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

“快, 快,这里,这里!”焦急的叫喊声,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今年七八月雨水特别多, 一场接一场的暴雨下个没完没了, 落崖村发生了山体滑坡,半个村庄被坍塌下来的泥石给毁了,好在事发时是清晨, 大家都没睡着, 跑得快, 但还是有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和孩子被埋在了地下。

陈阳奉命来救灾, 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子, 他眼底一片黯然。人在大自然面前,真的太微小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 他收起低落的情绪忙了起来, 救可能还幸存或受伤的灾民, 帮助灾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工作。

忙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天色暗了下来,看不见了,救援工作不得不停止。远处的平地上搭起了几顶帐篷, 老乡们挤在帐篷里小声的哭泣,尤其是家里有人在这场灾难里去世的, 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气氛很是压抑。

跟着陈阳的小战士抹了一把,咒骂道:“贼老天!”

“别骂了, 有这力气留着明天干活。”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

小战士一抬头就看到他血淋淋的手背:“连长,连长,你的手受伤了,赶紧去包扎一下吧。”

陈阳低头看了一眼手背,又流血了。这是中午的时候被一块滚落下来的石头砸到后造成的,当时时间紧,伤口不是很大,他也没在意,谁料到了晚上这伤又开裂了,还比先前更长了,烦躁。

“连长,你再不处理,天气这么热,伤口会化脓的。”小战士热心的催促,还推着他,“今天来了个医疗小组,听说就是这附近驻军的军医,你刚调过来,还没去过医务室,不认识医生,我带你去。”

小战士把陈阳拉到一个帐篷前,掀开帘子嘿嘿笑着说:“郭医生,我们家连长的手受伤了,麻烦你帮忙看看。”

“进来吧。”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陈阳如遭雷击。

小战士见他不动,赶紧推了推他:“连长,你傻愣着干嘛呢,郭医生叫你进去。”

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面的医生抬起头,从黑夜中望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到陈阳后,顿时愣住了。

陈阳见郭若君已经发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医疗帐篷比普通帐篷大一些,里面摆着四张临时搭建的简易床位,躺了三个伤势较重的病人,只有一个床位空着,除了郭若君,还有一个医务兵在里面给病人输液。

郭若君也回过神来,收起了眼底的诧异,神色淡然地指了指椅子说:“坐下吧。”

陈阳乖乖坐到椅子上。

郭若君拿着工具蹲在了他面前,淡声提醒:“把受伤的手伸出来。”

陈阳老老实实地伸出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先用清水冲洗他手背上的泥沙,洗干净的手背上一道四五公分长的伤口血肉翻飞,特别狰狞,但郭若君眼也没眨,淡定滴消毒、止血、上药、包扎。

工作的时候她特别认真忘我,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看过陈阳,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手背上。

陈阳静静地打量她,几年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不,好像更瘦了一些,皮肤也比以前黑了点,呈小麦色,还有她的手,不像福香那么细腻白皙,而是长满了茧子,还留了两个疤,手指又瘦又长,骨节分明,刮在他的手背上,触感非常明显。也不知道她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郭若君的速度非常快,这样一个不需要缝合的伤口,几分钟就处理完了,给纱布打上结之后,她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公事公办地嘱咐陈阳:“伤口尽量避免沾到水,天气热,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每天过来换一次药,找我找他都行。”

“好的,谢谢。”陈阳站了起来,面对郭若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郭若君又背过去来到床位前,观察伤者的情况去了。

他站在这里似乎是多余的,只会打扰她。

苦笑了一下,陈阳默不作声地出了帐篷,静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跟先前来叫他的小战士靠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明明很困,他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再难过后充满创伤的乡村。这个夜晚,陈阳做了一晚上的梦,先是梦到老乡们绝望哭泣的双眼,然后梦到了郭若君冷淡英气的侧脸,她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漠地说:“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然后她的身影就那么消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陈阳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连长,连长,你做噩梦啦?”

