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敖霆满眼都是自家小妹妹,完全不想去看旁边那个男人。

都是黑发绿眸,这个外国小子看着怎么就恁地讨人嫌呢?

他满心挑剔不满,压根不打算问八妹旁边这人是谁。

爱谁谁,管他什么王子公主,就算是国王也不能肖想八妹!

敖霆方才正在和外甥睚眦、狻猊在宫中演武场斗剑,顺便小饮怡情,刚知道敖暻带了个外国男人回来的时候,手下一用力就捏碎了一个青铜酒爵,杜康酿的松风倦当即洒了满手,他一甩手,抄起巨阙剑就冲了过来。

要不是嘲风好言相劝,他说不准就一剑劈死这个诱拐良家小龙女的外国崽。

禽兽!我妹妹才一千二百岁!

他把娇小的妹妹抄着腰抱起来颠了颠重量,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宴席已经备下了,都是你爱吃的好菜,是囚牛他们几个小的张罗的,我们都没能插上手。”敖逴坐在位置上笑道,“他们先前东奔西跑地在我面前蹿个没完,这会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睚眦和狻猊方才同我在演武场习练,他们两个知道暻儿回来,许是找兄弟几个一道回去换衣裳了。”因为敖霆是直接从演武场赶过来,所以身上的甲胄都没有卸下,显然他们之间的比试并不仅仅是拿剑比划两下那么简单。

“小姑!”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异口同声的呼唤,洛基回头一看,好家伙,一群相貌堂堂的少年郎都奔了进来,纷纷洛基面前站住,一双双或细长或溜圆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打量着他。

洛基被他们看得背后发凉,不得不抬手主动招呼:“……嗨?”

还是一名白衣少年先开了口,不过由于敖寧,洛基总觉得这温文尔雅的模样是假象。

“想必先生就是我小姑请来的远客了,幸会。”少年拱手一拜,声音温吞,“晚辈囚牛,是三皇子煜的大儿,这几位都是舍弟舍妹。”

“啊……幸会。”洛基犹豫着和面前的少年们分别行了阿斯加德的礼仪,心想这里只有一群男孩子,哪来的女孩?

“嘻嘻,大哥,他说华语可真别扭。”

“小貅,不得对客人无礼。”意外的,方才还一副团宠样子的敖暻竟然开口责备了说话的人。

从这群少年里立刻挤出来一名梳着两只朝天揪的男孩,灰色的头发用绿色发绳绑了,下面坠着两只小金锞子,跑向敖暻的时候两个金锞子碰撞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身后跟着另一个男孩,同样的打扮,但是走起路不紧不慢的,看起来十分文静。

“小姑!”当先那男孩跳起来紧紧抱住了敖暻,脸贴脸的蹭了蹭,“先前你都不告诉我在哪里修行,可想死我了~”

“哎呀你这个皮皮貅!”敖暻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很高兴,跟男孩紧紧抱在一起,这时候第二个出来的男孩才走到她旁边伸出手:“我也要抱抱。”

被敖暻抱着的小男孩脸上有一团婴儿肥,一双金棕色猫眼十分灵动,当他转过头来看着洛基的时候,眼中分明带着挑衅,而另外一个只顾着抱敖暻,完全没看洛基一眼。

洛基看着那充满攻击力的神情,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这是我小侄子貔,这是小侄女貅。”敖暻歪着头向洛基介绍道。

“……侄女?”

洛基仔细打量了貅一番,总算在眉眼间看出了点女孩的样子,心里瞬间安慰了不少。

不过想想,哪怕是侄子也不能跟敖暻发生点什么,顶多也就是跟敖暻关系好,所以说才有些敌视她罢了。

“小貅,方才太没礼貌了,还不跟叔叔问好?”

“……叔叔?”洛基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宛如二八年华的少女逛街时惨被同龄人叫阿姨。

尤其是面前这些少年说不准比他年纪还大好几轮,自视年轻俊美的阿萨王子觉得自己瞬间老成了奥丁他爹。

“我是他们的小姑,你要是跟我一个辈的,可不就是叔叔么?”敖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还想当哥哥?”

