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不亮,全村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忽然一道惊呼像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和安详。

不少人在睡梦中被惊醒,纷纷询问枕边人:“他爸,听到了吗?”

“什么听到没有?做梦呢,睡觉吧。”男人困得很,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一会儿,但刚合上眼,外面又传来了呼叫声,这次比先前更大,更惊人。

这下邻居们也睡不着了,赶紧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跑出院子看看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是陈老三家吧?”有人不确定地说。

“好像是。诶,小队长过来了。”有人指着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趿着拖鞋就出门的陈大根。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离得近的几个连忙上去找他。

陈大根摆了摆手:“我咋知道,这不是听到声音才出门的嘛,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这大清早陈老三家的又在嚎什么!”

几个村民连忙跟了过去,路上大家还猜测,会不会是陈老三两口子打架了。

不过等他们进了陈家院子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梅芸芳守在茅房边,慌了神,听到有人来,连忙说:“你们快过来救救我们家老三啊!”

陈大根连忙带人赶去茅房:“咋回事?”

梅芸芳退开一些,指着落进茅坑的陈老三,直掉眼泪:“我们家老三清早起来上茅房,不知怎么的,掉进茅坑里,把腿给摔断了,爬不上来。他大根叔,你们快把他弄上来吧。”

几人赶紧把陈老三给弄了上来。

梅芸芳又叫醒陈燕红,母女俩烧了一大锅热水,给陈老三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他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是没散去。

就在这时,陈大根让人去叫的赤脚医生也过来了。

赤脚医生姓黄,他看了一下陈老三的腿,又轻轻地按了两下。

陈老三疼得”哎哟哎哟“地叫唤。

“老黄,我们家富贵怎么样了?”梅芸芳焦急地问道。

陈老三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可不能出事,不然他们全家都得跟着饿肚子。

老黄表情有点凝重:“老三怕是伤到了骨头,你们送他去卫生院吧,这个伤我治不了。”

“这么严重?”梅芸芳又是担心陈老三,又是心疼钱。

陈大根连忙点了两个村民:“去保管室把推车推过来,送老三去卫生院。”

等人去推车子的间隙,陈大根蹙眉看着陈老三:“你咋弄的,怎么就掉进茅坑里了?”

陈老三也很委屈:“我踩在木板上,那木板忽然就断裂了,然后我就掉了下去。那块木板明明是去年才换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断了。”

清早,光线不好,陈老三起来去上茅房,因为穷,家里也没手电筒,眼看快天亮了,又是自己家,熟得很,他没舍得擦根火柴,就摸黑踩了过去。以前这样都没事,谁知道,今天一脚踩下去,木板卡擦一声断了,他跟着踩空摔了下去。

这么倒霉的事也没人能预料到。陈大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打算待会儿等天亮了,通知家家户户,检查一下茅坑上面的木板和石头,别又闹出陈老三这种事。

这个事动静不小,不多时就传遍了村子,大家都知道陈老三掉进了粪坑里,还摔断了腿。

早起做饭的陈阳也听说了。

他犹豫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去吧,他这个亲儿子肯定得送陈老三去卫生院,搞不好还要给他垫医药费。不去吧,这么近,也说不过去,回头村民也会说他闲话。

思考半天,陈阳有了决定,他先去了四奶奶家一趟,然后再去陈老三家。

陈老三看到大儿子就跟看到了依靠一样,热泪盈眶:“阳阳,你来了!”

