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妈……”陈燕红看到梅芸芳拉得老长的脸,就知道不妙,她不安地搓着手指头,极力表现自己的乖巧和勤快,“碗筷已经收拾好了,地也已经扫干净了,我上山捡柴了啊。”

今天是周日,学校里放假不上课,往常,她都是窝在家里看书写字的,但今天陈燕红知道梅芸芳心情不好,待会儿肯定会发脾气,所以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可梅芸芳不放过她。

“站住!”梅芸芳叫住了她,眼睛一扫,无意中瞥到鸡笼里那只孤零零的母鸡,心口就痛。她辛辛苦苦从小鸡仔好不容易养大的啊,当时母鸡总共孵了八只鸡蛋,最后就养大了三只,结果这才几天啊,一下子就去了两,只剩这么一只了。

“你怎么做事的,让你抱,你就抱,抱也就算了,不知道抱只小的过去啊?”

陈燕红……

这两只母鸡看起来个头都差不多,她哪知道哪只大,哪只小啊,总不能去拿个称来称一下吧。她妈分明是在陈阳那儿吃了亏,心里这口气不顺,回家看什么都不顺眼,故意找茬呢。

心里清楚这一点,但陈燕红不能说,不然梅芸芳会更生气。她乖巧地低着头说:“妈,我错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还想有下次,是恨不得把我们这个家都败光是吧!”梅芸芳鸡蛋里挑骨头,更火大了。

陈燕红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都只会招来她的怒骂,索性闭上了嘴。

但梅芸芳哪是这么容易就消停的人,她气恼地指着陈燕红的鼻子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吃里扒外,回家坑自己人,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吗?”

陈燕红知道她会不高兴,会发火,但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扣这么一顶大帽子,忍不住抬头替自己辩解:“妈,我没有,我也巴不得咱们这个家好啊。”

“你巴不得咱们家好?那为什么回家说谎,骗我们陈阳出事了,不会回来了。你看看,要不是你回家胡说八道,你弟弟能被打成这样吗?脸上身上没一处好的,我还得低声下气地跟陈阳赔礼道歉,赔上一只鸡。要不是你,我们能弄成这样吗?”梅芸芳把陈小鹏拉过来,指着他身上的伤,又是一阵心疼。

陈小鹏奸得很,怕他妈待会儿找他算那一只鸡的账,立即”哎哟哎哟“地叫:“好痛,好痛啊,妈,我好痛啊……”

梅芸芳果然心疼了:“快回屋躺着,妈给你打荷包蛋,多放点糖,甜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陈小鹏这才捂住脸,一瘸一拐地进了屋,躺在床上还故意唉声叹气,声音老大,院子里都能听到。

梅芸芳听到这声音更难受了,指着屋子说:“看见你弟弟挨打,你也不去帮忙,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不是,妈,我开始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你已经到了。”陈燕红委屈地解释,她也不想陈小鹏挨打的。

可惜梅芸芳根本听不进去:“你还敢顶嘴,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了是吧!我看你是跟那个傻子学的,那你也跟那个傻子一样滚啊。”

从小有陈福香挡在前面,陈燕红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解释了好几次,她妈都还不停,固执地冤枉她。

陈燕红觉得难受极了,吸了吸鼻子,大吼:“什么都是我的错,你怎么不说说小鹏?明明是他跑去撬了人家的锁,偷人家的东西吃,闯了大祸,回家你不怪他,还给他打荷包蛋吃,却又一个劲儿地怪我。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就只有他这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

梅芸芳愕然,继而是愤怒,她在这个家作威作福十几年,一向说一不二,现在真是反了天了,不但连傻子敢顶嘴打她,就连亲生女儿也这样。

气疯了的梅芸芳抄起墙角的扫把就往陈燕红身上打去:“我一把汗水一把泪的把你拖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我说你两句,你就顶嘴,没有你这个女儿是吧,那我打死你……”

“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我也要说,你就是爱儿恨女,偏心,心里面只有你那个宝贝儿子!”陈燕红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以前她看见她妈打陈福香,觉得挺乐呵的,现在这扫帚打到她自个儿身上,她方知什么叫痛。

“是啊,我就是疼小鹏,小鹏听话不惹事。你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怎么养了你这只小白眼狼,跟陈阳一个德行,都给我滚。”气怒的梅芸芳一边打,一边骂。

陈燕红只是怄气,没想到她妈真的会打她,倔劲儿上来,吼道:“滚就滚,谁稀罕!”