“……不了。”洛基可不想跟敖暻乱了辈分,侄子也就算了,要是按照两边的历史,他给敖暻当重孙可能都不够,这差距太可怕了,他拒绝。

敖暻平时经常说起她的长姐,但是很少说起其他的家人,洛基这么四处观望一番,就发现龙族的男丁真是非常的兴旺,一眼望过去几乎全都是男孩,所谓物以稀为贵,或许这就是敖暻受宠的原因,这整个宫殿里女孩数一数也不超过一只手。

眼见着正殿里的人越来越多,洛基身边的气氛也越来越奇怪,哪怕他脸皮再厚也很难在被各位神兽大佬围观的状态下轻松笑出声来——他还记得刚一进来时感受到的那种威压,别说洛基了,就算奥丁站在这儿也未必不会紧张。

敖逴这一代的龙族成员总共有九位,算上一名破例计入族谱的敖凊就有十位,男女各半,子侄辈从囚牛到貔貅有十六个,但只有貅是女孩,还打扮得跟假小子一般。

看他们都向洛基见了礼,敖暻便再次开口,请他一起到殿后赴接风宴。

其实龙宫现在并没有什么处理政务的职责,施云布雨的活基本上都被天庭承包了,敖逴作为族长也就是坐在位置上听一听小龙王的汇报。龙族平时没什么大事,只有龙王需要她来分配认职的水域,另外再替年幼的敖暻处理一些信众的愿望。现在敖暻成年接过孟章神君的职责,她更是乐得清闲。

说是宴会厅,等洛基到了,才发现这里应该是个用砗磲建造的宴会亭,亭内的白色夜明珠把这里映照得犹如白昼,砗磲的彩色偏光像水波一般摇动着,抬头一望,竟能看到头顶有巨鲸游曳——这是人类终生难以得见的场景,就算是曾经游遍九界的洛基,也看得有些痴了。

“那是鲲。”敖暻走到洛基身边,向他介绍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它们投靠到东海,但不在龙宫城里活动,你看到的其实已经是数千米外的身影了。”

“那你们和它,谁更庞大一些?”

“它们吧……?我小时候总想着要长得跟它一般大,不过,直到现在还没能长到那种个头……大概再过几千年,我就能跟鲲一样大了,我姐姐应该能跟他们比一比。”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洛基并不觉得长那么庞大是什么好事,面前的小姑娘娇软可爱,他没法想象这个反差,而且就他来说,能比侏罗纪公园里那只沧龙还大就已经很壮观了。

“我也不能永远都这样呀。”敖暻叹了口气,“还有好多需要我保护的人呢,我得快点长大。”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洛基垂眸,“但是后来才发现,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有的事情长大了再面对,反而更无能为力。”

“虽然可能是环境造成的认知差异,但我觉得长大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不好。”敖暻握住洛基的手掌安慰道,“小的时候受伤害,那只能承受,至少长大了我们可以选择反击或者离开……不是逃避,而是有能力开始自己的生活。”

洛基挑眉,低头对敖暻耳语:“我这不是正在追求新生活吗?”

“咳咳。”敖暻尴尬地咳嗽两声,好在他们走在最后面,似乎没人注意洛基刚才说什么。“我姐姐在呢,注意影响!”

然而洛基的回答是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难道我们不是来影响他们的吗?”

这时大家都已经落座,敖暻顾不上害羞,连忙拉着洛基一起找座位坐下。

“咦?长姐,渊儿现在还没回来吗?”她环视一周,才发现某个小不点不在场。

这也不能怪她反应慢,龙族成员众多,方才一群哥哥姐姐侄子侄女向她围上来,中间少了个小豆丁,一时间还真不容易发现。

“渊儿?”敖逴也是一愣,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没见着这个幺弟,“这会儿时辰还早,他是不是还睡着觉呢?”

“可是我已经让人叫他去了啊。”

蚣蝮一只手支在桌上,尖锐的指甲磕得叩叩响,绿色眸子里满是无奈:“小叔也太懒了……”

“蚣蝮。”坐在上首的一名红衣男子蹙了蹙眉,“怎可妄论长辈。”

“……是,父亲。”

蚣蝮是二皇子敖烺的长子,性格活泼不拘小节,时常因为说话冒失被注重规矩的父亲斥责,敖烺的次子椒图生得胖乎可爱,却不太喜欢说话,先前和洛基见过礼就再也不吭声了,这会儿正坐在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和敖暻抱在一起的貅正好坐在洛基对面,她看起来对面前的山珍海味不太感兴趣,金棕色眸子倒映出洛基的身影,犹如一只老虎盯着兔子,满眼都是侵略性。

“你侄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洛基在桌下拽了拽敖暻的袖口,有些尴尬地低声问。

“因为我喜欢你呀。”貅显然听见了这句话,笑眯眯地回答道。

她和敖暻长得有几分像,却打扮得像个男孩,洛基心里顿时涌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男版的敖暻在对他说话似的。

“喜欢我?”

