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岳这话有一语双关之妙。
他是白虎一族新任的族长,年纪轻轻,却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很稳当。虎族血性大,不比其他三家安稳,老族长战死之后他们内部撕了很久,阳岳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老臣的血,才能顺利接任。
不知情的都敬阳岳坦坦荡荡,继位是顺理成章,有不少人恭喜,知情的如敖暻,还会揶揄他是个蔫坏的。
他揉着怀中小老虎将将翻过来的圆肚皮,表情就似晒太阳般慵懒,语气也有点软绵绵的:“如此风流,倒是我看错你了。”
“我这算哪门子的风流。”敖暻拉着洛基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看着桌上的菜色撇了撇嘴,“她欺负我的人,难道我还要让着她?”
天下没有这被打脸还要生凑上去叫人打另一半的,就是有,那也贱得出奇了,她一个龙族公主,更犯不着给爱蹦跶的小虾米面子。
“哈,说的也在理。”阳岳一咧嘴。
“也是头一回见这么浮躁的。”敖暻扫了一眼殿外,浮风还在那垂头跪着,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修道之人,不应该平心静气些吗?”
天庭里脾气大如太上老君,见了什么稀罕事也不过瞥一眼,吹胡子瞪眼也是因为药童贪睡浪费了一炉丹药,少有跟别人争执的。像浮风这样的,敖暻还是头一回见。
不是说修道最忌七情六欲吗?
阳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此时放在鼻端嗅了嗅,不以为意:“能渡劫,一是道心坚韧,二则……还得要命硬。说不定是个幸运的呢,再说,都已经飞升成仙了,放飞自我的还在少数吗?”
想也知道这外族人能好端端进了南天门绝不是简单人物,那浮风仙子方来天庭赴宴太激动,一时没了脑子罢了。
他上下打量了洛基一眼,心里暗笑这蓝颜不一般,随即又有点泛酸:敖暻脾气渐长,但以前还是小不点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这么好待遇。
“怪讨人嫌的。”敖暻轻哼一声,随即又看向阳岳怀里的小老虎,“一阵子不见,你连儿子都有了?”
“我清白受损啊。”阳岳假惺惺地叹了一声,“这要是我儿子,还能不趁着摆酒宰你一顿?”
“也是。”敖暻点了点头,反而把阳岳给噎了一下。
“这小东西是他们从秘境里捡来的,怕是母虎出了什么意外,一直也没回来,就带回来了……来的时候饿得都叫不出声了,现在倒能吃能睡,眼见着圆了一圈。”
敖暻伸出手去捞那小老虎:“白白胖胖的多可爱,给我抱抱。”
蓝膜未退的小老虎对于换了个人抱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对,它只是耸着小鼻子嗅了嗅敖暻身上的味道,奶声奶气地打了个哈欠,咂了咂嘴又开始打盹。
“还真是个小懒虫。”
两人的声音不期然重叠在一起,敖暻倒没在意,只是用指尖挠着小白虎头顶的软毛,一脸的温柔。
阳岳的金眸闪了闪,却又撞进一双碧绿的眸子里,那一泓碧绿极冷,比珠峰上的雪还要危险。
他扬起一个温煦的笑容。
洛基放在桌下的手攥成拳头,他原以为今天只是寻常饮宴,却没想到一来就碰上了颇有威胁的阳岳,两人隔着一个敖暻用眼神较劲,这位白虎族长看起来游刃有余,而他这个正牌恋人背后都要被汗浸湿了。
监兵神君被人奉为杀伐之神,阳岳又是从刀光剑影里继任的,威吓力非同一般,好在洛基也是正经的王族,又有敖暻的真心喜欢作为底气,虽然气场上有些落了下乘,却并不担心他的小姑娘会转投别人的怀抱。
“你们两个来得倒早。”一道声音就这么接近了四方神的席位,敖暻和阳岳同时起身向新来的四人见礼。
当先走来的是一名相貌老成的中年男人,下巴上留了一撮黑色的胡子,一双黑色眼睛亮得惊人。他穿着一袭鸦青色的直裰,腰间系青金色革带,脚下的皂靴和旁人并无多少不同。
他左肩上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这小童穿着白色上襦并黑色袴褶,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半臂,头发则小大人似的用一只黑色发冠束住,脸上满是笑意。
“我们也是刚落座不久。”阳岳笑了笑,“还是您们来得及时。”
“有一阵不见,感觉小丫头这是长高了?”雀玹倒是先和敖暻搭话,她和敖逴是至交,算是看着各个龙族子弟长大的,自然也很疼爱这个小妹妹,今日她亦作男子打扮,一袭火红广袖长袍,衣领和袖口绣着金色的火焰,袍摆则是相对绣着两只展翅飞翔的金色朱雀纹样。
“近期跑动得多了,兴许蹿了点个头……也可能是我今天做男子打扮,所以身高上作弊了。”敖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别说,这小公子还挺俊俏。”雀玹上下打量着敖暻,语气玩味,“这要是早个几千年,我还得担心这趟会不会多个情敌,那可是左右为难了。”
“跟小殿下说什么呢。”旁边的女子好笑地用手戳了她一下,“就你这霸道劲儿,谁敢和你抢。”
雀玹可是能和天道厮杀以反抗“天道规则”的第一刺儿头,要她因为敖暻是老友最宠爱的小妹而将黎嫮清拱手相让,不用想都知道没可能。
她看中的人,就一定是她的。
“雀玹姐姐可别开玩笑了,”敖暻笑嘻嘻地把洛基领到身边来,“您就是真舍得把道侣让给我,我也不敢要啊。”
这辈子有洛基一个就足够啦。
“噢……这就是你先前带去龙宫的那个小子?”
