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事不找大队,先去找公社,还把闫部长都请来了,你们好威风啊!”公社干部一走,陈支书就发飙。

今天他的脸是丢到姥姥家了,回头其他生产队的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搞不好下次公社开会,他还被抓出来挨批。而这一切,都是陈家人闹的,说起来还都是本家,结果陈阳这小子竟一点都不支持他的工作,这么拆他的台,太不像话了。要一个个都有样学样,他这村支书还当不当了。

陈阳清楚,陈支书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装作没听见,正是因为是本家,住得又近,彼此都熟识,陈阳才特别了解陈支书的性格。他就是那种官场老油条,圆滑,什么事到他面前他都喜欢和稀泥,想弄个表面看起来的大团圆。

要真先去找了他,这个家也别想分了。

如今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挨两句训算得了什么?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做,只是对不住大根叔了,让他也跟着挨批。

陈阳正想把这个事扛下去,陈大根已经笑嘻嘻地掏出了烟盒,递了一支给陈支书:“支书,抽烟,消消气,小伙子年轻气盛,冲动,做事不过脑子,回头我好好批评他。对了,我看闫部长非常支持妇联的工作啊,你看咱们大队要不要加强这方面,走在其他大队的前头去?”

陈支书一听这个话,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另一边:“你好好管管陈老三一家,他婆娘和儿子太爱闹事了,再有下次,有他们好看的。行了,我得回去跟大队干部开个会,你管好你们队里,别再出岔子了。”

争强好胜的陈支书丢下这句话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得回去跟大队妇联主任商量工作。

陈大根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摇头不解:“都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咋就差这么多呢!”还出了一个官迷。

叹息一声,陈大根扭头对陈阳说:“支书这人小心眼,爱记仇,他今天忙着回大队,暂时没跟你计较,但心里肯定给你记了一笔。我看闫部长那人挺耿直的,而且他对你印象似乎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进民兵?到时候他也拿你没辙,回头陈老三回来了,他们两口子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找你麻烦。”

当上民兵不但可以挡掉这些麻烦,而且还能了解到公社、附近公社甚至是县里面的消息,确实好处多多。

但陈阳根本不敢答应:“再说吧,我去了福香咋办?再说,最近我还要建房子,挣钱,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呢。”

当上了民兵农闲得参加公社的训练和巡逻,他没那么多时间。

陈大根理解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这段时间看到支书绕道走,开春忙起来他就忘记今天这事了。”

“谢大根叔,没事的,县官不如现管,管我的还是你,跟他没啥关系。”陈阳不大在意。他生活在三小队,平时上工、工分、分粮都是在三小队,陈支书也管不着。当然要是换个喜欢溜须拍马的小队长,对方可能会为了讨好陈支书故意整他,但陈大根不是这种人。

陈大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你啊你,还是年轻了点,以后有什么招工推荐、入党申请、征兵之类的,首先就得过这一关。得罪了他,对你没好处,别不当回事。”

“大根叔,你说的这些哪轮得上我啊,就算撞大运轮上了,我要走了,福香怎么办?”陈阳早想过这些了。

陈大根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带着福香一块儿进城享福啊。一辈子呆在村里种地有什么前途,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到老也比你家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农村人进城只有三个途径,一招工,二入伍,三上学。但最后一条已经被堵死了,因为去年取消了高考,改为了推荐入学,非关系户根本轮不上,就算没改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学才念了两年的半文盲。

至于招工,那完全看运气,什么时候会有招工谁也说不清楚,而且能落到农村的名额少得可怜,除非祖坟冒青烟了。

他还是别做白日梦了,先把他和福香的新家弄出来吧。

陈阳回到保管室就看到陈福香抱着一捆稻草往里走。他忙上前接过稻草,问陈福香:“你抱稻草干嘛呢!”

“我让她抱的,你们兄妹俩总不能睡地上吧,先铺稻草将就将就。”四奶奶从里面探头说,这兄妹俩都是苦命人,妹妹傻,哥哥又是个粗心的男人,左邻右舍的,她得过来帮忙搭把手。

陈阳按照她的吩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做了两个床铺。保管室的仓库很大,空荡荡的,别说睡他们兄妹俩,就是再来十个人也能睡得下。

铺好干稻草,陈阳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刮了一下跟在她后面的陈福香的鼻子:“别动,你头上有稻草。”

陈福香果真乖乖站着不动,等着哥哥给她拿稻草。

谁料陈阳却笑了:“逗你玩的呢!”

