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于青青一口气冲进了服装厂的工会办公室,力气太大带得门哐当作响。

吃过饭回到办公室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的高副主席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笑眯眯地看着于青青,语气一如既往地和气热情:“青青,你来了,请坐,这还不到晚上你就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于青青两只手撑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双美目直直盯着他:“高主席,你给我个准话,你们工会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干事?”

高副主席一听她问这个,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青青啊,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这个小同志聪明勤快又能干,我们都很喜欢你。你放心,咱们工会以后有空缺,咱们肯定第一个想到你……”

“这么说,就是有了!你们之前答应我的位置让给了别人,对吧!”于青青一口打断了他的这番敷衍之词。

高副主席脸一变:“你这小同志,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答应你的位置?咱们服装厂所有的位置,都是能者上,可没有先把位置预定给某个人的权利,你不要瞎说,传出去多不好听!”

见他还想站在高点指责自己,糊弄自己,于青青火了,用力一拍桌子:“不好听,那你们哄我干活,年前那段周日天天让我来帮你们整理资料,怎么就不嫌不好听了?你们是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还是指望着拿根胡萝卜吊着我,继续让我三天两头到你们这儿来替你们卖命呢?”

高副主席被她说得有些下不得台来,尤其是隔壁办公室的员工听到动静,探出个脑袋望过来,让高副主席更加不自在。

他板起脸:“你这小同志太不像话了,谁糊弄你干活了?明明是你自个儿乐意到咱们厂子里干活的,我还说你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同志呢。哪晓得你过来帮忙是有目的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你这小同志未免也太功利了。这样是不对的,你的思想觉悟得提高,为人民服务是无上光荣的一件事,怎么能扯东扯西呢,不像话!”

于青青被他这厚颜无耻的倒打一耙给气得脸色铁青,但对方站在了思想的制高点,她又拿不出话来辩驳,于青青头一次气自己的嘴拙。

陈福香赶来就听到这番话。

她也气结,指着高副主任的鼻子就说:“既然这么光荣,那你们自己的事咋不自己干呢?本职工作都干不完,还开空头承诺来哄小姑娘帮你们干,你好意思说思想觉悟,我看最没思想觉悟的就是你!”

高副主任大小好歹算个官,被个小姑娘这么指着鼻子骂,气得胖乎乎的脸通红,他磨牙凶巴巴地说:“你,你哪儿来的小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你管我哪儿来的呢?是你们自己做事不要脸,就别怪别人说你们。”陈福香才不怕他呢。他一个服装厂的干部,权利再大,也管不到刺绣厂去。

高副主任的嘴都气歪了,指着于青青说:“走走走,于青青心思不正,想走歪门邪道,你跟她关系这么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都一路货色。赶紧走,咱们服装厂不欢迎你们!”

“就你们这种本职工作都不想干,打着锻炼人的旗号忽悠小姑娘帮你们干的地方,你以为我们想呆。”陈福香抓起又气又怒的于青青,“青青,咱们走,这破地方,谁愿意呆,谁呆去!”

于青青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高副主任:“今天这件事我记住了。”

还放狠话呢!高副主任撇嘴,压根儿就没把于青青放在眼里:“就你,赶紧的,该回哪儿回哪儿吧!”

于青青没再吭声,拉着陈福香寒着一张俏脸出了门,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服装厂职工,自动给她们让开了位置。

两人挤出人群,大步离开了工会办公室。

高副主任见如此多人看热闹,面子上过不去,恼怒地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看?没事干了吗?工作完成了吗?下次工会的福利是不是不想要了?”

人群立即做鸟兽状散了,至于背后怎么议论就不得而知了。

陈福香和于青青一语不发地出了服装厂,刚走到巷子里,后来忽然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青青姐,等一下,等一下。”

于青青回头,见是服装厂的一个年轻女工,似乎在夜校的时候问过她好几个问题。她强行挤出个笑容,和气地说:“有事吗?”

