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向上好说歹说,总算劝动了陈福香。

“走吧,去我家喝口热水暖一暖,不然阳哥回来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很难过自责,你也不想他难过的,对不对?”陈向上拉着她冰冷的手说。

虽然陈福香哭得很伤心,但陈向上基于对陈阳的崇拜,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他总觉得陈阳不会出事,就是遇上事也能逢凶化吉。

陈阳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嗯。向上,哥哥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陈向上看出了她的极度不安,也非常理解她。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只有一个相依为命掏心掏肝的亲人,换成他奶奶不见了,他的表现估计也比陈福香好不到哪儿去。

因此更加怜惜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当然,福香这么乖,阳哥怎么会丢下你。你想多了,走吧,去我家洗把脸,不然阳哥回来看到你哭成小花猫一样,肯定要笑话你了。”

“嗯,我乖乖的等哥哥。”陈福香吸了吸鼻子,又扭头望了一眼出村口的路,希望那里能出现那个伟岸的身影,就像过去无数次她在村口等着的那样。

可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起的落叶在飘荡。

陈向上被她这小眼神看得心酸,也没戳破,拽着她就跑:“快点,奶奶待会儿教你种土豆,福香不想自己种土豆吗?”

“想。”陈福香急切地点头。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哥哥来说可能真的是个累赘,急迫地想做点什么。

陈向上点头:“好,那快点,奶奶已经把土豆拿出来了。”

两人小跑起来,准确地说是陈向上拉着陈福香跑。

路过保管室时,陈向上歪了一下头,看到保管室的大门竟然开着,他马上说:“福香,你怎么没关门啊?走,咱们去把门关上,别丢东西了。”

虽然这会儿乡下的治安很好,但也不是没有小偷小摸,爱占各种小便宜的人,而且乡下还有不干活的懒汉二流子呢。

陈福香扭头看了一眼大门,眨了眨眼,蹙眉:“我记得我关了的啊。”

陈向上觉得很可能是她记错了。她多半是太心慌,跑得急忘了关门,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去关上就是。

两人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翻东西嚼东西的声音。

陈向上紧张了起来,他朝陈福香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从墙边的那堆木柴中抓起一根木棍悄悄往门口逼近。

等走近了,看到屋子里是谁之后,陈向上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又气又怒:“陈小鹏,你在干什么?”

陈小鹏嘴角里嚼着一块兔肉,手还在床上乱翻,把谷草翻得乱糟糟的。他在找钱,分家陈阳可是分了55块,这么多钱他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肯定是藏家里了。

保管室里没什么家具,找来找去,他觉得钱肯定是藏在了床下,可是翻完了陈阳的床,也没有找到。他又去翻陈福香的床,哪晓得还没翻完,傻子跟陈向上就回来了。

不过他也不怕,一个傻子,一个屁大的小孩,能把他怎么样?

他回头瞅了陈向上一眼:“你管我,赶紧带着傻子滚,别碍我的事。”

陈向上被他这嚣张的态度气得脸色发红,要不是顾忌着他那个泼妇娘,陈向上真想提棍子打破这家伙的脑袋。陈向上不断地在心里说,忍一忍,别给奶奶添麻烦。奶奶年纪大了,应付不了梅芸芳这个泼妇。

他试图跟陈向上讲道理:“这是福香的家,该滚的是你,你快点滚,你再不滚,我去找大根叔了。”

陈小鹏才不怕呢,他把梅芸芳的泼皮不要脸学了个十成十:“那你去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这些都是我家的东西,我想拿就拿,想吃就吃,碍你什么事了?赶紧滚,别烦我。”

从头到尾,他看都没看陈福香一眼,一个傻子而已,没了陈阳,能翻起什么花浪。

“你……我去找大根叔。”陈向上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念头,转身就走。

陈小鹏听了,笑得愈发的得意和张狂:“找又怎么样?陈阳那个贱种出了事,回不来了,这些还不都是我们的?包括这个傻子,以后也得……哎哟,你个傻子敢打我……”

陈小鹏话没说话,陈福香忽然跟发了疯一样,夺过陈向上手里的棍子,蹬蹬蹬地跑进屋,拎起就往陈小鹏身上打。

陈小鹏完全没预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疼得他龇牙咧嘴,一把反手抓住棍子,抢了过来:“傻子敢打我,我弄死你……”

