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封好收好, 李诚主动说去了琼姐儿, “……一直在我家的庄子上跟嬷嬷住着的,你放心,不会出任何岔子。”
可到现在还住在庄子上, 已经是出了最大的岔子了。
那贺家……怕是没叫孙子回来。
四爷的眼神暗沉沉的, “贺家那边不用送了, 便是贺知庭回来,也不必叫琼姐儿回去。不过这生产,还是要叫贺家知道的……”
否则孩子生下来这身世还不得由着人胡说。
李诚心里有数呢, 连连冷哼, “贺家那老东西, 就是个滑不留手的……只怕你这封信送回去,他就得变了态度。”
四爷冷哼,不发一言。
李诚便知道, 这是真的恼了贺家了。
两人再说了什么姑且不提,且说金家大房老二金孝回去,想起金季常在镇子上的反常, 便想去书房跟父亲说一声。却不想刚出门就碰到金忠那边的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用红布盖着呢,见了自己明显躲了一下。然后见了礼朝大房那边去了。
要抬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那托盘上写着一个‘正’字。
这家里家大业大的,八个儿子,东院的房子其实是不够住的。长辈住一个院子, 长子住一个院子,剩下的都是两三家挤一个院子。
他们两口子住正屋的内间,另一侧的书房,闺女们住。老三和老四各住东西厢,然后也是一样,闺女住另一个隔间里,三家的小子混住在两边的角房里。这是自家没有妾室,像是其他房里,有妾室的,都是妻妾一屋一炕的住着的。想想那个吵闹啊!今晚跟这个睡了,明晚跟那个睡了……女人家整天为这个生气,吵起来男人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眼看小辈又大起来了,这婚嫁还需要房子,这又该怎么安排?
人乱糟糟的,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家里的东西,总是就用混了。于是想了办法,谁家的东西,这都是带着字号的。正院那边是‘正’字,然后是一二三四的依次排开,从吃饭的碗到出恭用的马桶,都带上标记了,就错不了了。
带着那么些个东西,用正房的托盘托着,然后往大房去了。
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又补贴大房了。
住在这屁大点的地方,人就是没有隐私。也不是说这边不孝顺老太太,实在是这么大的宅子,住不下这么多人。西院那边要是能用,这倒是能倒腾开。可那边的房子就是得那么空着,不能用,要不然唾沫星子得淹死人。
所以,这就是大房总是找各种借口住在外面的原因。没人乐意回来住,不敢怨自家的爹娘,那就只能埋怨老太太,埋怨二房。
自家爹身体康健,啥事都亲力亲为,家里谁也不知道家业如何,攒下多少来。反正各家每月五两银子的开销,少是不少,看你怎么算了。自己一儿一女,不养别的女人。就一家四口过日子,老丈人那边是比较踏实的小地主,当年给媳妇陪嫁了五十亩地,一个小磨坊,镇上的铺面一个。所以,自家的开销肯定够。粮食家里供应,其他的收入足够日常开销,家里给的月例银子一般都是委托给老丈人,每年给媳妇的嫁妆里添上几亩地,这十多年积攒下来,也攒出个百十亩的庄子。这在兄弟们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属于还过的去的。可这马上就面临个问题,自己闺女大了,得出嫁了。自家儿子也大了,得说亲了。这儿女的亲事不能马虎对吧?手里攒的这点家当,给闺女出的陪嫁,还没老丈人那个小地主嫁女儿陪嫁的多呢?
