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找到源头后,岑卫东开始有意无意地调整跟四奶奶的距离,进一步验证这个猜测。

他发现,离四奶奶越近,他的伤势就恢复得越快,离得远了,这种效果就会相对差一些,但只要都呆在院子里,都还是有用,而且这可以维持数小时,大概得离开四奶奶大半天后,这种效果才会逐渐减弱。

所以那天傍晚四奶奶走后,他刚开始没有发现,直到次日清晨起床后才感觉到了痛,也没有第一时间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

此外,岑卫东还观察过,他的伤势恢复,目前来说对四奶奶并没有什么影响,她的身体很健康,吃什么东西都香。

他怀疑,这种变化本身并不是四奶奶本身带来的,而是有什么外物导致的。因为他刚来那一阵子,也天天跟四奶奶同吃同住,身体却没变化,这个变化是十几天前才突然开始的。

所以他合理怀疑,四奶奶那天是接触了某一样可以治愈他身体的物品或是去过某个特殊的地方。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没法一一排查那天四奶奶到底接触过什么,进而找出真正的源头。

岑卫东非常遗憾。

不过好在四奶奶的活动范围就在三队,这样东西也应该在三队,只要他持续观察,总能将这样东西找出来。

于是接下来两天,四奶奶做什么岑卫东都去帮忙,细心留意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接触过的每一样物品。但让人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转眼间就到了四奶奶堂兄下葬的日子,她提前一天带着向上回了娘家送殡。

留下岑卫东一个人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明早起来他的旧伤就会复发。

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差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与其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岑卫东去了公社武装部。

闫部长看见他,立即招呼他坐下,又给他倒茶:“岑同志,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来,喝点茶,这天气热吧。”

岑卫东坐下喝了一口茶水,点头:“是啊,越来越热了。我没什么事,就四处走走,走到公社看到你的办公室,就顺路进来看看你。”

“你的身体好些了吧!”闫部长抽了一支烟,递给他。

岑卫东接过,没抽,笑着说:“好些了,没那么痛了。”

闫部长很欣慰:“那就好,看来房老爷子宝刀未老,就是年纪大了,不然去坐镇军医院,咱们的战士要少受不少罪。”

岑卫东笑笑没说话,也没澄清:“是啊,老爷子医术不错。”

闫部长笑着点头,又问:“你的伤快好了,那有什么打算?”

距离好还远着呢,靠近四奶奶只能让他的伤势稍微好转,但一离开,他的伤痛又会复原。他只是看到了一点点治愈的希望,但究竟能不能好,现在还很难说。

这个没法跟闫部长说,岑卫东只能道:“先等伤好了再说吧。”

“也是,不过你年轻人,恢复得快,我看你现在气色就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岑同志,你要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们讲,我们会尽力帮你解决。”闫部长这番话说得很诚恳。

岑卫东感激地说:“好的,公社武装部已经给了我很多帮助,我非常感谢组织。”

“这都是上面的安排,应该的。”闫部长摆了摆手,也不知道要跟岑卫东说什么了,毕竟两人是真不熟,招待照顾岑卫东是上面安排的任务,而且这个年纪小得可以当他儿子的年轻人军功章比他多,地位也在他之上,两人单独相处,他也觉得有些压力。

这么干坐着也没意思。闫部长指了指外面说:“岑同志要不要去靶场看看,咱们今天民兵们练习打靶。”

岑卫东本来就是没事才来这里闲逛的,听说在打靶,立即答应了。

两人来到武装部背后,那边有一片林地平整下来,作为了操练的场地,打靶也在这儿。

公社武装部用的是制式部队淘汰下来的56式半自动步枪,在实弹射击训练之前,民兵们已经先经过了起枪、肩枪、放枪的动作练习以及瞄准练习。

今天是正式的实弹射击训练,五个人一小组,每个月五发子弹。报靶员插好靶子,吹了哨子后,躲到后面掩体,第一组队员开始射击。

砰!子弹飞向靶子。

第一轮射击后,报靶员报数,五个人有三个脱靶,只有两个勉强射中了,但都在边缘,分别是两环和三环,稍微再偏一点,就会得零蛋。

教练扯着大嗓门吼道:“镇定,屏住呼吸,想想你们练习瞄准时的要领,把靶心当成敌人的心脏,不要紧张,再来!”