“是啊,像喜欢金子一样呢。”貅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旁边的貔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洛基,猫似的竖瞳不自觉地缩了缩,似乎并没有向客人道歉的打算。

“嗯……多谢厚爱?”洛基被拿来和金子摆在一起,听起来好像很贵重,但是配上貔貅两人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相当厚爱呢……”貅明目张胆地舔了一下嘴唇,生怕洛基感觉不到话中深意。

“暻儿,我还没问过你,在外修行得如何了?这几个月过去,可有收获?”

因为敖渊还没到,一家子便聊着天等他,坐在敖烺旁边的就是传说中风流成性的皇三子敖煜。他穿着个嫣红的大袖长衫,虽然整理得一丝不苟,衣衫的颜色却显得他有些轻浮,难怪敖暻说他惯是处处留情,以至于恐龙都跟自家有了血缘关系。

“三哥,我这第一份工作,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

“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敖煜懒懒一笑,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春情媚色,看起来格外不正经,“不过最要紧的是,你想怎么谢我啊?嗯?”

“我现在的工作是照管恐龙,他们是怎么诞生的,三哥你应该很清楚吧。”

“啊?恐龙?”敖煜一愣,顿时成了视线焦点。“那不是早就死绝了的么?”

“这不是又被人工培育出来了?他们在哥斯达黎加弄了个侏罗纪公园……这里面可全都是三哥你的风流债啊。”

“……”敖煜嘴角抽了抽,“这算哪门子风流债……我只不过是——”

“三哥,这还有外客呢,多说不雅,反正都是你的后代,就当是风流债吧~”揶揄他的是五公主敖凨,她和敖寧一样有着双沁蓝的眸子,但是颜色略淡,仿佛倒映着的是整片天空。

“是呀,可不就是因为三哥留下的这些风流债,给我的工作大开方便之门么?”敖暻笑了笑,端起酒爵,“因为三哥强大的基因,所以人工培育的恐龙也当我是小祖宗,一心想要讨好我,我才应聘成了驯龙师。给我帮了这么大忙,当然要敬三哥一杯以表感谢啊~”

敖煜无奈地端起自己的酒爵:“你这工作倒是找得好,当着祖宗还拿着钱,美得心里都冒泡了吧?”

“那当然~”

洛基听着这兄妹俩相互揶揄,四下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家子无论男女都是绝色美人,且眉眼间各有特点,气质也是大不相同,哪怕是脸盲症也绝不会认错他们彼此的身份。若是那个外貌至上的巴德尔也来到龙宫,恐怕能看花了眼。

和哥哥姐姐们相比起来,敖暻就显得格外稚嫩了,因为哥哥姐姐们都坐在前面,她侧身坐着,只留了个后脑勺给洛基,让他想起了展馆里听解说的那些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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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群穿着绯色纱裙的姑娘鱼贯而入,裙子上用金丝银线勾勒出鱼鳞似的线条,手中抱着各式乐器,中间还夹着一个金色的小豆丁。那小家伙抬眼看见敖暻,登时如小炮·弹一般冲过来,那长长的尖锐龙角还没收起来,就一股脑地撞进敖暻怀里。

还好敖暻眼疾手快,伸臂将他抱了起来:“慢点儿跑,我就在这儿呢,又不会飞了?”

敖渊是敖暻这一辈儿最小的,和她之间相差八百年,现在还不到五百岁,化成人形的时候那对龙角也隐藏不住。敖逴现在同样是不让他出海的,他被敖凊养大,常在山海秘境摸爬滚打,生性调皮爱玩,除了敖凊就是和敖暻最是亲密。

“姐姐,这个人是谁?”化成人形的敖渊除了支棱着一对龙角以外,看起来和人类的五岁小孩没什么两样,圆溜溜的黑色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明显不是华夏人的男子。“他是姐姐的道侣嘛?”

