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岑卫东打开门就看到陈福香坐在地上,手按住左边小腿,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仰头望着他的时候,脆弱极了,像林中受伤无处可逃的小鹿。

他心里一紧,大步上前,蹲在她跟前,手轻轻撩起她的左小腿裤脚:“磕到哪儿了?”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上,没事的,卫东哥,你怎么来了?”陈福香觉得有点羞耻,只是撞了一下,她竟哭了,还被卫东哥看到了。她赶紧缩了一下腿,扶着墙想站起来,以证明自己没事。

但一只硬邦邦带着热气的手钳制住了她的脚踝:“别动,让我看看。”

“真没事……”陈福香刚说完就察觉到了岑卫东的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我很不爽,别惹我“的气息。

她赶紧闭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她白皙的小腿肚子上多了一团鸡蛋大小的淤青。

没想到只是碰了一下而已,竟然青成这样,难怪她当时觉得好痛呢!

岑卫东看着莹白的肌肤上那一抹青色,觉得格外的刺眼,语气也沉了下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没事?”

“也,也不怎么疼的……”陈福香故意抬了一下腿,牵动了神经,她的脸都变了色。

岑卫东赶紧按住她的腿,语气更不好了:“别乱动。”

说着,他拉过椅子,另一只手提着她的肩,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那一瞬,两人贴得极近,他的头就贴在她的下巴处,呼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脖子上,滚烫滚烫的,她的耳根瞬间红了,心脏也突然跳得极快。陈福香赶紧推开了他,讷讷地说:“卫东哥,我,我没事了,歇两天就好了。对了,你今天不是要上班吗?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么能干了,还自己贴墙纸,房顶那么高,怎么不让我来贴?”岑卫东站直,眼睛从她的小腿挪到她脸上,眉头拧得更紧了,探出手背,“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陈福香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是,是屋子里太热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挨着卫东哥好热,可能是他身上火气旺的缘故吧。陈福香想,要是离远一点,应该就没事了。

岑卫东站在屋子里,感受了一下:“你这房子不透风,是挺热的,你坐着别动,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语毕,不等陈福香说话已经快步出了门。

没过几秒,陈福香就听到了楼梯上蹬蹬蹬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看着合上的门板,莫名的舒了口气,手背蹭了蹭脸蛋,又抬起手扇了扇风,等脸上的热度退了一些,她才低头看着腿上的伤,指尖轻触了一下。

好痛!

陈福香龇了龇牙,犹豫着要不要作弊,刚才卫东哥的样子好生气的,她要是把自己治好了,他回来应该就不会气了。

说干就干,陈福香食指指尖轻轻在淤青处点了两下,诡异的是,淤青竟然没消散,怎么回事?是她的香火不够用了吗?不应该啊,她可是攒了一千多年呢?怎么会这样?

楼下,岑卫东拿着跌打万花油刚踏进宿舍楼下,忽地就感觉到了从二楼尽头散发出来的那股熟悉的力量。他蓦地加快了脚步,狂奔上楼,一把推开了门:“你在干什么?”

陈福香吓了一跳,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我没做什么啊。”

卫东哥干嘛这么凶。

岑卫东关上门,走过去,直接拿开了她的手,低斥道:“别胡来,小心被人发现。”

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一不盯着她,她就出岔子。

陈福香委屈地瞥撇了撇嘴:“我只是想早点治好我自己,免得你一直板着脸。”

说得好像是他不对一样,岑卫东哭笑不得,目光无意中扫到她还呈青紫的小腿,下巴一抬:“不是要治吗?怎么不治了?”

陈福香扁了扁小嘴,语气带上了几分恐慌和不知所措:“好像没用,卫东哥是我的能力失效了吗?”