砰砰砰!

可能是有了经验,第二次稍微好些了,大家的成绩都进步了许多。

连续五次射击后,第一组的成绩下来了,一个三十多分,其他四个都是二十多分。

闫部长的脸都青了。这些家伙,怎么训练的,丢人!

他沉重脸,继续盯着靶场。

第二组,成绩稍好,竟然有一个得了41分,剩下四人都是三十多分。

几个小组训练完,成绩最好的是陈阳,他得了44分,差一分平均每枪都是九环。

“陈阳这个年轻人还不错,第一次实弹射击训练就有这个成绩。”闫部长满意地说。

岑卫东点头:“确实不错。”

“但在岑同志你面前就没法比了。岑同志去给这些臭小子露两手,也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闫部长看到几个得了三四十分的民兵脸上挂着笑容,就想打击他们,免得他们自傲。

岑卫东好几个月没摸过枪了,确实手痒得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闫部长立即说:“给岑同志一把枪!”

教练找了一把相对比较好的枪过来,递给了岑卫东。

岑卫东接过枪,蹲下身,左手肘顶在左膝盖上,左手托着枪,脸贴着枪靶,眯起右眼,瞄准,右手食指扣动扳机。

砰!

“十环!”报靶员高声报数。

虽然第一次就命中靶心,但也不是没人打中过十环,陈阳和另外一个民兵就各自打中过一次十环。大家紧紧盯着靶子,看岑卫东接下来的表现。

第二颗子弹,命中靶心!

第三颗子弹,命中靶心!

第四颗子弹,命中靶心!

这下轮到民兵们诧异了,他该不会次次都命中靶心吧!

第五次,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陈阳。

忽地,只见他抬起了枪身,将枪口朝上,对准了天空中飞过的一只麻雀,然后扣下了扳机。

砰!

伴随着枪响,扇动着翅膀飞翔的麻雀忽地直直坠落了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土泥地上。

全场静寂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闫部长上前,拍了拍岑卫东的肩,赞道:“不愧是岑同志,你这活靶射击绝了!”

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打出这水平,不愧是尖兵连出身。

说完,他又板着脸,看着民兵们:“敌人不会傻傻地站在那儿,等着你们开枪。看看你们今天都什么成绩?还沾沾自喜!所有人再练一遍瞄准要领,下次实弹射击,不合格的,统统剔除民兵队伍。”

一听这话,射击苦手们全垮下了脸。他们辛辛苦苦训练了小半年,可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赶回去,丢人。

闫部长也不管他们,带着岑卫东离开了靶场,笑道:“若不是你身上有伤,又太大材小用了,我还真想让你来训练训练他们,让这群家伙见

这话说得岑卫东心弦一动,他现在已经摸清楚了治病的办法,就是多靠近四奶奶,但他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着对方。其实只要像现在这样住在他们家,一日三餐能碰面,正常相处就够了。其他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人总要是要做点事,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如果闫部长不嫌弃,有空的时候我可以陪他们过几招。”

闫部长惊喜地看着他:“那敢情好,不过你的身体行吗?”

“跟他们过几招应该还成。”岑卫东没把话说得太满。这些民兵的主要任务是为了维护当地治安,半脱产性质,还要忙于生产,远远没法跟职业军人相比。他这种当了七八年兵,又上过战场的,还制服不了他们,那也太失败了。

闫部长倒不担心岑卫东的身手,主要还是怕影响到他的病情:“成,那就有劳了,不过一切以你的身体为主,你要是不舒服就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还是闫部长考虑得周到,我听你的。”岑卫东点头,又问,“这批民兵的身手怎么样?有没有比较突出的?”

闫部长给他介绍:“都一般,只有两个人比较突出,一个是陈阳,还有一个是徐承山。其中又尤其以陈阳最突出,这个小子不但身手好,力气大,打枪也是一把好手,今天的射击成绩就数他最好,而且脑子也灵活谨慎,胆大心细,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他还曾跟陈建永一道,两个人杀死了两头野猪。”

看得出来,闫部长非常满意陈阳,言语之间不乏溢美之词。

不过岑卫东却留意到了另外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就他们两个人就杀死了两头野猪,没有其他人的帮忙?”