“……对。”敖暻略有点尴尬地喝了口桌上的酒。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有比我小的侄子啦!”敖渊眼睛一亮,小脑瓜一转顿时想得很远,视线也放在了姐姐的肚子上,但是伸手摸摸,发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顿时失望,“还是平的……”

“……”这话敖暻没法接。

敖渊从敖暻膝上跳下去,走到洛基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加油了。”

要知道现在子侄辈最小的貔貅都和敖暻差不多大,敖渊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比他小的侄子,就有人能陪他一起玩了。

洛基一挑眉:“好的,我一定多加努力。”

“多亲亲多抱抱,别灰心,总会有的。”敖渊奶声奶气地加油道。

敖暻闻言一口酒喷了出去,脸羞得通红:“渊儿,谁教的你这些?”

“鹿蜀教我的。”敖渊一脸无辜地看过来。

“咔吧”一声,坐在前面的敖霆又折断了一把银质的筷子。

“……咳,童言无忌,你不要见怪,渊儿还小。”敖暻有点尴尬地拽了拽洛基的袖口。

洛基心情好得很,才不会怪。

“来来来,都已经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敖逴坐在上首,执起面前的白玉酒爵道,“远客光临,本座未有亲迎,实在失礼。先自罚三杯,望客人莫要见怪。”

“不敢劳动族长大驾。”洛基也执起面前的酒爵,白玉的质感犹如膏脂,柔腻温凉,杯中的酒液泛着一点嫣红,散发着很浓的花香气。

“你远道而来,我作为家长,亲自迎接也是应当的。”

敖逴说着,十分爽快地自斟自饮了三杯,动作豪迈,一点也不含糊。

洛基不好看着敖逴自己喝,只好也跟着喝一杯,沁凉的液体甫一入口,就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滚落下去直达胃袋,随即回甘,那股花香气在齿间徘徊不散。

“这是我家八妹以往最喜欢的百雨金,是以牡丹花和樱桃、荔枝酿出来的女儿红,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喝两杯,先生以为此酒如何?”

“花香扑鼻,入口回甘,酒性也不霸道,正适合宴饮,烈酒虽然刺激,饮多了却容易失态……敖暻的酒量并不好,这个很适合她。”

“哦?你还知道她酒量不好?”

“曾经共饮过几杯猴儿酒,没一会儿就醉得趴桌上睡着了。”洛基想起当初自己和敖暻剑拔弩张的日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就不让她喝酒了。”

“那是我不想喝。”敖暻瞥了他一眼,“你可管不住我。”

“你这个酒量,连我都喝不过,还是别逞能了,免得被谁拐走了都不知道。”

“她年轻不懂事,有劳你照顾,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敬你一杯,请!”

“请。”洛基不敢不接,遥遥向敖霆举了举杯,将第二杯酒饮尽,再淡的酒喝多了也容易上头,更何况华夏的酒都有后劲大的特点,两杯酒下去,洛基自认酒量尚可也难免发晕。

他本以为这些龙子龙女会因此借着敬酒戏弄他,没想到在敖霆之后就没有了第二个站起来的,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敬酒。

心思敏感多疑的诡计之神在别人的地盘更加不敢放松警惕,时刻注意着这些人的表情,但是他们除了时不时和身边的兄弟姐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要使坏的样子。

洛基见惯了暗潮汹涌,因此并未料到龙族的做派,他们既然被列为四方神族,性格必然光明磊落,哪怕不喜欢洛基,也绝不会动用什么阴招让他在敖暻面前出丑。宁可试他的身手文采,也不会在酒桌上发难,否则不仅显得心胸狭隘,更会惹得小妹生气,这种下下之策,这些龙子龙女才不会用。

“嘎嘣嘎嘣……”

一阵脆响从洛基对面传过来,他应声望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貔貅这对双生子面前并没有碗筷,只各摆着一盘金银珠宝,拳头大的金块盛放在精美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盘里熠熠生辉,而灰发金眸的两个孩子手里正拿着金子,像吃面包一样咀嚼着,动作整齐划一,看得人分外牙疼。

貔貅以金玉为食,吞而不泄,是以被认为是招财进宝的神兽。他们的口粮就是龙宫库房里堆成山的金银珠宝,对于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没什么兴趣,倒是把金块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貅突然看了他一眼,嘴里的“嘎嘣”声更响了,眸子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洛基顿时就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就像喜欢金子一样喜欢你”。

emmm……这句话果然不是什么好比喻。

他收回视线,决定不去细想貅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代表着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朝着敖暻坐近了些。