失效才好呢,他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岑卫东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是,我在楼下就察觉到了。”

顿了一下,他挽起左胳膊上的袖子,亮出一截小臂:“来,试试。”

“卫东哥,你怎么受伤了?”陈福香看到他小臂上那一条半个巴掌长的红痕,吓得小嘴一撇,似乎又要哭的样子。

这伤比她小腿上严重多了,皮肤都磨破了,红红的一片,还肿了起来。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今天跟他们切磋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没事,小伤。”

嗔了他一眼,陈福香不高兴地说:“你也不知道处理,还到处乱跑。”

她赶紧将食指放了上去,香火之力汇聚过去,那片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健康,不消片刻就变得跟其他肌肤一样了,光滑,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哪怕早就已经见识过她的能力有多神奇,但再次亲眼见证到这奇迹的一幕,岑卫东还是无比地震撼。

他抓住陈福香的手,再次叮嘱她:“以后不要用了,听我的,咱们就做个平凡人。”

“知道啦,卫东哥,你放心吧,除了你和哥哥,我谁都不告诉。”陈福香赶紧保证,还不忘问为什么,“卫东哥,你的伤口就行,我的为什么不行?”

岑卫东轻声说:“我猜测,这跟医者不能自医是一个道理。”

陈福香默念了一下这句话:“也就是说,只有我不能用?”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哥哥肩膀上红肿了,她也能轻而易举给他消肿,解除疲劳,卫东哥的伤也行,唯独她自己没用。

哎,空有宝山不能用,真郁闷。

岑卫东看她嘴巴都撅得能挂油壶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沮丧了,以后不要用这能力了,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也挺好。我给你揉一揉小腿。”

他拿出跌打万花油,倒了一些在手心搓热,然后轻轻地贴到她的腿肚子:“忍着点,有点痛。”

“嗯。”陈福香咬紧了牙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好痛。

两分钟后,她受不了了,眼泪汪汪地说:“卫东哥,不揉了,不揉了,就让它自己好吧。”

“不行,你明天还要上班,要是腿痛,上楼下楼很不方便。再忍一忍,我轻点。”岑卫东也很心疼,恨不得这伤在他自己身上,但不揉不知道要多少天这淤血才能化开,她怎么上班、下班、打饭?

陈福香只好紧紧咬住下唇,闷声说:“你,你要轻点啊。”

“嗯,一会儿就好。”岑卫东加快了手下的速度,力道更轻更快。

还是疼,但比刚才好了一些,陈福香死死咬住下唇,没再喊一声痛。

五分钟后,岑卫东收了手:“好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陈福香哭成了个小花猫一样,脸上都是眼泪和汗水,看来是真的很痛。

他抬起干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儿,声音低柔,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不起,都是卫东哥不好,弄疼福香了。你别哭了,看卫东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岑卫东起身从门口拿进来一个胀鼓鼓的牛皮纸袋。他刚才听到门里的响声,一时着急,就将袋子放在了门口,忘了拿进来,现在才想起。

“是什么啊?”陈福香的仰起头,巴巴地望着他。

岑卫东把纸袋塞到了她手里:“拿着。”

陈福香低头一看,是两个红色大苹果,像是刚摘下来的,很新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咽了咽口水,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这声音在寂静地房间里格外响亮,陈福香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

岑卫东看到她脸蛋通红,一副羞愤欲绝的模样,到嘴边的斥责收了回去,无奈地说:“没吃晚饭?”

陈福香硬着头皮点了一下脑袋,小声说:“我当时觉得不饿,就没去。”

“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夜晚这么长。”岑卫东很无奈,起身出去,揭开了煤炉子的盖子,将铝皮水壶拿开,铁锅放上去,舀了一瓢洗锅。

几下,他就把锅给洗干净了,然后倒了半锅水,盖上锅盖,走过来,从陈福香手里拿了一个苹果去外面洗干净,然后拿回来塞到她手里:“先吃个苹果垫垫肚子,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我给你煮碗面条,你将就着吃吧。”

陈福香确实饿了,她把纸袋里的另外一个苹果递给他:“卫东哥,这个你吃。”

“我吃过了,宿舍里还有,这两个是给你带过来的,吃吧。”岑卫东推辞。

见他这么说,陈福香把袋子放到了桌子上,低头慢慢啃起了苹果,但动作有些小拘束。

岑卫东估摸着是自己盯着,她不自在,便转身,接手了她先前的工作,在报纸上涂一层面糊,再贴到墙上。他比陈福香高了一个头,手臂又长,对陈福香来说有点吃力的墙壁上方,对他来说刚刚好,伸手就能够着。

陈福香羡慕地看着他,长得高就是好。

“卫东哥,你这苹果是从哪儿来的啊?”