“哥哥你坏,你头上才有稻草。”陈福香控诉道。

陈阳根本不信,四奶奶路过,从他头上抓下根稻草:“福香没骗你!”

陈阳……

捉弄妹子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打打闹闹,花了半天时间,他们总算把仓库收拾了出来,用稻草铺了两张床,再在上面垫一层破棉絮,先将就住着。

因为没有锅,四奶奶把她前几年大炼钢时家里用来熬粥的陶罐给拿了过来:“这个比较费柴火,你们先将就着用,等回头想想办法,再弄口铁锅。”

看着家徒四壁,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住所,陈阳有点愧疚,揉了揉陈福香的脑袋说:“委屈你了,这阵子得跟着哥哥受苦了。”

“能吃饱吗?”陈福香问。

陈阳点头:“这是当然,哥怎么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你会打我吗?”陈福香又问。

陈阳瞪她:“说啥呢,哥怎么舍得打你。”

陈福香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说:“那我觉得挺好的,不挨饿不挨打。”

陈阳心里酸酸的,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我家福香长大了,都知道安慰哥哥了。”

妹子这么可爱,这么信任他,他一定要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陈阳掏出钱,算了算,今天分家拿了55块,昨天妹妹给了他24块,这些年他悄悄攒了34块,算下来总共有113块。

看起来似乎不少,但建房子要钱,买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菜刀这些必需品都得花钱,新家还要置办家具,两张床,算了钱不够先打一张床,就这些,113块也可远远不够。

这个家分得还是太仓促了,他叹了口气。

忽然,外头传来了梅芸芳的哭骂声,非常大,传得满小队都能听到。骂的不外乎是全队的人都合起伙来欺负她,骂大家对不起他们之类的,还指桑骂槐地骂他们兄妹俩。

算了,还是分家好,宁可少要点那些破烂货,也要分家。不然要么让那个女人吸血,要么还得忍受她的怒骂撒泼虐待。

“哥哥,是钱不够吗?”陈福香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眼睛盯着他手里那叠皱巴巴的钞票。

陈阳把钞票卷了起来,用布小心翼翼地裹好:“够,怎么不够,不用担心,钱的事哥有办法。”

陈福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回来的路上,她可是听建永哥说过,挣钱可难了,一个工分一分钱,哥哥在祁家沟干一天也就能挣一毛钱,买两个鸡蛋。

“真的,哥还骗你吗?出去跟向上他们一块儿玩吧,哥去打点米,咱们今晚煮大米粥吃,喜不喜欢?”陈阳捏了捏陈福香的脸问。

陈福香重重地点了一下小脑袋:“喜欢。”

“那去玩吧,哥去打米了。”陈阳站了起来,将分的那八十斤稻谷倒出了一半,放进箩筐里,挑着去了公社的打米机房。

陈福香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她才不出去玩呢。建永哥说,她已经长大了,以后就她跟哥哥俩一起生活,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得帮哥哥分担一些活,不然哥哥会很辛苦的。

可是分担什么呢?挑担子她不会,盖房子她也不会,修水库好像也不行……

陈福香有点沮丧,感觉她就像梅芸芳所说的那样,她是个累赘,只会吃饭,拖累哥哥。

有了,忽地她的眼睛一亮,蹭地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山上跑。

陈向上在跟一群小孩玩躲猫猫,看到陈福香从他身边路过,连忙从草垛里钻出一个头,小声喊她:“福香,福香,你去哪儿,过来咱们一起玩躲猫猫。”

“不要,那是小孩玩的,我已经长大了。”陈福香拒绝。

她以后才不要跟他们一起玩了呢,没看一起玩的都是鼻涕娃吗?

什么叫小孩玩的?前几天他们不还玩得好好的吗?陈向上摸了摸脑瓜子,感觉自己受到了小伙伴的鄙夷。本来想找陈福香理论两句的,但她已经跑远了。

陈福香一口气跑到平安寺。

平安寺的尼姑们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全都下山还俗了,寺庙空了下来,风吹日晒雨淋,又没人修缮,破败得很快,房屋都塌了,只有主殿还在。但主殿也在前一阵被学生们给破坏了,仅剩的那尊佛像被砸了,房子也被推倒,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看到曾经的家变成这样,陈福香心里有点难受,堵得慌。她恋恋不舍地摸着被打翻在地的香炉,心想,这些学生娃子还真是坏,房子好好地呆在山上,又没碍着他们,他们砸房子和佛像干嘛?

