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城里的街道真宽,还都是石板路,真干净。”四奶奶下了车,看着县城的街道,满是感慨。他们乡下都是泥土路,下雨的时候,一脚踩下去都是烂泥,等晴天地上又全是灰尘,风一吹刮起一大片。城里的石板路,沥青路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还是城里好,难怪大家都想进城呢!

“奶奶,等我长大了,我带你进城享福。”陈向上扶着她,兴奋地说。

祖孙俩都是第一次来县城,看什么都觉得稀奇。陈福香也是第一次来县城,看到这样密集的建筑和街道上跟农村完全不同面貌的人,感觉很新鲜。三个人的眼睛都不够看,这瞧瞧,那望望。

时间还早,陈阳和岑卫东也没催他们,边走边玩,赶在上午十点前找到了照相馆拍照。

五个人先拍了一张合影,然后又让陈阳和陈福香两人拍了一张兄妹照,最后让四奶奶和陈向上也留影一张。

四奶奶直摆手:“不用啦,有一张就行了,别浪费钱。”

“四奶奶,要不了几毛钱,我在你们家叨扰这么几个月,你再跟我客气,也太见外了。”岑卫东笑道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退到一边。

卡擦一声,相机记录下这一刻。

四奶奶马上站了起来,唯恐岑卫东还要让她照。

岑卫东哭笑不得,侧头看了一眼乖乖站在陈阳身边的陈福香,他还没跟她合过影呢!

陈阳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率先说道:“已经照了不少了,走吧,等我从兰市回来再过来拿。”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算了,他以后拍结婚照,羡慕死陈阳去,就不信陈阳还能一直拦着。

“肚子饿吧,走,咱们去吃饭。”岑卫东接过师傅开的条子,塞给了陈阳,“收好了,取照片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陈阳白了他一眼:“还用你说啊。这可是我跟福香的第一张合影。”

得瑟不死你。岑卫东懒得跟陈阳计较,抬头看到有卖冰棍的,立即招手:“来五根冰棍。”

自行车停了下来,岑卫东掏了两毛五,买了五根冰棍回去,一人一根。

四奶奶拿着冰棍,很是新鲜:“这大夏天的还能有冰,真神奇啊,这城里人的日子真好。咱们在乡下,听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陈福香也是第一次吃冰棍,舔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一丝甜,非常凉爽可口,大夏天的吃这个,真舒服。她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嘴馋的小猫一样。

岑卫东看得手痒,手指动了动,顾忌着这是街上,到底没动,率先走进了国营饭店。

他们来得早,里面只有一桌客人。

岑卫东到了窗口,问爱答不理的服务员:“同志,可以用全国粮票吗?”

这话一出,服务员的脸上当即笑开了花:“当然可以,同志,今天咱们这里有猪肉,有鱼,哦,对了,还有牛肉,这个可难得了,是乡下的一头老牛受了伤,不能走路了才屠宰的,平时可吃不上,你看要不要来点?”

“好,来一个红烧肉,一条鱼,一斤牛肉,你们看着做吧,另外小菜和汤都有些什么?”岑卫东把她说的东西全点了。

服务员笑眯眯地说:“有,茄子、苦瓜、丝瓜、辣椒……都有,汤有西红柿鸡蛋汤,来吗?”

“可以,来个炒茄子,再来一份西红柿鸡蛋汤。”点完菜,岑卫东给了粮票和钱,回到位置上。

陈阳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的服务员:“她今天倒是挺热情的。”

岑卫东降低了声音:“不过是为利罢了。”

在场几个人都没出过远门,自然不懂全国粮票跟地方粮票的差价。岑卫东又给他们普及了一下。

陈阳听懂了:“这么说,咱们去兰市还得换全国粮票才行,不然咱们带的票出了咱们市都买不了东西?”

那他想方设法找人换的这几斤粮票不白费了。

“没错,你的粮票先留着,等从兰市回来,自己在县城吃饭吧。至于兰市那边,换全国粮票不划算,到时候我带你去换当地的粮票。”岑卫东也没大包大揽。陈阳自尊心强,什么都用他的,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陈阳听到这话放下心来,不过更庆幸自己跟着走这一趟了,连他进了城都两眼一抹黑,就更别提连镇上都没去过两次的福香了。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在喊了:“卤牛肉,红烧肉好了。”

陈阳主动过去把菜端了过来。

别说,国营饭店的服务态度虽然不好,但菜的分量实打实的足,盘子大,菜也多。牛肉应该是早就卤好的,切盘装着端过来就行了,红烧肉是新鲜出锅的,色泽红亮,味醇汁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向上馋得差点流口水,拿起筷子:“哥哥们,能吃了吗?”