他举起棍子,反过来要打陈福香,但手还没落下,手腕上就传来一股钻心的痛,疼得他尖叫,嚎啕大哭。

“你……你个傻子竟然敢咬我……”陈小鹏哭哭啼啼地低头,对上了陈福香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珠子,然后从里面看到了刻骨的恨意和仇视。

陈小鹏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一个傻子而已,怎么会有仇视和恨这种情绪?以前他经常抢陈福香东西,骂她傻子贱人,甚至还拿石头丢她,她也从来没拿这种眼神看过他啊。

就在这一怔神的功夫,他手里的棍子被陈福香抢了去,她松开了牙,拿起棍子又朝他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哭:“哥哥才不会有事,哥哥才不会有事。我打死你这个坏蛋,你咒哥哥,还偷我们的东西,吃我们家的兔肉,把我们家弄得乱七八糟的……”

每说一句,她就打一下,打得陈小鹏嗷嗷叫。

陈向上本来想进来帮忙的,见陈福香完全占了上风,陈小鹏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抱着脑袋闪躲棍子。顿时熄了进去的念头,就让福香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恶心没脸没皮的东西。

他站在门口,堵住了出路。

陈小鹏从小吃得比较好,营养好,11岁个头就跟陈福香差不多高了,其实他的力气并不比陈福香小。不过是因为陈福香气势太盛,太强,占了先风,他就怕了,只敢躲,完全没想过还手这事。

保管室的鬼哭狼嚎惊动了其他村民。

在家里补衣服的梅芸芳听到声音的方向,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了一下,听出是儿子的哭喊声,慌了,丢下衣服就跑了出去。

咋回事?陈阳不是不在,出事了吗?那谁在打小鹏?

她急急跑过去,远远地就瞅见陈向上站在门口,立马迁怒他:“陈向上,你死人啊,没听到咱们家小鹏在哭吗?你也不帮个忙,是谁在打我们家小鹏?”

陈向上看到她就头大。

这个不要脸的老女人比陈小鹏这个小子难应付多了,除了阳哥,没人能震住她。

他想拦着,替陈福香挡一会儿。

但他毕竟只是个12岁的少年,梅芸芳再不济也是上山下地干活的干练农村妇女,一下子就把他推开了。

着急儿子的梅芸芳一口气冲进了保管室,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陈福香像撵狗一样追得满屋子跑,头上乱糟糟的,脸上青青紫紫,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都渗血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梅芸芳心疼坏了:“你这个死傻子,竟敢打我们家小鹏。”

“妈……”陈小鹏听到她的声音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忙活不跌地朝他这边跑来。

梅芸芳立即把儿子拉到了身后,然后抓住陈福香挥过来的棍子,怒骂道:“真是反了天了,我今天好好教教你这个小杂种,竟然敢打我们家小鹏。”

她唯一的儿子,她都舍不得碰一下,竟然被这个傻子打成这样了。梅芸芳火大得很,夺了棍子就要教训陈福香。

忽地,她感觉脚踝处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低头一看,十几只老鼠悉悉索索地围在她的脚边,对着她的棉袄、棉鞋撕咬,有的还咬到了的脚。

“啊……”

梅芸芳也顾不上得陈福香了,赶紧跺脚,想踩死,最不济也吓跑这些讨人厌的老鼠。

但老鼠似乎就认准了她,怎么都不肯跑。

梅芸芳吓得脸都变了死,抄起棍子想打这些老鼠,但棍子刚垂下,还没落地,啪地一声,一棍子就打到了她的手腕上,她手上的棍子也被打了出去。

“你……你这个小杂种敢打我!”抬头看到是陈福香不知从哪儿捡了根棍子过来,打她时,梅芸芳差点气死。

这个任打任骂了十几年的傻子竟然敢打她。

啊!又一棍子打到了她的柔软的肚子上。

陈福香打红了眼,一双晶亮的眸子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

要不是梅芸芳欺负他们兄妹,不给他们房子住,哥哥也不会去卖银子,都是他们害的……

梅芸芳被陈福香眼睛里仇恨的光芒骇得心惊肉跳。

“你……你个傻子胡说八道什么?”