敖暻面前正放着一只足有手臂长的龙虾,她娴熟地用尖锐的龙爪敲开坚硬外壳,然后用手一掰就脱出了整只龙虾肉,粉润紧实的虾沾上提鲜的酱油,正打算一口咬下去,就看到了吃惯宫廷大餐却对龙虾无从下手的洛基。

洛基是完全的人形,他没有利爪可以使用,然而桌上并没有别的工具供他拆开龙虾,只能看着它瞪眼。

“你吃我这份吧。”

敖暻把两人的盘子调换过来,洛基面前就被换上了满满一盘淋好了酱汁的虾肉。

“看来小妹出去修行几个月,变得更加会疼人了,我都没吃过她亲手剥的虾呢。”敖逴见着洛基眼中的欢喜之色,手里拿着半截虾肉感叹起来,“女大不中留啊……”

“姐姐~!你别闹我了!”敖暻在位置上扭了扭,满脸的羞涩,“他不会我才让给他的。”

“可不就是女大不中留,别说姐姐了,我这个当大哥的都没这个待遇。”敖霆哼了一声,语气也是酸溜溜的,“啥时候你也让大哥一回?”

“让让让,大哥要是不会剥虾,我一桌子全都让给你。”

“看看,这会儿就一点也不关心我。”敖霆摊手,“嫁了人还了得?”

“谁要嫁人啦?”敖暻小脸通红。

“嫁娶之事,还是顺其自然。”洛基笑了笑。

“也就是说你真有这个打算?”敖霙在面前的烤全羊上用刀削了一大块羊腿肉下来,洛基莫名觉得自己的腿有点疼。

“婚姻可不是说说我想娶你就能成的,你们之间需要互相了解。”

“我知道。”洛基委实也没有想得那么远,他甚至都还没有和敖暻正式在一起,只凭着自己的观察,他和敖暻相互之间的了解程度可能刚比过索尔和希芙。

“先不提别的,你在做这个打算的时候,知道敖暻对于我们全族的意义吗?”

“……她是唯一的青龙?”

“不,她不是唯一的。”敖逴淡淡地说,“她是仅存的。”

洛基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貔貅眼睛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了。

敖逴垂眸看着手里的酒爵:“世道变了,本座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也不求什么门当户对血统纯正的。你们要是真心在一起,谁也不会去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但是你要只是玩玩,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滚得越远越好。敖暻是最后的青龙,你要是敢辜负她,本座亲自杀到阿斯加德拿你的人头来哄她高兴。”

“我不会辜负她——”

“漂亮话本座听得多了,能不能做到是你的事。”敖逴放下酒爵,抬眼时投来的目光让敖暻和洛基心里都是一个哆嗦,“别以为你们两个小家伙能骗过谁的眼睛,连本座年龄的零头都还没活过,初生牛犊装什么老司机。”

“……姐姐。”敖暻搓了搓手,“你都看出来了啊……”

“你那个小眼神,也就能骗过自己了吧,”敖煜笑得眉眼里尽是风流,“哥哥可是过来人,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事,有什么事,我还能看不出来?小乖乖,你哥那些风流债也不是白得的。”

不是情侣的人,再怎么装也不自然,敖暻情窦未开,如何骗得过他们这些眼如明镜的长辈?

“我们……”洛基一瞬间有点心慌,之前和敖暻说过的场景一下子出现在面前,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必多言。”敖逴止住了他的话语,“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情,自己拿捏分寸。”

敖暻本来还想着能瞒过姐姐的法眼,结果回来没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把馅漏了个干净,正怕姐姐怪罪,竟然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放过去了……还是说,姐姐只看出她和洛基不是一对,别的一概不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心理压力骤减,总算不用顾着尬演,可以安心地享用自己的接风宴。

一时间,桌上又传来了兄弟姐妹团聚一堂的欢笑声,好音的囚牛领了先前进到亭中的蛟人歌姬,在亭边演奏他新谱的曲子。编钟清越,笛声缥缈,琴瑟柔婉,正衬这阖家欢乐的画面。

“哥哥,我把这盘虾送给你呀。”敖暻跳下座位,把新剥好的一盘龙虾放在敖霆面前,谄媚地捏了捏他宽阔的肩膀,“别生气了嘛。”