“吃吧。”岑卫东夹了一块,放到陈福香碗里,同一时间,陈阳的筷子也伸了过来。

对视一眼,岑卫东忽视了陈阳不爽的目光,催促陈福香:“多吃点,火车上吃的东西比较少。”

“好,卫东哥也吃。”陈福香礼尚往来,给他也夹了一块红烧肉。

陈阳不乐意了:“我呢!”

陈福香马上给他也夹了一块,然后四奶奶、陈向上一个都不少。

四奶奶看得好笑:“福香快吃,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对,你自己吃,不用给我们夹。”陈阳说这话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岑卫东一眼。

岑卫东干脆当没看见。遇上妹控大舅子,除了包容还能咋滴,往好处想,要没妹控大舅子,哪有妹子啊。

“怎么样,好吃吗?”他问陈福香。

陈福香抿了一口,不住地点头:“太好吃了,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对,好吃,这个汤也好好吃。”陈向上直接用汤汁泡饭。

五人饱餐一顿,将桌子上的五个菜全吃光了,都非常满足。尤其是陈向上,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小肚子都吃得胀鼓鼓的了。

吃过饭,时间还早,岑卫东的意思是带四奶奶和陈向上去供销社逛逛,县里的供销社卖的东西比乡下种类更多。

可四奶奶想着这一上午又是照相又是吃饭的,花了不少钱,哪还敢再逛。

“不用了,咱们拎着这么多东西,到处跑,多累啊,去火车站吧。”四奶奶提议。

岑卫东见她不愿也不勉强:“我们的火车是下午四点的,可能还会晚点,先送你和向上去坐车吧。”

下午只有一趟去镇上的客车,错过了就得等明天了,非常麻烦,四奶奶第一回 进城,还是有些惶恐,怕回不了家,便没有反对。

几人又回到了车站,买好票,等到一点多,将四奶奶和陈向上送上了车。

临上车前,四奶奶回头紧紧抓住陈福香和岑卫东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小岑,福香,你们……都要好好的,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委屈自己。”

“四奶奶,放心吧,我们会的。”陈福香也恋恋不舍地看着四奶奶,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四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看向岑卫东:“福香是第一次进城,她年纪小,很多事不懂,但她很聪明,你好好跟她讲,她都明白的,你比她大,要耐心点。小岑,福香就托给你照顾了。”

听到这话,岑卫东就明白,什么都逃不过这个洞若观火的老太太。他颔首承诺:“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福香的,等有空我们再回来看你,你也多保重。”

“你这孩子稳重有成算,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四奶奶欣慰地说。

那边司机在叫,陈向上催促:“奶奶,走啦,上车啦,又不是不能见,你哭什么。”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哭了出来,巴巴地瞅着陈福香:“福香,下次回来我抓鱼给你吃,我帮你掏鸟蛋,你一定要回来啊。”

陈福香被他说得也想哭了。

榆树村再不好也是生她养她的家乡,有那么多关心她的邻居和长辈。她吸了吸鼻子:“好,等我挣钱了,请你去国营饭店打牙祭。”

“说好了啊,骗人是小狗。”陈向上伸出手指跟她拉了个勾。

这幼稚的动作让大人们都笑了,也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气氛。四奶奶拉着陈向上爬上车。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向上好好照顾四奶奶。”等车子走后,陈福香还追了过去,不停地挥手。

陈向上从车窗探出头,朝她摆手:“好,我等你的信!”