媳妇在家里整日的念叨,还怕隔墙有耳叫人听见了笑话,又把声音压着低低的,那就更不能听了,跟碾小米似得,烦死个人。
这才进门,本也不着急去找父亲的,谁知道这女人又絮叨上了,他烦的不行,这才急着出来。可这一出来,就看见这个,心里怪不得劲的。
别看兄弟八个,可也只老大是从大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其他的……当然是庶子。
大太太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小时候自己就养在她跟前,那个打少挨了吗?大冷天的跪在雪地里的时候都有,差点没把小命给冻没了。这些事,只自己跟老三深有体会。那是为什么被太太罚的,还不是替老三背黑锅。因着这件事,老太太插手了,说了,以后若是有男孙,就不能娇惯养在内宅,得出去跟武师傅学本事去。若是生了女孙,就给她送去作伴。结果并没有生下女孙,一水的男孙,他和老三是先被送走的。可两人并不难受,在山里的庄子里,虽然不得自由,师傅教的严,学不会或是不好好学也要挨打,但这种的打好歹是逼着自己学了本事了,可落在主母的手里,那真是一个都甭想活着。
在武师傅那里,兄弟几个忘了出身,忘了不是一个娘生的,处的也还不错。
只是下山了,总有个多寡算计,中间少不了有个嫌隙……只是这么亲近的都少不了心里不平,更何况是跟老大之间了。
老大是唯一一个送去山里三天又被接走的。老太太说,兄弟们一出长着的,才能更亲近。这话是有道理的。但是再好的算计没用。寥氏那老太太没办法,就撺掇她亲娘她祖母,这两人都是自家父亲的舅母和外祖母,他不敢违抗。那边老人说想孩子,不见孩子吃不下睡不着,就这么着,老大在山上呆了三天就被接走了。这事是瞒着老太太的,等老太太知道的时候,老大在廖家已经养了五年了。
老太太知道了,将孙子接回来,养在身边。后来更是将外孙女许配给他,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寥家粗鄙。
可没想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自打那位表妹没了,爹不敢在给老大续弦,怕戳了老太太的心。那个廖家的闺女,一直就是个妾留在留在那个院子里。
寥氏觉得这是让步,可老太太却真就死了心了。
如今老太太不在府里,这不,连父亲也还是怜惜老大那个‘鳏夫’,什么都想着他。这又是避开人叫老大拿了什么好东西过去。
正寻思呢,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老三。
他扭脸一看,唬了一跳,老三脸上那个血口子,从眼角到唇角,这得破相吧,“这是……怎么了?”
老三捂着脸,“我去祠堂躲两天清净。”
得!又是被家里的女人给挠的。
金孝点头,“那你去吧,我正要去正院……”
老三‘哦’了一声,一出去正好看见大房那边进院门,他就嘀咕了一声,“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金孝带着几分嘲讽:“正字托盘,一托盘的东西盖着红布,能是什么?”
这听着怎么像是说金银呢?
老三就住脚:“又贴补了?”
“是老爷还是太太贴的,这个可不好说。”老二说着就道,“你不是去祠堂吗?去吧!”
老三不去了,“还是算了……我得叫这几个女人知道厉害。”说着,低头又往家去了。
老二笑了一下,抬脚往正院去了。老三是个脑子简单的,他媳妇是个泼辣豁得出去的,随他们闹去吧。
他求见了老爷,老爷叫进了书房,语气并不好,直言问说:“有事?”
老二习惯了这种语气,老爷就是这么一个人。寥氏留在家里照看老太太,他在外面忙,有时候半年半年也的也不回家。反正身边也从来不缺女人,女人怀孕了,就送回来,生孩子养孩子,他在外面继续忙他的。于是这般,女人不少,儿子不少。老太太倒是叫寥氏跟着,可老爷得孝顺,就得把媳妇留在家里伺候。于是,寥氏只恨老太太叫她夫妻分离,这一屋子女人剩下孩子没权利养,都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照看着给养到三四岁,身边给几个信得过的人,直接就往山上一送,学艺去吧。
那么一点年纪上山,下山的时候各个都十三四岁,能说亲的年纪了。
每年也只老太太上去看个三五回,其他人是不见的。所以,要说感情,父子之间的感情还不如他们几个勾心斗角的兄弟亲近了。至于信任这种东西,在父子中间更是不可能有。
像是撞见金季常反常的事,他本来是可以不说的,可是那是大街上,父亲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倒不如坦诚一些。
于是,他进来就把这些都说了,便一言不发的等着,看姥爷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金泽皱着眉头:“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对二房表现的太急切了一些。”
