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是康平九年了。
李昭坐在龙椅上的第九个年头。
过了子时, 儿子们都回小家团聚去了,金匡也回了书房,单手擎着酒杯, 开着窗户站在风口上, 然后将杯中的酒慢慢的倒下来。
吴姨娘推开门进来, 手里端着几个小菜,“怎么站在风口上?”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关了窗户, 冷的直哈手:“太太歇下了, 妾陪老爷喝一杯。”
金匡没言语, 坐在榻上,眼睛盯着炭火。紧跟着,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手里举着酒杯。酒杯是白瓷的,上品。酒是陈酿的御酒,每年都能喝到, 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托着酒杯的手……指肚红肿粗壮。
他抬起头来,吴姨娘含笑看着他。
“出去吧!”金匡摆摆手, “书房这地方,你再踏足一步……我就送你跟老三两口子一块过日子。”
吴姨娘面色一变, 迅速将酒杯放下,然后将手笼在袖子里:“……我……我是想问问老爷,琳姐儿的婚事……”
“琳姐儿是你的谁?”金匡冷脸看她, 再问了一遍,“琳姐儿是你的谁?”
吴姨娘无言以对,她连三爷都没资格管,哪里敢管孙女的婚事。
她隐下泪意:“老爷,我伺候了您三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三十年了,当年给老三说亲的人不少……要是我没记错,孙氏是你从几个人选里选出来了,我和太太都依了你。”金匡摇着酒杯,“如今,琳姐儿的婚事我和太太尚且不管,由着老三两口子做主,你掺和什么?”
可老三哪里有半点主见?
吴姨娘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再没有发一言。面对着金匡站了站,然后就转身,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过多的起伏来。
金匡深深的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是出声了:“让我选人家也成。”
吴姨娘站住了脚,回过头来,殷切的看着金匡。
金匡起身,摆弄起之前吴姨娘端着的酒杯:“……那是不是能告诉我……这些年,你在府里,在我身边,送了多少消息出去……”
这话一出,吴姨娘浑身僵硬,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什么……”
“那你以为当年为何选了你为侍妾?”金匡看着她,眼里不带丝毫的温度,“先帝老年多疑,开国勋贵府上,像你一样的人不少……周家暗地里给皇家培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这个周家,就是许时思的老丈人家。
李昭不信任许时忠,越发的不信任,肯定跟两家联姻有关。周家是皇家的一把暗器,现在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被收回,但周家无疑是知道许多皇家的秘密。当年联姻的时候,许时忠未必知道周家背后牵连这么多,可是后来,只怕也察觉了。周家要自保,许时忠也要自保。两家一拍即合……要不然,只凭着许时念一个皇后,就想把李昭算计到,这皇帝也未免做的太儿戏了。
被自家的狗咬伤了,这便是李昭的处境。
而自家的老二,自来跟许时忠亲厚。而两人不光是密友,还是郎舅,这关系又何止了进了一层。对李昭而言,左膀右臂太亲密,是要出事的。
于是,他不想出事,就只能叫这两人出事。却不想,许时忠到底是棋高一着。
剔除掉里面可以忽略掉的儿女情长,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当然了,这有些秘密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女人啊,情义啊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金匡是一直知道有监视的人在的,父亲去世前就说了。这个不难理解。
而自家府里的人,藏的最成功的,便是吴姨娘了。
她不说,他也只当不知。这一晃,也都三十多年了。
吴姨娘看着金匡:“……老爷……我并不曾背叛你……”
金匡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吴姨娘沉默,沉默了良久,沉默到风从半开的门吹进来,带走了屋里的热气,她才道:“……是……之前来钦差的时候,有个小厮给我塞过一个蜡丸……我重新被启用了……”
金匡点头,猜到了。
只要算个人物,就必然在人家的监视下。得骄傲自己虽不在朝堂,可朝堂还得警惕自己吗?