缅怀了一会儿自己曾经的家园,陈福香走到墙角边的那棵有几百年的老槐树下,动手扒了起来。

她记得,曾经有个小尼姑跟一个经常来上香的书生好上了,两人计划私奔,小尼姑藏了好几锭银子在这棵槐树下,准备走的时候带上。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书生没来,小尼姑天天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眼睛都差点哭瞎了,消沉了几个月,她下山历练去了,走的时候好像忘了银子藏在这儿,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好几百年过去了,小尼姑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寺庙也破败了,人都走光,这银子就应该是她的了。

陈福香费劲儿地搬开石头,又把沉积在上面的石子拿开,总算看见了湿润的土壤。可惜她跑得急,没有锄头,陈福香试了一下手指,地面太硬了,手指头挖不开。

她起身折了一段树枝,插进土里,一点一点地把土刨开,废了老大的劲儿,总算挖出了一个筲箕大的坑,可却没找到银锭子。

她记得当时小尼姑明明没有挖多深的啊。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殿外看着呢,也没人来取走过银锭子,这银锭子跑哪儿去了?

“吱吱……”

一道灵活的身影从树枝上滑了下来,栗子跳到陈福香的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像荡秋千一样,甩了两下,然后跳到了地上,坐在土坑里,抬起头望着陈福香。

陈福香现在正着急呢,哪有功夫陪它玩:“栗子,你让开,一边玩去,我找银锭子呢,哥哥要建房子,没钱很着急。”

栗子抓住树干,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上了树,倒挂在树干上看着她。

盯了一会儿,知道她是怎么弄的后,它嗖地一下跳了下来,两只手在土里刨啊刨,几下就被它刨到了硬邦邦的岩石。

陈福香见了,连忙叫住它:“栗子,别刨了,下面是石头。”

“奇怪了,银子呢,明明在这儿的。”

栗子被她拉了起来,抓住她的一只手,又蹦到了石头上,差不多跟她齐高,然后拉着她的手,围着她转圈圈。

陈福香被它绕得头晕:“栗子,你别转了,我想事情呢,你安静地坐会儿好不好?”

栗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像人一样,盘腿坐在石头上,只是一颗脑袋还不安分,晃来晃去的。

陈福香不理它,蹲在槐树下,苦恼地皱着眉。没有钱,哥哥就没法建房子,他们就没地方住,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只老鼠刨开了土,从底下爬了出来,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刨了刨槐树露在外面的一截树根。

陈福香恍然大悟:“银子在树根下面?对哦,这么多年过去了,槐树长大了好几圈,原来藏银子的地方被树根给盖住了,是我找错了地方。谢谢你小老鼠。”

她轻轻在小老鼠的头上一点,这只小老鼠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小脚踮起,用脑袋蹭了一下陈福香的手心,然后飞快地从原路钻回了洞里。

不多时,一排小老鼠钻进了洞里,不停地往外面扒土,不知过了多久,推出来的土里混了一个银锭子,不过这银锭子表面已经氧化了,颜色看起来有点暗,没有当初那么光亮。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五个银锭子都被小老鼠们给扒了出来。而这些小老鼠也累得不轻,一只只毛都汗湿了,趴在地上懒洋洋的,似乎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辛苦你们了。”她伸出手,积攒了一千多年的香火愿力缓缓从指尖溢出,渗入小老鼠们的脑袋里,它们就跟磕了仙丹灵药一样,一扫先前的疲惫,精神奕奕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陈福香一眼,重新钻回了洞里。

告别了小老鼠们,陈福香站了起来,问在一边玩树枝的栗子:“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今天我跟哥哥搬出来住了,栗子,你以后就可以跟我在一块儿了哦。”

“吱吱……”

当然要。

他蹦跶着,比陈福香还跑得快,在山间的小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抓起树枝玩,一会儿捡石头吓躲在窝里的乌鸦。

一人一猴慢悠悠地下山,闲适安逸,殊不知陈阳在山下到处找她。

陈阳打完米回来,在保管室里没看到人,外面小孩玩的地方也没找到,一问才听陈向上说她可能是上山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阳急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还在山上,待会儿要是天黑还没下来,黑漆漆的,他们上哪儿找人去?