“哎……这么说我也要嫉妒一下了。”敖逴看着拿到龙虾马上阴转晴的大皇子,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声,“还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刚才明明是我先要的。”

“姐姐~”敖暻跑到敖逴旁边,也殷勤地给她捏捏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哼哼,你就会嘴甜。”敖逴抬手捏了捏妹妹的鼻尖,一脸宠爱,全无先前的那副高贵模样。

洛基看着他们,不得不羡慕这一大家子有什么话都可以毫无隐瞒地明说,不分什么君臣尊卑,不论什么能力高低,家人是他们重视的关系,而不只是代表着约束和可以肆意伤害的对象。

他不禁有些恶意地想象,如果这里也有一个异族的孩子,甚至说是怪物,他们是否还能轻易地接纳对方,还会有这么和乐融融的场面吗?

此时,也不知是谁喝到兴起,跟着耳边的乐声一并唱了起来。

起先只是一两个人跟着唱,其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敖暻怕洛基见了这热闹的画面会触景生情,绕了一圈又来到他旁边,正巧蒲牢要开口,她连忙伸手帮着捂住了他的耳朵。

“怎么了?”洛基一脸茫然。

耳朵被捂得太紧了,他只看见女孩的嘴一动一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即蒲牢唱歌的声音从她的指缝里溜了进来,即便隔了一只手也震得人耳朵发麻。

于是他也了然地伸手帮敖暻捂住了耳朵,两个人就像抱在一起似的,中间又碍着礼节留出一段距离。敖暻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由觉得有点滑稽,“噗嗤”笑出了声。

敖渊这个小不点看着好玩,从两人之间钻进去,仰起小脸来看着姐姐。

“不是我说,这两个小家伙看着还挺和谐。”敖煜侧着身子跟他二哥搭话,“早晚有戏。”

“有什么戏?暻儿还小呢。”

“哎,我看这小子挺有办法的,撩妹的能力跟我有得一拼。”

“你别乱说,大哥还在这儿看着呢。”敖烺怼了他后腰一下,“想被砍就直说。”

“我可是个很开明的兄长,暻儿小归小,早晚也要被人拐走的嘛……你看敖凊跑了几千年还不是栽到同一个人手里,还是个肉体凡胎……暻儿没栽到凡人手上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敖煜撇了撇嘴,“大哥就是保护欲太强。”

“那你就能看着暻儿在眼皮底下被这小子拐走了?”

“二哥,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敖暻可是我妹妹,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她被一个外来小子骗走的……”敖煜搓了搓手,“你看着吧,他想追敖暻可没那么容易。”

宴会散席之后,敖寧声称先前冒犯了贵客,自告奋勇把洛基安排到了自己的寝宫招待,敖暻则是被推着回去休息,毕竟明天她得自己到龙王庙里坐镇一天,那可是很磨人的差事,不养精蓄锐,光坐在那就够让人崩溃了。

“四皇子,”洛基跟在敖寧旁边,想了又想,总算问出了口,“我先前就想问了,只是在宴席上生怕打扰了你们的兴致……敖暻为什么是仅存的青龙?难道说还有别的青龙?”

敖寧脚步一顿,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洛基:“你问这个干什么?”

洛基勾起嘴角:“今天族长大人话只说了一半,我实在好奇真相。”

“……行吧,等到了我的寝宫,我们坐下讲。”敖寧的脾气不错,竟然真的愿意给洛基解惑,恍惚间那个翩翩公子的第一印象又回到了他身上。

寝宫离得不远,他将洛基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偏殿里,两人坐在地上的小几两边,叫人烧了一壶茶,解酒闲谈。

“你可知,我们龙族的成员,是分在金、木、水、火、土、风、雷当中?”