雀玹显然对洛基这个外族人有所耳闻,面对他的时候倒也十分和蔼:“我前阵子去龙宫,敖逴说你有了一名伴侣,还带回去给他们看了。”
“是,就是他。”
洛基非常恭敬地垂下头去:“久仰陵光神君大名,我是来自阿斯加德的洛基·奥恩,是敖暻的伴侣。”
“唔。”雀玹进门的时候就扫量过这个异族男孩,撇开那格外显眼的蓝皮,他确实长得很不错,和敖暻站在一起看着也颇般配。
“好好珍惜。”她这话也不知是冲谁说的,但也对两人都适用,虽然反应平淡了些,洛基和敖暻也还是好好地谢过了。
四灵齐聚一堂,衬得这一片区域都金光闪闪,不少仙人都忍不住侧目,虽然在场的大罗神仙不在少数,但四灵毕竟还是更难得见。
“门口那个,我听说是你罚的?”那个小男孩忽然提起。
“大早上的就犯浑,帮她醒醒脑子罢了。”敖暻的语气很平淡,“如此浮躁,也不利于修行。”
“不过今天是王母举办的宴会,那么一个人跪在门口也不好看。”男孩有些温吞地说着,他看起来并不很在乎敖暻的决定,也不是为那个素未谋面的仙子求情,只是随口提议。
灵霄宝殿外不住有其他仙家路过,浮风现在跪在那里思过,是有些落了王母的面子。
“看在执明神君的面子上,今日且饶过她了。”
敖暻对一旁的宫娥吩咐了几句,她们便去殿外把浮风给扶了起来。
总算解放了的浮风虽然腿还有些发麻,却还是支撑着来向敖暻告罪谢恩——她知道这个蓝皮肤的外族人是孟章神君的伴侣,现在心慌得擂鼓一般,全身都在打哆嗦。
“清醒了?”敖暻手里拿着一块月饼,旁边洛基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橘子。
“……是,多谢神君助我,业障已经去了。”
“业障?”
这倒是出乎意料,敖暻愣了一下:“什么业障?”
“小仙是误食了肖似荀草的毒物,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喜怒无常,自己的住处都砸了个面目全非……”
浮风仙子精通药理,时常下界采摘草药,除去己用以外,也会云游义诊,在散仙和凡人中也颇有名望,原不是个狂妄跋扈之辈,却在几天前采药时,误服了长得极像荀草的毒草,顿时性情大变。
“本也趁着稍微清醒的时候去附近找解药,却遍寻不见,中秋节宴亦不敢不来,以至于冲撞了神君,实在羞愧。”
敖暻命令的那一句不仅让她双膝触地,控制着她的那种东西也随之消散,几乎在刚跪下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恢复清醒,是以浮风对敖暻感激不尽。
“既然是误会,此事就揭过去吧……不过,什么毒草竟然有如此效果?”
“荀草方茎三叶,极好辨识,小仙从未认错过,那天想食来美容,在青要山寻到的药草也是方茎三叶,但食后功效截然不同……这等东西小仙从未见过,以往采药也是没遇到的。”
“许是别处吹来的种子,恰巧和荀草相像呢,下次小心点也就没事了。”众神都没把这当回事,毕竟山海秘境的奇兽异草无数,踩雷已经是家常便饭,精通药理如太上老君也不免有手滑的时候。
他们对浮风安慰一二,她才往另一边散仙的宴饮处去了。
“人常说,这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到了这儿,连东西也是不能乱吃的。”阳岳一壁笑着,一壁伸手去挠小老虎的脑袋。小家伙还在敖暻怀里赖着,似乎很是舒坦,殊不知自己已经引出了两个男人的矛盾。
“还没问你呢,给它取名了吗?还是你不打算给它开灵智了?”
“现在还小,不急着开灵智。”阳岳顺着小老虎的毛发,把它身上的黑色条纹梳理得边缘更加规整,“我是个粗人,起不了什么文绉绉的,他被捡到的时候已经饿得快死了,现在能活过来也是自个儿争气,就叫阳铮。”
“阳铮……”敖暻将睡眼惺忪的小白虎架到面前,嘴角溢出一声轻笑,“现在这幅软绵绵好欺负的样子,和你起的名字可差得有点远啊。”
“它很快就会长成打声喷嚏就能吓得人双腿发软的大老虎。”阳岳对敖暻的调侃不以为意,“你出生的时候不也跟个小虫子似的。”
“……你才是虫子!”女孩顿时炸毛。
“好了,把小老虎还给家长吧。”洛基总算忍不住,开始和一只还没断奶的老虎争宠,顺带着排挤潜在情敌,“万一它很快长成用打喷嚏吓唬人的大老虎可就不好了。”
“……”
敖暻很配合地把小老虎送回阳岳那边,并且看着他憋屈的表情感到非常愉快。
不太敏锐的恋爱第六感在此时也让敖暻隐约察觉到了空气里的酸味,她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和旁人说笑,有点忽略洛基的存在,立刻将半个身子都转向自己的恋人,一双金色的眸子犹带笑意,虽然做男子打扮,这翩翩少年郎的外形也没有减弱她对洛基的吸引力。
他凑到敖暻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柔嫩的脸颊,声音低沉,每个单词都像一只柔软的小钩子,勾得人心阵阵发痒。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今晚可以努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