女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低声说:“你,你别难过。不是年不好,而是我听说新来的那个干事是副厂长家的亲戚。”

厂子里都传遍了。她们以前也以为于青青会调过来,毕竟于青青经常去工会帮忙,好多工作都是她在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结果过完年却空降了一个小姑娘过来。

女工一开始还以为于青青已经知道了。今天于青青过来这一闹,她才知道,于青青一直被瞒在鼓里。不想于青青一直被蒙蔽,她才悄悄跑了出去,告诉了她实话。

这个答案并没有太出乎意料。因为于青青是知道工会有个干事被调走,多了个空缺这事的,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去工会那边打转了。

于青青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回去吧。”

女工不舍地看了她一眼:“青青姐,我去上班了。对了,我们一起学习的女工都很喜欢你!”

“谢谢!”于青青对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她也不算完全失败吧,好歹有个小姑娘愿意告诉她实情。

陈福香不想她再继续惦记着这个伤心地,拉着她说:“走吧,咱们先回家。”

两人回了家,于青青去洗脸了,陈福香去食堂把落下的饭盒带了回来。

等她回来,于青青已经收拾妥当了。

陈福香看着她:“青青,最近不是特别忙,你今天下午要不要请假,在宿舍里休息半天?”现在风言风语肯定很多。

“请什么假?走吧,工作去,不工作哪有饭吃。服装厂已经没指望了,我不能让咱们厂里面的人再对我有意见。”这一刻,于青青的脑子特别清醒。

陈福香想想也是,能躲一天,躲不了一世。再说,这事也不是青青的错,她们越是躲别人反而觉得是她们的错。

但她们还是低估了这个事的传播速度,一到刺绣厂,就有几位老大姐替于青青抱不平。

“青青,他们服装厂的人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就是,只差明说的事了,现在自己开了后门,却又找借口来搪塞你,还全赖你头上,分明是仗着厂大,欺负咱们刺绣厂。”

……

这几个大姐的抱不平应该是有几分真意,毕竟于青青调走了,刺绣厂又会空出一个工作名额。她们就有机会替自家亲戚争取。

但这样的同情对于青青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们每说一次,都仿佛一记耳光扇在了于青青的脸上,仿佛在嘲笑她有多蠢,有多可笑,把别人的承诺当了真,被人像傻子一样哄得团团转。

偏偏她还发作不得,毕竟几个大姐是“好心”,她只能强忍着难堪,艰难地笑着点头附和。

陈福香看着于青青笑得这么勉强,心有不忍,连忙替她解围:“马主任要进来,都回去工作吧。”

几个大姐听到这话,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于青青朝陈福香投来感激的目光。

陈福香朝她笑笑,坐下开始忙活,心想,这都是什么破事嘛!青青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屡次遭遇不顺,给了她希望,又一次次无情地打碎了这希望。先是她父母亲,后来又有个秋明志,最后还有这个服装厂也来欺负人。

沉闷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下班后于青青如无其事地去食堂打饭,面对背后的窃窃私语,她置若罔闻,淡定地跟着陈福香一起打好饭,就坐在食堂里吃,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陈福香看了一眼于青青挺直的背脊,是真的很佩服她。

于青青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声说:“他们现在就巴不得我躲起来,等着看我笑话呢!我偏不,我堂堂正正的,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该我躲起来,要躲也是那些干了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躲起来。”

陈福香朝她竖起了大拇指:“青青你说得对,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吃饭!”

两人吃过饭后回去,陈福香还要去服装厂那边继续念夜校。她的初中结业证已经拿到了,现在上高中的课程。

以前于青青晚上再累,但凡不加班,都会去那边做老师。今天已经跟高副主任闹翻了,她自然是不去了。

她对陈福香说:“你跟夜校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再找个老师吧。算了,经过了白天的事,想必他们早找了,也不用你我操心了。晚上你一个人回来不安全,下课的时候我跟红雁一块儿去接你。”

陈福香可不希望于青青再去服装厂接受旁人异样的目光:“不用啦,我跟大家一起走,放心吧,谁都伤害不了我。”

于青青没把这话当真。

等陈福香下了课出来就看到她们姐妹俩站在门外,等着她。

陈福香很感动,呐呐地说:“青青,不是不让你来嘛!”