梅芸芳指着大门的方向:“你滚了就别回来!”

陈燕红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梅芸芳见她真跑了,将扫帚一丢,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讨债鬼,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们的!一个二个,都不听话,都来气我,我当初怎么想不开,嫁到你们老陈家……”

——

陈福香正在地里跟四奶奶和陈向上一起种土豆,听到梅芸芳哭天抢地的怒骂声,回头往陈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着陈燕红一边抹眼泪一边跑了过来。

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被陈福香看到了,陈燕红脸上火辣辣的,觉得狼狈极了,狠狠瞪了陈福香一眼:“都是你!”

可能是碍于陈向上在这儿,又或是见识了先前陈福香揍陈小鹏的凶劲儿,陈燕红只是嘴上抱怨了一句,就飞快地跑出了村子。

莫名其妙!陈福香撇了撇嘴。

四奶奶见了,一副了然的样子:“陈燕红肯定是在梅芸芳那儿受了气。”

梅芸芳自打嫁了过来就把陈老三捏得死死的,在陈家说一不二,脾气一天比一天见长,在家里暴躁独断,稍有不合心意的就骂娘。以前有福香兄妹在前面顶着,梅芸芳的不痛快和各种苛刻待遇都使到他们兄妹头上了,他们一家四口还能相安无事。

如今兄妹俩离开了陈家,陈家的收入减少了,干活的人也少了,梅芸芳心里不痛快,就只能冲女儿发泄了。

但她也不想想,陈燕红都16岁的人了,大姑娘了,哪受得了天天挨骂。这样下去啊,再好的感情也要消磨光,她们母女俩迟早得离心。

梅芸芳只顾着偏疼儿子,陈小鹏被她宠得又懒又馋,还霸道自私,长大了铁定是个懒汉,作吧,以后有他们两口子受的。

摇摇头,四奶奶借机教导两个孩子:“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一个家啊,和和睦睦,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长远。一家人吵吵嚷嚷的,再好的福气也要被吵没。”

陈福香点头:“四奶奶,我们知道了。就要像我和哥哥,你跟陈向上一样。”

四奶奶欣慰地笑了:“对,咱们福香和向上啊,都是好孩子。”

翻好了地,挖好了坑,四奶奶开始教两个孩子怎么种土豆。

“向上,你在每个坑里撒点灰。福香,你过来跟我一起削土豆。”

四奶奶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土豆出来,这是上一季收了,留下的种,有的已经开始发芽了。她指着有芽或是有坑的地方说:“福香,看好了,这里就能长出土豆苗。咱们用刀把这片切下来,就能种一棵土豆。”

她小心翼翼地削下一片皮,丢在竹筐里,然后又继续削。一个土豆很快就削了十几片下来,还剩中间那一块土豆,四奶奶将这块土豆丢到了木桶里,然后拿起第二块。

削了一大半,还剩几块之后,她对陈福香说:“你要不要试试?以后留种就可以留这种大个的,一颗可以栽好几窝土豆。如果挖出来小土豆多,也可以留下来,直接做种,就不用削了,一个坑放两三颗小土豆就行。”

陈福香接过刀,认真地削了起来。

四奶奶开始怕她削到手,在一边盯了一会儿,见她的操作逐渐熟练了,便站了起来,提起箩筐说:“福香,你小心点,别削到手了,我种土豆了,一个坑放两三片就可以了。”

陈向上也撒完了草木灰,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很快就把土豆给种上了,就还剩最累人的一步,浇粪水。

没化肥,为了保持土壤肥力,只能施农家肥了。四奶奶年纪大了,体力不行,这个活儿由陈向上干。

他挑着粪桶,盛了大半桶粪水过来,一个坑一个坑的浇。他在前面浇,四奶奶就在后面用锄头把先前挖坑挖出来的泥再翻回去,盖住土豆,填平坑。

做完这一步,土豆就种下了。不过因为天气冷,未免长出来的土豆苗被霜打死了,四奶奶又让陈向上去拖了一捆谷草过来,拆开后,将谷草盖在种了土豆的这片地上。

“这样就好了,福香学会了吗?”

陈福香点头:“四奶奶,我会了。”

“好,这里还剩点土豆,你拿回去种了吧。这是削了皮的,不能放,我跟向上只有两个人,一顿也吃不完,你们拿回去,中午添个菜。”四奶奶把削了皮的土豆拨了一半放在箩筐里,连同没种完的土豆一并给了陈福香。

陈福香拎着东西回去时,陈阳已经把锅擦得蹭亮了。

见到她笑着说:“今天咱们用新锅煮红薯锅巴饭,福香喜不喜欢吃下面的锅巴?”

