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福香,起床了吗?”清晨,于青青起床后洗漱完就先去敲陈福香的门。

陈福香拉开门,已经穿戴整齐了,头发也梳成了两条辫子,搭在肩头:“起了,青青你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回去把门关上,咱们就走吧。”于青青疾步回去锁上门,跟陈福香一起下楼。

她边走边说:“咱们刺绣厂人少,而且很多师傅都是成了家的,通常回家吃饭,所以没有弄单独的食堂,都在服装厂那边搭伙,走吧,一起过去。”

服装厂就在刺绣厂隔壁,离她们住的地方不到五百米。这是一个千人大厂,工人多,食堂也不小,她们走过去的时候,里面进进出出,大半位置上都坐满了人。

两人拿着粮票去打了饭,陈福香要了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于青青吃得比较多,要了两个菜包子和一碗稀饭。

两人面对面坐下,于青青抬头就看到陈福香眼睛下面的青色,显然是昨晚没睡好。结合这姑娘的身份和来历,于青青有些了然:“福香想家了吧,我刚搬出来住的时候也这样。”

陈福香摇头:“也不是,我,我就是想我哥哥了。”

昨晚,岑卫东走后,刚开始还好,她忙着找旧布出来做鞋垫,有事情忙,就不会东想西想,但一躺到床上,关了灯,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陈阳。

长到这么大,这是他们兄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们兄妹以前在乡下的日子,又会想哥哥半夜在火车上干嘛呢?他买票买得太匆忙,只有站票,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肯定睡不好。还有哥哥回去,下个月的参军计划会顺利吗?陈老三和梅芸芳知道哥哥也要走了,会不会使绊子?

如此种种,搅得她一晚上都没睡着,刚眯上眼睛天就亮了,睁开眼一看手表,七点了。不想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她赶紧起床收拾,匆匆忙忙出门,不曾想被于青青给看出来了。

是想哥哥,而不是想家了,听出这里面的区别,于青青好奇地问:“福香,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吧,你们家就两兄妹吗?”

陈福香放下了筷子:“对啊,就我跟哥哥。”至于陈小鹏,才跟他们没关系呢。

“难怪呢。”于青青恍然,“真羡慕你,兄弟姐妹少,矛盾也少。”

哪像他们家,一大家子,人多挤在一块儿,可不是矛盾多多。她长这么大,连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总要跟姐姐妹妹侄女们一起挤。

听完她的吐槽,陈福香才明白,为什么于青青明明是本地人,却没回家,而是选择住宿舍。实在是他们家人太多了,兄妹五个,哥哥结了婚还没分房子,弟弟又要说亲,她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八九口人挤在三室的房子里,一天到晚都吵吵嚷嚷的。

“也就是咱们刺绣厂人少,福利好,不然咱们这种未婚才工作的小姑娘,哪那么容易分到单身宿舍啊,隔壁服装厂和纺织厂可羡慕咱们了。”于青青顺便跟陈福香讲了关于房子的事。

听完后,陈福香才明白,自己能分到一个单身宿舍算很不错的了。城里很多小年轻,结婚后,两口子也只能分到她住的那么大间屋,而且还要排队,尤其是那些大厂子,每年新进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等着安排房子,房子不够分,就只能论资排辈了。

陈福香赞同地点头:“那我们运气确实蛮好的。”

于青青羡慕地看了一眼陈福香:“你比我还小两岁,你好厉害,进来就小师傅了,我都进来两年了,才是一级学徒呢。”

得亏她心态好,不然看到陈福香一进来就比她多领十几块钱一个月,心态肯定要崩。

陈福香见她只有羡慕和感叹,没有嫉妒,笑着说:“你没有基础吧?”