他的声音随着汽车的远去,消失在风中。

陈福香失落地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望着空寂的马路,晶莹的眼睛里还挂着泪珠。

陈阳和岑卫东提着行李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走吧,你想他们了,等放假的时候咱们再回来。”

三人赶去了火车站等列车。

岑卫东估算得不错,列车果然晚点了,说好的四点,结果五点还没来。三个人等了两个多小时,实在有点不耐烦了。

“吱吱吱……”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

昏昏欲睡的陈福香猛地站了起来:“栗子,栗子……”

“栗子不是在村里吗?它怎么……”陈阳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栗子顶着一头的叶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桃子。

它兴奋地冲到陈福香面前,将桃子塞进了她的手里。

吱吱吱……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栗子,不是让你回山上吗?你怎么来了?”陈福香把它抱了起来,摸着它的脑袋。

栗子两只手不停地晃:吱吱吱……

虽然听不懂它说的是什么,但它跑了几十里远过来找他们,岑卫东也约莫猜到了它的心思,再看陈福香明显不舍的小眼神,岑卫东犹豫了一下:“把它一起带走吧。”

“可以吗?”陈福香抬起小脸,眼睛灼灼发光,像颗夺目的星子。

岑卫东实在不忍这么一双美目变得暗淡无光,柔声说:“嗯,不过你过去应该是住工厂的宿舍,只有一间屋,很小,楼上楼下都住着人,安置栗子不方便。让它去我那儿吧。”

“会不会不方便?听说部队里管得很严,纪律分明。”陈福香倒是想,可又怕给他添麻烦,毕竟栗子是动物,不是人,没那么听话。

岑卫东说:“我们营地在郊外,后面就是一座大山,可以把栗子安置在里面,我跟它约个地点,不出任务的时候每天碰次面。等我休假的时候带它去找你,你也可以来军营看它,你觉得怎么样?”

陈阳听到这里,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个阴险的家伙,分明是诱拐福香经常去看他嘛,还扯栗子做借口,待会儿他那傻妹妹肯定还会格外感激他。

不过陈阳没戳穿,因为他也有点舍不得栗子,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栗子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家庭的一员。这次撇下栗子也是没办法,城里不像乡下,能随便养动物,更别提养一只猴子了,福香要上班也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栗子,不然他倒是希望栗子去,也能跟福香做个伴。

岑卫东的办法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显然陈福香也心动了,她轻轻揪着栗子的耳朵,贴在它脑袋边,一边撸一边问:“栗子,听到了吗?如果你要跟我们走,那只能去那边的山上呆着,等我放假了去看你,行吗?”

“吱吱吱……”

栗子很欢乐地抓住陈福香的衣服,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手比划个不停。

陈福香把它扯了下来:“好,我知道了,带你去,你别爬了。不过卫东哥,列车员能让它上火车吗?”

岑卫东也没经验,他说:“回头我找列车员通融通融吧。”

其实还有个办法,让栗子爬火车,不过这到底不合规矩,而且旁边还有两个拿着公文包候车的中年人。

在陈福香心里,就没有岑卫东办不成的事,他这么说,她放下心了,抱着栗子,真诚地说:“卫东哥,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好多。”

岑卫东捏了捏栗子的耳朵:“小事,不必客气。”

认真算起来,他帮的不过是小忙,而欠对方的却是天大的人情,真说欠也是他欠了她。

今天火车晚点比较严重,直到七点多,太阳都落山了,绿色的火车才喷着热气,姗姗来迟。

大丘县是个小站,上车下车的人都很少,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两个去出差的中年人和去探亲的一家四口。

那六个人买的是站/坐票,跟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人少不用挤,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车厢,岑卫东让陈阳先带着陈福香上去,自己抱着栗子跟列车员好好沟通。

这年月能买到卧铺票的都是多少有点办法的人,列车员态度很好,但却不答应让栗子上车。岑卫东好说歹说,又亮了自己的军官证,还给栗子也买了一张站票,这才终于上了车。

见到他抱着栗子过来,陈福香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她激动地过去接住了栗子,笑颜如花:“谢谢卫东哥,你真厉害。”

岑卫东怕栗子吓到别人,好在那两排只有他们三个人。他吩咐陈福香:“你把栗子放到上铺,你睡陈阳的位置,我跟陈阳轮流睡。”

“不用了,卫东哥,我跟栗子睡就行了。”陈福香赶紧说。

岑卫东平时都顺着她,这次却没同意:“卧铺很窄,只能躺一个人,太挤了,你可以上去陪栗子玩,睡觉就算了。”