找不到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又穿得单薄,呆在上山就是幸运地没碰到什么凶猛的野兽,也会冻坏身体。

他脚步一转,赶紧往上山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就跟放学回来的陈燕红兄妹迎面撞上了。

陈燕红兄妹俩还不知道今天家里发生的事,看到这个大哥都很高兴。陈小鹏更是老远就兴奋地喊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啊?”

以前陈阳希望他出去干活时家里的几个人能善待福香,礼节做得很足,面子上一碗水端平,每次回来都会给三个弟弟妹妹带礼物,也不贵重,就一人几颗水果糖或者是一个水果、饼干之类的小零食。

不过这些东西对农村孩子来说已经很稀奇了。所以每次陈小鹏都很盼着他出去干活回来。

但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陈阳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多说,越过他们往山上走去。

陈小鹏是个没眼见力的,竟没看出陈阳对他的不待见,拔腿追了上去:“哥,哥,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好在,他没追几步,陈阳就停了下来。

因为陈福香过来了。

她左手拎着一小捆干柴,右手提着一只肥嘟嘟的兔子,身边还跟了只蹦来蹦去的猴子。

“卧槽,傻子,你怎么抓到兔子的。”陈小鹏看到眼前这一幕,激动地说。

听到他的称呼,陈阳阴沉的视线瞥了他一记,然后上前接过陈福香手里的干柴和兔子:“不是让你跟向上他们玩吗?怎么一个人上山了?”

陈福香摸了摸口袋,里面沉甸甸的,她好想告诉哥哥,他们现在有钱建房子了,可那个讨人厌的陈小鹏还在这里。要是被他看到,他肯定会像以前抢她东西那样把他们的银子抢走。

陈福香按住口袋,撒了个小谎:“我上山捡柴啊,走,哥哥我们回家。”

“好,回家。”陈阳将柴也放到右手上,腾出一只手牵着妹妹就走。

陈小鹏垂涎三尺地跟在后面,眼珠子一直黏在那只灰色的兔子身上。这么肥的一只兔子,今天晚上可以随便吃肉了,他咽了咽口水,忽然发现陈阳走的方向不对。他连忙在后面喊道:“哥,走错了,咱们家在这边,你往哪儿去啊?”

陈阳没回答他,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听到这话,笑嘻嘻地说:“陈小鹏,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跟你们分了家,以后不跟你们一起住了,当然不跟你回去了,你也别惦记那只兔子了。”

“不可能,你胡说,我哥都还没结婚,分什么家。”陈小鹏下意识地反驳,村子里分家都是儿子多,娶了媳妇生了小孩住不开。他们家他还小,他哥也没结婚,分什么家?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他有肉吃。

小孩们见他不信,乐了,嘻哈大笑:“你还不信,你哥都去公社把你爸告了。公社已经把你爸给抓走了,不信你回家看,你妈在家里哭呢!”

见几个小孩说得认真,陈小鹏隐隐意识到了这恐怕是真的。他扭头抓住陈燕红:“他们说哥跟我们分家了,怎么办?”

陈燕红比他还懵,比他还不知所措。

见从她这儿找不到答案,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的陈小鹏扭头追了上去:“哥,你等等,你等等,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分家?我们不要分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不是毫不知事的孩童,隐隐知道,家里哥哥才是挣钱的主力。要是哥哥不在家了,他还能有肉吃吗?旁的不说,今晚这顿兔肉肯定就没他的份儿。

陈阳回头看着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陈小鹏,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下地插秧挖地割稻谷了。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要分家。”

陈小鹏看了一眼旁边的陈福香,愤怒地说:“是为了她对不对?哥,你一直都偏心她,向着她,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亲弟弟啊。”

“福香只有我偏心她,你还有父母、姐姐偏心你。陈小鹏回去吧,以后我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家人了。”陈阳冷漠地说。

同样是骨肉至亲,但他跟福香从小失母,两人先是跟着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又一起在后母手下讨生活,其中的艰难岂是泡在蜜罐里的陈小鹏能理解的。这样相扶相持相依的感情远胜一般的手足。陈小鹏拿什么跟福香比较?拿他那个两面三刀,欺负他们的娘吗?