话出口,她就懊恼,跟个傻子讲什么道理。这个傻子今天竟然敢打她和小鹏,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她。

梅芸芳抄起棍子,对着地上一阵乱拍,打得老鼠尖叫,抱头鼠窜。没了这些老鼠碍事,梅芸芳拿起棍子就往陈福香脑门上砸去。

这个死丫头,早该跟着她那个死鬼老娘去阴曹地府了,活着浪费粮食。

“你干什么?”忽然,一股大力夺走了她手里的棍子,啪地一声丢到了地上。

梅芸芳扭头就看到陈大根黑着张包公脸,站在她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梅芸芳觉得委屈极了,陈大根就是偏心。

“他大根叔,你可要给我们母子作主啊。陈福香那个傻子竟然打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有我们家小鹏,你看,这些都是她打的,还有这手腕,也是她咬的,你得给我们家作主。”

她把躲在身后的陈小鹏拉了出来,指着他身上的伤,哭天抢地。

陈大根知道她又要胡搅蛮缠了,厌恶得很。都一个小队住着,家家户户是什么德行谁不清楚?这母子俩都是欺软怕硬爱生事的主,他们不去招惹别人就事好的了,谁敢主动欺负他们。

更何况,这儿又是保管室,不是陈家。谁上门找谁麻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陈向上也被梅芸芳的倒打一耙给恶心坏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大声说:“大根叔,是陈小鹏先到阳哥家偷东西的。他把阳哥家的鸡蛋吃了,还吃了人家的兔肉,我们来的时候他还在翻床铺找东西。”

妈的,这个小崽子总坏她事。

梅芸芳眼睛闪了闪,强词夺理:“陈向上,你胡说八道啥呢。这是小鹏亲哥,亲姐的家,他来吃点东西怎么啦?我们就算分家了,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他一个小孩子,吃点东西还不行吗?”

这么说,好像也没太大的问题,分了家就不是亲人了吗?小孩子去大的哥哥姐姐家吃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可谁不知道,两家已经闹崩了啊,再说把人家里搞成这样,能算只是蹭点东西吃吗?把人家的好东西都偷吃光了,还翻箱倒柜,怕是在找钱吧。

陈大根不想理梅芸芳,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他问陈向上:“陈阳呢?”

陈向上抿了抿嘴:“阳哥不在。”

难怪这母子俩敢跑到保管室撒野呢。

陈大根还是没搭理梅芸芳,又问:“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陈向上摇头。

梅芸芳得意地瞟了陈大根一眼。

这个老东西一直向着陈阳那小崽子,现在陈阳不在了,看他怎么办?

陈大根也确实心烦。陈阳不在,陈福香是个傻的,这个家没有个能说话的人,他便是想帮也难,毕竟他也只是个小队长,干涉不了别人的家事。

陈福香看着梅芸芳猖狂的眼神,再看他们好好的一个家就被陈小鹏弄成了这样,眼眶一红,福至心灵,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忽地开了窍。

“大根叔,我们跟他们才不是一家人。我们也不欢迎陈小鹏,他撬了我们家的锁,进来偷我们的东西,他是贼,该打!”

“你这个死丫头,你弟弟吃点东西怎么啦?他可是男娃,陈家的根儿,以后要继承陈家的香火,吃点东西也是应该的。”梅芸芳恨不得掐烂陈福香的嘴,死丫头,分出去才几天啊,胆子大了,竟然敢打他们,还敢还嘴了。等着吧,有她哭的时候。

陈福香撅起嘴:“才不要他的香火,他的香火是臭的,脏的!”

她的本意是嫌弃陈小鹏心不善,心不诚,这样的人供奉的香火也没有愿力。

但梅芸芳理解为自己的儿子被嫌弃了。

她怒斥:“胆子肥了啊,还敢嫌弃你弟弟,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傻样,送人都没人要。”

看她越说越不像话,陈大根黑脸:“闭嘴,说正事,陈小鹏是你打开保管室的门的?”

陈小鹏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我,我……”

“臭小子,你才不会干这种荒唐的事,对吧。”梅芸芳拧着他的耳朵,明晃晃地给他提示。

陈小鹏反应过来,连忙说:“我没有,我来的时候门就没关严,我以为家里有人,就推开门进去了。”

“他撒谎,我听哥哥的话,锁上了门的。”陈福香扯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大声说。

哥哥叮嘱过她,出门一定要带钥匙,要锁门,她都记着呢。

陈小鹏知道不能承认:“我来的时候,门就是没关好,一个傻子说的话能信吗?”