“嗯,没事吧。”陈阳淡淡地关心了一句。

陈老三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没事,没事……”

那样子可不像没事的。

陈阳也没多说,他过来,也就个面子情,实际上,陈老三一次又一次的忽视,甚至是作践他们兄妹,早耗光了他对父亲的感情。

倒是旁边的梅芸芳看到陈阳出现,脑子又转了起来。亲爹摔伤出了事,成年分出去的儿子不该付医药费吗?当然应该。

只要她不去,到时候,医生让缴费,那还不得陈阳去缴?他要不缴,村里人就会说他不孝顺,不管自己的老子。除非陈阳不想在村里混了,不然他就得管他老子。

梅芸芳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在推车推来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哎呀,我衣服弄脏了都忘了换,他大根叔,麻烦你们了,你们先送我们家老三去卫生院看看,我一会儿就来。”

陈大根没搭理她,叫两个身强力壮的把陈老三抬上木板做的推车。

陈阳上前一步说:“我来吧。”

他力气大,两只手就把陈老三抱了起来,放到了垫着谷草的推车上,然后主动去推车子。

陈大根作为小队长,社员出了事,他也不能不管,连忙跟上,又叫了一个社员一起,免得待会儿路上遇到什么坎儿、坡之类的,他跟陈阳两个忙不过来。其他的人则散了,各自回家。

三人推着陈老三快走到村口时,忽然,陈向上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阳哥阳哥,不好了,福香晕倒了。”

陈阳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看了一眼陈老三,又看看陈大根,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

父亲和妹妹同时出事,他为难也不奇怪。

陈大根知道兄妹俩相依为命,除了陈阳,没人管陈福香。而且陈福香是个大姑娘,旁的人去也不好处理,相反,陈老三这里的状况反而比较明朗,就是摔断腿,严重伤到骨头,不严重就是皮肉伤。

于是,他主动接过推车说:“你去看福香吧,这里有我们。”

陈老三其实不想儿子走,可他清楚儿子有多在乎女儿,只好”深明大义“地说:“阳阳,你去看看福香吧,我,我这里没事的。”

陈阳点头:“行,大根叔,他就麻烦你了,等福香没事我就过去。”

“嗯,快去吧。”陈大根催他。

陈阳拔腿就跑了回去,路上又让陈向上去找赤脚医生。

两人分开,风风火火地跑了。

村里还没回家的人看到陈阳跑回来了,都很奇怪,问咋回事,知情的就说是福香晕倒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梅芸芳不待见福香,也没人特意去她家说。

梅芸芳换了衣服,又在家里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们已经走到半路了,这才赶紧出了门,直奔公社。

等她赶到公社,陈老三已经躺在病床上,左腿包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手腕上还打着点滴。

“哎呀,我们家老三的腿怎么样了?”梅芸芳一进病房,就焦急地问道。

所谓的病房,其实就是卫生院医生办公室隔壁的那间屋子,摆上了两张床,地方小,声音大,说什么整个卫生院都能听到。

“骨折了,得好好修养。”医生说。

梅芸芳听后就慌了:“医生,那这得多久啊?”

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吧。”

梅芸芳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一百天,那岂不是说,陈老三未来三个月都下不了地,也就挣不了工分,那到秋天,他们家能分几个粮食啊?

似乎嫌这还不够,医生又还说:“伤到了骨头,要多补钙,给他弄点骨头、鱼之类的炖汤喝,没有这些,就把大豆炒熟了,给他当零嘴吃。”

这些东西哪样不花钱啊?也就大豆自己家有种,可本来是要拿去供销社卖的,这下也卖不成了。

损失惨重,梅芸芳急着想找补点回来,她扭头张望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只好问陈大根:“他大根叔,阳阳呢?”

她想跟陈阳商量商量,陈老三补身体的事,这总不能就她一个人管吧,陈阳这个当儿子的总药出份力。

陈大根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福香晕倒了,陈阳回去看她了。”

她在路上怎么没碰到?通往公社只有一条路。梅芸芳马上意识到:“他没来卫生院?那医药费谁给的啊?”