“知道,敖暻跟我讲过一些。”

“是这样的,”敖寧提到这件事,声音都往下沉了沉,“我们龙族,一开始并不仅有九个成员,最多的时候,也有十四位。”

二公主敖旸是族中第一条青龙,那个时候世间还没有“孟章神君”一说,她和敖逴年龄相仿,在上古时代共同抵御魔物造反,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之一,在她化成原型的时候,松绿色的身影从云间穿行而过就足以让魔物胆战心惊不敢应战,一声吼叫就能让魔王们吓破胆。

那时候天界还没有杨戬和哪吒这些人神,盘古陨落后,甚至还没有诞生女娲和伏羲,世间的战力只有四方神,但也这些生在最早的成员而已。

那是世间最黑暗可怕的一段日子,魔物们妄图占领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帝流浆不仅能滋养神明,也能孕育妖魔。妖魔们吞咽着帝流浆扑过来,以一化十,以十化百,斩无穷尽,最浩大的一场战役时,泛着黑气的怪物们浪潮一样从魔界里涌出来,杀也杀不完,最强的那些就躲在出口后面对着拼杀的神明桀桀怪笑。

敖旸决定擒贼先擒王,杀出重围扑进了魔界,和魔王们撕扯在一起,掏出他们被帝流浆哺喂得鲜红的内丹,十步就取一条性命。

她金色的眼睛就像一道灼人的阳光,利落地劈开乌云压顶瘴气遍布的魔界,所到之处无不是一阵鬼哭狼嚎,挥剑的英姿宛若开天的盘古。

敖旸斩杀了数十位魔头,和最强的那个魔王不眠不休地打了三天才终于让其认输,但那魔王却将魔界的瘴气全都吹进了凡间。瞬时间草木枯萎,清澈的河流变得乌黑犹如墨汁,土地像染了血一样泛着猩红色,整个凡间都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位公主见状勃然大怒,徒手探进魔王腹中,捏爆了他的内丹,随即飞身扑出魔界,以青龙的能力在世间重新植起了参天大树,毒死了一批就再种一批,才把那些瘴气全都化解掉。

“那个时候二姐也年轻,她刚大战一场,竟然一点也不顾自己这样透支自身灵力的后果。”敖寧抿了口茶,“那些瘴气没了……她放松下来,也一起去了。”

“她死了?”洛基心里一惊。

“瘴气当时已经把土地给毁了,能长出来的树全都是靠二姐自己的灵力无中生有造出来,一茬又一茬,她那个时候跟我差不多大,内丹早就承受不住了,单凭着一口气硬撑罢了。”

二公主敖旸,因为灵力透支,内丹衰竭而亡,整个像植物一样迅速枯萎下去,倒在被新草覆盖的地面上,再也没能醒过来。

“貔貅是二姐的内丹最后化成的胎儿,裹在内丹里躺了数万年才出生,相当于她的遗孤。他们知道自己是二姐内丹所化,所以才对同是青龙的暻儿这样亲近。”

因为貔貅是青龙内丹所化,潜意识里会把敖暻当成自己的母亲,所以貅才对洛基带有敌意。

“原来如此……难怪貔貅的眉眼都长得和敖暻很像。”

“其实是因为她和二姐像,据长姐所说,暻儿除了性子以外,简直就是二姐的转世,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翻版。”

洛基想了想敖暻和索尔比试时的场景:“我倒是能想象二公主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样子。”

“暻儿的脾气比起二姐来可是太好了些,敖旸当年说一不二,就是长姐她也敢指着鼻子骂,是四方神中最高战斗力……跟她比,八妹打起架就跟小猫挠似的。”敖寧意味深长地看着洛基,“要是碰上二姐,那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洛基笑了笑:“你们是在讨厌我吗?”

“谈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敖寧是个很豁达的男子,性格随和,说话不拿腔调,不因身份高贵而盛气凌人,洛基跟他说话时能感到被尊重——就像和敖暻在一起时那样。

“暻儿从小到大没有出过海,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我们,她的感情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但是她也迟钝,一些陌生的情感她自己不会懂。”敖寧抬眼看向洛基,“她带你来,是因为对你有好感而不自知,我能容你在这儿说话也是这个原因。而我们讨厌你,则是因为你在引导她的感情,强迫她喜欢你……我说的可对?”

“您也知道,她还察觉不到对我有好感,”洛基不慌不忙地说着,“难道我让她了解到这种好感,也是错的吗?”

“如果她对你的好感并不指向爱情,你误导她难道就是对的?”

“我并不觉得这是误导,四皇子殿下,如果不给她一个方向,她又怎么知道对错?”

“那我换个问题,当她发现不对,你会让她抽身吗?”

“不会。”洛基的笑容露出几分邪气来,这种回答无异于自掘坟墓,但他确信自己不会横尸龙宫。

诡计之神大胆地在他们面前露出了阴险的一面,“你们将她视为族中仅存的青龙,而我将她视为九界唯一的阳光。”

所以,我是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