岑卫东一边干活一边回答她:“今天附近有个老农挑了一箩筐苹果来卖给伙食团,我去拿了几个。”

听起来不少,可军营里多少人啊,一人分半个都不够,所以通常都是给伤患和小孩子们。他刚痊愈归队,大家觉得他身体差,就给了他两个,要是以往岑卫东肯定给徐政委的家的皮猴子了。不过想着福香应该没怎么吃过苹果,他就留了下来。

陈福香不了解那边的情况,还以为他真分了好几个,喜滋滋地说:“你们军营附近的村子里还种了苹果啊,等我发了工资,我也去买,哥哥还没吃过苹果呢,等他来,我买给他尝尝。”

“只惦记着你哥哥,卫东哥没份儿啊?”岑卫东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福香摇头:“没啊,我多买几个,卫东哥也有。”

“开玩笑呢,我那儿离得近,想吃我自己去买。”岑卫东贴了三张报纸,水就开了,他赶紧跳下凳子,出去下了二两面条,裹面条的纸里面已经没多少了,下次得带两把面条过来。

大晚上的,家里也没菜,岑卫东也只好给陈福香煎了一个鸡蛋,将面端到她面前:“吃吧,我下得不多,一会儿就要睡了,少吃点。”

“谢谢,卫东哥,你吃了吗?”陈福香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没急着下口。

岑卫东没好气地说:“你说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吃饭要成神仙了啊。”

陈福香自知理亏,闷头吃面不说话。

岑卫东也没逮着这个事继续说她,而是把她调的半碗面糊都用了,还有屋顶没贴,眼看时间不早了,岑卫东也没去再调面糊,而是把碗洗干净收了起来说:“下次我来给你贴天花板上的报纸,你不要自己弄了,天花板很高,凳子够不着。”

“嗯,知道啦,今天麻烦卫东哥了。”陈福香感觉自己来了兰市就一直在麻烦对方,心里很过意不去。

岑卫东不想听她说这客气话,起身到外面拿了盆子进来,倒了些热水和冷水混合着,放到她面前,再将毛巾递给她:“你腿受伤了,今晚别下去澡堂里洗澡了,在屋子里搓一搓,待会儿我帮你把水倒了。我去外面抽支烟。”

说罢,他就出去,拉上了门。

陈福香看着面前的洗澡水,脸色爆红,火烧火燎的,最近半年,连哥哥都没再给她打过洗澡水了。她抿了抿唇,解开了衣服的扣子。

岑卫东站在走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点了一支烟含在嘴里。这座筒子楼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隔音效果很不好,站在走廊上就能听到楼下训斥孩子的声音,隔壁开柜子找东西的声音,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声夹在吵吵嚷嚷的喧哗声中,并不明显,但奇怪的是,他的耳朵总能捕捉到这声音。岑卫东感觉浑身都很燥热,他吐了口气,往旁边挪了几步,刻意离陈福香的房间远一些。总算没听到这声音了,但他的脑子里还是总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

瞎想啥呢!别说福香还没开窍,就算她开窍了,也还有七八个月才能结婚呢,规矩点!

岑卫东甩了甩头,将烟头掐灭,回头就看到于青青回来了。

于青青见他站在自己门外,很是意外:“你好,福香在家的吧?”

她分明看见福香的门缝里有灯光漏出,这人咋站在外面。

岑卫东点头:“嗯,她腿磕伤了,在里面洗澡,麻烦你照看着点,我下去提水。”

“哦,好。”于青青感觉他并没有在福香面前那么好说话,赶紧点了点头。

“谢谢。”岑卫东拎着水桶三步并两步下了楼。

他这桶水打得有点久,上来时,陈福香已经收拾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门也打开了。

“卫东哥,你身上怎么这么湿?”陈福香诧异地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胸口的衣服也被打湿了,赶紧将毛巾递了过去,“擦一擦,别感冒了。”

岑卫东接过毛巾,先擦了一下衣服上的水,然后擦到头发,一股淡淡的香味窜入鼻子里,有肥皂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像是暗夜中绽放的玫瑰般诱人,他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然后鼻子一热。