“我跟红雁也没事做,出来就当散散心了!”于青青拉着她,“走吧,回去了,今天的课有不会的吗?”

陈福香被她这句话带偏了,点了点脑袋:“有啊,高中的数学好难,老师今天讲的……”

于青青耐心地听她说完,笑道:“回去我再给你讲一遍,你再多做几道同类型的题试试。”

陈福香感激地点头:“好,青青,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青青心想,这话该是她说才对。要不是有福香陪着,陪她一起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目光,她恐怕没有勇气走进食堂,走到夜校门口。每次她觉得难堪,觉得难受的时候,看到福香灿烂的笑容,鼓励的眼神仿佛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伸出手,覆在陈福香的手背上,用力一捏,于青青说:“客气什么,咱们是好朋友,彼此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

陈福香回她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日子就这样悠然滑过,似乎什么都没变,但陈福香知道,还是有些东西变了,于青青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以前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变得黯淡了许多,人也瘦了两三斤。

于青青性格开朗外向,她不像陈福香一样能安静得坐下来日复一日地坚持刺绣。比起刺绣,她更喜欢社交,出去活动。而现在这条路已经没了希望,反而还招来不少人的笑话,也就难怪她会变成这样。

她心情不好,也影响到了身边的人。陈福香和于红雁的心情都有些糟糕。

以至于等岑卫东打电话来告诉陈福香,他已经回来了,请她周末去部队,有个喜事要告诉她,陈福香都提不起劲儿。

但她已经跟岑卫东一个月没见了,还有栗子上周也没去看,这周说什么都要过去了。

周日那天,陈福香坐公交车去找岑卫东。

一下车就看到岑卫东靠在一旁刚长出嫩芽的榆树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走吧,咱们先去看栗子。”岑卫东上前向她伸手。

陈福香贼兮兮地看了四周一眼,见没人才把手递了过去。

岑卫东好笑地看着她:“没事,我们往山上走,几乎不会碰到人。而且,就算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的结婚申请下来了,现在就只等你成年了,福香开心吗?”

陈福香猛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真的,这么快?”

“快吗?下个月你就成年了,一点都不快,再不下来,我要去催了。”岑卫东一点都不吝于表达自己的迫切。

陈福香羞涩地瞪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性别不同,还是生长的环境不同。反正她总是不能像卫东哥这样,神色自若地说出这种羞羞话。

岑卫东心情好,捏了捏她的脸:“瞪什么瞪?你马上就是我媳妇了,再瞪我,我饶不了你!”

陈福香惊讶地看着他:“你,你要欺负我吗?”

“对啊,狠狠地欺负你。”岑卫东凑到她的耳朵边,火热的唇擦过她的耳垂,让她羞红了脸。

陈福香躲了一下,捂住耳朵,嗔了他一眼:“你,你欺负人。”

岑卫东拉着她的手,若有深意地说:“现在就说我欺负人了,等结了婚,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欺负!”

陈福香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时候别顶嘴的好。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栗子它还好吗?”

“我也昨天才回来,还没见过它,不知道它好不好!”岑卫东拉着她,加快了脚步,“走吧,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福香点头:“嗯。”

两人到了山脚下,刚往山上走了几百米就碰到了急匆匆下山的栗子。

陈福香高兴极了,扑过去,抱住它:“栗子!”

岑卫东啧啧不平:“感觉我连只猴子都不如!栗子都能混个拥抱,我牵个手都跟做贼一样。”

陈福香听得不好意思,羞红着脸说:“这,这不是在外面吗?被人看到多不好。”

岑卫东挑眉:“你的意思是回去就可以了?那待会儿咱们试试?”

陈福香不想理他这个不正经的。扭过头,抱着栗子,温柔地抚平了它的毛,凑在它耳朵边,低声说:“栗子,想我没?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花生。

冬去春来,山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栗子很久没吃过花生或是坚果了,猛一看到花生,高兴极了,抓了一个剥开就丢进嘴里。

春天,山上动物非常活跃,怕引起动物的骚动,两人没有再往上走,就在靠近山脚的地方陪栗子玩了一会儿。

快到中午的时候,岑卫东说:“走吧,今天徐政委请咱们吃饭,下次再来看栗子。”

陈福香嗔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带,空着手上门做客像什么样?”