陈阳也站出来劝她:“卫东说得对,我跟他轮流睡,也能一个人睡十几个小时,够了。你看好栗子,别让它吓到了其他旅客。”

他们都这样说,陈福香只好抱着栗子爬上了上铺。

收拾好东西,陈阳拿到票,看到上面12.5元的票价,心疼不已,更加庆幸自己卖了房子,不然连路费都不够。

陈福香趴在上铺上,跟栗子玩了一会儿,火车总算开了,四周的景物缓缓往后退,黑夜中,一座座群山像猛兽一样雌伏在远方,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了,轻轻地点缀在群山之间,仿佛站在山上垫垫脚就可摘星。

真的太神奇了,这个大铁疙瘩,能坐一两千人,而且速度还这么快,陈福香沉浸在火车带来的震撼中,感叹现代技术真厉害,当年那些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们肯定想象不到这一点。

“福香,下来吃点东西,喝点水,这个点,餐厅也没什么好东西吃了,先将就一晚。”岑卫东敲了敲床架子。

陈福香翻身爬了下来,岑卫东已经打来了热水,还将他在供销社里买的鸡蛋糕带了过来。

本来陈阳说煮点鸡蛋,蒸几个馒头在路上吃的,但被岑卫东给拒绝了,天气太热,煮熟的食物不经放,很容易坏。火车上有食物卖,只是要花钱和全国粮票,他早想到了这一点发电报时也让人给他多寄了一些过来,应该差不多能撑到兰市了。

岑卫东很细心,事无巨细,先带她去了厕所,洗了手,再回来拿了个鸡蛋糕给她,又递了个给栗子。

至于陈阳,大老爷们,自己拿吧。

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外面的夜更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火车跟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声。为了省电,车厢里的灯也关了,只有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还亮着一盏灯。

今天早上四五点就起了,折腾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岑卫东找出毛巾递给他们兄妹俩:“去洗把脸,睡觉吧。陈阳你先睡,明早换我。”

又忙活了一会儿,总算安顿了下来,栗子睡在上铺,陈福香睡它下面,陈阳睡对面。

这一天又是赶车,又是拿东西的,陈阳早累得不行,他倒下床没多久就睡着了,床上传来小小的呼噜声。

岑卫东就坐在他的床铺边,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睡对面的陈福香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过来,像在烙煎饼一样。

“睡不着?”他走过去问道。

陈福香翻身爬了起来,坐在床上,点了点头:“嗯,卫东哥,你困吗?”

“还好,一两天不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想什么呢?”黑暗中,四周又没人,岑卫东终于可以摸她的小脑袋了。

她的发质非常好,一头秀发乌黑透亮,柔软丝滑,让人爱不释手。岑卫东揉了一把,克制住摸摸她小脸的冲动,收回了手,低沉的声音仿佛被夜色裹上了一层糖浆:“早点休息,嗯?”

陈福香觉得耳朵都酥了,脸也不自觉地烧了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卫东哥,你能跟我说说兰市是什么样的吗?”

原来是对未知的未来有些迷茫和恐惧,所以睡不着。岑卫东坐在她旁边,手勾着她的长发,卷到耳朵后面,抚平,轻声说:“你躺下,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嗯。”陈福香乖乖躺下。

岑卫东拿起蒲扇,轻轻地给她扇着风,一面低声说道:“兰市也就是咱们今天见到的大丘县城稍微大一些,房子稍微高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兰市有一条贯穿全城的河,兰水,还有几条小支流,河里鱼很多,所以那边最常吃的就是鱼,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江上尝尝全鱼宴……”

陈福香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随着他的描述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小城。她翻了个身,手掌心垫在脸下,一双在黑夜中都难掩其暇的璀璨眸子仰望着他:“卫东哥,能跟我说你们部队吗?”

岑卫东低笑一声,轻拍着她的背:“当然可以,我们部队在兰市西边郊外,两面环山,距市区有二三十公里。山上也有许多野物,有时候我们会山上打猎,主要是为了除害,山上野兽太多会下山祸害庄稼,顺便也可以改善改善伙食。你不是想学射击吗?等你放假了,我带你去山上打猎,教你,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岑卫东停下了手里的扇风的动作,听到了她细微的呼吸声。

原来是睡着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岑卫东重新拿起扇子,轻轻扇着风,眼睛越过玻璃看向远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群山,山峰中间挂着一颗特别闪亮的星星,夜幕、群星在它面前仿佛都失了色,让人挪不开眼,就像陈福香之于他一样。

——

这一夜,火车走走停停,但陈福香睡得特别香,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才醒来。

她伸手挡住刺目的白光,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对面,只看到陈阳在喝水,便问:“哥哥,卫东哥呢?”