他轻笑一声,然后道:“送什么,怎么送,什么时间送,通过什么途径送,送到哪里,送给谁……”
吴姨娘重新将门关上,站在金匡的对面,慢慢的开了口。
这一夜,吴姨娘留在了老爷的书房。
现在不是侯府,小辈们也没有窥探长辈私生活的兴致,姚氏一早碰见吴姨娘,见她面色疲惫,黑眼圈重了一些,当时就有些不自在,只福了福身,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吴姨娘也没多想,回屋歇着去了。也没去伺候徐氏,她是真心有些累了。
大过年的,徐氏身边没有人服侍,倒是姚氏跟小徐氏说了一声之后,先去伺候徐氏了。太太是个慈和的人,不算太精明,但也说不上糊涂。对小辈,也还慈和。至少在身边伺候,不用像是在婆婆那里,处处都得小心着。
她是真盼着能伺候祖母,而不是婆婆。
大年初一,也没人说谁没来,谁病了的话。都要掏个吉利。林雨桐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在四房里,林雨桐和四爷给几个孩子散了压岁钱。
不光是琨哥儿几个,便是金逸他们十一人,也是没人都有一份。不算多,四爷给了八两八钱银子,桐桐给了六两六钱,讨了好彩头。
琨哥儿几个也不甚在意,只商量着这银子怎么花用,那边金逸等人是真有些无措,光是压岁钱,就十五两四钱的银子,其实像是他们这样的小子丫头,十五两能买三个。
可如今,却真就跟家里的少爷姑娘一样,拿这么些个银钱。
随后,林雨桐又给补了几个人这两月的月例银子,每人每月二两,这就是四两,如此,手里就差不多攥着小二十两的银子了。
二十两,别说一个人的吃喝花用,小户人家,五六口人,够这么多人一年的嚼用了。
林雨桐也告诉他们,“你们没个都是良民,回头去衙门补上户籍。姑娘家也可以立女户。银钱攒着没啥用处,或是买地,或是买屋子,置办些产业,才是你们的根本。”
可从正屋出去,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聚在一处,谁也没提出去置办产业的事。
金世遗干脆把银子直接交给金逸,“大哥帮我收着,我用的时候跟您拿……我去念书去……”匆匆吃了饭,就去念书去了。论资质,他不是最好的,只是比别人略聪明一些罢了。可自己的底子比别人去差很多,想要弥补,这就得比别人花苦功夫。
许是有金麒和金世遗在后面比着,琪哥儿读书要比以前用心的多。今儿大年下的,要去给长辈拜年,要去给各房拜年。还得跟着爹爹去族里拜年,这么一圈转下来,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听说金世遗今儿多背了两页书。于是他晚饭也不正经的好好吃了,扒拉了两口饭,就赶紧回屋去了。
林雨桐和四爷当家,就这点不好,得不时的应付上门拜年的人。因是头一年,以后还得跟大家常处,因此两人不得不耐着性子,不管是族人还是相邻,来了都接待。带着孩子来了,还都给一把钱做压岁钱。于是,这上门拜年的就越发多了。东西也是带的五花八门,还有做的小衣裳,给白氏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的。
如此忙忙叨叨的到了大年初三,结果家里来了远客了。
徐家、孙家、贺家、姚家相继都到了。
原本他们都是姻亲,也是当时一得了消息,知道许时忠派了人往这边来的时候就立马打发人出发的,因此出了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有的早住店,有些晚住店的,一点时间差,要不了两天就赶齐了。于是,几家结伴,赶来的时候果然就晚了,在路上过的年,紧赶慢赶,赶到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年初三了。
四家都没主人,都是管事带着人来的。若是送年礼,这没有住家便罢了。可若是大年下的上门,没有住家上门的拜年算的哪门子的拜年。
因此,林雨桐也客气的接待,但并不热情。
徐家的送到徐氏那里,孙家的送到三房,姚家的送到姚氏面前。贺家的,林雨桐就带回了。
贺家的管事四爷接待了,给女眷请安的婆子,林雨桐直接带回了四房。