陈大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队里代付的,在工分里扣。”

他就说嘛,这女人自己男人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换衣服什么的,原来是故意拖延,想让陈阳掏钱。

本来陈大根觉得儿子给老子掏医药费也不算啥,挺正常的事,哪怕陈老三对不住陈阳兄妹,但好歹是他们的老子。父亲出了事,儿子也不能不管啊。

可现在被梅芸芳这一算计,他忽然觉得陈阳走得好。儿子该管老子,那婆娘不更该管男人,毕竟陈老三可是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养,还替梅芸芳养大了闺女,现在就该这母女俩好好伺候他,报答他。

梅芸芳听说扣的是自己家的工分,顿时心口疼。这么一扣,他们分到粮食更少了,怎么够吃啊,铁定要饿肚子。

——

赤脚医生老黄大清早被人叫来,连早饭都没吃,看完病人,他原路返回,才走了一半,忽地又被一个小孩子拦住了。

“黄伯伯,福香晕倒了,麻烦你去看看。”陈向上抄近路,跑过去叫住他。

听说有病人,老黄又赶紧往回走。

到了福香家,陈阳立即把他领进屋,指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无血色的陈福香说:“黄伯伯,麻烦你看看我妹妹,她今早在家做饭时忽然晕倒在了菜地里。”

老黄就一赤脚医生,跟着个老中医学了几天,然后自己看了两本医书,就摸索着给人治病了。他平时也就会处理点外伤或是伤风感冒,这种突然晕倒,病人又没发烧,他还真看不出来。

把了把脉,老黄又问:“福香这几天有什么反常吗?”

陈阳咳了一声:“前几天她的月事来了,精神一直不大好,脸色也不好。”

经他这么一说,老黄也留意到了陈福香白得过分的脸蛋。

“可能是缺血所致的晕倒,我看她呼吸平稳,应该没大问题,你平时给她补充点营养吧,家里要是有糖,给她冲一碗糖水。”老黄按照自己的经验说道。这年月,姑娘家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很正常。

陈阳感激地说:“好,谢谢黄伯伯。”

说着,他掏了两毛钱给老黄。

老黄连忙退了一毛回来:“你给多了,一毛就够了,又没开药。”

老黄看病的规矩就是,没开药一毛钱,开了药再根据具体的药的价格来算钱。

陈阳也知道,但他把那一毛塞了回去:“这一毛是我爸看病的钱。”

梅芸芳不知是贪小便宜,还是忘了,都没给老黄钱。

老黄拿到了诊金,很高兴:“陈阳,你对你老子可真好,他那么对你,你还帮他掏钱。”

陈阳笑笑,没说什么,把他送了出去。

一毛钱就能换个好名声,陈阳觉得这买卖可真划算。

送走老黄,折回来,在家门口,陈阳就碰到了岑卫东。

他挑眉:“岑同志,这么早来干什么?”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不知何故,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听说福香晕倒了,过来看她的,反而说:“我来叫向上回家吃饭。”

“向上,叫你回家吃饭了。”陈阳扭头朝屋子里大声喊道。

岑卫东被他这行动搞得一懵,手背按住鼻子,咳了一声:“福香怎么样了?严重吗?”

“还好,就是营养不良,缺血。”陈阳搬出老黄的那番说辞。

岑卫东料想陈福香的情况应该不算严重,不然陈阳不会如此淡定,等听到确切的答案后,他松了口气,又说:“我能去看看她吗?”

陈阳点头:“跟我来。”

岑卫东跟着他进屋,然后就看到那个传说中”昏迷不醒“的陈福香笑嘻嘻地坐在床上,跟陈向上一起在玩翻绳子的游戏。

听到脚步声,陈福香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注意力又转到绳子上去了,边玩边不忘跟岑卫东打招呼:“卫东哥,你来了。”

岑卫东顿时明白了,什么昏迷都是假的,估计是陈阳不想去卫生院照顾陈老三的借口。这个陈向上,也不告诉他一声,幸亏他刚才没在陈阳面前表现出什么来,不然陈阳还不得把他当贼一样防啊。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陈阳又是出力又是出钱去照顾陈老三,给陈老三看病,他才要怄死呢。他的初衷是给福香讨一个公道,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兄妹添麻烦。