陈大根有些意外地瞅了陈福香一眼。今天被梅芸芳母子一闹,她似乎又变得聪明了一些,还知道反抗这母子俩了,实属难得。

这才过去几天啊,照这速度,明年这孩子很可能会变得跟普通姑娘一样,那陈阳肩上的担子就轻多了。

陈大根很是欣慰,不过目前来说,陈福香还镇不住泼妇梅芸芳,要解决这母子俩,还是得陈阳出面才行。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陈大根估摸着他可能是去忙活建房子的事了,只能先拖一拖,便说:“是不是,看看锁就知道了,乡亲们也跟着做个见证。”

陈大根带头走到保管室的门口,弯腰看门上的锁。

锁头上带着一点新鲜的泥巴,还有两道划痕,锁边的木板上还有几道像是被人用尖锐的物品砸出来的痕迹,很新鲜,看上去像是新砸的。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被砸出来的。

陈大根低头在门口找了找,看到了一块巴掌大上面突起的尖锐石头,顿时明白了,指着石头说:“用这个砸的吧!”

陈小鹏脸一红,慌了:“没,没,我,我就随便砸了一下,门就开了。”

没用的东西,跟他老子一样,人都还说啥呢,他就自己都承认了。梅芸芳气不打一出,恼得很,干脆撒泼:“就算是咱们家小鹏砸的怎么啦?他砸自己哥哥姐姐家的门,都是一家人,你们管得着吗?”

“你……”陈大根被她的不要脸气得瑟瑟发抖。这个女人简直丢他们三队的脸。

梅芸芳见他生气更得意了:“我们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事,要那些闲的没事的狗拿耗子啊。”

这是明晃晃地骂陈大根了。

梅芸芳也是豁出去了,这个陈大根,一直偏心陈阳,看不惯他们两口子,她也不用给他面子了。

“不是一家人,我们分家了,我跟哥哥才是一家人。”陈福香郑重其事地反驳她。

梅芸芳没想到自己能说得陈大根这个小队长哑口无言,最后却被陈福香这个傻丫头拆台。

她还没跟这死丫头算账呢!

梅芸芳用淬了毒般的眼神死死盯着陈福香。

要是以往陈福香可能就怕了,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但今天哥哥的失踪,好好的家被弄得乱糟糟的,激发了她心里的愤怒。她昂起小脸,迎上梅芸芳的视线,凶巴巴地瞪了回去,就像一只努力捍卫自己领地,亮着乳牙的小兽。

好啊,死丫头还敢瞪她,等陈大根走了,看她怎么收拾这丫头。

梅芸芳讥诮地看着陈福香:“你哥哥能回得来再说吧!”

这句话戳中了陈福香心底最担忧的部分,她的小脸垮了下去,一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忽地,一道响亮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大家扭头就看到陈阳背着一口新的大锅进来。

他把锅放在地上,走到陈福香面前,抬起手背擦了擦她的眼泪,柔声说:“福香别怕,哥哥回来了。”

“”哥哥,陈小鹏砸坏了我们家的锁,偷吃了我们的鸡蛋,还有兔肉,把哥哥和我的床也翻乱了。他还说哥哥不会回来了。”陈福香抱着他就告状。

陈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抬起头,扫了一眼陈小鹏。

陈小鹏看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赶紧往梅芸芳背后缩。

梅芸芳心里也暗道糟糕,这陈阳竟然回来了。燕红不是说他出事了,傻子都快哭死了吗,怎么回事?

面对陈阳,梅芸芳的嚣张气焰不在,扯了个僵硬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阳阳啊,你弟弟太饿了,家里又没吃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到你这儿找点吃的,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原谅他这一回,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推了一把陈小鹏。

陈小鹏缩着脖子,小声说:“哥,对不起,我太饿了,饿得觉都睡不着,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陈大根看到母子俩变脸的过程,简直要对这母子俩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真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陈阳遇上他们也是倒霉。计较吧,她死皮赖脸说没有,弟弟饿得快不行了,不计较吧,恶心,没受教训,难保他们不会来第二次。

可怎么计较?让他们赔?他们肯定会赖账,又是一顿扯皮,没完没了。

陈大根想到这些,都替陈阳头痛,摊上这么个后妈和弟弟,真是作孽啊。

陈阳显然也知道这母子俩是什么德行。

他根本不理会梅芸芳母子,扭头对陈向上说:“去公社一趟,找民兵来,就说我们村子里有人故意破坏集体财产,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怀疑他们是潜藏在劳动人民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

这话唬得陈向上一愣一愣的,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了梅芸芳母子一眼,痛快地大声应道:“好嘞!”