陈福香舔了舔嘴巴:“喜欢。”

红薯饭最下面的那层锅巴最甜了,像糖一样,又香又甜,特别好吃,以前都被陈小鹏包了,陈燕红偶尔能分一点,她是没份的。

“好,那咱们就吃这个。”陈阳弹了弹她的鼻子,笑着说。

陈福香站在一边没动,指了指陈阳买回来的肉说:“哥哥,咱们能把肉分一点给四奶奶他们吗?”

陈阳问:“福香为什么想分肉给四奶奶?”

陈福香说:“四奶奶教我种土豆,还给我土豆。”

“不错,做人得知恩图报,礼尚往来。这点咱们家福香做得很好,哥哥把肉切一半,你给四奶奶送去。”陈阳在箩筐里垫了一把干净的谷草,再把肉放上去,免得弄脏了,最后又在外面盖了一层谷草,这才说,“去吧!”

陈福香高兴地拎着竹筐去了四奶奶家。四奶奶热情地留她吃饭,陈向上拉着她说话,扯了一会儿,等她回来,陈阳已经快把饭做好了。

兄妹俩吃过饭,陈阳领着她出了门,来到三小队斜东边的地方,指着一处坍塌的老房子说:“福香,咱们的新家建在这里怎么样?”

这里原本住了一个孤寡老人,但八年前,老人去世后,破房子无人打理,烂得很快,没两年墙就塌了,杂草树木也长了起来,成了一片荒地。

这个地方离他们家的自留地很近,又跟陈老三家隔了一段距离,陈阳很满意。

陈福香也没意见:“可以啊,哥哥选的地方肯定好。”

“我们家福香可真相信哥哥。”陈阳摸了摸她的头,“你去找向上他们玩吧,我去找大根叔把这事给定下来。”

陈大根知道他选的地方后也觉得不错:“这地方离大路也近,去公社县里都比较方便。想好什么时候开工了吗?”

“越快越好,我想跟福香搬进新家过年。”陈阳说道。保管室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家,而且等开了春,忙起来后,保管室天天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他们住在那里也不方便。

陈大根点头:“也好,人你找全了吗?是打算给工钱还是管饭?”

村子里建房子,一般都是找左邻右舍,同村或隔壁村的。都是街坊邻里,大家手里头都不宽裕,一般管饭就可以了,建好后比较大方的也塞点东西或是一人包着红包。

不过陈阳只有兄妹俩,开工后,陈阳肯定是要去帮忙的,做饭的事只能交给陈福香了,但一天做十几个人的饭可不是个轻松活。不但要做饭洗碗,还要安排每天的食材,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这对主妇可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陈阳想都没想就说:“给工钱吧,我们家的自留地还没种上菜,没什么招待大家的。”

陈大根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妥当,便说:“行,回头我就这么跟他们说,具体的工钱你们自己谈,往年几家修房子的也有给钱的,你可以参考参考。”

“嗯,回头我就问问。对了,大根叔,正房的三间,我打算建砖瓦房,咱们队里没有会砌砖的,你认识的人多,得麻烦你帮我找两个砌砖的师傅。”

陈大根瞪大了眼:“不是,阳阳,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建砖瓦房?这可要花不少钱。”

现在他们整个大队,砖瓦房的数量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他们三小队,也就五爷爷家建了两间砖瓦房,还是因为他有个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拿钱回家,不然哪建得起啊。

其他人都是泥坯茅草房,好多还都是建了几十年的,坏了补,补了又坏,都将就住着,毕竟建房子可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这年月,连饭都吃不饱,上哪弄钱建新房子。

建泥坯茅草房还好,泥和茅草都是就地取材,能省下一笔材料钱。可建砖瓦房,砖和瓦都得花钱买,这笔开销可不少。

陈阳就知道说出这话,陈大根肯定会很诧异,就更别提村里其他人了,肯定会招来一些红眼病。

但房子是要住一辈子的,要建就得建好一点,宽敞明亮,他跟福香住着也舒心。以后漏雨什么的,只要上去补点瓦片就行了,也不像茅草房,过个几年就得把房顶上的茅草扒了,重新再铺一层,不然就得漏雨。