于是,岑卫东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身体不舒服,就在家里好好休息,这几天别出门了,外面太阳热,学校那边回头也请假吧,你书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让向上来叫我。”

陈阳挑眉瞥了他一眼,这人蛮识趣的,装得也挺像的,而且把未来几天的理由都给他们兄妹安排好了,挺好的。

这会儿,基于昨天岑卫东那番话,陈阳倒是没怀疑他,反而还有点感激他的识趣。做戏做全套了,有了他们的配合,回头也没人怀疑福香生病这个事,他要在家照顾妹妹,没空去伺候陈老三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既然对方没戳破他们的小把戏,陈阳也权当没发现,对还在玩的两个孩子说:“向上,岑同志特意来叫你回去吃早饭的,你吃完饭有空再过来玩。福香,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做饭。”

陈向上只好站了起来,收起绳子,挥了挥手:“福香,我先回去了,等我割完猪草,再来陪你玩。”

岑卫东也冲她点了点头,似模似样地叮嘱了一句:“这几天好好休息。”

陈福香很是心虚,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转,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模样,跟偷吃油的小老鼠一样,岑卫东很想揉揉她的脑袋,可旁边还有陈阳这尊门神在,他要真动手了,以后陈阳肯定会防他跟防贼一样,不会让他踏进他们家的门半步。

岑卫东动了动手指,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没再看她,扭头对陈阳说:“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向上来叫我。”

陈阳不觉得自己会需要对方帮忙,但还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好。”

等他们俩一走,陈福香对着手指,小声嘟囔:“哥哥,卫东哥是不是发现我在装病了,他走的时候笑得好奇怪。”

傻妹子,还没迟钝到家嘛。陈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用担心,他是个聪明人,这又跟他没关系,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陈福香吐了吐舌头:“那就好。哥哥,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陈阳把她按回床上:“忘记了,你现在的任务是‘生病’,回去乖乖躺在床上,躺不住了就在屋子里走走,不要出门,这几天的家务活都我包了。”

陈福香只能点头答应:“好吧。”

陈阳出去,先去菜地里摘菜,然后又在院子里折腾了一会儿。

路过的人看到他一个小伙子摘菜、洗菜、做饭,都很惊讶,免不了要问一句,陈阳就愁眉苦脸地说:“福香身体太虚,刚才晕倒了,黄伯伯让我弄点好吃的给她补补,可婶子你也知道,家里哪有什么能补身体的东西啊。我就想给她单独弄个粥,也不放杂粮了,就放点青菜吧。”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大婶的共鸣。可不是,这年月吃个鸡蛋,单独吃碗白米饭那就是补身体了。

陈阳这小伙子,十几岁就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妹子拉扯大也不容易。

回头跟村里人聊天的时候,免不了要说起陈阳,都说这兄妹俩命苦,不容易什么的,倒是没多少人苛责他没去看陈老三了。毕竟陈老三那儿还有梅芸芳,还有个陈燕红姐弟俩能照顾,可福香就只有陈阳一个人照顾。

梅芸芳走后,陈燕红做好了饭,先自己和陈小鹏吃了,然后装了两碗,放进篮子里,对陈小鹏说:“我要收拾家里,你去给爸妈送饭吧。”

“不要,你收拾完家里再去。”陈小鹏直白地拒绝了。他才不想去什么卫生院呢,他爸掉进粪坑,虽然洗了一下,但又没用肥皂什么好好搓一搓,还老大一股味呢。

陈燕红也不想去。她倒不是嫌弃陈老三,她是怕梅芸芳。

陈老三这一摔伤,肯定要花不少钱,梅芸芳肯定又要唠叨个不停了,然后把心里的不满和不如意都发泄到她这个女儿身上。

可她又不能不去,否则梅芸芳回来会发更大的火。

陈燕红收拾好篮子,扭头对陈小鹏说:“那我去给爸妈送饭,你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你要不收拾,回头我跟妈说。”

陈小鹏才不怕她呢:“你跟妈说啊,看她向着谁。”

陈燕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讨厌呢!