金孝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道:“老爷跟老太太想的不一样。老太太那边顾念着二老爷是姑太太血缘上的亲弟弟,二房的后辈都是姑太太的血脉亲人,这跟咱们又是不同的。可老爷却不能拿咱们这一大家子去冒险。他们回来二十口子,可咱们家,六七十口子人呢。孰轻孰重?儿子觉得,便是急切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刀子割在肉上,谁的肉谁疼。”
金泽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你话原也不错。二房以前在京城,跟咱们是不相干的。这些年,给了咱们不少便利,谁都得卖咱们家三份颜面,你爹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爹有能耐,那是大房在京城得势。可这越是得势,这出事了,便越是大事。那一房能在大事里全身而退,我就怕咱们是跟着遭了殃的池鱼……”什么都料到了,却没料对老太太的态度。在她心里,老太太堪比男子,原以为也是个重家族传承的……却没想到,她到底是个女人,对亲生骨肉的到底也是不一样的。
若早知如此……将寥氏送到家庙,将廖家的侄女送走也就罢了。何苦闹成如今这个样子。
老二有句话说对了,刀子割在肉上,谁的肉谁疼。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疼,寥氏是自己的媳妇自己的表妹,她……也是自己的血亲,自然是更疼她些。
这一错……就错的离谱了。
金泽揉着额头:“照你这么说,二房那边根深的很。”
金孝可不敢下这样的结论,他只道:“……我只知道林家那个二爷,对金家颇为客气。林家在以前的二房眼里,是小门小户。可在咱们眼里,那也是大人物。五品的武官人家……人家是兵,咱们是……不一样的。想着,他们对官场上的那一套总比咱们要熟。真要是二房坏了大事,林家自保都来不及,哪里会为了一个出嫁了的女儿这么兴师动众?这是儿子的一点笨想头,是不是的,还请爹拿主意。”
金泽打量了大儿子一眼:“我这边,你不用管。老太太对你们这些孙子,心都是好的。常去孝敬孝敬老太太,跟老太太说说话,走动走动。也叫你媳妇过去请请安,等得老太太一份疼,就够你们受用不尽了。”说着,就闭上眼睛,“去吧!忙你的去吧!不用事事来禀报。”
金孝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又有点不是太明白这个意思,但到底是没多留,转身就要走。
门还没出呢,就听见外面哭闹声传来。他也不以为意,老爷也不以为意。家里的人口多孩子多就是这点不好,女人争风吃醋,孩子们一屋住着打打闹闹,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他淡定的出去,却正好碰上寥氏急急忙忙的出门。
他站住脚步,躬身请安:“母亲。”
寥氏斜眼看了老二一眼,说身后伺候的婆子,“回头洗洗地,多脏。”
然后直接从这个庶子面前过去了。
金孝不用刻意控制,他早就克制习惯了。面不改色,只装作听不懂,等着寥氏出去了,他起身,然后淡然的跟在后面出门。
这话金泽在里面都听的憋火,这也就是自己的表妹,若不然,她可没好果子吃。这些儿子都大了,都三十岁往上的人了,不是吃粑粑的三岁孩子了。
他起身出去,就看见二儿子面无表情的跟在寥氏的身后。
这一刻,他的心猛的跳动起来: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叫唤了再咬的狗,再凶狠那也是很不怕的,就怕这种的。
本来要出去的,这一刻他就缩回来了,她想起早前给这些儿子成家时老太太说的话,她说:“庶子还是分出去吧。留在家里,终成祸患。”
可为什么没分呢?
是因为自家的亲爹娘还说着,是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有这七狼八虎的儿子围着你,凭着忠儿的性子,那还不得是凭着老太太搓圆捏扁了?”
刚巧,那个时候,老太太要让忠儿娶她的外孙女,他也就想着,老太太怕以后的儿孙跟他不亲,所以才如此行事。府里只剩下一房人,由着老太太是说了算。
因着这个想头,他当时只说,孩子们成家就分,没在一起过日子,到底是没感情。很该叫儿媳妇伺候公婆几年……老太太因着寥氏一直在家伺候倒是没说一句反驳的话,由着自己这么来办……再后来,儿子生孙子,越来越多……矛盾也多,寥氏就说,是住的狭小的缘故,如此,他们倒是在府城的宅子里住的时间比在老宅多。可在府城……矛盾就少了吗?一样是矛盾重重……人人都说,家大了就是这样的。没闹到他面前,他也懒的管。反正,一年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外面的。如今回来了……因着二房的事,他得缩着脖子,暂时不敢露头,这才发现,矛盾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吗?
书房的门没关,那哭闹声一声声的传过来。
是老三媳妇的声音:“……这一盘子的元宝,还说是赏你的?谁赏你的?你一个姨娘……啊呸!竟是比主子还体面了起来?”