陈阳睁开眼,看到了小战士关切的眼神。他按了按额头:“没有。”

当年福香生完孩子出院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郭若君,就连孩子的满月宴,她也没来,听说提前给孩子送了一套衣服,因为她已经调走了。

至于调到哪儿,陈阳也不知道。原本郭若君跟他申请的是一个地方,西南高原边境,但自从在医院里谈过那番话后,她就换了地方,不知去了哪里。陈阳也想过找岑卫东打听一两句,但又觉得自己没立场,索性作罢。

这几年,陈阳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在他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姑娘。她的腰杆永远挺得直直的,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比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勇敢坚强,有时候站在她面前,陈阳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个姑娘了,没想到几年后又在这里碰到了她。

几年不见,她一点都没变,只是对他不再热情了,将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许,他现在之于她本来也是个陌生人。

罢了,他们以前原本也没什么交集,又何必纠结这些呢。这么几年了,她应该结婚生子了,大家彼此做个陌生人,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也许对彼此而言才是最好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阳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亮,他们又开始了转移村民的工作,落崖村有一千多口人,虽然受灾最严重的是四队和六队,但暴雨并没有停歇,河水有决堤的风险,靠近山下的村子也很危险,为了安全着想,他们还要暂时组织这批人撤离,等这场自然灾害过去了,再回来。

一忙又是一天,到了晚上,他手背上的纱布已经变成了泥黄色,完全看不出是白的。陈阳抬起手看了一眼,犹豫了下,盯着医疗帐篷看了好一会儿,等郭若君出来了,他才赶紧进去找到那个医务兵说:“医生,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医务兵立即过来拆开了他的纱布:“让你注意点,你这伤口又沾水了,还化脓了,我,我处理不了,还是让郭医生回来帮你吧。”

他就是为了避开郭若君才这时候过来的。

“你给消消毒,撒点药,包扎一下就行,这点小伤,不用那么麻烦。”陈阳催促医务兵。

医务兵有点苦恼:“我,那个我才学习两三个月,你这伤口光包扎恐怕不行,还是等郭医生回来看看再说吧。”

陈阳无语了,板着脸说:“让你给我弄,你就弄,一点小伤而已,快点。”

医务兵拗不过他,拿起了棉球正要动手,抬头的一刹那忽地看到了双手环抱,靠在帐篷门口似笑非笑的郭若君。他跟找到了救星一样,欣喜地喊道:“郭医生,你来得正好,这……”

郭若君放下了手,大步进了帐篷,打断了他的话:“一点小伤而已,你弄吧。”

说罢,坐到临时搭的桌案前,提起做记录。

医务兵没料到郭若君也会这么说,尴尬极了,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陈阳抿了抿唇,收回了落在郭若君身上的目光,催促医务兵:“动手吧,快点。”

“哦。”医务兵拿着棉球正好沾消毒水,忽地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球,“你去看看昨天几个轻伤的村民怎么样了,要是情况没好转,让他们过来再处理一下伤口。”

医务兵如蒙大赦,飞快地点头:“哦,好的。”

然后拔腿跑出了医疗帐篷。

郭若君没有看陈阳,也没有说话,直接拿起酒精倒在棉球上,然后擦在陈阳的伤口边缘。

“啊!”酒精碰触到伤口,火辣辣的疼,疼得陈阳忍不住叫了出来。

叫出来后,他觉得很尴尬,耳根迅速泛红,都不敢看郭若君的表情。她肯定会嘲讽自己吧。

可郭若君什么都没说,先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毒,然后将化脓的地方挑破了,挤掉,接着上药、包扎,动作利索又迅速。

陈阳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侧脸坚毅,面无表情,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明明昨晚说好就当陌生人的,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堵得慌。

“好了。”郭若君给伤口打上了结。

陈阳松了口气,赶紧站了起来,干瘪瘪地说:“谢谢。”