梅芸芳被这声音吓得眼皮子直跳,她虽然觉得陈阳这话是吓唬她的,小题大做,可这些年她见过不少,但凡沾上这些字眼的,没一个好下场。

“那个,阳阳,你,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弟弟就只吃了你们家几个鸡蛋,一点肉而已,这跟破坏集体财产没关系。”更别扯什么反革命分子了,太牵强了。

陈大根也觉得,陈阳吓唬梅芸芳他没意见,可乱扣帽子就不像话了。

陈阳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指了指门上挂的锁:“这不是陈小鹏砸坏的吗?这把锁是队里的集体财产,陈小鹏却不爱惜,还故意搞破坏,我合理怀疑他是潜伏进我们队伍的坏分子。”

对哦,这里是保管室,保管室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属于他们生产队的,确实是集体财产。

陈阳这么说,除了夸大一点,没毛病。

陈阳朝陈向上吼道:“还不快去!”

“诶。”陈向上转身要跑。

梅芸芳见了,赶紧跑过去拦住他,又朝陈阳告饶:“阳阳啊,你弟弟知道错了,他错了,他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吧……他吃了你们的鸡蛋我赔,还有兔子肉我也赔,坏了的锁我们也赔。你们可是亲兄弟,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导他。”

这下梅芸芳是真的慌了。

要被扣上大帽子,陈小鹏就毁了。这可是比陈老三被闫部长关在公社更严重十倍百倍的事。

她不得不低头,可看着儿子被陈福香打成这样,手腕上的牙印还在流血,就这么算了,还要赔钱她又不甘心。

将陈小鹏推了出来,梅芸芳指着他脸上手腕上的伤说:“阳阳啊,你看,小鹏也被福香这孩子打得不轻呢,手腕都被她咬出了这么大个口子。他也受到了教训,你看这回就这么算了,成不成?”

陈阳这回终于拿正眼看她了:“不用算,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负,福香打了陈小鹏我们赔。”

梅芸芳诧异地看着他,今天陈阳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她知道,陈阳哪是好说话了,分明是想弄死他们。

“但一码归一码,公归公,私归私,福香打了人该赔钱,陈小鹏的医药费我们全出了。回头你拿着卫生院的单子来跟我算钱。向上,还愣着干嘛,不是让你去公社叫民兵吗?”

听到最后一句,梅芸芳差点给陈阳跪了,也不想再讨什么便宜了,赶紧说:“阳阳,三娘说错话了,都是我们的错。小鹏这孩子不听话,该打,福香是他姐姐,教训他一顿是应该的,他大根叔,你帮忙说句话,对不对?”

眼睛一扫,梅芸芳看到了躲在人群中的女儿,顿时怒火中烧,都是这死丫头,回来乱说话,害的她要在这里跟陈阳赔罪告饶的。

“燕红,快点去把咱们家的鸡抓一只来。你弟弟吃了阳阳家的鸡蛋和兔子肉,咱们用鸡赔。”

说出这句话,梅芸芳心疼死了。她的母鸡啊,自己都舍不得吃,天天像祖宗一样供着,就盼它下点蛋,补贴补贴家用,这下又少一只了。

“哦。”陈燕红赶紧拔腿往家里面跑。

梅芸芳这才收回了目光,祈求地看着陈阳,又用力拍了一下陈小鹏:“你这臭小子,还不快跟你姐姐哥哥道歉。”

“哎哟……”陈小鹏脑袋上鼓起的包被打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还不得不听他妈的,乖乖说,“哥,姐,对不起。”

“你看这小子知道错了,阳阳啊,三娘今天谢谢你和福香替我教他。这臭小子只知道吃,我跟你爸天天忙着上工,也没功夫管他,今天辛苦你们了。”

梅芸芳一旦想讨好个人啊,真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陈阳本意并不想把陈小鹏送到公社。一是因为陈小鹏年纪小,犯的事也不算大,顶多关几天就完了,不可能真的给他定什么大罪。反革命这几个字也就吓吓梅芸芳。

二来也是怕梅芸芳狗急了跳墙。她最重视这个儿子,儿子出了事,疯起来的女人什么干不出来?

他不会为了出这口气,拿自己和福香的安全去赌。

陈大根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到公社。因为他也清楚,不可能真给陈小鹏定那么大的罪,一点小事总闹到公社,次数多了,领导也会烦的,还是别为了这点小事败好感度了,不划算。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劝道:“陈阳啊,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亲兄弟,这次就原谅小鹏吧,他毁坏的东西让他赔。再有下次,不用你说,叔亲自带人捆了他,送去公社。”

陈阳也借机顺驴下坡,等陈燕红气喘吁吁地抓住一只母鸡送过来后,他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看在大根叔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不过锁你们得自己买个新的换上,不然以后保管室丢了东西,都是你们的。”

“买,待会儿我就去公社买把新锁回来。”梅芸芳赶紧答应。

陈阳点头,目光掠过陈小鹏,若有深意地说:“听说上个姚家坡那边有户人家半夜闯进了一个贼,被打死了。”

陈小鹏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梅芸芳讪讪地笑了,知道陈阳这是警告她,连忙保证:“我回去一定好好教你弟弟。”

陈阳瞥了她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没事就走吧,我还要收拾呢!”

