给选的,说不听。原想着能避开,却没想到直接撞上了。
杨林觉得让一让就让过去了,这事年轻人不讲究的。
顾众在镇上人头熟,再加上四爷这边的年轻小伙子多,一招呼,呼拉拉几十个人就过来了,推到一边就行。这杨林媳妇的娘家人也没人拦呀!完了给人一红封是个意思算了。
结果都要推车了,车门子从里面被拉开,跳下来一个穿着婚纱的姑娘。
还挺好看的,个子高高的,手里捧着一束塑料花。她挡在车前面,“……我不让……你们当我傻……我可不傻……我妈都说了……要是撞了棺材,就要钱,至少得一千……要是遇上花轿,就千万得要跟新娘子换一件东西……咱不沾人家的福气,但福气也不能叫人家沾了……”说着,还扬起下巴,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就冲着林雨桐这边来,“新娘子你下来……我跟你换样东西……”
林雨桐皱眉,就见她从头上取了一件头饰,农村那种婚纱配的头饰,都是塑料质地的。
像是个发卡的样子,她伸着手往出递。
林雨桐看了看身上,身上的挂饰是两个妹妹给买的,腰上一圈的金葫芦,个数不少,但却是亲人送的祝福,能随便送人吗?
她才要说话,四爷已经下车了。
苏南就跟顾众说,“给个大红包,两千的都行。”他也听出来了,这新娘子的脑子好像不大好的样子。
顾众就去找杨林,杨林都是懵的,别人都看得出来脑子有毛病,他哪里能看不出来。但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这姑娘脑子有问题,自家妈只说是不爱说话,性子有点倔,认死理。
之前见过几次,也说过话,不多,但看着挺机灵挺单纯一人,怎么会脑子有问题呢。
他这会子都傻了。
顾众一看这模样,就去找这媳妇的娘家人,“两千块钱……咱就叫事过去了。”
可娘家人这会子当心的是婚事黄了,怕杨林反悔不肯结婚呀。
于是那孩子的妈先道:“那不行……而且,我瞧着我闺女好像不对劲呀!这像是被啥给撞克了!好好的孩子……这会子瞧着咋像是个傻子咧……你们叫那边的新娘子下车……下车来……要他们一件东西咋了,我闺女这会子非要,那肯定是有非要的理由呀……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顾众才要说话,那边一辆电摩蹭的过来停在边上,来的正是马驹子。
马驹子低声道:“老嫂子,咱别这么着。你家离镇上就几里路,咱乡里乡亲的,谁家有点啥事咱能不知道呀?你家孩子啥样,经得住打听不?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过去就能把你的根底给刨出来……”
话里已经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
这家人还真惧怕了。就怕马驹子这样的。
马驹子还要说话,突然就听边上谁喊了一声:“新娘子下车了……”
是!林雨桐下来了。
小四和林阳扶着她下来的,这个出嫁的姑娘是个心智不全的姑娘,林雨桐隔着车窗看到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她在雨里一身狼狈,却固执的伸着手,手里捧着一个塑料的发卡。
这发卡不值钱,但或许它就是这姑娘最喜欢的东西。
婚姻是未知的,但她出嫁未尝不是怀着对婚姻最美好的憧憬,怕任何意外出现。
她下来非要换一样东西,不是因为知道你身上的东西贵,是怕冲撞了会导致婚姻有波折。
林雨桐就在车上用电话沟通了林阳和小四,得了她们的同意,然后下来了。婚鞋沾了水,裙摆沾了水,没关系。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从腰上拽了一个小金葫芦下来。林阳又把扎头发的红丝带解下来给林雨桐。
林雨桐给穿在葫芦上,送到这姑娘面前,“这个……跟你换,行不行?”