说完就要走,但却被郭若君给叫住了:“等一下。”

陈阳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郭若君拿起注射器:“你的伤口在发炎,给你打一针青霉素消炎。”

一想起要被郭若君扎屁股,陈阳就尴尬得脸爆红,他很庆幸这些年在高原上被晒黑了,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他讪讪地说:“这个我觉得还好,不用了吧。”

郭若君哂笑了一声:“等一下,小罗回来给你扎针。”

陈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痛快,至于具体哪一点,他也说不清楚。

直到打完了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心里这点不舒服还没消散。他想,可能是因为这次相逢,郭若君的态度较之从前变化太大的缘故,他有些不适应吧。

但他告诫自己,郭若君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好的。不然回头被人知道他们认识,又要解释他们过去认识的渊源,麻烦。

“连长,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昨天催着他去看医生的小战士石利打了个哈欠问道。

陈阳闭上了眼睛:“睡觉,你不够困吗?”

好吧,连长的心情又不好了,石利赶紧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一觉到天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天依旧忙碌,不过较之过去两天稍好了一些,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不少村民趁着天亮,还没下雨的时候回家取粮食,也有的去捡柴生火做饭。

接下来两天都没下雨,情况逐渐好转,陈阳的手也好了许多。他每天去换药,有时候是郭若君,有时候是医务兵,医疗帐篷里都很多人,他跟郭若君没说上两句话,就跟普通的医生和病人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一切都会很快归于平静,哪知到了第四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天上忽地又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比以前的更大,硬币大小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砸下来,砸到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漆黑的夜晚下这样的大雨,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没法动,只能躲在帐篷里,很快帐篷里很快也积了水,湿漉漉的,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哭泣声,大人的低泣埋怨和雨水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副让人绝望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转小了,陈阳穿着厚厚的雨衣打着手电筒钻了出去,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了解情况。

还好,虽然雨很大,但帐篷搭在平地上,远离山坡,没有危险,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只是帐篷里都进了水,大家都不好受。可现在大晚上黑乎乎的,也没有办法,只能彼此抱团取暖,等天亮再说。

走到医疗帐篷外,陈阳停顿了两秒,掀起帘子问道:“没事吧!”

医疗帐篷里的蜡烛早灭了,只有一把固定在桌子上,用油纸裹住的手电筒散发着微弱的黄光。

医务兵见是他,赶紧道:“陈连长过来帮个忙,找个东西垫垫,他的腿不能沾水。”

陈阳走进去才发现,医务兵和郭若君两个人手里抬着简易病床,病床上的人不知是睡死了过去还是昏迷了过去。

这个病人是伤得最重的,大腿被石头砸到了,本来应该送完医院的,但连绵的暴雨阻断了路,去卫生院的路都被堵死了,更别提去医院了。

条件简陋,医疗帐篷里地面上也全是水,为了避免这个病人的腿沾水,从帐篷里进水开始,医务兵和郭若君就一起将简易病床抬了起来。

陈阳走近了看到郭若君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鼓了起来,两只抬着病床的手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显然已经快到极限了。

陈阳环顾了帐篷里一圈,没找到东西,赶紧跑了出去,抱了一个石头回来,放在地上,然后又冲出去找了一个块石头垫在简易床下:“你们放上去试试,不平的话我再找点东西支撑一下!”

三人忙活了一阵,总算将病人重新安置好。

医务兵累得不顾地上都是水,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郭若君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但她没动,一只手扶着桌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背脊仍旧挺得直直的。

陈阳见了,将椅子拎了过去,放在她身后,关切地说:“坐下歇一会儿。”

郭若君顺势坐下,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一把椅子而已,至于跟他这么生分吗?陈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问医务兵:“小罗,你们怎么不求助?”