“叔,我想过了,要建就建好的,我昨晚去找人借了点钱,建砖瓦房。”陈阳半真半假地说。

他手里原本有一百多,加上卖银子的三百多,总共有四百多块,只建三间砖瓦房,也差不了太多,要是还差点,再找人借,回头攒两年还就是。

听他的意思是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管是借的还是自己攒的,能弄到这么大一笔钱,都非常了不起。毕竟,就是借,村子里包括他也找不到人借这么多钱。

陈大根偏头打量了陈阳两眼,语气是满满的赞叹和欣赏:“叔没看错你小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就这份魄力就不一般,等陈老三两口子看到陈阳建了砖瓦房,估计肠子都得悔青。他们两口子也是傻,陈阳多能干,多勤快的一个娃,不好好笼络,就为了省那几口粮食,就要把福香给扔了。

他们要是好好对福香,以后陈阳出息了,挣了钱,能不给他们俩好好养老吗?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儿子,他们却往外推,两个目光短浅的蠢货。

陈阳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很是无奈地样子:“叔说笑了,我也不想以后房子坏了又修,太麻烦了。”

陈大根拍了拍他的肩:“你心里有成算就行,别太勉强,砖瓦匠叔帮你找,不过砖瓦得你自己去买了。”

他们公社没有厂子,隔壁公社倒是有个砖房,再远点有个公社建了个瓦窑。不过因为乡下大家都太穷了,盖不起砖瓦房,两个厂子的规模都很小,就几个工人,也没拖拉机,想把这砖瓦运回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砖的用量比较大,陈阳打算明天就去找砖厂,跟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用他们的公社帮忙把砖给运回来,要是能谈妥,回来的路上塞拖拉机师傅一包烟,让他拐个弯,再顺路把瓦也给拉回来,那就不用愁了。

他这一天都在规划建新房的事。

第一次建房子,又是建新房子,陈阳没经验,只好虚心地请教村子里叔叔伯伯们。

一晃一天就过去了,傍晚,陈阳回到家,陈福香已经做好了饭,玉米糊糊,清炒土豆丝,毕竟家里不宽裕,不能顿顿白米饭,该省还是要省一点。

陈福香第一次炒菜,除了土豆切得粗了一些,像土豆条以外,其他的都还好。陈阳尝了一口,夸道:“福香做的饭不错,比哥哥强多了。”

陈福香一听眼睛就亮了:“四奶奶教我的,哥哥喜欢吗?那明天也我做饭。”

“明天哥哥做,等农忙了你再做。”陈阳可舍不得自己的妹妹天天在灶头上忙活。

吃过饭,陈阳本来打算洗碗的,但被陈福香推了木板旁:“哥哥,你该学习了,你一天都没学习呢,洗碗烧水我来就可以了。”

“不是,福香,哥哥都这个岁数,又不考大学,念什么书。”陈阳怎么都没想到,他妹妹这么执着,还惦记着这事呢。

他是真不想念书,也没兴趣念书。让他山上捉野兔捡柴,都比读书有意思。

但陈福香不答应,小脸一片严肃:“不行,哥哥,要读书才能有出息,你是男丁,必须得念书。你先跟着我读,今天要把这一页上的字都认识,然后还要练习这一课的生字,哥哥,你也不想字比妹妹都写得难看吧!”

陈阳生无可恋:“其实我不介意的,福香比哥哥能干,哥哥很高兴。”就别让他念书了吧。

陈福香嘟起嘴,满脸的不高兴:“可是我想让哥哥读书。”

以前那些来她面前烧香祈福的人,不是求平安就是求功名求子。读书都能跟平安、生儿子一样重要了,哥哥为什么不肯念书?不读书,就不能求功名,不能当官了。

向上也说了,得考上中专、大学才能分配工作,当国家干部,吃公粮。这说明,现在读书也一样重要啊。

“种地好辛苦,我不想哥哥这么辛苦,我想哥哥好好念书,以后当干部,吃公粮。”

“傻妹妹。”难怪这孩子一直非要让他念书不可呢,原来是想他将来有出息。

可他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可能重新回学校念书。而且现在取消了高考,很多初中生、高中生毕业了也只能回家种地,就连城里的知青们也得下乡劳动,就更别提他了。

他就是念了书,以后也还是得回家种地,不可能像妹妹期盼的那样当干部吃公粮。

可看着妹妹闪闪发光的眼睛,他又实在不忍心破坏了她心里的这份美好愿望。罢了,不就是念书吗?就当是哄妹妹开心了,反正现在天黑得早,躺在被窝里也睡不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行,哥哥听福香的,好好读书,这下福香开心了吧?”