“卫东哥,你怎么流鼻血了,哪里不舒服?”陈福香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慌张地喊道。

自己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流鼻血了!岑卫东赶紧仰起头,捏着鼻子:“没事,我下去洗一下。”

说着,他单手抓起盆子匆匆出去了。

“不是,你……”陈福香想追都追不上。

她焦急地坐在椅子上,担忧极了,好好的,卫东哥竟然流鼻血了,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哎,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上来。

就在陈福香按捺不住,想点着蜡烛下去找他时,岑卫东终于上来了,手里还打了半盆水。他把洗脚盆拿了过来,将水倒进去,推到陈福香面前:“洗脚吧,等你洗完我就走。”

“卫东哥,不用的,我自己来就行,我不下楼,待会儿把洗澡水倒到厕所就行了。”陈福香有点不习惯他这样无微不至,简直把她当婴儿一样的照顾方式。

岑卫东不听她的:“明天你自己倒,今天我都来了,就让我来吧,我也不是经常有时间照顾你,我在的时候,你就让我多做点。”

好吧,陈福香没跟他争这个,眼睛担忧地看着他的鼻子,好像还在流血,只是没刚才那么厉害。

“卫东哥,你过来。”陈福香招了招手。

岑卫东站着不动:“干嘛呢?”

陈福香竖起自己的食指:“我帮帮你。”

岑卫东先是一愣,接着脸色爆红,声音也哑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怎么帮我?”

陈福香点了点食指:“帮你止血啊。”

岑卫东不说话,他今天真是脑子犯抽了,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福香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催促福香:“快洗脚。”

“卫东哥,你过来啊。”陈福香见他不肯过来,自己弯腰伸手过去,眼看就要碰到岑卫东了,他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远远的。

陈福香错愕的看着他,表情有些受伤。

岑卫东见了,连忙说:“福香,不用了,咱们说好的,你忘记了,我这……我没生病,是今天厨子做的饭放了太多辣椒,我很久没吃这么辣的了,所以上火了,回头弄点菊花泡水喝就好了,你别紧张。”

陈福香恍然:“这样啊,可你鼻子还有点流血,我也可以帮你早点止住血啊。”

岑卫东心说,你只能帮倒忙,还是别帮的好,他可不想再流鼻血,得亏不是在军营里,不然被徐政委他们那一帮人看到,回头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

“不用了,赶紧洗,我得回去了。”

他一催促,陈福香赶紧看了看表,都九点多了,他赶回去得十点多了吧。她三两下洗完了脚:“好了,卫东哥,你快回去吧。”

岑卫东哭笑不得:“不差这几分钟。福香,你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他就是不放心她第一天上班,怕她被欺负,所以才在会在晚上赶过来看看。

陈福香说:“挺好的啊,她们人都蛮好的,工作也挺简单的,很容易上手。”

“那行,好好照顾自己,最近我恐怕没空来看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岑卫东不放心地叮嘱道。

他是真忙,今天先去师部见了首长,然后又开会,去医院检查身体,忙完后拿了调令去接手他底下的兵。

他四年前去了越南,虽然回来的还是那个团,但里面的兵换了一大半,没几个眼熟的。而且几个营长也不是善茬,因为先前有传言会从他们当中提拔一个上去,谁知道最后来了他这么个空降,年龄还比几个营长都小,这几个人焉能服气?

要想让他们心服口服,少不得要花时间和精力,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没空过来了。

陈福香善解人意地说:“知道啦,卫东哥,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再开这么远的车来看我,太辛苦了。还是等周日放假了,我去看你和栗子吧。”

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岑卫东心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揉了揉她的头:“我走了,关好门,拿椅子抵着门,或者把外面的锁取下来,锁在门里面。一个人,注意安全。”

陈福香站起来,扶着墙壁把他送到门口:“知道啦,卫东哥,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你开车小心。”

“嗯。”岑卫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吧,我走了。”

陈福香靠在门边看着他,目露疑惑,他不是说要走吗?怎么不走啊。

看出她眼底的不解,岑卫东笑了笑,挥手:“这下是真的走了。”