还别说,对这个婆子,原主的记忆里还颇为有印象。这是如今贺家的当家太太,也就是抢劫而的婆婆身边的人。以往去金家,贺家大太太身边总也带着这么个婆子的。
这婆子一张喜庆的脸,瞧着谁都像是在笑的。这会子瞧着林雨桐,也只说奉承的话。说实在的,这一路上,可是受了罪了。原本也想着,这金家如今是落了架的凤凰,谁知道真到了地方,才知道绝对不是这样。别处也没去瞧,但这庄子的规模绝对不小。只看着四房住的院落,那真是错落有致。尤其是进来之后,习武声,读书声,嬉闹声,处处都是生机。
如今看着端坐在上首的亲家奶奶,她心里是唬了一跳的。许真是管家有了威严的缘故,竟全不似当日的模样。那时瞧着,有些老相,有些憔悴,便是扑粉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遮住不好的脸色。每次瞧着,都不像是有精神的样子。可如今再看,竟像是年岁了几岁,像是二十七八岁的妇人,脸上全无脂粉的痕迹,但也面皮细嫩,莹白透亮。许是走了一路,脸还红扑扑的。不过这走路脚下带风的模样,想来身体是极为康健的。再看那一身打扮,虽说素净,但这人要是利落身段好了,这穿个麻布片子也瞧着不一样。
她此刻被让着在下面的凳子上坐了,不等问话就先说了许多的奉承话,“……当时我们太太都虎了一跳,原说离京的时候一定去送送,却不料去了才知道老大人带着亲家一家反倒是先走了。太太总念叨说这是体恤亲戚……后来本说要打发人来,偏不巧,我们二少爷从南边没回来,少奶奶胎气不稳,一直在养胎,本想着等胎稳下来了,再打发人来,到了这边,便是亲家问起来,咱们也好搭话。谁知道顺王府那边是极为体恤的,竟是一时不能见少奶奶,是好是歹咱们家也不能晓得。又想着过年的时候好歹能回来,却不等年下,就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别的事能等等,只这大喜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等着的。我们太太便打发了小的来,一则给太太奶奶们问安,二则,也请太太奶奶们放心,走前我们太太说了,一定会拿二少奶奶当亲闺女的……三则,看亲家家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男人们的事妇道人家不懂,但是家里的事……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奶奶不要客气见外才是……”
这话虽说的谦卑,但话里的傲气也还在。你那边太太有什么亲密话,像是帮忙之类的话,完全可以写在信里,自己要真有需求也可以写信叫信任再给捎回去,如此才是平等的相处之道。如今,却借着下人的一张嘴,叫自己跟下人说难处。
呵呵!
林雨桐就接话,“还真有件事要劳烦你。”
这婆子一笑,脸上带着几分傲然,却还没等她说话呢,林雨桐就喊金双,“去把炕头的匣子拿来。”
金双应了,转眼就碰了匣子过来。
林雨桐将匣子打开,“这里是一万两银票,烦请你带回去带给你们二少奶奶,就说我和她爹不在跟前,有事也帮衬不上。这些银钱拿起傍身,若是有事,可去顺王府找她干爹和干娘,也可去许家,找她姑爹便是。若是再顺王府住的不顺心的,给许家递个信儿,他姑爹之前叫人带信儿,说是英姐儿在家闷着,想找她表姐过去作伴,只因怀着身孕不叫挪动,这才作罢,来信言说,很不欢喜……”
这话叫这婆子冷汗直流,一个顺王都已经不敢轻易得罪,但好歹顺王不得不顾着贺家是太后的娘家。可许时忠连皇帝都敢……这一个太后的娘家,他何尝会放在眼里?
一时连坐都不敢坐了,捧着一万两银子,就跟捧着个烫手的山药。她心知,这银票子拿回去,怕是要出事。
贺家没那般的富贵,早前太后在的时候,贺家就得缩着,产业不见多,人口却越来越多。这一代一代的下来,婚丧嫁娶的,这不都得银子吗?别人许是不知道,但自家太太管着家,家里有多少自家能不清楚吗?来之前,家里还为过年的三千两银子发愁了。只想着要是金家镇坏了事,恨不能没有二奶奶……之前都开始相看,是个跟家里有些瓜葛的,江南商家的女儿。图什么的,不就是图那边的钱财吗?
可如今看,金家是惹得起的吗?