“嗯,我以前就在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事,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听说刺绣厂在招临时工,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应上了。不过临时工当时只有14块的工资,我爸妈都不乐意,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幸亏来了。”于青青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不然哪能在没结婚的时候就分到房子啊。

听得出来,她是个自信坚定能自己拿主意的女孩子,陈福香很羡慕,竖起大拇指:“青青,你真厉害。”

于青青被她逗笑了,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大妈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青青,你早饭就吃两个菜包子和稀饭啊,这怎么行,中午到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不用了,食堂就很好了。”于青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淡淡地拒绝道,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完了,抓起半个包子,冲陈福香点了点头,然后说,“阿姨,我们要迟到了,先走了。”

“诶,青青,不吃饭那有空去阿姨家坐坐啊……”那大妈还热情地在后面喊道。

于青青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装作没听见,赶紧拉着陈福香就往外跑。

直到跑出了食堂,见那大妈没追上来,于青青才松了口气。

“青青,那个大妈是谁啊?”陈福香好奇地问。在她看来,那大妈也没三头六臂,于青青怎么这么怕她。

于青青摆手:“别提了,说起来就倒霉。那个是服装厂工会的一个干事,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非要撮合我跟她外甥,每次见面都邀请我去她家。我哪敢去啊,再去两次,回头别人恐怕得传我要跟她外甥结婚了。”

提起这个,于青青就满肚子怨言,只庆幸这不是自己家厂里的领导,不然她得愁死。

“我跟你说,福香,你年纪小就是初级师傅了,比纺织厂里好多干了十几年的工人都拿得多,简直就是他们眼里的香饽饽啊,你可千万要注意点,别随便被那些大妈忽悠回家了。”于青青想起自己的惨痛经历,赶紧叮嘱陈福香。

陈福香被她逗笑了,嘴角弯弯,漾出一个甜美的梨涡。

于青青伸手戳了戳,脸上露出怪阿姨的笑容:“哎呀,好嫩,福香你的皮肤真好,你笑起来真好看,多笑笑。”

“上班啦。”陈福香眉眼含笑地提醒她,两人已经走到厂子里了。

于青青赶紧缩回了手,一脸肃穆地走进了工厂。

刺绣厂人虽然不多,但区域却划分得很严谨,库房、工作区、装裱区,办公室一一隔开。

工作区又分为两块大的区域,一块是大师傅们合作绣制大幅作品的区域,另外一块地方是普通绣工们工作的地方。

库房也分为两处,一个是放普通布料和针线、绣棚之类的,另外一个放置珍贵布料、丝线等物的,据说里面还有金丝银线,这个库房的钥匙直接掌握在厂长手里。

陈福香报道后,马主任让于青青带着她去普通库房领了属于她的绣棚、绣线、针线。

虽然陈福香进来就是初级师傅,但到底是个新员工,马主任也不敢给她分派太重的任务,先让她绣小幅作品。

刺绣厂已经成立了好几年,有一套严谨的程序。第一件事就是缝接绷布,在绣布的上下两侧缝上其他的布料,以免在上绷压条的时候不会损坏绣布。

陈福香是野路子出身,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而且都是学的几百上千年前的东西,完全不懂这个,好在她进来就是初级师傅,有临时工帮忙。临时工也就是还没入门的学徒,连基本的针法都没学会,边跟着师傅们一边打杂一边学习。

绷好绣布后,技师会用颜料在绣布上描绘出图纸上的图案,打好底稿,剩下的工作就是她的了。

陈福香完全没想到刺绣还有这么多分工,像她上次绣的那把团扇,就她一个人弄的。而在刺绣厂,设计、画图都不用自己操心了,还真是省事。

她盯着绣布上的图案看了几秒,在脑海里记录下这幅图,然后去仓库找到了所需要的几种颜色的丝线,拿了出来,放到一边,然后坐下。

刚才帮她绷绣布的临时工尤慧慧马上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陈福香眨了眨眼,不明白尤慧慧干嘛一直盯着自己,她问:“刚才谢谢你了,你还有事吗?”

尤慧慧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说:“小陈师傅,你,你能教我劈丝线吗?”

劈丝线?怎么劈?