岑卫东摸了一下她的头:“没关系,等搬过来,咱们也请徐政委家吃饭就是。而且今天这顿饭也是徐政委自己要请的。走吧,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待会儿拐个弯去供销社给孩子们买半斤糖。”

“那赶紧的。”陈福香拉着他去了公社的供销社,买了糖又才往部队里走去。

路上,岑卫东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感觉你今天不是很开心。”

陈福香没想过把这个事告诉他。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忙,只是他都问了……

见她踌躇,岑卫东便明白了,笑着轻抚着她的头:“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福香,告诉我,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

陈福香抿了抿唇,气恼地将于青青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服装厂工会的那批人也太不是东西了,他们要么开始就别答应青青,使劲儿地使唤青青,承诺得好好的,结果却把这岗位给了关系户。现在好多人都在背后看青青的笑话,我都听到过两次。明明不是青青的错,他们说得可难听了。青青想进取,愿意向上努力,她是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取这个职务,她有错吗?为什么最后这些人不去谴责那个关系户,不去责备高副主任他们不讲信用,反而在背后说青青。”

于青青确实没错,但世上很多事并没有公平可言。比起于青青,显然是高副主任和那个有背景的关系户更不能得罪,人都有趋利避害、欺软怕硬的本能。

岑卫东安抚地拍了拍陈福香:“本来我还挺犹豫,也许这也是个机会。走吧,徐政委找你有事要说,咱们去听听。不过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先别答应,咱们回去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能解决于青青的事。”

“好,徐政委找我说什么啊?”陈福香好奇地问。

岑卫东看军营已经到了,也不好说这个事,便道:“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去他家吧。”

果然,徐政委知道陈福香今天要过来,这半天都在家里等着了。

瞧见他们俩,连忙热情地把他们请了进去,陈福香想进厨房给徐嫂子打下手,都被徐政委给拦住了:“让你嫂子忙,福香,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陈福香只好挨着岑卫东规规矩矩地坐下:“徐政委,你说。”

徐政委摆了一下手:“别紧张,是好事。是这样的,咱们部队准备办企业,以解决军属们的就业问题,解决低下层军官们家庭的后顾之忧。不过上面的拨款不多,不能大兴土木,再买大型的机械,因为这个资金实在有限,想来想去,也就建个刺绣厂要的本钱最低,福香,你觉得怎么样?”

陈福香非常吃惊,扭头看向岑卫东。

岑卫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有话但说无妨,徐政委不是外人。而且如果能提前发现工作中的问题和困难,对我们开展工作也非常有利。不管你加不加入,我跟徐政委都非常欢迎你提意见!”

徐政委也表态:“没错,咱们干工作不怕遇到问题,就怕问题埋伏在那儿不知道。你有话尽管说,我保证,今天的话,不会出这个屋子。”

陈福香颔首,轻声说:“徐政委,我有三个疑问,第一,你们有熟练的绣工吗?第二,你们的绣线,丝绸从哪里来?我们刺绣厂的这些绣线和丝绸都是专门从苏州那边买过来的。第三,销往哪儿你们想清楚了吗?”

这三个问题还真问住了徐政委。

毕竟隔行如隔山,他只是看自己媳妇儿卖绣品一个月就能挣十块钱,还不耽误家里的事,以为这个蛮简单,结果一下子就被陈福香给问住了。

徐政委摸了摸脑袋,说:“咱们就不能跟你们刺绣厂建立兄弟关系,跟着从苏州买丝绸和绣线?然后他们销往哪儿,咱们也销啊?不是说,刺绣厂一直缺货吗?”