“喊了啊,雨太大,你们没听到。郭医生就说咱们先坚持一会儿,等雨下小了,你们肯定会过来看看情况的。”医务兵抹了一把脸说,他才参军几个月,真的有点吃不消。

陈阳看了一眼郭若君,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缕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的额头上,陈阳看了就不舒服,也不知道她怎么睡得着的。

他将身上的雨衣解了下来,递给小罗:“有干的衣服吗?藏在雨衣里,去隔壁帐篷换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受伤需要包扎的。”

“哦,好。”小罗赶紧找出一套衣服带上冲了出去。

陈阳看向还闭着眼睛的郭若君,轻声叫道:“郭医生,郭医生,你醒醒,换了衣服再睡,你这样会感冒的。”

郭若君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找衣服。

陈阳赶紧背过身,往帐篷外走去。

快踏出帐篷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郭若君嘶哑的声音:“你去哪儿?”

陈阳背对着她说:“你换衣服,我去帐篷外给你看着。”

大晚上,下着雨,谁会来这边帐篷,要他去看着?郭若君嗤笑了一声:“不用了,你就这么站着就是。我这里药不多了,别感冒了浪费的我药。”

陈阳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他明白,郭若君话说得不好听,但其实是为了他好,现在的雨虽然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他要出去站几分钟,铁定被淋成落汤鸡。

只是,听到背后传来的悉悉索索脱衣服声和穿衣服声,他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就连耳朵都燥得慌。

好在郭若君速度快,不到两分钟就换好了衣服:“可以了,你自己找个地方歇吧。”

陈阳缓缓转身,发现换了身衣服的郭若君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手肘撑着头,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眼底的青色非常明显。显然,她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

可能实在是太困了,哪怕帐篷里还有人,过了不到两分钟,郭若君的呼吸就趋于平稳了。

陈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一件军绿色的衬衣,袖子和衣摆被雨水打湿了,再看帐篷里,到处也都是湿的,找不到一件干燥的床单被套或者毛巾衣服之类的,只能让她这么睡了。

“郭医生,陈连长,老乡……”医务兵打着手电筒进来,咋咋呼呼地声音引得郭若君蹙了一下眉。

陈阳立即回头轻声对医务兵说:“小罗,小声点,郭医生睡着了。”

小罗越过他,看到郭若君安详的睡颜,赶紧点头:“诶,陈连长,我知道了。”

说着,他走进屋,找了一处没被雨淋湿的地方,抱着膝盖,准备也睡觉了。可陈阳还站在这里,小罗低声问:“陈连长,你不回去睡吗?”

陈阳瞥了一眼沉浸在睡梦中的郭若君,摸了摸鼻子说:“那边帐篷太挤了,我在你们这边将就一晚上。”

小罗没想其他的,点点头说:“那你自己找地方睡觉吧,把手电筒也关了吧,咱们没多余的电池。要是电用光了,晚上再遇到刮风下雨的情况就完了。”

“好。”陈阳走过去,关掉了手电筒,也找了个地方坐下睡了。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了,次日,小罗揉着眼睛醒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陈阳的踪迹,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发现他的目光,郭若君问道:“大清早的,找什么呢?”

“找陈连长的雨衣,这么早,陈连长就醒了吗?”小罗有些诧异地说,外面天才蒙蒙亮呢。

郭若君蹙了蹙眉:“什么陈连长醒了,他昨晚在咱们这边睡的?”

“对啊,他说他们那边帐篷挤,在咱们这边将就一宿。”说着,小罗抬起头看着郭若君,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郭医生,你跟陈连长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郭若君瞅了他一眼,冷淡地问:“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小罗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可能是我搞错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昨天陈阳那行为明显是支他出去,留空间给郭医生换衣服,因为他去其他帐篷问的时候,有人说,陈连长先前已经问过了。

而且更诡异的是,他回来后,郭医生已经换好衣服坐着睡了。可陈连长并没有走,还呆在帐篷里,而且蹭了一晚上,搞得小罗都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

郭若君神色淡然定点头:“不认识,是你搞错了。”