姑娘眼里先是懵懂,然后就欢喜,“行!”说完又看林雨桐,似乎还想摸摸人家的衣服,但到底是忍住了,缩回了手,呐呐的道:“姐姐真好看。”
“你也好看!”林雨桐接了对方的发卡,递给四爷。四爷伸手给她卡在头上。
林雨桐笑着叫这姑娘看,“我戴着这个没你戴着好看。”
这姑娘一脸得意,“嗯!”说完了才想起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姐姐也好看。我娘说人家夸我的时候我也要夸人家。”说着,她羞涩的伸手接了林雨桐手里的葫芦,然后朝着站在不远处还愣着的杨林招手。
杨林站在那里不上前,他不傻,哪里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被自家妈给骗了,这姑娘压根智商不全。
这姑娘固执的站着,伸着手,手上放着那个金葫芦,看着杨林。
杨林一步一步朝后退,不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姑娘的妈这会子嘴也不硬了,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低声喃喃的道:“……我家孩子不是生下就是傻子的。是发烧烧成这样的……她也不是傻子……她就是……就是认死理……她是好孩子……她啥活都会干……”
她也没要彩礼钱,她是给闺女陪嫁了两万才找了这么个脑子机灵肯吃苦的女婿的。
自家孩子不是生来傻,所以将来生的孩子就傻不了。
这会子没人说话,马驹子本想摁着杨林赶紧把今儿的婚给结了。可是他退了。
刚才他在威胁女方的亲属,但却没想到尹振和新娘子下车来了。不仅下车来了,他们还以这么的姿态出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用权不用势……在弱势的人面前,他们愿意选择退让。
这是心性,也是气度。
他似有所悟,总算知道尹振明显瞧不上刘梁却为什么不看好自己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就打了个电话出去,谁都没注意到,那边的巷子口不大工夫就停了一辆奔驰。
杨林不动,那边杨林的舅舅不停的推他,“赶紧的……你妈收了人家两万……钱都花了……你不是要承包山头吗?那钱不是我借给你的,是你妈交给我叫我借给你的……”
杨林被推的上前,那姑娘被淋的妆容了也模糊了,却对着杨林灿烂的笑,把手里的小金葫芦往前又送了送。这样的眼神叫杨林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
自己是个可怜人,这姑娘也是可怜人呀。
他接过来给新娘子把金葫芦挂在脖子上,然后拉她的手,“走……咱走回去……不远了……”
新娘子低头看看脚上的鞋,是一双高跟鞋,“这个疼……”
杨林弯腰,“我背你!”
可新娘子高且丰满,杨林显然是背不动的。第一下没起来,差点摔了。姑娘心疼的看身上的婚纱,“穿完还得还人家呢。”
像是孩子担心弄脏了心爱的玩具。
杨林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姑娘。
四爷叫住了杨林,拉了桐桐让到一边,“带着你媳妇上车,坐我们的婚车走。”
杨林愣住了:“不……”不用了!
林雨桐却拉了这姑娘送到车上,“咱俩换车坐吧。”
这姑娘倒是不安起来,“……我不抢你福气……”
“我送一半福气给你!”林雨桐一把将车门子关上了,示意司机开车。她却退到一边,站在四爷的边上。
杨林对着四爷:“我对不住你姐……替我说一句对不起。”
四爷没说话,车到了杨林跟前。杨林失笑,然后拉开车门子上了车。
后面跟着送嫁的三轮车,新娘子的父母到了两人跟前二话没说就给林雨桐跪下磕头,啥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等这边送嫁的都过去了,马驹子才过来,“叫了一辆奔驰,在路口停着。”
林雨桐摆手,“不用了。”然后看四爷,“我陪你走回去。”
四爷就笑,“我背你。”
“才不!”林雨桐拉他的手,“我想你跟你一起走。”
不会是负担,是能陪你一直一起走的人!
秋雨连绵,前面一对新人手牵手在雨里前行……后面婚车一辆辆,缓慢的跟着。
马驹子听到常蹲在路边算卦的瞎子说了一句:人善福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