憋了一肚子的气,陈燕红把饭送到了卫生院。

梅芸芳先喂陈老三,她端起碗就不高兴了:“你爸腿受伤了,要好好补补,你怎么就做这个,全是南瓜,都没一点饭,有什么营养。”

你自己拿了多少米出来,心里没点数吗?你儿子有多霸道自私,你不清楚,还问那点米饭去哪儿了?

反正她说什么都是错,陈燕红干脆闷不吭声。

这是她新想出来的,对付梅芸芳的办法。

果然,没人应声,梅芸芳抱怨了几句,也觉得没劲儿,总算闭上了嘴。

吃过饭,把碗筷收拾进篮子,陈燕红对梅芸芳说:“妈,我先回去了,中午还要给你们送饭吗?”

“不用了,你爸输完液就回家。”梅芸芳语气稍缓,把陈燕红拉到外面,低声说,“燕红啊,不是妈逼你,你爸现在成了这样子,咱们家今年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你要还留在家里,也得跟着饿肚子。”

陈燕红不说话。梅芸芳相中的那两门亲事,她都知道,屠夫家的小儿子,好吃懒做,花花肠子老多,经常仗着自己家能弄到点肉勾搭小媳妇、寡妇什么的,风评很不好。还有那个刘家的四儿子,一张脸上全是麻子,说话也有点结巴,很是木讷。

要不是两人都有毛病,又怎么会乐意出高彩礼呢。

见陈燕红还是不吭声,梅芸芳好话说尽,有点恼,掐了一下她的耳朵:“你咋这么傻呢,学学你妈我,什么都是虚的,能填饱肚子才是真的。这两家都很殷实,你嫁过去就是享福,妈不会害你的。”

可能在梅芸芳看来,风评和男人的长相什么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家底,能不能给得起更多的彩礼。

但陈燕红还是个小姑娘,怎么愿意嫁这样的男人。她想填饱肚子,不要这么苦,但也希望未来的丈夫至少是个正常人,能过日子的。

未免梅芸芳再继续抓住她唠叨,陈燕红只得说:“哎呀,妈,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这种打着灯笼的好事错过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你别跟我倔啊,听我的,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也该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梅芸芳最后干脆搬出了养育之恩。

陈燕红心底发凉,低垂着头:“知道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没收拾。”

听到最后一句,梅芸芳才放过了她。

出了卫生院,陈燕红越想心里越凉,她知道,她妈也不是丝毫都不爱她,只是这爱太浅薄了。她更爱陈小鹏,更爱她自己。

要是今天陈老三没出事,也许她咬死不答应,最后这件事就算了。

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今年家里的收入锐减,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大家都得饿肚子,她不答应,她妈也肯定会逼她点头。

刚才她妈话里已经有这个意思了,她不能坐着等死。

出了公社,拎着篮子,陈燕红一咬牙,转了个弯,往榆树村相反的方向走去。

——

为了”照顾“妹妹,陈阳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没去武装部训练。

他做好早饭,给福香端了一碗进去,等吃完,收拾好家里,他就在院子里劈柴,给自留地里的菜浇水。

忙活到中午,总算把菜地都给浇了个遍。陈阳拿起扁担,挑起空粪桶,正要回家,刚好看到陈大根过来,连忙问道:“大根叔,我爸没事吧?我听说后来梅芸芳去了卫生院,我就没过去。”

“伤到了骨头,要好好花时间养。对了,福香没事吧?”陈大根关心地问道。

陈阳叹了口气:“没什么大碍,黄伯伯说,她是营养不良,缺血导致的晕倒,刚才已经醒过来了。她身体还很虚弱,我让她躺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样啊,那确实要好好休息休息……”