陈福香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师傅,好像都没自己劈,全是丫鬟或是小徒弟帮忙劈的,她还真没认真学过。

她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一个绣工师傅。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她拿起一根红色的丝线,很快就一分为二,然后再分为四,八,十六,直到分为三十二股才停下来。整个动作熟练流畅,而且特别快,只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

尤慧慧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诧异地喊道:“你不会劈丝线?”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让工作区里几十个绣工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于青青看到这一幕,蹭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站起来,走过去撞了一下尤慧慧:“想学劈丝线啊?我教你啊,只要你学得会。”

这个尤慧慧,名字取得好,但脑子明显跟名字不符,进来半年多了,连丝线都只能劈到八股,迟迟没法转为学徒,连比她晚进来的员工都成了学徒,现在工厂里就她和一个上个月进来的还是临时工。

尤慧慧不肯走:“我不要你教,我要小陈师傅教。”

她都喊出陈福香”不会劈丝线“了,还嚷着要别人教,分明是不怀好意,故意想让人下不来台。

于青青明白尤慧慧的心理,不就是看陈福香年纪比她还小一点,进来就是初级师傅,而她自己却还只是个临时工,心里不平衡吗?所以一找到陈福香的茬儿,就使劲儿的嚷嚷。

这就是典型的见不得人好!真是脑子有坑,好像福香被人看不起,鄙夷,她就能转为学徒工似的。天天盯着别人,也不想想自己在工作上下了多少功夫。

于青青早看不惯尤慧慧这股酸劲儿了,拽着她说:“福香今天第一天来咱们厂里上班,还不熟悉,先让她适应适应,你到我那边去。”

尤慧慧甩开了她的手:“你都是个学徒,拿什么教我?我要小陈师傅教。”

其他人看着两人争执都没吭声。他们跟陈福香第一天认识,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掺和进来帮她。而且刺绣厂福利好,大家都是凭真本事进来的,可不希望有那种只吃饭不干活的。

陈福香见了,拉了一下于青青的袖子:“青青姐,你去忙吧,我来教她。”

“你……”于青青担忧地看着陈福香,她是不相信厂里招的师傅会没有真才实学的,但尤慧慧明显是找茬儿的,她刚来,年纪又小应付得来吗?

陈福香微微一笑,冲她肯定地点头:“放心吧,没事,我是不会,但我可以现在学。”

她基本功不牢这事昨天马主任他们都看出来了,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她来刺绣厂,除了挣钱也是来学习的嘛,有钱拿还能学到东西,怎么都不亏。

陈福香心态特别好。

可尤慧慧听到她亲口承认不会后,出奇地愤怒:“初级师傅连劈线都不会,真是笑话,她都能做初级师傅,我为什么不能转为学徒。”

尤慧慧心里不服气极了。她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个陈福香连绷绣布都不会。

于青青看着陈福香,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姑娘也太老实了,就是不会也不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啊!这下麻烦大了,闹到厂长面前,搞不好福香得被开除。

于青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陈福香却淡定得很,她认真地看完了斜对面那个绣工劈丝线的过程,然后拿了一根红色的丝线,食指和拇指捻了捻,很快就将丝线分成了两根。

看到这一幕,尤慧慧撇了撇嘴:“这个小孩子都会,有什么难的?”

陈福香没搭理她,继续分,她的手指纤细白嫩,指尖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葱白,格外的细腻灵巧,轻轻捻了几下,丝线继续一分为二,变成了四股。

陈福香将这些丝线放在旁边平整光滑的木板上,再一根根地捻开,两只手在空中灵活地转两圈,丝线就又一分为二了。

刚开始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越到后面,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看起非常轻灵,有种灵动的美感。

见到丝线一分为八,于青青痛快极了,奚落旁边由喜变惊的尤慧慧:“没办法,福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羡慕不来。有些人没天赋还不肯下苦功夫,总盯着别人有什么出息?”

“你……哼,才八股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尤慧慧气哼哼地反驳了一句,实则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陈福香,心里不停地念着不行,不行,肯定不行。不然她就要当面丢人了。

可惜老天爷没听到她的祈祷,那丝线落到陈福香手里,似乎格外的柔顺听话,轻轻一捻,又一分为二了。

尤慧慧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两只手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肉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紧盯着陈福香。

十六股就够了,初级师傅只能劈到十六股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可谁料陈福香将丝线一分十六后,并没有停下来,又拿起一根,捏着两端,手指轻轻地捻动,转了两下,又分开了。

尤慧慧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福香,不可能。她这样的学渣才不肯承认有天生学霸这种说法呢!