小罗刚想点头,就听到了背后的动静,他扭头就看到陈阳站在外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心里所想。

背后议论人,被人听到了,小罗尴尬极,他

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回头找郭若君求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素来冷静的郭医生脸上头一回出现慌乱的情绪,虽然只有一瞬,但小罗敢打赌,他绝对没看错。

不过郭若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公事公办地问陈阳:“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潜台词就是,没事就滚吧。

陈阳眼底暗了暗,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鸡蛋,递给了小罗:“今早陪老乡回家找东西,找到的,你们一人一个。”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罗拿着鸡蛋,有点不知所措。虽然这年月鸡蛋是珍贵了点,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特别珍贵,不过那是平时,就如今这种特殊情况,别说鸡蛋了,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几天他们都是喝粥,红薯粥,玉米棒子,野菜,反正有什么吃什么,能弄到什么吃什么。

“郭医生,你吃。”小罗想了想,将两只鸡蛋都递给了郭若君。

郭若君挑了一下眉:“我不吃,你和大刘吃吧。”

大刘就是躺在病床上那个昏迷的病人。

小罗有点为难,他又不傻,现在鸡蛋多难弄,陈阳弄这两个鸡蛋多不容易,恐怕自己都舍不得吃,却送到这边来,是给谁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啊?

挠了挠头,小罗吞吞吐吐地说:“郭医生,这是陈连长送你的,你就吃一个吧,大刘要是醒了,我跟他分着吃一个。”

说着将一个鸡蛋塞给了郭若君,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郭医生,我出去洗脸了。”

郭若君拿着鸡蛋,很想叹气,又觉得可笑。陈阳这是做什么呢?她稀罕他这一个鸡蛋吗?

恼火地把鸡蛋丢进了抽屉里,郭若君权当眼不见为净。她跟陈阳已经是两条平行线,又何必产生交集呢!当年他们就选择了各奔东西,现在即便又阴差阳错的凑到了一块儿,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压下心里无端端生出来的烦躁,郭若君拿着昨晚脱下来的湿衣服出门,准备搓一下晾上。这次出任务急,她就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再弄湿就没得穿了。

刚出帐篷没多远,迎面就遇到了黑着脸的陈阳过来。

郭若君来不及说话,陈阳就抓住了她的胳膊问道:“去哪儿?”

郭若君张了张嘴说:“我去河边搓一下衣服。”

“不要去,河水马上要决堤了,赶紧收拾东西,组织撤离。”陈阳拉着她往回走。

郭若君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皱眉问道:“那往哪儿撤离?连绵的暴雨,山体可能滑坡。”

为了不被洪水淹没,他们只能往高处撤离,但高的地方也未必安全。

陈阳也清楚这一点,但事到如今,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往山上撤离,不一定会遇到地质灾害,但留在原地,肯定会被洪水淹死。

“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去找村支书,通知他这个情况,向他了解一下四周的自然情况,再决定撤离的方向。”陈阳把郭若君带到帐篷前,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了回去。

很快,各个帐篷里的人都出来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恐慌,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哭声。还有的人想回家再拿一点东西,想在洪水来临之前,先拿回一些东西,减少一点损失。

但这些都被陈阳严令禁止了,他扯着嗓子大声说道:“所有人,收拾东西,排好队,以小队为单位,组织撤离。十分钟后,我们要必须离开这里。”

给村干部和各小队安排了任务,陈阳又组织战士们探路,帮助医疗小组抬病人,搬运医疗物资。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但十分钟后,准备要走的时候,清点人数时,陈阳却发现,一队一个叫花枝的妇女不见了。

问她的丈夫,刚开始那个看起来还挺憨厚老实的男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直到村支书发了火,他才说:“花枝回去抱我们家那只母鸡了。”

“糊涂,命重要还是母鸡重要。”村支书气得暴跳如雷。

男人搓着手,苦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那只鸡是我们家最重要的财产了,家里的柴米油盐都靠它下蛋。”

“你……”村支书指着他的脑袋,很想打人,母鸡这么重要,他怎么不回去?