陈大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岑卫东就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碗,见到他们俩,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陈阳同志,四奶奶打了两个荷包蛋,让我给福香送过来,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那不打扰你们了。”陈大根连忙摆手,“快给福香送过去吧,趁热吃了。”

陈阳刚给菜地浇了粪水,浑身臭烘烘的,怎么好接碗,连忙说:“麻烦岑同志替我端进去一下,我手上脏。”

岑卫东没想到还有这个惊喜,克制住往上翘起的嘴角,淡定地说:“好。”

他前脚端着碗进了门,后脚两个村民从公社回来,瞧见陈大根,马上说道:“小队长,你听说了吗?隔壁村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那个李瘸子昨天晚上睡觉,睡到半夜,床忽然塌了,然后他摔到了地上,直接磕掉了两颗门牙,晕了过去。”

另一个接着说:“李瘸子一个人住,他经常睡到日上三竿,白天他家隔壁的没看到他出来,还以为他在睡懒觉,也没在意,谁知到了上午十点多,听到他家里喊救命,那邻居才赶紧叫人一起去了李瘸子家,然后发现他倒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两根木头,听说是从房梁上掉下去的。很可能是他睡着的时候,房梁上的木头掉了两根下去,砸在他身上直接把他连同那张床一起砸坏了。”

“他们村的人吓坏了,赶紧把他送到卫生院,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公社刚好碰到他们,李瘸子脸都青了,腮帮子肿得有巴掌那么高,可真够倒霉的!”

陈大根听了嗤之以鼻:“倒霉什么?他活该,他那房子早就塌了好几间,就剩正房和正房旁边那一间了,他也不修理。他们队长都叫过他好几次了,让他找个时间,请几个人把房子弄一弄,他一直不弄,怪谁?昨晚,墙没倒下来砸死他,都算他走运。”

陈大根可看不惯李瘸子这种懒汉。

另外两人一听,也是这个理,房子明明都已经塌了好几间了,他还不管,那迟早得塌。

“你们说的李瘸子是前进村五队的李瘸子?”忽地,陈阳插话问了一句。

两个村民看到站在菜地豆角架子后面的陈阳,骤然响起李瘸子当初花五块钱买福香的事,暗道糟糕,这话怎么被他听见了。

但已经被发现了,两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就是他。”

陈阳冷笑一声:“砸得好,墙怎么不塌了,直接把他砸死算了。”

这话不好接,还是陈大根开了口:“阳阳,看开点,都过去的事了,李瘸子也遭到了报应。”

什么报不报应的,他可不信。他只知道,谁欺负了他妹妹,他永远都不会忘。

那两个村民看到陈阳的冷脸,也跟着附和:“可不就是报应,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陈阳不想听这些马后炮。不是他们的亲妹子差点受伤害,他们理解不了他的感受。

“我还要浇菜,先走了。”丢下这句话,陈阳挑着桶回了家。

陈大根也没跟那两人多说,大家就此分开,各回各家。

陈阳回家把粪桶放下后,洗干净手,忽地想到陈老三前脚才出了卫生院,后脚李瘸子就进了卫生院,这两个估计还在卫生院碰头了,这可真是缘分啊。

这两个东西都是伤害福香的罪魁祸首,今天齐齐遭殃还真是痛快,果真是报应。可惜了,还有个梅芸芳没事,她要一起掉进粪坑就更痛快了!

陈阳心情大好,连带的进屋看到岑卫东坐在椅子上都没生气,只是有点诧异:“岑同志还有事吗?”