陈福香咳了一声:“这个,刺绣厂也是赚的。”

刺绣厂又不傻,不赚钱肯定不会对外收绣品,部队这边想搭上刺绣厂的东风,肯定得付出些代价。

徐政委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这个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他扒了扒头发,有些苦恼地抹了一把脸:“难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陈福香想了一下说:“其实你们可以考虑开其他的厂子。刺绣厂看似成本太低,但其实是各个厂子里对普通工人要求最高的,而且销路也非常有限。”

刺绣厂的工人没个几年基本功不行,像于青青都进厂两年多了,还是学徒工,出不了师,不光意味着个人工资不涨。同时也意味着她不能独立完成绣品,只能给师傅打下手,这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军嫂们大多都不具备这个技能,一开始就开刺绣厂,几个拖几十上个工人,怎么拖得动。

徐政委苦恼地说:“这不是钱少吗?而且那些军嫂最擅长的就是手上的活儿,她们很多字都不认识,干其他的也不行啊。”

岑卫东安慰他:“别急,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咱们大家想想。”

徐政委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正好徐嫂子做好了饭,他收起了苦瓜脸,热情地招呼岑卫东和陈福香:“不说了,先洗手吃饭。”

在饭桌上,因为有两个孩子,这个事又还没定下来,怕他们出去乱说,大人便没再提这件事,而是说起了两人的婚事。

“你们俩的婚事咱们全团都很瞩目,你们结婚可要到食堂来乐呵乐呵,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徐政委提议。

陈福香羞涩地看岑卫东。军营是他的地盘,他做主。

岑卫东点头:“这是当然,回头还要请你喝一顿,不然你还不得要记我一辈子啊。”

“知道就好,你小子这顿喜酒,我们盼了多少年,老领导都走了也没盼到,还是我运气好,等到了。”徐政委以前是岑卫东的领导,说话非常随意。

两人又扯了几句,然后扯到团里的训练上去了。

吃过饭,岑卫东带陈福香去看房子,就在徐政委家隔壁的隔壁,中间隔了周营长一家,两家中间的院子边缘种了一些木槿花,勉强算个分界线,将两家隔开。

平房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点旧,墙角有的地方还有点发霉,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岑卫东说:“这段时间我都在,正好弄点水泥把墙面刷一下,然后再去后勤部拉点家具来,布置布置,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现在不光分住房,连家具都分。不过能分到什么样的家具就看运气了,好的一般都早被人拉走了,不过要是能刚好碰上有人调走,也可能捡到好东西。

陈福香颔首,问道:“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我周末也过来,咱们俩个人一起,速度快一点。”

“不用,我要真忙不过来啊,就叫你哥。他要是听说帮你刷房子,铁定跑得比谁都快!” 岑卫东点了点她的鼻子,问道,“这房子,你还满意吗?要不喜欢,咱们就住楼房,楼房那边还有不少空房子。”

陈福香点头:“挺好的,我很喜欢,就选这里。”

虽然旧了点,但院子很宽敞,两边都种上了花,挡住了邻居的视线,住着就跟乡下一样,晚上还可以坐在院子里纳凉,比狭窄的筒子楼舒服多了。

“行,你满意就好。”岑卫东把她带回了宿舍,聊起了徐政委刚才所说的事,“这边的军嫂们大多是生手,徐政委的意思是让你过来教她们。级别给你涨一涨,工资也调一调。当然这都不是最吸引我的,最让我心动的是,咱们俩能在一块儿了,每天下班都能见面,不用像以前一样,只有周末才能聚聚,要是碰到我出任务,可能几个月都见不了一次。不过今天听了你问的三个问题后,我觉得徐政委他们可能还没做好准备,你还是留在刺绣厂吧,你们厂想进去可不容易。本来我还想说,要是于青青在那边发展得不好,也可以过来的,她到这边,好歹算个熟手,跟一群军嫂比起来,也算有文化,肯定比在你们厂子里发展好,现在看来,还是别误人前程了。”

陈福香听说了缘由后也很心动。她最重要的两个人,还有栗子都在这边,她自然希望能经常陪着他们。

“卫东哥,你别着急嘛,也许这个事有办法解决呢,我回去再想想。”陈福香两只眼睛蹭亮,显然对这个提议心动极了。

岑卫东捏了捏她的鼻子,显然没太把她这个提议放心上。连徐政委都没想办法解决的问题,她能有什么办法?当然,要是她真的能想出办法,那就更好了。

——

晚上回去后,陈福香就把于青青拉到自己屋:“青青,有个事我想跟你讲。”

于青青看她兴奋得小脸通红,笑道:“什么事?你要结婚了?”