梅芸芳赶紧带着儿子走了,这破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呆了。

其他看热闹的村民见没了好戏看也纷纷走了。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陈大根和陈向上了,陈阳向他们道谢:“今天麻烦大根叔和向上了。”

陈大根摆手:“我也就比你早到几分钟,没帮上多大的忙。倒是咱们福香,今天很勇敢啊,知道保护自己的家了。”

“是啊,福香很勇敢。”陈阳看着她欣慰地笑了,“大根叔,向上,晚上过来吃饭,正好我们买了口新锅,还不知道好不好用,你们帮我试试。”

试试是客套话,实际上是陈阳感谢他们帮忙。

陈大根摆手:“现在就不用了,等你建好了房子,我们再去你新房子做客。”

陈阳看着家徒四壁的保管室,连两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确实不是请客的好地方,便点头:“那行,到时候我陪叔喝两杯。”

送走了二人,陈阳回来开始收拾家里。

说是收拾,其实兄妹俩也没什么东西,只要把陈小鹏弄乱的床铺重新铺好就行了。

兄妹俩齐齐动手,几分钟就弄好了。

有了坐的地方,陈阳关上门,拉过陈福香,欣慰地看着她:“福香,今天哥哥很高兴。”

陈福香还沉浸在哥哥平安回来的喜悦中,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是银子卖掉了吗?”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陈阳摸着她的头,感叹道,“我们家福香长大了,敢反抗梅芸芳和陈小鹏了,哥哥非常高兴。”

陈福香看着他:“可是向上说打人是不对的。”

“没错,主动打人是不对的,不过打坏人,打欺负你的人没有错,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再有人欺负福香,福香一定要打回去,不要害怕,哥哥会支持你的,好吗?”

陈福香重重地点头:“嗯。以后陈小鹏再欺负我,我就揍他。”

今天成功把陈小鹏揍得满屋子乱转,陈福香也是自信心爆棚,觉得以前老欺负她的那个小霸王也没那么厉害了。

陈阳摸摸她的头,鼓励地笑了笑:“好。打不过就回来找哥哥,哥哥帮你打回去。”

他的傻妹妹啊,总算知道了反抗,不会再乖乖挨打受欺负了。这一天,他盼了十几年,本以为一辈子都盼不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甚至有些感谢陈小鹏今早闹了这么一通,刺激了福香。

心情大好的陈阳把靠在墙边的铁锅翻了过来,拉着陈福香说:“看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铁锅里藏着半块巴掌大的猪肉,还有半斤鸡蛋糕,一根红头绳。

这是陈阳走到公社去买锅时,路过供销社,顺便买的。

他拿起红头绳,在陈福香头发上比划了两下:“福香扎一定很好看。”

陈福香也很喜欢,跟着点头:“嗯。”

“洗把脸吧,洗了之后,哥哥做饭了,福香早饭还没吃吧,先吃点鸡蛋糕垫垫肚子。”洗过手后,他把纸袋包着的鸡蛋糕打开,拿了一块给陈福香。

陈福香咬了一口:“好软,好香,哥哥也吃。”

兄妹俩一人吃了两口鸡蛋糕,稍微垫了垫肚子,陈阳起身将铁锅上的绳子解开,问妹妹:“福香中午想吃什么?咱们有铁锅了,可以炒菜了。”

他把铁锅拎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扯了一把谷草团成一团,倒上水开始擦铁锅。

“都可以,哥哥做什么,我都喜欢。”陈福香想帮忙,可他的速度很快,她根本插不上手,在旁边蹲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昨天跟四奶奶的约定,连忙站了起来,“哥,我得去跟四奶奶学种土豆了。”

“好,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啊,我一会儿就做饭,吃过午饭,咱们去看看地基。”陈阳叮嘱她。

他决定了,以后家里什么事都带上妹妹,只有见得多了,知道得多了,妹妹才会越来越聪明。他教不了书本上的,还教不了生活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