岑卫东指了指扣在桌子上的初一数学课本:“福香这两天不去上课,怕跟不上,我帮她讲讲这几天课堂上要讲的内容。”

陈阳……

事关妹妹的学习,陈阳还真做不到把人给轰出去,谁让他自己文化水平差,不但帮不上妹妹,在这方面还要妹妹反过来辅导他呢!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大爽。

再次受到打击的陈阳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学习,拜托掉半文盲的身份,争取做个文化人,免得回回都在这方面拖妹妹的后腿。

“那你麻烦岑同志了。”最后陈阳只能憋屈地说。

哎,前两天他还义正言辞地让人离他妹远点,今天就得接受人的帮助。

岑卫东笑了笑:“不麻烦,我现在除了养病,也没事情做,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别人这么说是客气,他可不能真不客气,陈阳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很感激岑卫东,真心实意地说:“岑同志中午在我们家吃饭吧。”

能跟福香同桌吃饭,岑卫东倒是想呢,可他知道,现在还太早了,他要太自在,万一被陈阳看出了端倪,以后就别想接近福香了。

所以他客气地笑道:“不用了,我走的时候四奶奶的米已经下锅了,她煮了我的饭,一会儿我要不回去吃,那就得浪费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吃完荷包蛋的陈福香放下碗,笑眯眯地出了个主意:“哥哥,待会儿我给卫东哥摘个西瓜。”

陈阳想,这样也行。村里就他们家种了两株西瓜,陆陆续续结了一二十个瓜,这可是村里头一份,不少孩子惦记。拿这个做谢礼,也算有面子。

“天气热,你就别去了,我去摘个大西瓜回来。”陈阳说干就干,立即拿着刀去了地里。

岑卫东见他一走,稍微放松了一些,侧头拿起书本,认真地给福香讲解了起来。

虽然他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念头,可福香还在念书,马上将要面临期末考试,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做什么。

所以思来想去,岑卫东觉得暂时还是按兵不动,先在福香面前多刷存在感,然后在陈阳这边树立一个无害的形象,最好在陈阳这边也把好感给刷起来,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吧。

而且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拿什么给福香保证以后?

无声地叹了口气,岑卫东的注意力全放到了书本上,讲了一遍后,他侧头问福香:“懂了吗?”

陈福香点头:“好像懂了,卫东哥你比我们老师还讲得仔细。”

“行,那你先做这道题试试。”岑卫东指了指题目,将书推给了福香。

福香接过书,埋头做了起来。

岑卫东伸了伸腰,侧头就看到陈阳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岑卫东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并无任何过分的举动,心下微松。

陈阳确实站了好一会儿,刚开始他看到岑卫东讲得很认真很仔细就没打扰,后来是想看看两人是怎么相处的,所以故意没出声。

观察的结果让他很满意,岑卫东确实是在认真教导福香,并无任何逾矩的举动。单独相处都这样,更别提在四奶奶家,还有四奶奶和向上在了。也许以前真的是他想多了。

所以陈阳的想法也变了,他朝岑卫东点了点下颚,将人叫了出去。

“辛苦了,吃块瓜润润嗓子。”陈阳摘了两个大西瓜,其中一个已经在刚提起来的井水里泡过了,他将瓜一切为二,再切成小块,递给了岑卫东。

岑卫东接过道了一声谢。

陈阳笑着说:“要说谢,还是我要谢谢你,福香说要不是你经常给她辅导,她的数学肯定跟不上。”

“没有,福香很聪明,只是基础薄弱了一点,稍微一点拨,她就开窍了,我也没费什么力气,教她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岑卫东说得很诚恳,他只是个半吊子老师,没什么专业技巧,但最多讲两遍,福香就懂了。

夸自己妹妹是最让陈阳高兴的事,他说:“福香以前没上过学,基础有点差,要期末考试了,岑同志,我想麻烦你,有空的时候来帮福香补习一下数学。”

“咳咳咳……”岑卫东呛到了,猛咳起来。

陈阳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岑卫东摆摆手:“没事,就是刚才有粒西瓜仔呛到了嗓子。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麻烦你在方便的时候给福香补习数学。不过福香毕竟是个大姑娘了,孤男寡女的别人会说闲话,要是我不在家,你等向上有空的时候,跟他一块儿过来。”陈阳又说了一遍。

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就是了。

未免显得自己太急切,岑卫东刻意思考了两分钟,才面色淡定地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