可不正是老三的媳妇揪着小寥氏在打,这小寥氏就是寥氏的侄女,可再如何,也是个妾吧。那一盘的银子被老三媳妇端出来,就放在台阶下,“今儿我打的就是偷主家的贼。”
寥氏长的精巧,这些年没有生育,年岁不小的妇人了,愣是收拾的跟二八佳人似得,说话也细声细气,“好叫三奶奶知道……我这可不是偷来的,原本也是母亲给我补的月例银子。”
“哎呦呦,听听听听!这话多新鲜呐!”老三媳妇手叉腰,脖子一梗一梗的,垫着脚挺着胸脯斜着眼睛,眼白翻着:“咱家谁有月例银子?那不都是一房一房给的!是!咱都是庶子,给咱们五两,给大房十两八两,便是一百两一千两去,那咱没意见。人生来是啥命,咱得认命。往常给大房的金的银的玉的,谁说话了?我就是再不懂事,不也没言语吗?今儿这可不一样!这正儿八经的儿媳妇,竟是比不了一个妾室?”
“她可不是妾室!”寥氏气哼哼的,冷笑着看老三媳妇,“既然知道自己不配,就回你的窝里孵蛋去。有你什么事!赶明儿,扶正了她……她就是大奶奶!”说这,就叫身边的婆子,“还不扶你们大奶奶起来?”
老三媳妇不怕寥氏,她娘家硬扎,是跟在金泽身边时间最长的把兄弟,关系铁着呢。当年本是把她说给老二的,但她嫌弃老二长的粗犷,不如老三俊秀,死活要定下老三。谁知道等成亲的时候,老三又长了两岁,当年俊秀的小伙子一下又变成了跟老二差不多模样的德行。她当时隔着盖头瞧见新郎官,当时就当着满院的宾客把盖头给揭了,死活就是不成亲,哭着喊着说金家骗婚。就这样,金泽也只哈哈笑,半点怪罪也没有。
寥氏想压服她?不能够!
老三媳妇不跟寥氏直接顶撞,大盘子脸当时就一挤,妄图挤出几滴泪来。然后手绢一样,身子一俯,“太太莫不是糊涂了?扶正这样的事……可是要族里说了算的!”
“那就叫族里说!”寥氏冷哼一声,叫身后伺候的,“把银子端上,送你们大奶奶回去。”
却不想那婆子才端起放着元宝的盘子,脚下就被人绊了一跤,那元宝这里蹦一个,那里蹦一个,全散落开了。然后哄的一下,涌上去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好几个,也不知道是谁捡了,然后蹭的一下又都散开了。
老三媳妇眼看着自家孩子捡了俩跑了,帕子一收,嘴一憋,朝寥氏福了福身,扭身走了。
老二远远的站着,看见人家都去捡了,就只自家的两孩子,在门口站着瞧热闹,这会子人散了,却不知道跑。这会子寥氏没反应过来,这要是反应过来了,还得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过去还是被寥氏瞧见了。厉声呵斥道:“小畜生,站下!”
闺女今年都十五了,如今正在相看。闺女家的脸面多要紧的,这一声小畜生骂的,孩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老二将孩子挡在身后:“母亲可有吩咐?”
寥氏指着就骂:“黑了心烂了肠子的……孽种生下的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了银子就想跑……干什么?打算拿着银子买药吃还是买棺材躺呀!”说着,就叫在一边围着的婆子,“过来,给我把这小畜生扒了,把银子给我搜出来……”
老二拳头都攥紧了,老二媳妇拿着一把剪刀就冲出来,给护崽子的母鸡似得,“谁敢过来,老娘要了她的命。”
可老二家的闺女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家,哪里受过这个?当时就觉得活不成了,兜头就往墙上撞,当时就冒了血。
金济紧出来慢出来,还是出事了,眼看着孩子撞了墙。
老二两口子都疯了,老二媳妇拿着剪刀就朝着寥氏刺了过去:“我跟你这恶毒的婆娘拼了!”
可寥氏早往婆子身后一躲:“忤逆!忤逆!赶出门去!”
金济上来一把拂开儿媳妇,一把揪住寥氏,抬手就给了寥氏两个嘴巴子,才要安抚老二家的,谁知道老二抱着闺女就往出跑,还喊她媳妇:“给孩子拿着衣服,快!”