金家老太爷保着皇家,那就是保着正统。可便是获罪了,这许时忠也是顾念着情分,就怕委屈了金家。难道将来许时忠倒了,金家就不能起复?若是这样的金家都不能起复,那谁能起复?闹了半晌,人家才是稳若泰山。左右都有人保着,在哪只要有富贵日子,哪里不是一样的过活。这给出了阁的闺女抬手就是一万两,就自家带的那东西,她都觉得脸红。
这还不是最害怕的,最害怕的就是……这银子拿回去,太太未必就能第一时间叫给二少奶奶送去。家里这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只怕太太瞅着金家远,不一定能及时通信,反而密下了这银子。
或说,人家敢叫自己拿这钱,那就是不怕有人中间闹鬼。真要是被顺王府和许家知道了,那真就闹的没脸了。
人家再没有别的话,就叫人把她带出去了。剩下的时间她就在院子里,等着家里的两管家回来。
这俩回来,只进了自己的屋。他们本就是贺家老太爷的人,用不着跟一个管家太太身边的婆子说那么些个废话。这婆子瞧着两人的面色沉重,也不敢废话,只在屋里缩着,每日送了饭菜过来她跟着吃,别的再不多话。只看日常送来的饭食,只觉得比贺家给下人吃的待客饭还好些。心里越发的觉得,只怕太太之前的打算是真不成。
璇姐儿在屋里只剩下文岚儿和自家娘的时候还问:“不是说贺家现在很不成样子吗?怎么娘还叫下人捎银子……”
林雨桐揉揉闺女的脑袋:“不怕她贪,就怕她不贪。你且好好瞧着便是了。”
文岚儿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正说着话了,孙氏来了。一瞧,眼圈还是红的。文岚儿和璇姐儿赶紧告退,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孙氏等孩子们出去了才哭出来,“我原本也没想着,能把琳姐儿嫁回去。之前写了信回去,就是想求求嫂子,看她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却不料我嫂子提了一家,是她娘家的远亲,家在江南……倒是颇有资材。那家的有个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中了秀才……”
二十一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
难不成是续弦?
孙氏摇头,“要是续弦,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可谁知道那竟是个克妻的。前后定了四门亲,不等成亲人家姑娘就意外没了……”
林雨桐就心说,那这孙家其实还行。至少有这样的不足,人家很坦然的告诉你了。而且,克妻这回事,未必就真那么真。哪有什么克不克的?况且,琳姐儿不是一样没等嫁人,那未婚夫家就死了全家。有些人家难道就不挑拣了?也一样会说琳姐儿命硬,不光克夫还克夫家全家。
人家那意思,也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若是成,倒也算是合适的姻缘。
但从当娘的角度来说,当然是闺女千好万好,这一说克妻,就先不乐意。还把娘家给怨上了。
她这个当娘的不愿意,别人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孙氏就道:“能不能叫琼姐儿想想办法,许是贺家还有合适的?”
林雨桐没瞒着,就把贺家的大致情况说了,又把那婆子的无理给细细的学了一遍,“固然是有合适的,你可愿意送琳姐儿去那虎狼窝里?”
更怕人了!
孙氏擦了泪,竟是没可奈何。
林雨桐就安慰说:“你也莫要太着急,过几日家里宴客,咱们再踅摸踅摸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她也不好在这里久坐,起身的时候又道:“王太医今儿要是没出门,回头麻烦弟妹请了王太医去我们那边一趟……”
林雨桐还倒是琅哥儿又不好了,“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琅哥儿,“是我那边的两个小贱人……一个喊着乏累,一个今儿早上对着饭食犯恶心……我寻思着,莫不是有了?”
哎呦!
林雨桐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我回头就叫过去。”
孙氏苦笑:“你放心,我不犯糊涂。这两孩子的事还不够我糟心的呢,真没心思搭理我们家那位爷。我瞧着他窝囊,那俩倒是瞧着他跟天神似得,他觉得心里熨帖,常过去歇着,肚子鼓捣起来,也是早晚的事。”
小婶子没兴趣听大伯子的房里事,孙氏也觉得失言。实在是如今这般,有些话不跟林雨桐说,还能跟谁说呢?