陈福香瞪大眼珠子:“你怎么知道?”

于青青瞟了她一眼:“你下个月就成年了,我猜岑卫东同志肯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福香,结婚后,你是不是要退了这边的宿舍,搬到新家去住?”

这个陈福香还真考虑过。毕竟房子这么小,她跟岑卫东住这里不大方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岑卫东的意思是等搬家后,把栗子送进城里陪她。

陈福香自然舍不得栗子,所以一口就答应了。但现在被于青青问起,不知为何,她有种心虚的感觉。

瞧她这副样子,于青青就明白了,轻笑了一下:“这是好事,住院子可比住咱们这小宿舍好多了。去吧,咱们还在一个厂子里,也一样能天天见面,一起去食堂。”

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虽然很不舍小伙儿,但福香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也是喜事一桩。

陈福香听她这么说,反而羞涩地咬了一下唇:“其实也不一定会搬到那里去。”

“为什么?”于青青诧异,“你别犯傻,单身宿舍和大院子哪个住起来更舒服还用说吗?旁的不提,就是洗澡上厕所都比咱们这里方便太多了。”

陈福香摇头:“不是啦。今天我去部队,徐政委拉着我讲了个事。这才是我想回来跟你说的,刚才一打岔,差点忘了。是这样的,部队那边准备……”

陈福香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苦恼地说:“军嫂们只有几个会刺绣,我觉得开刺绣厂不大行,青青,你觉得呢?”

于青青点头:“没错,这见效太慢了,要搞得搞其他的。”

背靠部队这棵大树,办企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别的大队、乡镇都能搞起来,没道理他们搞不起来。

陈福香苦恼地咬住唇:“那搞什么厂子呢?听徐政委的意思是上面批的资金不多,而且吧,来随军的军嫂们大部分文化都不高,农村来的很多是文盲。”

于青青想了想说:“其实建刺绣厂还不如建服装厂!”

“服装厂?可是,机器要花钱买,布料也要花钱买,咱们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另外,咱们兰市已经有了个服装厂,咱们这衣服销往哪儿呢?”陈福香一一指出问题。

但于青青既然提了这个,自然是有应对的办法:“机器的事情好解决。目前就是兰市服装厂里也没有几台大机器,因为大机器咱们产不了,全靠进口。国家外汇紧张,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服装厂这种非关国计民生,又能将就的单位根本排不上号。所以服装厂基本上都是靠小型的缝纫机工作,缝纫机很多人家里都有,可以向军嫂们征集,算是服装厂租的,每年一台缝纫机付多少租金,这个具体的标准可以根据缝纫机的新旧程度等等来核算。这样机器就不用花钱了,节省了一大笔费用。”

“至于布料,咱们兰市纺织厂就出产各种布料,直接过来买就是,完全不是问题。销售就更简单了,兰市服装厂拽得很,基本都只出货给各个市里面的大百货公司、供销社之类的。下面县城的供销社、百货大楼之类的来提货,服装厂的人都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有时候还要拖几天,磨得对方嘴里都起泡了才出货。我们完全可以把市场盯紧各个相对偏僻的县城,这样一来就跟服装厂不相冲突了。”

说出这番话,于青青忽然有些感谢以前努力往服装厂跑的那段日子。要不经常去服装厂,她怎么会知道服装厂如此多的门门道道,又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陈福香越听越来劲,激动地拉着于青青的袖子说:“青青,我也有个主意。要是上面的拨款不够,咱们可以发动广大职工凑钱入股啊,到年底先按劳分配,然后再根据凑的多少钱分红给大家,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她家就还有两千块余钱呢!

这主意确实是个好办法,于青青笑着点头:“自然可以,这叫群众集资建厂,集体的厂子,群众出钱出力,有什么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咱们都是劳动者,不存在剥削关系,应该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陈福香激动地说:“那我下周末就去找卫东哥和徐政委说这个事,争取早日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