金济也急了,“打发人……赶紧的,找大夫找大夫……”
老二家的媳妇知道,对婆婆动了剪子,这家里是没法呆着了。她把家里的地契银子连同衣服都包起来。给自己和儿子都穿暖和,那父女俩的衣物都给带上,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就往出跑。
老三媳妇倒是过意不去,低声道:“嫂子别急着回来,家常用的东西,我回头就给你先送出去。”
老二媳妇啥也顾不得了,只追着男人过去。
本以为是往镇上跑了,谁知道是往庄子的方向。那是……二房的地方。
女孩子伤了额头,一般的伤药是有,可那是要留疤痕的。这事关孩子的一辈子,老二膝下就只这俩孩子,哪一个不是疼到骨子里的。这会子真是疼到心坎上了,那是一点遗憾都不想叫留。
想着送林家二爷的时候,跟在大房老四身边的两个义子……主家的孩子脸上护的好好的,这是应该的。可才收养的义子,脸上也是红白红白的,几乎看不到被冻伤的痕迹。
这说明啥,说明侯府是有底蕴的。
也没见人家请大夫,可这样的天,老的老病的病,却没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只听见买药材,却不见请大夫给配药。那边老大是常年生病,久病都成了医了。
媳妇追过来问,“怎么不去镇上?”
去镇上干啥?那大夫开的药还不如家里的金疮药呢。
然后林雨桐正跟金双和金伞教做糕点呢,金一钱就打发人来禀报,说是大房那边来人了,请她赶紧过去一趟,在客院。
客院在老太太住的院子里的另一边,那里的地势有点奇怪,所以建造的房舍是接着地势,这里几间那里几间,低洼处往往都比高出低出一堵墙的高度,自然的就划分了七八处的特别小巧精致的院子来。
林雨桐到的时候,金一钱在外面才说了来的究竟是谁,“……孝二爷,孝二奶奶……”
一说是谁,林雨桐就知道了。少不了要打交道,林雨桐也从金一钱这里打听过了,孝二奶奶姓连,还知道两孩子,闺女单名‘顺’,儿子单名‘寿’。
金一钱低声道:“伤了额头,只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就抬脚走了进去:“是孝二哥和孝二嫂呀?失礼了!”说着,就过去看躺在炕上哭花脸的姑娘,她闭着眼睛,头上都是血污。
金孝是男人,只道一声麻烦弟妹了。
连氏却惶恐,想说什么偏又不知道怎么说。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过去细看伤口,就是破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一副汤药下去就好了。重点是头上的伤,她叫外面等着的金一钱,“金叔,你打发人叫久儿,让她带着药箱子过来。”
金一钱在外面应了,林雨桐才跟两口子解释,“咱家没懂医术的大夫,可方子倒是有。我本身习武,家里的孩子也都习武。孝二爷是知道的,这习武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因着我家的姐儿也舞刀弄枪的,她爹怕留了疤,就寻了咱家大姑奶奶弄方子……方子都是宫里出来的,本也不稀罕。不过是药材难寻,天南地北的,也只宫里那地方,一年到头才能配出点现成的药来……从家里出来,我们是别的没带,药倒是带了的。也不多了,先紧着顺姐儿用吧。”
大姑奶奶嫁给了许家,许家出了皇后。
所以,这药和方子是宫里出的,这再是没有不信的。
连氏千恩万谢,“……这叫我可怎么好意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雨桐叫两人只管安坐,那边久儿就来了。林雨桐也不叫她动手清理伤口,只叫在一边看着就好。怎么清洗,怎么消毒,怎么上药,怎么包扎,都一一的给说了。
连氏不知道林雨桐是教徒弟,只以为人家这是怕自家不放心,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做了。这本叫人家奶奶亲自动手已经是不好意思了,还解说的这般详细,越发的感激。
林雨桐快包扎好了,老太太急匆匆的来了。金孝拉着媳妇就跪下,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也不怕有林雨桐和其他的下人在,半点脸面也不留,就把事情给说了:“……孙儿……孙儿心里憋屈,顺姐儿都十五了……原本儿子就寻摸了亲事,家里也小有家资,在州府有一个绸缎庄,有一个南货铺子。家里有两儿子,大儿子在家做营生,那小儿子倒是有几分能为,原本就是个差役,却没想到混了两年,倒是叫他凭着打小能写会算的本事,混到户槽当文书去了,一年不吃红利,也还有六十两的银子赚。孙儿就看上了那小子这股子机灵劲,想着哪怕是起点低,但捎带时日,未尝不是一乘龙快婿,再不成,便是分家顶门立户的过日子,那也是好儿郎。却不想母亲一听这事,就不答应。人家上门,打发家里的下人将人轰出去不说,还撵了一条街的骂……孙儿也不瞒您说,便是祖母不叫回来,孙儿原本也打算回来的。带着媳妇孩子,哪怕靠着打猎,也能挣下一口饭吃。”
老太太阴沉着脸,一拐棍就打过去:“……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顺姐儿的名声在州府的都坏了!若是到现在没传出闲话,那是人家人品好。否则,就凭着差役来往,还不早臭了咱们的名声?尤其是侯府出事,人家若是想落井下石,可有顺姐儿的好?”