她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盯着陈福香的一举一动,第一根,第二根……直到十六根丝线都一分为二,一一摆在木板上,每一根都完好无损,这些丝线细得稍微站远一点就看不清楚。

她还真成了。尤慧慧满眼的不甘心。

陈福香捻起一根比头发丝都还细上数倍丝线,仰头问于青青:“还能分吗?”

于青青眼睁睁地看着陈福香由生疏到熟练,眼底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听到她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能的,不过比较难,这丝线已经很细了。”

“这样啊,我试试。”陈福香倒是找到了不少乐趣,这不就跟她以前无聊了玩香火差不多吗?香烛燃烧在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轻轻一拨就分成了两股,再一动又分开了,说难也难,但多玩玩,找到了手感也不难。

她拿起一根丝线,拉直,两只手不停地捻动,过了几秒,丝线分开了。

于青青惊叹地看着她:“福香,你这也太厉害了!”

才多久啊,就可以直接分成六十四股,她学了两年都只能靠运气,还经常弄断。

尤慧慧的脸更是胀成了猪肝色,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指着陈福香的鼻子,恼怒地说:“你肯定早就学会了,故意装作不会来坑我,你也太阴险了。”

陈福香偏着头,疑惑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会站出来指责我吗?”

扑哧!于青青忍不住笑了出来,福香真是太有意思了。

其他人也意会过来,皆是一脸好笑。对啊,人家今天第一天来上班,以前跟尤慧慧都不认识,也没结怨,又怎么会有故意装不会来坑尤慧慧。从头到尾都是尤慧慧自己跳得欢,凶巴巴地指责别人,现在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反而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绣工们本来就对尤慧慧这个资质不好,又不够勤奋,还抱怨老多的人没好感,这次的事发生后,更不喜了。

“尤慧慧,你过来一下。”马主任板着脸,站在门口说道。

听到这声音,尤慧慧两腿发软,心里直喊糟糕,竟然被马主任看到了。

她低垂着头走到门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分,讷讷地喊道:“马主任,我……”

马主任给她留了几分面子,没当场训斥她,而是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等人一走,于青青马上拉着陈福香兴奋地说:“福香,你真厉害,怎么做到的?我分到三十二股后稍微不注意就会弄断丝线了。”

“这个要注意力度,你还有工作没做完吧,等下班了,回家我教你。”陈福香笑眯眯地说道。

于青青也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吐了吐舌头:“我去忙了。”

她虽然还只是学徒,但除了杂活,也要负责一些颜色单一、针法简单的绣品或是帮其他师傅们打下手。

陈福香点头,挑了一根针,将丝线穿进去,开始动手。她今天要绣的是一副金鱼戏水图,两条红色的,一条墨绿色,因为都已经提前在绣布上绘制出了绣样,所以没什么难度,她只要耐心绣,别出错就行。

刺绣最考验人的耐性,毕竟一坐就是半天,一副图绣完,短则数天,长则数月,非常考验人的性子。

忙活一上午,陈福香绣好了其中一条红色的金鱼,鱼鳞一片片,赤红色,像团火一样,尾巴轻摆,鱼头向上,仿佛将要破水而出,说不出的灵动。

于青青过来看到她绣好的金鱼,忍不住再次竖起了拇指:“福香,你绣得真快,而且好逼真啊。”

“快吗?”陈福香倒是没多大感觉。

于青青点头,见四周的人都走了,悄声说:“感觉大师傅都不一定有你这么快,你这副画,应该三天左右就能完成。我十天都绣不了你这么好,大师傅估计也得花个一星期。”

她现在是心服口服了。刚才她观察过,福香刺绣的时候,格外专注,一上午连厕所都没去一趟,水也没起来喝过,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有天赋,又能静下心来踏实做事,也难怪才17岁就能成为初级师傅呢!

陈福香很诧异:“要这么久,咱们绣的东西够给咱们发工资吗?”