说是走,但下去后,他坐在车子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而是透过窗户,抬头看到她房间的门关上,又过了几分钟,灯也关了后,才发动车子赶回营地。

——

第二天,一起吃早饭时,于青青说:“福香,昨晚你哥来看你了吧。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他。”

“嗯,我第一天上班,卫东哥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我。”陈福香点头道。

于青青托着下巴,羡慕地看着她:“你哥对你真好,要换了我哥,巴不得我早点住外面,给他们腾地方。”

“这么想,你也不想跟他们挤在一块儿,对不对?”陈福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换个了角度。

于青青颔首:“也是,你能想象得到吗?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隔成两间,然后还要住两个人,晚上睡觉,翻个身都困难。哎,他们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哥他们单位人多,迟迟轮不到他呢。”

“你哥什么单位啊?”陈福香好奇地问。

于青青说:“钢铁厂的。”

陈福香惊讶地看着她:“听说钢铁厂的福利很好啊。”钢铁厂很辛苦,但非常受市里重视,待遇也是全市这么多厂子中排在前面的。

提起这个于青青也有些自豪:“是啊,我哥他们还有额外的补贴,福利比其他单位同等级的要高一些,他没结婚之前,布票什么都给我和妹妹做衣服了,其实我哥对我们也挺好的,只是结了婚,有了小家庭,手头紧,又迟迟没分到房子,所以……”

陈福香听出来了,其实于青青家里人都还不错,只是家里住宿情况实在不理想,挤在那么小的房子里,大家心里都不舒服,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

“等分到房子就好了。”陈福香安慰她。

于青青发愁:“哪那么容易啊,就算大哥分到了,还有我弟弟呢,他又要结婚了,然后就是生孩子,一样住得挤。哎,福香,等你哥哥结婚后,你就知道了,那时候哥哥就先是别人的丈夫,然后才是你哥。”

陈福香想象了一下,如果哥哥结婚了,有个人比她跟哥哥更亲密,然后她变成了多余的一个……

她心里也不大舒服。

不过比起这点不舒服,她更不愿哥哥打光棍。

“对了,你别跟楼里人说你哥还没结婚这事。不然她们看你哥长得那么好看,还开着车子,肯定会缠着你要给你哥介绍对象的。”于青青想起自己的遭遇,赶紧叮嘱她。

陈福香愣了一下:“你说卫东哥啊?”

“对啊,你哥部队里分了房子吗?要是有房子,那简直是她们眼里的乘龙快婿。”于青青悄悄吐槽。

陈福香摇头,她不知道啊。

于青青以为她说的是”没有“,便没再提这一茬,转而说起了刺绣上的事。

陈福香却有点心不在焉,会有很多人给卫东哥说亲吗?卫东哥人这么好,她们要是知道了,肯定很乐意给卫东哥介绍对象。

这是好事啊,她也是盼着卫东哥好的,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只是……

“福香,你想啥呢?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于青青抬起手背探了探她额头上的体温。

陈福香摇头:“没有,我挺好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昨天那只金鱼的尾巴是用了什么绣法,好灵动啊,像真的在水里游摆一样……”于青青赶紧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事。

陈福香的思绪被带偏,注意力转移到刺绣上,说了一下自己的绣法,还说下次她绣的时候,叫于青青过来亲眼看一遍,回头再练习。

两人又就工作上的事聊了一会儿,陈福香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个让她不大开心的假设。

接下来几天,陈福香的生活都非常规律,上班下班吃饭,三点两线,不上班的时候她也非常忙,因为还欠着一百双鞋垫呢。

她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做鞋垫,中午也做,晚上下班回来也跟着做。其实做鞋垫不麻烦,最麻烦的是绣鞋垫,要密密麻麻地绣,一双鞋垫得下几百上千针,哪怕陈福香速度很快,但她一天也顶多只能绣两三双,这几乎占据了她下班后的所有时间。

为了多绣点,陈福香决定晚上再熬夜绣一些。

于青青见了,劝她:“不用这么赶吧,你先绣一部分,给他们一人一双用着,剩下的回头再慢慢绣。”