连氏听着这话,抓住老太太的拐棍就哭:“祖母……她便是要磋磨死我我也无二话,可孩子……这又是贼又是偷的,这要传出去,顺姐儿一辈子就毁了。”
老太太就看老二:“你媳妇纯良憨厚,不争不抢。把俩孩子也教的好……你在家,他们便有太平日子过。你不在家,他们便只有被欺负的份。你若活着,你的孩子你能护住,可要是有个万一,你这两孩子,非被人给生吞活剥了。这就是世道!你不吃他,他反吃了你!”
林雨桐听的心惊,也只做听不见,专心的做包扎。她心里明白,老太太怕是看上这个金孝了……当然了,她也觉得,这个金孝是个很聪明有决断的人。
连氏担心坏了闺女的名声,可没想着金孝这么抱着闺女从村那头跑到这头有多少人看见了,那这谣言自然就破了。连氏忤逆婆婆,这事也只有老太太能管,也只有在这里能得到庇护,真像是连氏说的,回了娘家,那真就是被休了,也有一半的人说连氏是活该了。
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你横竖是越不过去的。
金孝低着头,但一双眼睛却暗沉沉的,“孙儿求祖母留下连氏跟两孩子……”
“留着吧……可怜见的,我还能赶她们出去呀?”老太太又凑过来摸了摸顺姐儿的脸,“正好跟琳姐儿和璇姐儿作伴。”
林雨桐也说:“那可不正好,我明儿正说宴请族里的娘儿们,嫂子正好留下帮忙。族里的人我认识的也不多,还请嫂子帮我。”
连氏连连应承,她是打定主意了,死活跟定老太太,哪里也不去。
但金孝还得回去,安顿好了,他就告辞,“家里还不定怎么闹腾呢,事情由我而起,不回去不行。”
却说他出来,要出庄子了,却更好跟刚回来的四爷走了个面对面。
四爷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以为金孝是送人送到现在,“倒是耽搁孝二哥的时间了。”
“惭愧!”金孝站下跟四爷说话,把前因后果说了,“……因着事情急,还没有拜见二叔二婶,也没跟大哥那边请安,还请常四弟回去,千万替我描补几句。”
四爷就皱眉:“孝二哥还是太客气。你在家里这般艰难,就早该跟我说。趁着我那内弟在的时候,说一说这个事情。你这也是自小习武,这练了一身本事,所为何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外乎是功名利禄。过两年,我身边收的这几个孩子,都打算往西北送,搏一个出身。怎么孝二哥反倒是淡泊了起来。父亲前儿还说,当年问过伯父,说是儿郎众多,可愿入行伍。伯父只说不舍,这事便罢了。如今虽说侯府没了,可说不到治罪上。他许时忠再如何,还是咱们大姐夫。你这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金孝心里却惊涛骇浪,他不认为四爷是在信口开河,毕竟安排这种事,不是随便能说的。万一自己说要谋个出身,他接不住话怎么办。老太太能叫四房当家,那这老四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在这上面挑拨离间的,这真不至于。
那要这么说,人家说的就是真的。
可当年自己跟下面的兄弟,不是不想走行伍。当时甚至都说了,不用父亲求侯府,就自己投军去,也早晚都能混出头。
可父亲只说,侯府不愿意,不答应。
原来不是侯府不乐意不答应,是父亲不乐意不答应。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他胸口那把本就烧起来的火一瞬间便蹿了起来,烧的更加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