陈小鹏还没经过社会毒打,好面子,见陈阳竟这么承认了福香更重要,恼羞成怒:“分就分,谁稀罕,你选那个傻子,有你后悔的。”

说完,他扭头就往自己家走。

陈燕红看了一眼陈阳牵着陈福香的手,眼底闪过一抹羡慕和嫉妒,随即默不作声地跟上了陈小鹏。

陈小鹏虽然放了狠话,但心里其实并不痛快,还一个劲儿地在抱怨:“姐,哥也未免太偏心了,你说是不是?那个傻子有什么好的,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可哥却一直向着他……”

陈燕红没作声,只是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以后没了陈福香这个讨人嫌的,她在陈家的地位就尴尬了,毕竟她是梅芸芳带来的,不是陈老三亲生的,又是个女孩,在家里肯定比不过陈小鹏。没了陈福香兄妹俩在前面挡着,以后她就是家里地位最低的那个了。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门,梅芸芳就拉长着脸:“放学了不早点回家,在外面瞎晃悠干什么?燕红,放下书包,把篮子里的饭给你爸送去。”

关在公社的人,都是自己家里送饭,公社可不管吃喝。

陈燕红看了一眼暗淡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说:“妈,能不能让小鹏跟我一块儿去。”

他们家离公社有好几里,回来的时候天肯定黑了,黑乎乎的她一个女孩子,她妈就不担心吗?

梅芸芳心里正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剜了她一眼:“这点小事也要让小鹏跟着你,你没长腿啊?”

果然,她只会被排在弟弟和继父后面,陈燕红默默地进屋放下了书包。

那边陈小鹏连手都没洗就掀开锅盖:“今天吃什么……又是南瓜饭,全是南瓜,妈,你下回多煮点米嘛!”

“多放点米,你拿米来啊?家里就剩一点谷子了,要吃到明年九月,不想顿顿吃玉米糊糊老菜帮子就省着点。”梅芸芳没好气地说。她不想多煮点米啊,要家里有啊。

陈小鹏嘀咕:“家里不还有两麻袋谷子吗?”

“没了,被陈阳那个讨债鬼分了一袋走。”梅芸芳提起就火大。她梅芸芳活了这把年纪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什么?他还分了谷子?”陈小鹏不干了,“妈,那个傻子今天在山上抓到了一只兔子,他们今晚肯定会吃兔子肉,我也要吃。”

梅芸芳生气地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你自己去吃啊,跟我说作什么?我能管得了他啊?”

陈小鹏悻悻地撇了撇嘴,他不是怕陈阳吗?

见他真就这么怂了,梅芸芳心情更不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货,跟你窝囊废爹一模一样,让你去吃肉你都不敢,怕陈阳干什么,分家了他不还是你哥。”

陈燕红拎着篮子出门,听到背后母亲愤怒的声音,心里很是惶恐,这才分家的第一天呢,家里就这样,以后恐怕没什么安宁日子了。

更关键的,没了陈阳挣工分补贴,陈老三他们两口子挣的哪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学,在她和陈小鹏之间选择,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选谁。

如果不能上学,她就没法进城,明年就得下地干活挣工分,然后说亲嫁人。她不想种地,当农民太辛苦了,辛苦一整年,晒得跟黑炭一样,遇上年景不好还要饿肚子。

她要上学,她要进城!

陈阳为什么不是她亲哥,不然他一定会供她念书的。

陈燕红怀着怨恨、嫉妒、不平、惶恐等复杂的情绪,快步往公社跑去。

——

保管室,陈福香蹲在屋檐下烧火,只有一个陶罐,做不了复杂的吃食,所以晚饭他们就煮粥。大米淘洗干净放进去,掺上水,熬煮了一会儿,米粒变得软烂,陈阳让陈福香把洗干净的那把白菜切成丝丢进粥里,再加一勺猪油,放一点毛毛盐,香气飘出来,足够馋得人流口水。

咽了咽口水,陈福香挪开目光,看着院子里杀兔子的陈阳。

陈阳非常利索地杀死了兔子,剥掉兔毛,将兔子洗干净,放在盆里,然后拿着兔毛进去,贴在保管室的土坯墙上:“兔子毛很暖和,过阵子干了让四奶奶给你做个围脖或者手套,你喜欢什么?”

“都不要,我想做鞋垫,垫在鞋子里,脚就不冷了。”陈福香摇头。这张兔子皮做围脖或是手套只够她一个人,要是做鞋垫,就可以做两双了,哥哥一双,她一双。

陈阳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笑着点头:“行,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陈福香高兴了,指着新鲜的兔子肉说:“哥,我们把兔子拿到四奶奶家吃好不好?四奶奶做的红烧兔子可好吃了。”

“这么晚了,下次吧。”陈阳没答应。这是给四奶奶惹麻烦,要是被梅芸芳知道,她铁定会去四奶奶家门口骂得很难听,这个女人一贯欺软怕硬。

陈福香拨了一下火:“可我们没有锅,怎么吃呢?”