听出他的意外,闫部长乐呵呵地说:“刚听说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他们这个事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那天……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我当年有个战友,上衣口袋里一直别着家里老婆送他的钢笔,然后在战场上,一颗子弹飞来,好巧不巧地打在子弹上,射偏了,救了他一命。这不是运气是什么?要没运气,他现在坟头都长出青松了,岑同志,你说是不是?”

“闫部长说得有道理,战场上运气有时候真的很重要。”岑卫东颔首笑着附和他,心里却想,下次要找陈阳切磋切磋,能一脚蹬倒两只野猪的脚力,他也想见识见识。

闫部长笑着说:“可不是,不过小岑你也是个有福的,遇到那么大的爆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岑卫东知道闫部长没有恶意,对比那些葬身异国他乡的战友来说,他能捡回来一条小命确实够幸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被送回军医院后,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浑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期间做了好几次手术,几度濒危,有好几回医务人员都担心他挺不过去。能恢复成这样,医生都说是奇迹。

不想提起自己的伤,岑卫东转移开了话题:“陈阳的身体素质很不错,怎么没入伍?”

闫部长也不知道,不过也料想得到,入伍可是抢破头的好差事,村里大家都根正苗红,政治背景很过硬,人人都有资格,可一年一个大队也就寥寥两三个名额,符合条件的年轻人却有几十上百个,选谁呢?

总之很难轮到陈阳这样的家庭。

但这个事,闫部长可不好跟岑卫东说,他扯了一下嘴角笑道:“你就住在榆树村,应该听说过陈家的事吧,有那么个傻妹子,岑卫东哪走得开啊。”

岑卫东心说,福香可不傻,只是比同龄人单纯了一些,自己照顾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也是。”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快中午了,我得回去了,今天打扰闫部长了。”

“回什么回,难得碰到,去食堂陪我喝两杯。”闫部长热情地招呼他。

岑卫东摇头:“医生叫我别喝酒,改天吧,等我的伤好了,陪闫部长喝个够!我寄住的那户老太太奔丧去了,家里没人,托我照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回去了。”

闫部长不好再勉强,拍了一下他的肩:“行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嗯,我先走了。”岑卫东摆了摆手,出了公社武装部。

没走多远路过学校门口,岑卫东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出校门。

“你们下午又不上课吗?”他拦住一个男同学问道。

那男同学兴奋地说:“不上,我们有活动呢,上什么课!”

那福香岂不是也要回家?也不知道她走了没有。

在路边的树荫下等了几分钟,岑卫东就看到陈福香出来,她跟一个秀气的女孩并肩走在一起,后面跟了个男生,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在校门口分开了。

等她走近,岑卫东立即迎了上去。

“卫东哥,你怎么在这儿?”见到他,陈福香有点意外。

岑卫东指了一下武装部的方向:“刚去武装部坐了一会儿,你哥他们今天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陈福香的眼睛顿时发亮:“那种长长的枪吗?比村里的猎枪还长的那种。”

“嗯。”岑卫东点头,看着她兴奋的小脸,笑着问,“你想试?”

陈福香猛点小脑袋:“可以吗?”

“不可以!”这不是他的枪,这是公社武装部的枪,属于武装部的财产,当然,他要是提出带福香去玩一下,闫部长也会卖他这个面子,但这不合适。

陈福香的小脸垮了下来。

岑卫东见状,耐心地给她解释:“这是公社武装部的武器,只能配给公社的民兵和武装部工作人员,以维护公社的治安,打击潜藏在人民中的反动分子。”

“这么说,哥哥的枪也不能给我试试了。”陈福香问。

岑卫东点头:“没错。你不能问陈阳要他的枪玩,如果他给了你,这是违反组织纪律,会受到相应的处罚。如果意外走火,造成人员伤亡,他甚至会被判刑。”

听说这么严重,陈福香赶紧表示:“我不会问哥哥要的。对了,我哥哥今天打枪很厉害吧?”