于青青被逗笑了:“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咱们绣的东西是要卖到国外,换那什么美元,然后才能买外面咱们自己没法生产的东西。所以可能是意义不同吧。”

于青青也是道听途说,弄不清楚。

不过陈福香却听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物以稀为贵,主要是能换自己没有的东西,这点很重要。

“哎呀,不说了,走,咱们去吃饭,去晚了,好东西就没了。”于青青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

他们没去太晚,不过食堂里还是排起了长龙,轮到她们时,荤菜辣椒炒肉已经没了,只有烧茄子和丝瓜。

食堂里也没空余的桌子了,想吃饭就得跟人挤,两人干脆拿了铝皮饭盒回家吃。吃过饭,于青青兴致勃勃地从自己屋里拿了几条丝线过来,请教陈福香。

陈福香给她讲解了一下要领,让她自己练习后,就将哥哥带来的旧衣服,坏的衣服和床单全洗干净晒在楼下,然后将昨晚收拾的那些拿了上来,用剪刀剪成一块一块的,遇到缝接处,能拆的她就拆,不能的就剪下来丢掉。

于青青见她把破衣服剪得七零八落的,猜测道:“福香,你是要做鞋底吗?”

陈福香摇头:“不是,我想做鞋垫。”

其实鞋垫用白布做更好,但她没有,手里也没布票,干脆用旧衣服了。

这会儿家家户户大多都不宽裕,哪舍得用好布做鞋垫,都是用旧布,不过旧布不好看,尤其是这些衣服很多打了补丁,颜色也深浅不一,做成鞋垫,万一一双颜色都不一样,穿出去也蛮尴尬的。

于青青就给陈福香出主意:“里面用旧布,外面你可以去纺织厂弄点废布,至少是新的,颜色也统一。”

陈福香听得有点心动:“可是我没有票,他们会卖给我吗?”

于青青知道她从乡下来的,不了解纺织厂的情况,摆了摆手说:“纺织厂在生产的过程中会产生一些残次布,这些布有的是颜色深浅不一,不均匀,也有的是线头多,还有的是断布,总之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摆到供销社的柜台上不大好看,但平时穿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些布一般都不要票,内部处理了。”

陈福香不是去年的陈福香了,自打进城后,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在城里,缺什么都不能缺了票,没票什么都买不到,有钱也买不到。所以不要票的都是好东西,抢手货。

“他们能卖给我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于青青笑了笑:“你忘了,咱们住在哪儿?这些有问题的布都是作为了福利内销了,他们自己人都弄不够,咱们自然没份儿。不过这种布也是领导拿得多,很多人拿回家自己也穿不完,还不是得转手卖出去,咱们这楼就有一个,走,我带你去。”

“好,你等等,我去拿钱。”陈福香进屋带了五块钱在身上。

于青青领着她上楼,来到314的门口,门是敞开的,一个妇女在门口刷锅洗碗,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于青青立即叫道:“魏姐,我又来打扰了。”

“说什么打扰,都是邻居,进屋坐。”魏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地把她们迎进屋,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陈福香,“这小姑娘是你们厂里新来的同事吧?”

筒子楼里没有秘密,一有点新鲜事很快就会传遍。

于青青点头,笑眯眯地说:“是啊,这是咱们新来的同事小陈。这不刚来吗?想做点鞋垫,正差布呢,知道姜主任最有本事了,就来找魏姐你帮帮忙。我这同事刚上班,家里又是农村的,手头紧,魏姐匀点残次布吧。”

陈福香也腼腆一笑,斯斯文文地说:“麻烦魏姐了。”

魏姐多看了陈福香好几眼,啧啧称奇:“你这同事还真不像是农村来的,水灵灵的,比好多城里姑娘都白。”农村人要下地,经常晒太阳,普遍比城里人黑。

于青青揽着陈福香的肩,笑呵呵地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福香的皮肤真好,可羡慕死我了。”

“你羡慕啥,我这老疙瘩才要羡慕你们这花儿一样的小姑娘呢,坐坐,等一会儿,我找找还有没有。”魏姐给她们俩各倒了一杯水就进屋了。

魏姐家是两间屋,大概也就四五十平米,进门处有个小厅,仅仅能放得下一张桌子,桌上也堆满了菜板、碗筷、刀具等厨房用品。看得出来,即便是两室,魏姐家住得也不宽裕,凡是能塞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

不过魏姐显然是个很合格的女主人,家里东西虽然多,但收拾得仅仅有条,房子上被烟熏黑或者发黄的地方也都贴上了旧报纸或是伟人画像,让屋子看起来少了许多陈旧感,舒服多了。

陈福香想起自己屋子里发黄的墙面,受到了启发。她也可以将房子收拾收拾啊,弄得好看一些,自己住着也舒心。

不一会儿,魏姐就拿了三块残次布出来,果然如于青青所说的那样,有些小毛病,但不妨碍用,尤其是做鞋垫,垫在脚下就更没问题了。

魏姐手里有一块蓝色的,还有一块灰色,最后一块是白色的。她问陈福香:“你看看,要哪一块?”