陈阳看到这一幕,沉下了眼,拉住村支书:“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出发。”

“解放军同志,你们不等等花枝吗?她马上就回来。”男人抬起头,控诉地望着陈阳。

陈阳冷漠地看着他:“她的命很重要,这么多村民的命更重要,她回去的时候就该想着这一点,出发!”

一声令下,在前面开路的战士已经迅速动了起来,人群像蜿蜒的长蛇,迅速朝山上移去。

男人慌了,抓住陈阳的手:“你,你不可以这样,你等等花枝。你们解放军不是专门为人民服务的吗?”

陈阳冷冷地打量着他:“既然这么担心你的妻子,那你留在这儿等她过来。”

男人迅速松开了手,默不作声地钻回了队伍里,不再吭声。

旁边的石利见了,撇了撇嘴,低低地骂了一声:“孬种!”

不止孬,还坏得很!

陈阳斜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陈阳收回了目光,盯着队伍,催促大家:“快点,大人把小孩抱起来,跟上去,扶着老人,速度加快……”

郭若君和小罗被安置在队伍的中后段,跟殿后的战士们呆在一块。

路过陈阳时,见他还站在那里不动,郭若君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巴。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就上了山,到了山坡上,就能看得更远了,小罗回身望了一眼,远处泥黄色的河水挟裹着浪头冲了过来,所过之处,绿油油的农田瞬间变成了汪洋。

看到辛苦播种的庄稼就这么被洪水给淹没了,农民们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太吓人了。”

郭若君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说:“赶紧走吧,别耽搁了。”

“诶,”小罗点头,转身的一刹那扫到了山坡下的情景,他慌了,下意识地抓住郭若君的袖子说,“郭医生,你看!”

原野上,一个妇女抱着只母鸡,不停地往前跑,跑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冲过来的洪水,脚步慌乱。

山上不少人都看到了,慌了起来:“花枝,那是花枝,哎呀,她怎么往那边跑,不对啊,花枝……”

大家高声大喊,但离得太远,妇女并没有听见。她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也不管前面通往何处。

“不行啊,花枝跑错了,那边是死路,会被洪水堵住的。”村民们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敢下去找她,因为洪水离花枝越来越近了,已经淹没了她的小腿,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将她也给淹了。

就在村民们都慌乱无措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喊道:“你们看,陈连长,陈连长过去了……”

郭若君扭头看去,只见陈阳大步往花枝的方向跑,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战士,这些人的速度极快,明知前面有洪水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过去。

她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掐破了手心,也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终于,陈阳抓住了花枝的手,拽着她换了个方向,不停地往前冲。

花枝还一只手紧紧抱着那只鸡,脚步趔趄地跟在后面。

“松手,鸡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陈阳怒吼了一声。

但花枝就是不肯放手,她咬住牙,不吭声。

陈阳气极了,但他又不可能丢下这个人不管,只能拽着她狂奔。

花枝本来就跑不快,更何况怀里还抱了一只母鸡,母鸡被她按在胸口很不舒服,拼命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掉下去了,花枝立即挣开了陈阳的手,一把抓住了母鸡。

陡然停了下来,她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后面紧紧跟随的洪水一个浪头打过来,将她盖住。

陈阳回头就看到这一幕,不得不转身回去,捞起吓软了腿的花枝,背在背上。

这么一耽搁,洪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胸口。

郭若君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旁边的小罗提醒她:“郭医生,走了,快走!”

郭若君闭上眼,刚想转身就看见又一个浪头打了下来,浇在陈阳的头上,瞬间淹没住了他。

这一刻,郭若君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来不及想,拔腿就往山下冲去。

小罗看着她风一样的身影,懵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喊道:“郭医生,你回来,你去哪儿?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