“很厉害,民兵中就他分数最高,得了44分,就是拿到部队的新兵营也算还不错的成绩。”岑卫东夸赞道。

听了这话,陈福香美滋滋的,跟自己拿了滴一一样开心,还仰着小脸乐呵呵地问:“那哥哥下次射击训练,我能去看看吗?哥哥拿枪肯定很威风。”

他拿枪更威风。岑卫东心里有点酸,可这妹妹是人家陈阳的,他这个”卫东哥“对上正牌亲哥,自然要靠边站。

陈福香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浸泡进酸菜坛子了,高兴地说:“下次我想去给哥哥加油。”

看着她兴奋得通红的小脸,纯净的眼神,俏丽的小脸蛋,岑卫东心想闫部长说得对,换了他有这么个软乎乎又可爱的妹妹,也舍不得丢下她去当兵。

乡下并不是一片净土,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女孩,没有家人守护,独自一个人生活其实是件蛮危险的事。她的亲生父亲都欺负她,旁人还不落井下石,若不是陈阳护着,她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陈阳确实为这个妹妹付出良多,牺牲良多,也难怪福香对他如此信任、依赖。

想到这一点,岑卫东心里的那股酸意淡了,诚心实意地说:“好,他们下次再进行实弹训练的时候,我带你去。”

“谢谢卫东哥,你真好。”陈福香满是感激地说。

“顺手的事,不早了,走吧。”岑卫东抬头看了一眼天,越来越热了,太阳火辣辣的,他朝陈福香伸出了手,“我帮你提书包吧。”

陈福香摇头:“不用啦,卫东哥,就两三本书,很轻的,走吧,好热啊,我们赶紧回家。”

“嗯。你们今天作业多吗?”岑卫东问。

陈福香点头:“多,不过不着急,因为下周要放农忙假了。”

每年6月和10月,都会放半个月的农忙假,老师回家务农,小学低年级的学生要去地里捡掉落的麦穗稻穗,高年级的孩子可以负责一些简单的农活,初中以上的学生就要跟大人一样早出晚归,做一些割麦打谷晾晒的工作,女孩子跟村里的老弱妇孺干的活差不多,男孩子的活可能会更重一些。

“你要下地吗?”岑卫东问。她这瓷白的小脸可不禁晒,还有这双白皙的小手,几乎没干过重活,半个月下来恐怕会开裂。这么娇娇软软可爱的小姑娘,吃得了这样的苦吗?岑卫东担心她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鼻子。

陈福香也不确定:“要的吧,大家都要去。”

她以前是因为人傻,所以队里才不让她去,但现在她都能上学了,怎么能不劳动呢!

岑卫东心说,要是他妹妹,他可舍不得让她下地。可到底不是他亲生的妹妹,他也没立场管。

“你在树荫下等我一回儿,我忘了买洋火。”岑卫东忽地叫住了她说道。

陈福香乖巧地点头:“好。”

没过一会儿,岑卫东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洋火,火柴盒下面还藏了一个小盒子。

走近后,岑卫东低咳了一声,移开火柴,将藏在下面的盒子递给了陈福香:“我看到这个,不要票就顺手买了一盒,你拿去试试看,好不好用。”

陈福香接过盒子,好奇地看了两眼,这是一个圆形的小铁盒,盒子表面呈深蓝子,上面有一只黄色的小鸟,看起来挺漂亮的。

“卫东哥,这是什么啊?”陈福香没见过。

岑卫东也只听说过,他摸了摸鼻子:“百雀羚,擦手的吧。我妈那人挑得很,我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听售货员说,这个擦手挺好的,不知道效果好不好,你帮我试试,要是还可以,回头我给我妈也买两盒,免得我买回去不好用,她骂我。”

“哦,那挺贵的吧。”陈福香看这盒子挺漂亮的。

岑卫东笑了:“没有,就这么小一个盒子,还没你的半个巴掌大,能值什么钱?很便宜,要不了两毛。”

陈福香没怀疑他的话,答应了:“好,卫东哥,那这个东西怎么用?就涂在手上吗?”