陈福香观察了一下,都差不多,索性道:“魏姐,我能都要吗?”

魏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小姑娘不会过日子,劝道:“你做鞋垫,里面用旧的布,外面再蒙一层新的就够了,别都用新的,这残次布虽然有些瑕疵,但白色的可以做里面穿的,蓝色的能做裤子。”

陈福香腼腆一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外面才用新布。”

“这里加起来有一两丈布,你打算做多少鞋垫啊?”魏姐不解地问。

陈福香竖起了食指。

于青青说:“十双啊?你做这么多要穿到什么时候?”

“不是,是一百双啦。”陈福香摇头。十双哪抵得上她手上这只腕表的钱,这只表可是要一百多块,她得另外在鞋垫上添点东西,卫东哥好像很喜欢。

于青青和魏姐瞠目结舌:“你做这么多,是要送人吗?”

寻常人一年就穿两三双,废一点也就翻倍吧,一百双一个人得穿多少年啊。

陈福香乖巧地点头:“对啊,我准备送人的,要是自己穿都用旧布了。”

这下魏姐不劝了,她掌家最清楚不过,家里亲戚多,一人几双,一百双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

只有于青青还是很苦恼:“一百双你得弄到什么时候。那些亲戚找你,你就推辞嘛,让他们自己做,他们又不是没长手。”

于青青看陈福香就觉得她性子软,很容易被人欺负。

陈福香没解释,只说:“我手脚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做好的。”

劝不动她,于青青只能算了。

都是楼上楼下,魏姐收的钱也还算公道,她拿出尺子量了一下,总共14市尺布,市面上两毛六一市尺布,还要票,因为这是残次布,魏姐索性就收她两毛一市尺,总共2.8元。

“好,谢谢魏姐。”陈福香拿出2.8元递给魏姐。

交易完后,两人下了楼,这一折腾已经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两人放下东西赶紧回厂子里,继续工作。

下班后于青青要回家一趟,所以不去食堂吃饭。她不去,加上天气热,陈福香也没什么胃口,便也没去。

陈福香拿着从厂里要来的旧报纸回了家,她先去下面把旧衣服、旧床单收了上来,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将布拆了,收拾好叠在桌子上。

忙完这一切,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西边天际最后一丝红色的晚霞也逐渐失去了光泽。光线不好,动针线伤眼睛,陈福香站了起来,喝了一杯水,揉揉肩膀,拿了一个小碗过来,倒进去半碗面糊,然后掺点水,再用筷子搅一搅,面糊糊就做成了。

面粉的粘性挺强的,很适合糊墙。陈福香拿起一张报纸,在上面刷上粘稠的面糊,然后贴到墙上。她从下往上,从门口往里,慢慢地贴,忙了一个小时也才将胸口以下的墙壁贴完,剩下的地方比较高,得踩着凳子才能够着。

陈福香搬来凳子,爬上去,拿起报纸往墙上贴去。

忽然,外面传来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陈福香猜测应该是于青青回来了,除了她,这里也不会有人大晚上的过来敲她的门。陈福香赶紧踮起脚将报纸贴好,然后冲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等一下,马上就来。”

将贴上去的报纸按整齐,陈福香赶紧下去,太着急,脚步不小心踩滑了,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小腿正好撞在椅子尖锐的角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眼泪都涌了出来。

听到这哐当声,外面的人没吭声。下一秒,陈福香忽然听到细微的卡嚓声,她抬头就看到有一个贴片伸了进来,几下就把插销拨到了一边。

陈福香吓了一跳,正想大声呼救,门忽然开了,露出一张满是担忧的熟悉面庞。

“卫东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