“开心。”陈福香小脸神采飞扬,眉眼都弯了。

看到妹妹高兴成这样,陈阳心想,自己这也算值了。

若干年后,每每想起这一刻,陈阳都无比的庆幸,他听了妹妹的话,好好念书。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主动配合后,陈阳发现,念书其实也没那么难,只要他专心,认真记,多读几遍,总能学会。

最让他苦恼的还是练字,他明明一笔一划都是照着书上写的,结果写出来不是歪的就是张牙舞爪的,一点都不好看。

这让陈阳很是挫败,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

陈福香没有察觉,洗过碗,烧上热水,她跑进来看了一会儿后,很高兴地说:“哥哥的字比昨天写得好看多了。”

“真的吗?”陈阳找回了一点自信心。

陈福香重重点头:“对啊,你看昨天你写的天都快倒下去,今天还立得稳稳地,哥哥真棒。”

想起妹妹那手好看的字,陈阳有些汗颜,觉得自己实在当不起这样的夸奖,不过能得妹妹的表扬,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他们兄妹窝在油灯下,认真念书,倒是其乐融融。

陈家却闹翻了天,因为陈燕红还没回来。

上午陈燕红负气跑了出去后,直到中午也没回来,梅芸芳也没当回事。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跑哪儿去?离了陈家,她连住的地方,吃饭的地方都没有。饿两顿,她自己都得乖乖回家。

梅芸芳觉得陈燕红脾气太大了,有心想磨磨她的脾气,也就一直没去找人。

可直到她做好了晚饭,天都黑了,她去公社给陈老三送了饭都回来了,家里还是不见陈燕红的踪影。梅芸芳这才急了,黑灯瞎火的,一个姑娘家不回来,万一在外面遇到事怎么办?

虽然在她心目中,更重视儿子,但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可能一点都补疼。

眼看天彻底地黑了下来,还是不见陈燕红回来。

梅芸芳坐不住了,跑到门口大声喊陈燕红的名字。

可村子里一片安静,女儿还是没回来。

在村子里找了一遍,没找到陈燕红,梅芸芳这下慌了,赶紧去找陈大根帮忙。

陈大根只好发动村里的青壮年去帮忙找陈燕红,但他没来找陈阳。

陈阳兄妹俩也听到了吵闹声,但谁都没出去。他们跟陈老三一家已经撕破了脸,没道理上赶着帮忙,不然待会儿陈燕红若是出了什么事,梅芸芳还会怪到他们头上。

兄妹俩读书写字,忙完之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陈福香跟陈向上一块儿去山上捡柴才听说,陈燕红找到了,她去了公社一个女同学家,梅芸芳去找她的时候,她都不乐意回来。

说完这事,陈向上吐槽:“你说陈燕红是不是傻,不回来还能在别人家住一辈子吗?除非是嫁人,不然别人不可能一直收留她。”

“陈燕红想念高中,不会嫁人的。”陈福香摇头。她以前在陈家听得最多的就是这话了。

陈向上不看好:“怕是念不成了,喂,你看,福香那边有只野兔钻进了洞里。”

陈向上的注意力马上被草丛边跑过的野兔给吸引了,立即跑了过去,扒在洞口开始刨土。

刨了两下,他觉得有点傻,兔子洞不知道多深呢,哪挖得出来啊。他说:“福香,咱们捡点干草,放在洞口熏一熏,兔子受不了就会跑出来了。你待会儿帮我,咱们今晚吃兔子肉啊。”

“向上,不用熏的,它马上就会出来。”陈福香指了指洞口说。

陈向上不相信:“你说啥傻话呢,兔子又不傻,它们……靠,它们真的跑出来了。”

而且还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共两只。

陈向上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这是什么状况?难道刚才那只兔子是进去叫它媳妇也一起出来受死的吗?

这实在是太刷新他的三观和认知了。

陈向上忍不住扭头看陈福香。

只见陈福香蹲下了身,轻轻抚摸着它们的头,两只野兔在她面前乖巧得不得了,搞得他都有点不忍心吃了。

轻轻点了点它们的头,陈福香站了起来,指着兔子说:“向上,还愣着干嘛,捡进你的背篓里啊。”

“哦。”陈向上再迟钝也明白,这一切跟陈福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福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直到下了山,陈向上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心里有种奇怪的直觉,问陈福香也问不出答案的,而且因为从小失怙,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最后,他决定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陈向上家离山上更近,先经过他们家。四奶奶在屋后收拾木柴,看到他们俩,笑着说:“这么早就回来了?”