这可问住了岑卫东,他也没经验啊。

“你等一下,我回去问问售货员。”

他又跑了一趟,然后回来告诉陈福香:“洗完手后擦干,均匀地涂抹于手上就行了。”

早知道这么简单,他就不去问售货员了,弄得对方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

“好,我知道了。”陈福香把百雀羚收了起来。

——

陈阳晚上回家得知陈福香放农忙假后,眉头也拧了起来。他可舍不得自己白生生的小妹妹去地里顶着烈日劳作十几个小时,晒成小黑炭。

“我去大根叔家一趟。”吃过饭后,他就出了门,找到陈大根表明了来意。

陈大根抬头瞅了他一眼,劝道:“你现在空余的时间都在公社训练,今年挣的工分可没去年多,福香还要上学,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再说福香今年也懂事多了,不如我给她安排点轻松的活儿。”

“谢谢大根叔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免得队里说闲话,就让福香在家里吧,我上工,正好家里没人做饭,自留地和鸡也没人管。”陈阳婉拒道。

陈大根轻嗤了一声:“你哪是怕人说闲话啊,你是舍不得让你妹子下地吧,我看养闺女都没你这么宠的。”

被戳穿了,陈阳只能嘿嘿笑了两下:“这不是福香从没下过地,我怕她拖大家的后腿吗?”

陈大根夹着烟的食指朝他脑门点了点:“你这么护着妹子,我看你讨了媳妇儿怎么办!”

哪个婆娘能忍受这么个娇气什么都不干还要念书花钱的小姑子?

“还早着呢。”陈阳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

陈大根瞪了他一眼:“早什么早?村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好些都要当爹了。”

陈阳只顾笑,不吭声。反正他们家就他们兄妹俩,这个事他说了算,他说早就还早。

——

小麦已经成熟了,麦地里一片金黄色,正式进入抢收季。村里人都忙活了起来,老老小小一大早,天刚亮就上工。公社这边,民兵的训练也停了,除了轮流值班的人,其他民兵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生产队,跟着抢收。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大家都会从早忙到晚,中午除了吃饭的时间以外,也没任何的休息时间,几乎要连续干十几个小时,特别累人。

为了多挣工分,陈阳干的事最重的活—挑担子。

将割下来的小麦捆成一大捆,再将竹担插进去,一头一捆,一捆上百斤,一担就有两三百斤。挑着两三百斤的担子走过凹凸不平的小麦地,还要爬个坡才能到保管室,近则几百米,远则几千米。

一天下来,挑担子的人肩膀都磨红了,有的还磨肿了。为了缓解疼痛酸软,不少人晚上会用热毛巾敷一敷活血。

陈福香看陈阳肩上的红痕,眼泪就啪唧啪唧地流了下来:“哥哥,我明天也去上工吧,我帮你。”

“傻丫头,哥哥年轻力气大,是队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就是你去了,我还是干这个啊。而且要是你也去上工了,谁在家里帮哥哥洗衣做饭烧开水?你想让哥哥干完活回家还要自己做饭吗?”陈阳抬起手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不哭了,大家都这样过来的,第一天不大习惯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让我哥哥这么累。”陈福香抽搭着,细白的手指爬上了陈阳的肩。

下一刻,陈阳就感觉到自己肩膀上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没了,扭头一看,原本有点红肿的肌肤已经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福香,你,你……”第一次直观地看到妹妹的与众不同,陈阳失了声,两只眼鼓得像铜铃那么大,震惊地望着陈福香。

陈福香吸了吸鼻子,无辜地看着他:“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很不想哥哥难受,想哥哥快点好起来。”

陈阳从震惊中回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直看得她不安地眨了眨眼,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你想吓死哥哥吗?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听到没?我这都是小问题,一两天就好了,不用管。”

“知道了。”陈福香乖巧地点脑袋。

陈阳又不放心地叮嘱她:“记住,没有下次了,在外面尤其不能这样,要是被人发现会把你当怪物一样抓起来的。”

不行,他妹妹单纯善良,见不得人受苦,尤其是亲近的人。怕她忘了,陈阳又强调了一遍:“哪怕是四奶奶和向上出了事,你也不许像今天这样,不然哥哥以后就不理你了。”

说他自私也罢,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一个亲人。如果帮助别人会将福香置于险地,那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陈福香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听哥哥的。”

“嗯。那哥哥今天很累了,可以只跟着你认字,不练字吗?”陈阳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指,给她看。

他的手指上布满了细细的伤痕,有的是被麦秆割伤的,也有的是被镰刀划伤的,伤口都不深,但特别多,没有哪根手指是完好的。

陈福香看了心疼不已:“哥哥,很痛吧。”