“打饭去了,见你还没醒,就让我在这里守着你。”陈阳复杂地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妹妹。昨晚他被热醒好几次,每次睁开眼都看到岑卫东在给他妹妹打扇,不知道他胳膊酸不酸。

说曹操曹操到。

“醒了?去漱口洗脸,吃饭了。”岑卫东端着两个饭盒回来,将东西放在小桌子上。

他打了两饭盒稀饭,六个大白馒头。

陈福香揉了揉眼睛起来:“好的。”

等洗漱完,三个人坐下吃饭,边吃陈福香边问:“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啊?”

一夜过去,坐火车的兴奋劲和新鲜感没了。

“还早,得到明天上午才能到。”岑卫东喝完了粥,揉了揉眼睛说,“我睡一会儿,你们看好栗子。”

陈阳收拾碗筷:“行,你睡吧,有我呢!”

岑卫东躺到卧铺上,背过身,挡住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怕吵到他,陈福香爬到上铺跟栗子玩,后来陈阳也加入。怕栗子不懂,三个人就玩最简单的猜猜猜游戏,拿一张纸团放手心,另外两个人猜测。

无聊地玩了一天的游戏,看风景,又睡一觉,睡得陈福香骨头都快散了,兰市终于到了。

三人一猴拎着行李下车,走在街道上,回头率超高。

本来岑卫东是打算带他们去住招待所,收拾一下,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刺绣厂。但带着栗子显然不行,在市区里晃悠很容易吓到人。

他去邮局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找陈福香和陈阳说:“咱们今天先去我营地吧,将栗子安顿好,你们今晚先住军区招待所,明天我再送你们到市区,你们看怎么样?”

陈阳看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瞅栗子两眼,甚至还有调皮的小孩拿出糖果逗栗子,也是很头痛。亏得栗子特别聪明懂事,不然肯定上去抢那小孩的糖了。

“行,就听你的吧。”

带着栗子也不好坐公交车,因为公交车上人挤人,万一栗子碰到或是抓到人就不好了,他们索性找了个偏僻阴凉的地方等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忽然停在了他们面前。

陈阳抬头,就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跑了下来,走到岑卫东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岑团,欢迎你回来,廖政委听说你回来的消息可高兴了,要不是有个会要开,他铁定亲自来接你。你怎么不提前发个电报啊,我好早点到车站接你啊。”

岑卫东拍了拍他的肩:“不错,挺结实的,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偷懒。天气热,先上车再说吧。”

他接过陈福香手上的东西,放到后备箱,招呼她:“你先上车。”

小伙子一边帮忙,一边偷偷打量陈阳和陈福香。

这两个人一看是农家孩子,岑团带他们回来干什么?

陈阳和陈福香都没坐过这种车,两人局促极了,不安地上了车,坐在后面,栗子更是兴奋,到处爬。

这个车子一看就很贵,弄坏了可赔不起,陈福香赶紧抱住栗子:“别胡闹,不然我不理你了。”

栗子乖了下来,岑卫东和那小伙子也相继上车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岑卫东给双方介绍:“小李,大名李民,我的勤务兵。陈阳,陈福香,他们兄妹是我的朋友,这只毛猴叫栗子,很聪明。”

小李回头冲陈阳兄妹笑了笑:“两位同志好,跟岑团一起喊我小李就行了。”

他的肤色特别黑,呈古铜色,笑起来,显得两排牙齿格外的亮。

陈阳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李民同志。”

陈福香也跟着打招呼。

不过到底是不熟,打完招呼就没话了,兄妹俩坐在后面悄悄交换眼神,显然还没从这辆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前方,小李的话非常多,一路都在问岑卫东的情况:“岑团,你的伤都好了吧?你走这么久,也不给我们写封信报平安,大伙儿可担心你了。”

“不用担心,这不都好了吗?”岑卫东手肘撑在车窗上,姿势很放松,脸上挂着笑容。

小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特别高兴:“这样岑团不用转业,那我也可以转正了吧?”