“这个哥有办法,咱们今天吃烤兔子。”陈阳早想好了。

他把陶罐拿开,然后用木棍在火堆前竖了个架子,将抹好了盐和一点辣椒粉的兔子放到了火上烤。兔子肉很瘦,浑身没有一点肥肉,烤得太干吃起来会比较硬,但他们手里没有什么调料,琢磨了一下,陈阳用勺子刮了一层薄薄的猪油刷在兔子肉上,油滋滋的,说不出的香。

陈小鹏躲在保管室外的自留地里,口水都流了。

放了猪油的白米粥,烤得喷香还刷了猪油的野兔,分了家他们也吃得太好了。

看到陈阳撕下了一条兔子的后腿,递给陈福香。陈小鹏再也忍不住了,摸了摸肚子,爬起来,跑进保管室的院子里,乐呵呵地跟陈阳打招呼:“哥,姐,才吃晚饭呢!”

陈阳睨了他一眼,这回知道叫“姐”了,可见他也不是不懂,不过是没把福香当会事罢了。连家里最小的孩子对福香都是这个态度,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看到他,陈福香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碗。

看到这个动作,陈阳便知道,以前他不在的时候,陈小鹏没少抢福香的东西。

他懒得理这个小子,扯了一条兔子的前腿叼在嘴里,然后将剩下的烤兔子直接拿回了屋,出来时,还顺手拉上了门。

吃不完都不给他吃!陈小鹏又生气又委屈,觉得陈阳做得太过分了,撅着嘴站在一旁生闷气,每次这样他妈都会哄他。

但陈阳不是他妈,可没闲心哄陈小鹏。他端起碗就开始喝粥,不一会儿,陶罐就快要见底了。

眼看都要吃完了,两人都没分点给他的意思,陈小鹏绷不住了,捂住肚子委屈地说:“哥,我还没吃晚饭呢!”

“那就回去吃。”陈阳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

一顿饭是没什么,但有一就有二,只要今天这顿让陈小鹏吃了。以后他铁定三天两头到他们这儿打秋风,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把陈燕红、陈老三也慢慢带来。

那他分这个家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坚决不能开这个头。

为了吃肉,陈小鹏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装作没听懂他的拒绝,死皮赖脸地说:“我妈身体不舒服,没做饭。哥,我好饿,让我吃点吧!”

说着他就要去端陶罐,但被陈阳眼疾手快,先一步单手提起了陶罐:“陈小鹏,我们分了家,以后就是两家人,各过各的,你饿了回自己家吃。我们做的饭只够我们兄妹俩,没有多余的匀给你。”

说话的同时,他将陶罐倒立,把里面剩下的粥都倒进了陈福香的碗里:“吃饱晚上才不会冷,快点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这跟对他完全是两个态度,陈小鹏到底年纪小,脸皮薄,被这一刺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了。

陈福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哥,他为什么哭啊?是因为没给他吃饭吗?可以前他们不给福香吃,福香也没哭啊。”

“所以是他太脆了,一个男子汉还哭鼻子,连咱们福香都不如。”陈阳摸了摸她的头,“还想吃兔子肉吗?我再给你拿条腿。”

陈福香摇头:“饱了,不要了。”

“好,那哥哥烧水给你泡脚,你把碗放在一边,待会儿我洗。”他提着陶罐去井边刷干净,又装了一罐子的水回来放在火上。

仓库又空又大,比较凉,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在等待烧水的间隙,兄妹俩干脆坐在火堆旁聊天。

聊着聊着,陈福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口袋,硬邦邦的,这是什么……哎呀,她忘了把这个给哥哥了。

陈福香赶紧把下午挖的银锭子掏了出来,献宝一般捧到陈阳面前:“哥哥,咱们有建房子的钱了。”

银子!陈阳瞳孔骤然一缩,眼睛快速地扫了四周一圈,然后站起来把陈福香拉进了仓库里,飞快地关上了门。

“你从哪儿来的银子?”陈阳的声音压得极低。

陈福香指了指后山:“在平安寺那棵大槐树下挖的。”