这会子觉得不妥当,赶紧告辞了。晚上的时候,果然就听说三房有喜信儿的事。
谁能想到没两天,孙氏从佃户里找了个模样甚好的女子。她是家中长女,父母早没了。她拉拔着弟弟妹妹,倒是耽搁了花信,如今都十九了。孙氏是亲自下聘,给聘回来做二房的,那两个却只是买进来的丫头。孙氏答应供那边的弟弟念书,然后一顶花轿就把人给结了进来。没大热闹,但也趁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张灯结彩,自家人请了几桌酒,算是很正式了。
新人一进门,孙氏就把三房的家事交给这位辛姨娘,只管着外面的应酬,用心的给琳姐儿挑夫家。
可琳姐儿却越发不爱回三房了,留在这边跟璇姐儿和文岚儿住的时候倒是更多了。有时候过来,住上三五天也不带回去的。孙氏也只以为孩子是闷了,想着姑娘家一处做做伴也好。林雨桐却也明白,这分明就是孩子受不住压力了。
只为了这亲事,孙氏生出多少事来。
这边三房的事一出接着一出的,应接不暇。等林雨桐把几家姻亲都打发走了,才恍然发现,自家这儿媳妇白氏竟然也出来走动了。
竟然到正房开始请安了。
这是想明白了?
看她养的颇为白皙红润,林雨桐也没再继续为难人,反正不用她操心家事,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至于说给大房说这个说那个的,这段时间,白氏作的,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对她挺防备的。璇姐儿跟文岚儿很亲近,但是跟白氏这个大嫂,却也亲近不起来。
白氏从开始请安,前两日确实是没出门,只在院子里转转,去找文岚儿和璇姐儿说了说话。到了第三天,就转出去了,说是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这个不能拦着。
金伞跟金双咕哝:“肯定又顺道去二房了。”
金双瞪她:“别口无遮拦。”再不好,那也是少奶奶,没有她们开口议论的份儿。这个分寸得把握好。
白氏确实‘顺道’去见了小徐氏。
小徐氏拉着她的手叫坐了:“孩子,你受委屈了。原本想着拿是好姻缘,才把你说了过来。想着你自小命苦,得了好亲事也是苦尽甘来了。谁知……竟是这般的命薄……”
白氏不由的就红了眼圈,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给涌了出来,什么除夕晚上四房回来团聚,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连琨哥儿也不回房,她都没脸出门云云,说了许多的体己话。
小徐氏陪着白氏,抱着白氏就是一场哭。
姚氏听了动静进来,“这是怎么了?”她赶紧拧了热帕子给两人递过去。小徐氏接了,却打发姚氏,“你去寻琳姐儿,就说她之前画的花样子是极好的,叫她再画一幅富贵牡丹给我,我有用。”
这是不愿意叫自己听吧。
姚氏应了,只得转身出去。
她先回房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就见周红在院子里站着,这是防着谁偷听的吧。
可是婆婆跟四房的媳妇又能说什么呢?
小徐氏就道:“打发周红告诉你,叫你悄悄过来一趟,确实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跟你商量。这个家里,太太是靠不住的。到底都是亲儿子亲孙子,哪里能偏着咱们。姚氏是个不中用的,我能商量的人只有你了。”
说着,一脸依赖,一脸惶恐的看着白氏。
白氏的心一下子就难受起来,“看您说的,徐家养我长大,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您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
小徐氏一脸的感动,眼圈又红了:“太太都只道徐家是捧高踩低的,却不知道徐家的难处。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宫里的贺娘娘有喜了……”
贺家跟徐家是很有些瓜葛的,两家是姻亲。当时贺家求娶有试探的意思,但徐氏促成了琼姐儿跟贺家的婚事也是事实。
贺家跟徐家是什么关系呢?