“没事,青青姐,我很快的,早点绣完还要忙其他事呢。”陈福香坚持,她说好要送卫东哥的,哪有送人东西还分几次送的。

于青青见劝不动她,索性包揽了打水打饭的活,多给她腾出点时间。

五天一晃而过,到了周日,陈福香本来是打算去军营看栗子和岑卫东的,但周六那天下午,岑卫东打电话来,歉疚地告诉她,他周日要去开会,没有时间,让她下个星期再去。

于是这个周日,陈福香婉拒了于青青逛百货大楼的邀请,在家埋头苦绣了一天。这一天的成果非常喜人,一下子鞋垫就少了一大半。

紧赶慢赶,陈福香总算在下周六的时候将鞋垫绣好了。

见她弄好了最后一双鞋垫,于青青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完工了。福香,你以后可别答应这种亲戚,让他们自个儿做去,要是不想做,那就花钱去供销社买啊,干嘛压榨你这个小姑娘。”

“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的。”陈福香赶紧澄清。

于青青不信,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自己这个新同事兼邻居,是个性格非常好的姑娘,软软的,从不生气,哪怕是尤慧慧这种找过她茬儿的,她也不会摆脸色。

小姑娘性子软,脸皮薄,还不被那些无良的亲戚欺负。但她又劝不动,于青青想,下次见到陈福香那个气势很强的哥,一定要告诉他。

这事她不好管,陈福香的哥哥总好出面吧。

略过这事,于青青提起了个新鲜事:“福香,咱们明晚去看电影吧,明晚听说放《阿诗玛》,可好看了。”

“阿诗玛?这是什么?”陈福香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于青青笑着说:“是电影啦,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我这里有两张票,是我哥哥给我的,他们厂子里发的,明天是我嫂子妈妈生日,他们得回娘家,没时间看,就送给我了。”

在陈福香的记忆里,电影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她记得有一年,公社播放露天电影,好多人都去了。她也跟着去了,但去得晚,前面都挤满了人,而且她那时候还小,长得又矮,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见,凑完热闹就跟着大家回家去了。

“好啊,谢谢青青。”陈福香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于青青说:“晚上七点开始,咱们六点半在电影院集合,你别忘了啊。”

“嗯,我不会忘的。”陈福香在心里记住这个时间,提醒自己明头下午早点回来。

次日一大早,起床后,陈福香吃过早饭就背着鞋垫出发坐公交车去军营。

从刺绣厂到军营要转一趟公交车,大约坐一个小时,才到11路的终点站。下车之后,还有走两三里地才到军营。

一大早,岑卫东就在公交站守着了,等陈福香下去,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来了,吃早饭没?”岑卫东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递给了她,“尝尝我们食堂做的鸡蛋饼。”

陈福香咬了一口鸡蛋饼,满口生香,鸡蛋混合着面粉的焦香味,其中还夹杂着小葱的葱香味,又香又软,一口下去,满口生香。

“卫东哥,你们食堂的鸡蛋饼真好吃,放了好多油啊。”陈福香吃得很满足。

那是当然,他私底下找食堂的师傅补了粮票,打了两颗鸡蛋,放了一大勺猪油煎的,要是还不香,回头他找师傅麻烦去。

“你喜欢,下次过来我再请你吃鸡蛋饼。”岑卫东笑眯眯地说,“把你肩膀上挎的袋子给我吧,我帮你拿。”

“好啊。”陈福香把肩膀上的布袋子取下来递给了他。

岑卫东接过,掂了掂,倒是不重,不过这体积未免大了一点。给他的?不像啊,他实在想不出来,能给他什么东西这么大。难道是给栗子带的?于是他问:“福香,你这里面带的是什么?”

陈福香吞下最后一口鸡蛋饼,在油纸袋没沾油的地方擦了擦手,仰起头:“你说这个啊,送你的鞋垫。”

“鞋垫?”岑卫东惊讶地看着她,“这里面全都是鞋垫?”

陈福香点头:“对啊,卫东哥,你送我手表,我现在还买不起手表,我就送你鞋垫吧。你打开看看,喜欢吗?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青青愿意帮忙,我都没让她帮忙。”

岑卫东打开袋子,看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一摞一摞的鞋垫,瞬间石化。他说的是几双吧,这得几十上百双去了!

他是该说这姑娘傻呢还是实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