陈阳拿起银锭子端详了一阵,是银元宝,不是大洋,那应该是更早以前的东西。可能是不知哪个朝代的尼姑或是香客埋在树下的,年代很久了,拿了应该也没关系。

“福香,有人看到你挖银子吗?你没对其他人说过这事吧?”陈阳紧张地问。

陈福香摇头:“没啊,山上就我一个人,下山就碰到哥哥了,我只告诉了哥哥。”

“那就好,记住了,这件事是你跟哥哥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能说,知道吗?”陈阳不放心地叮嘱。

陈福香乖乖点头:“嗯,我听哥哥的。”

虽然她很乖巧地答应了,可陈阳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晚上躺在床上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福香的运气好得过分,山上就能抓到野鸡野兔,甚至是野山羊,今天晚上更离谱,一下子挖了这么多银元宝给他,建房的钱都不愁了。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隐隐有种感觉,发生在福香身上的事远不是运气这么简单。

他不可能一直盯着福香,总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万一哪天被别的人发现了福香这诡异的运气怎么办?

所以得让福香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控制自己。

但这就涉及到她的教育问题。本来他是准备等房子建好了,搬进新家后再想想怎么教育这个妹妹。毕竟他也不过是个18岁的年轻人,完全没经验,不知该从哪方面下手。

但现在看来,这个事刻不容缓,得提前提上日程。

——

次日吃过早饭,陈阳就去找了陈大根。作为小队长,他是小队里比较有见识的人了。

但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扛一百斤大石头都不虚的陈大根。

摸了摸后脑勺,他说:“这个,我也没怎么管,大的带小的,到了年纪就上学,这孩子自己就长大了呀,还要怎么教?村里的孩子不都这么长大的吗?”

“福香的情况不一样,她以前的是脑子烧坏了,停留在了四岁的年纪。这次回来,我发现她好像变聪明了许多,可毕竟缺了十几年,很多道理她都不懂。我希望她能多懂一些道理,这样我要是有事外出几天,我也放心。”陈阳说一半藏了一半,没提陈福香的异常。

这可问住了陈大根:“要不你教福香识字读书?不是说书上有很多道理吗?咱们的娃也都是丢到学堂让老师教的。”

好像也有道理。陈阳点头:“那大根叔,把你们家里不用的小学一二年级的课本借给我用用吧。”他也只念完了二年级,再往上的课本,他也看不懂了。

陈大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回去就让儿子把小学的课本翻了出来,给了陈阳。

陈阳为了让妹妹认真学习,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又去供销社买了一个本子和一只铅笔,还买了二两不要票的水果糖。

回到家,他把课本、本子和铅笔摆在木板上,对陈福香说:“哥哥教你认字,等认识了,你自己在本子上写一写,要是晚上我回来考你都记住了,我就奖励你一颗糖,好不好?”

“好啊。”乖乖坐在一旁。

陈阳打开了旧课本,指着开篇的第一页说:“你跟着我念,毛XX,像太阳,他比太阳更光亮,小兄弟,小姐妹,大家一起来……”

“唱歌!”见她哥久久憋不出来,陈福香顺口接了一句。

陈阳扭头,瞪大眼:“福香,你认识字。”

“这个,这个,我就不认识。”她指的是“着”、“阳”、“一”这几个字。

其实她识字,以前时不时地有人会在香炉前焚手抄的佛经。尤其是有个老太君,每次烧的时候还要念一遍,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不就认识了。

但以前佛经上最生僻的字她都认识,可现在哥哥随便拿一本出来,她却好多都不认识。

陈福香不大满意,觉得自己变笨了。

但陈阳不这么觉得,他妹没上一天学,竟然能认识这么多字,简直是个天才,她要是小时候没生病,好好念书,现在成绩肯定比陈燕红好多了。

“那这句话呢,你认识吗?”激动地陈阳翻开书考陈福香,想看看自己的妹妹到底认识多少字。

结果竟然把他吓了一跳,他拿过来的两本书上的字,她大部分都认识,甚至连好些他都忘记了的字,她却认识。

“福香,你怎么会认字的?”陈阳疑惑极了。

陈福香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听寺里的尼姑说人都很怕精怪,要是哥哥知道她是精怪,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见她迟迟不回答,陈阳欢喜地自己找到了答案:“是不是跟着陈向上他们一起玩,见他们读书做作业跟着学的?”

陈福香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陈阳很高兴:“这些小子倒是干了些好事。”

只是,他本来是打算教她的,可现在妹妹识的字比他都多,他还怎么教?妹妹教他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