贺家娘娘的母亲,便是徐家女。
白氏自小在徐家长大,对徐家的三亲六故那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她一时大喜,“这真真是喜事。”
小徐氏却紧跟着皱眉:“可这……大喜事,却不敢叫人知道。咱们要做的,就是保住这个小皇子。只要保住这个孩子,那徐家贺家两家,前程将不可估量。”
是!是这样。
贺家好了,金家跟贺家是姻亲,哪有不跟着好的道理。
白氏就道:“自然是要护住小皇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徐氏点头,跟着却愁苦,“那近身伺候的,有贺家安排人。可将来这小皇子身边伺候的,该怎么安排?放着谁去,才能安心?你是不知道宫里的阴司手段……小皇子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莫说别人,只这奶娘,但凡动了坏心思,小皇子只怕生下来,也活不过两月……”
白氏不笨,慢慢的有点明白这意思了。她的面色慢慢的苍白起来:“……大伯母的意思……”
徐氏热切的抓住白氏的手,然后盯着她的肚子,“算算时间,大皇子的月份比你肚子里这孩子,小也就小一两个月。等小皇子生下来,你这奶水只怕正旺……”
白氏捂着肚子,摇摇头:“我公公婆婆……琨哥儿都不会应的……”哪里会由着自家的少奶奶去给人家当老妈子。再说了,这也不是自己要过的日子。
徐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孩子,我知道你心气高。可你当你的日子真能随心所欲?你婆婆还年轻,且身体康健,要是像老太太那样长寿,你就是到了五六十岁,依然是儿媳妇,还得看着婆婆的脸色过日子。孩子,别想着能压服婆婆,那不一样。琨哥儿便是让着你,可你跟亲娘若是起了冲突,你再看看他帮谁?况且,我是知道你的……你对琨哥儿是没情分……”
白氏的脸更加苍白起来,愕然的看着徐氏,却觉得徐氏的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冷漠中又带着狠厉。
她的浑身都不由的颤抖起来,然后起身,“……我……我知道……知道了……”
徐氏这才笑了笑,然后抬手摩挲她的后背,“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
白氏只觉得徐氏的手如同毒蛇伸出来的芯子,叫人惧怕,她起身告辞,出来的时候很有些恍惚。
她这副样子,一回来就跟林雨桐走了个面对面。林雨桐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氏摇头,勉强的笑了笑,就回屋去了。
林雨桐看着白氏的背影,还真怕她出事,就打发人叫了琨哥儿,叫他回去问问,别真出事了。
琨哥儿真跟金逸整理送来的帖子,得了信儿赶紧就走。
结果回去推开门,就见白氏不停的用肚子磨着桌子角,“你干什么?”
白氏疼的满头大汗,只摇头不说话。
琨哥儿过去,一把将她来开,掀开衣服就看她的肚子,真就磨的红彤彤一片,“你这是干什么?”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白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生孩子,就不用去当奶娘,我就能永远在家里呆着。真叫她舍弃这里的一切人和事,她才发现她舍不得。这不得这个男人,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早起院子的习武声,舍不得夜里还亮着的那站夜读书的灯。
孩子以后还能有……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琨哥儿却从心里发凉,“为了不跟我过日子,你宁肯折腾掉这个孩子?那你当初何必嫁过来?”谁也没逼着你?
啊!是了是了!嫁过来是徐家的意思,白氏在徐家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还带着一丝解脱吧,“你生下孩子……我放你走。好歹他是一条命……”如今都五个多月了,这都显怀了。也都已经有胎动了,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了?
白氏从琨哥儿的眼里看出了他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期盼不舍,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就听琨哥儿道:“你跟成亲以来,一件衣服没给我缝过,一双鞋没给我做过……一盘菜一个汤都没有过……就当这是你为了做的最后一件事……可好?”
白氏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衣服是没缝过,但改过,也裁剪过。只是做的不如婆婆快,所以没能亲手给你做。不是没想过给你做菜煲汤,实在是尝过婆婆的手艺之后,不好再动手了。
可仔细想想,自己是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她攥着他的手臂:“你……要孩子……”求着自己生下孩子,却不求着我留下……
琨哥儿点头:“你放心,只要剩下,不管是男是女,我都爱……不会叫孩子因为没娘儿受委屈……”
可是没娘的孩子怎么会不受委屈?
她自小就没娘,不光没娘,还没爹。那个时候,她看着人家有娘,不知道有多羡慕。常幻想着,要是有个娘,能抱抱她,该多好。
家里的姑奶奶回门,她真觉得嫁到金家的小姑奶奶是天下最慈和的人。她……就像是娘一般。
可再像是娘,那也不是娘。
她不光不是娘,还是狼!是狼,就是要吃人的。
白氏脸上露出难辨的笑意来,紧紧的攥着琨哥儿的胳膊,“你确定……你要这个孩子……”
是!哪怕父母和离,他也愿意要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她)来了,他就欢迎。
白氏盯着琨哥儿,既像是要把琨哥儿的模样记在心里,又像是在确认琨哥儿的话。
琨哥儿坚定的告诉他:“我要孩子!”
那好……如你所愿!
白氏慢慢的背过身,任由泪水肆意的流……
。我家崽崽摔破了脑袋,最近要去医院换药,还得陪着输液,不能上学去,我还得在家陪他学习,时间比较紧而且没有规律,我尽量能在这个点前后更新,但若是不准时,也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