岑卫东的勤务兵在越南牺牲了。他被送回国内后,组织上安排了小李去医院照顾他,做他的勤务兵。不过那会儿是暂时的,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的伤那么重,怕是要转业了,小李这勤务兵也做不长。

“当然,除非你不想跟着我。”岑卫东含笑道。

小李乐颠颠地说:“怎么会呢?我就想跟着你。”

岑团可是战斗英雄,跟着他多光荣。

“行,那就跟吧。”岑卫东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阳和陈福香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一样,有点好笑。

他回头问道:“待会儿你们想吃什么?”

陈阳赶紧说:“随便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他都还能跟岑卫东插科打诨,甚至是吐槽他,笑话他,但一上这车子,看到前面那个小战士,陈阳就紧张,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岑卫东没管他,问陈福香:“你呢?”

这年月吃东西还能挑吗?陈福香说:“有什么吃什么吧,要是有粥我想喝点粥。”

在火车上呆了快四十个小时,吃了睡,睡了吃,不活动,她肚子一点都不饿。

“行。”岑卫东点头,又说,“栗子挺沉的,让我抱一会儿吧。”

小姑娘抱着二十多斤的栗子,两条膝盖还并得紧紧的,腰杆子也笔直笔直的,她不累,他看了都心疼。

陈福香抱住栗子不松手:“没事,还是我抱吧。”

她怕栗子去了前面捣乱,影响小李开车。

小李一直悄悄留意着他们,这两个人是谁,他怎么感觉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车子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听到了军营外。

车子刚停稳,一个穿着军装,三十来岁的健壮男人就跑了过来,对着岑卫东的胸口就捶了一拳,声音特别洪亮:“好家伙,真没事了。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这不告诉你们了。”岑卫东笑了笑,一一给来迎接他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拉开了后车门。

陈福香局促不安地下了车,立马被十几只眼睛盯着。

她眨了眨眼,退到车边,贴着车门,黑葡萄一样明亮单纯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岑卫东也没多介绍,只对来迎接他的人说:“徐政委,辛苦你们了,我的伤都好了,有话回头聊。我这儿带了两个朋友过来办事,先把他们安顿在招待所。”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让食堂那边做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聊?”徐政委热情地说。

岑卫东怕陈福香兄妹紧张,而且以后陈阳也是要来这边的,让人看到他跟一群领导一块儿吃饭,对他不好,便拒绝了:“改天我陪你们喝个够。今天我们刚下火车,坐了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身都馊了,先收拾收拾。”

徐政委虽然有很多话想跟岑卫东说,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便说:“行,那我们先回去了。”

又笑着跟陈福香和陈阳道了别。

三人去了招待所,开了三个房间,洗涮收拾完,小李已经捧着四个饭盒回来了。

陈福香的是粥,饭和菜分开的,陈阳和岑卫东是大米饭,菜是烧茄子和苦瓜炒肉。

吃过饭都三点了,时间紧迫,他们带着栗子直接去了营地附近的山上。

去越南之前,岑卫东在这边呆了四年,对山上很熟,便由他带路。

在火车上憋了快两天,栗子也差点憋坏了。一上山,那就跟回了家一样,立即跳出了陈福香的怀抱,抓住一根木藤,三两下就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摘了一颗酸枣,咬了一口,又嫌酸,赶紧丢了。

“栗子,你喜欢这里吗?”陈福香仰头问它。

栗子从这根枝头跳到另外一根枝头,嘴里”吱吱吱“个不停,很是欢快。

看样子挺满意的,岑卫东解释:“这座山上动植物资源都很丰富,不过由于我们时不时地上山拉练,这山上的动物都很警醒,大多藏在深山里,所以这山上算是很太平,栗子只要不进入山里面,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福香正想点头,忽地看到草丛里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然后一个小脑袋探出头,巴巴地瞅着她。

“野兔!”小李反应过,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一枪打了过去,兔子就挂了。

他兴奋地捡起兔子:“岑团没想到这兔子胆子变大了。”

刚说完,一头半大的野猪兴奋地从山上冲了下来。

陈福香无语,抬头看岑卫东,目光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