“奶奶,福香运气好,抓到了两只兔子。”陈向上兴奋地说。

四奶奶也很意外:“那确实运气好。”

陈福香大方地说:“四奶奶,我们吃不完,分一只给你们。”

四奶奶连忙拒绝:“不用了,让你哥哥明早拿到公社去卖。你们家要建砖瓦房,可要花不少钱,能攒一点是一点。”

陈向上听到这个消息意外极了:“福香,你们家要建砖瓦房啊?”

陈福香摇头:“我不知道,哥哥没跟我说。”

四奶奶笑了笑说:“这事假不了,你大根叔已经找好了帮忙的人了。”

今天他们三小队啊,讨论得最多的两件事都跟陈老三家有关,一个人陈燕红负气离家出走,一个是陈阳要盖砖瓦房。

两个事并在一起讨论,大家没少笑话陈老三两口子,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省点吃的把能干的大儿子给推了出去。

这下儿子一出去就要建砖瓦房,他们两口子只能干看着,后悔了吧。

当然后悔,梅芸芳听到这个消息,还被村子里两个不对付的妇女给奚落了一顿,心里怄死了,早知道陈阳手里藏了这么多钱,她说啥也不分家,打死都不分。

可现在分都分了,她后悔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天天在心里诅咒,陈阳的房子肯定建不起来。

眼看一天天地过去了,陈阳家还是没动静,看中的那片地,除了树和枯草被清理了,也没人管,连个挖地基的都没有。梅芸芳渐渐觉得这个消息估计是假的。

建砖瓦房要花多少钱啊,陈阳就是再能干,也才18岁,他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也就吹吹牛,骗骗村里人,这下骗不下去了吧?

迟迟不动工,怕是连建泥坯房的钱都没有,只能先这么拖着吧。等过完年,他们的粮食吃完了,钱也花光了,就更别想建新房子了。

想到这里,梅芸芳觉得心里舒坦了。

一晃就到了陈老三回来的日子。

被关了十天,梅芸芳有点不放心,加上现在农闲,没多少事,早上她便去公社接陈老三。

陈老三出来就看到媳妇,自然是无比的感动。

“芸芳,你来了!”

梅芸芳看着他那身跟咸菜一样皱巴巴的衣服,有点嫌弃,可嘴上还是说得很好听:“老三,你受苦了,咱们回家吧。”

“诶。”被关了十天,陈老三现在出来,见什么都觉得顺眼。

两口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为了庆祝陈老三回来,梅芸芳还大方地买了半斤肉。

快走到村子时,忽然背后传来了”突突突“的声音。

这是有拖拉机开过来了,两口子赶紧站在边上让路。村子里的路很窄,又是泥土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没下雨了,地上的灰尘非常多,拖拉机一过,灰尘漫天,撒了他们一身。

梅芸芳赶紧捂住口鼻,不高兴地拧起了眉头。

陈老三体贴地挡在她面前。

等车子开过,陈老三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砖瓦上的陈阳,他吃了一惊,想打招呼,拖拉机已经开走了。

“看什么呢?”梅芸芳推开他,“愣着干嘛,都快中午了,肚子不饿吗?”

“没看啥。”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陈老三知道一提陈阳,梅芸芳肯定会生气,干脆没提,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口子继续往前走,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然后看到那辆拖拉机就停在村口。

梅芸芳心里顿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陈老三看到邻村的两个男人在搬砖,好奇地问:“村子里谁家要盖新房子啊,这么多砖瓦,是要盖砖瓦房吧,是小队长家吗?”

男人不知道是没听说陈家的事,还是装不知道。他将一摞砖抱了下来,放进箩筐里,拿起扁担,笑着说:“陈老三你开玩笑的吧,这是你大儿子要建房子啊。你们可真有福气,儿子这么能干,以后你们也可以跟着享福了。”

陈老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啥?这是陈阳买的砖瓦,他要建砖瓦房?”

男人诧异地望着他:“你不知道?那,陈阳在那边干活呢,已经开始挖地基了。”

陈老三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去,几十米远的地方,一群青壮年在那里搬砖的搬砖,挖地基的挖地基,拌白灰的拌白灰,忙得热火朝天。

而陈阳正拿着一盒烟,在挨个散这些师傅们。

陈老三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儿子建砖瓦房,隔壁村的都知道了,他这个当老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且还是从别人口里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