“还好,就一点点,不许乱来啊。”陈阳不让她再来,免得她养成了习惯,在外面看到别人的伤口也下意识地帮助别人。

陈福香松开了他的手:“我不乱来,哥哥你等一下。”

说着,蹬蹬蹬地跑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蓝色的百雀羚,打开盖子,用食指挖了一点就往陈阳手上涂去。

陈阳赶紧按住了她的手:“等一下,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给妹妹买过这玩意儿。

“是不是班上哪个男同学买给你的?”不等陈福香回答,陈阳又黑着脸问。

哼,肯定是学校里某个男同学看他妹子长得漂亮可爱,打上了他妹子的主意,还暗地里送东西。要不是今天福香主动把百雀羚拿了出来,他恐怕还要一直被瞒在鼓里。

陈福香摇头:“不是啊。”

“那是谁?”陈阳追着问。

陈福香老老实实地说:“是卫东哥给我的,让我替他试试,看好不好用。”

“什么意思?是岑卫东想送给他对象,特意让你先试试吗?你说清楚。”陈阳故意试探地问道。

陈福香不察,她也不会瞒着陈阳,一五一十地将那天的事给说了一遍。

听完后,陈阳的脸顿时黑了。

娘的,防来防去,原来狼就在身边,难怪他一直看岑卫东那么不顺眼,原来是来抢他妹妹的。

这个人,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纪了,福香才多大。而且他是什么身份,福香是什么身份?

不是陈阳贬低自己的妹妹,但自古婚姻之事,讲究门当户对,虽然不清楚岑卫东的具体来历,但就闫部长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他显然来头不小。可他们家呢,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农民,福香在村里还有个傻子扫把星的名声,岑卫东图啥?

他不知见过多少漂亮有文化的女学生、女护士呢!能对福香有几分真心?到最后受伤的还不是福香。

回头伤养好了,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福香怎么办?

而他这个当哥哥的,连对方住哪儿,单位在哪儿都不知道,想给福香讨个公道都不行。

“哥哥,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陈福香偏头不解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我收了卫东哥的百雀羚生气吗?卫东哥说这个挺便宜的,要不了两毛钱,要不你给我两毛,我把钱给他。哥哥,你别生气了,你不喜欢我替卫东哥试这百雀羚的效果,那我下次不答应就是。”

狗屁的试效果,百雀羚的效果还用试啊,公社那些女干部哪个不说好,省吃俭用都要买。还有不到两毛钱,也就骗骗福香这种没见识的小姑娘,他可是听公社的女干部讨论过,说要七八毛一瓶,都够吃一斤猪肉了。

非亲非故,送这么贵的礼给福香,肯定是不安好心。

陈阳强忍着破骂岑卫东一顿的欲望,努力平和地说:“福香,你跟岑卫东很熟啊,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们平时都聊啥。他有牵过你的……”

靠,说不下去了,陈阳转而道,“你就跟哥哥说说,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一五一十的,说详细点。”

“哦,好吧,你要听哪一天的?”陈福香想了想,“上次碰到卫东哥就是你们实弹射击训练那天……”

陈阳听完后,除了百雀羚外,其他不算过分,就是很正常的相处,脸色好了几分,接着道:“还有呢,就说你在四奶奶家碰到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妹妹这么单纯,别被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占了便宜吧。

陈福香一件一件地说给他听,事无巨细,听到最后,陈阳沉重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还好,岑卫东这个狗东西,没对他妹妹下手,听福香的叙说,两人就是很正常的相处,有点像忘年交一样,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可这盒百雀羚怎么说?

平白无故送这么贵的礼,还编出什么替他妈试试效果来哄福香,怎么看,怎么不安好心。

好在这个家伙只是来他们这儿治病,过一阵就会离开。他只需要这段时间将自家妹妹跟他隔离开,少让他们见们就行。

强制要求福香肯定不行,陈阳并不想告诉福香他的怀疑。思忖半晌,陈阳想出了一个主意:“福香,咱们家有只母鸡最近天天躲鸡窝里想孵蛋,正好你这段时间不上学,咱们孵一窝小鸡。”

“好啊。”陈福香马上答应了。

陈阳借机说:“孵小鸡白天得要人盯着,不然要是老母鸡出去找吃的了,鸡蛋就孵化不出来。所以这段时间,你不要跑远了,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陈福香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