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洛基觉得,他都没有办法将视线从敖暻身上移开。

一个是这幅画面太过于震撼美妙,另一个是……他根本看不到敖暻的尾巴,用视线根本测量不出她的身长,而她光是前半截就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洛基曾经见过敖暻的尾巴,它曾经有一次显露出来搭在了他的身上,那凉丝丝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他还以为敖暻年纪这么小,顶多就是三米长的体型,因为那条搭在他身上的尾巴并没有自己现在看到的那样粗壮有力。

但是当敖暻显出原身,洛基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难怪这些恐龙如此惧怕她,单凭这巨大的身躯,敖暻就可以把它们当成小零食。

敖暻跟洛基打过招呼,就继续在池子里撒欢了,她很久没有接触过海水,回到熟悉的环境里让她舒适得几乎鳞片都要舒展开。

海水拂过她每一片龙鳞,鬃毛在水中像海草一样浮动,只可惜这里并不是真的海底,除了沧龙之外,再无另外的活物。

敖暻游到离玻璃幕墙最远的地方,那里是一堵用钢筋水泥打造的高墙,用来防止沧龙跑出去。

她委实不喜欢这种禁锢自由的东西,但是沧龙注定得不到自由,至少现在不行。

想到这,敖暻突然没了兴致,恹恹地返回到玻璃幕墙那里,沧龙围着她打转,疯狂赞美跟它同游的小祖宗。

“小祖宗您鳞片真漂亮!”

“牙尖爪利!威风八面!”

“鬃毛保养得像缎子一样光亮!”

“如果有朝一日,你有机会从这里出去,那你愿意离开么?”敖暻转过头打断了沧龙的喋喋不休。

“出去?出去是去哪儿?”

“海里啊,深海。”

沧龙张了张嘴,吐出一串代表着疑惑的泡泡。

它自一颗胚胎开始就呆在工作里,从培养皿到保温箱,从保温箱到水族箱,最后从水族箱到了这个大水池。它以为自己的领地已经很宽敞了,但却并不知道除了这个上万立方的水池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而且和它只有一墙之隔。

敖暻心里顿时涌上了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把沧龙带走,而是她有能力却不能这么做。

她欲言又止,最终离开了这一方让自己眷恋却禁锢自由的海水。

一袭白裙的女孩站在玻璃墙外,黑色长发披散在后背,一只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金色的双眸注视着里面的沧龙,而它还贴着墙外的手心欢快地打滚。

“它根本体会不到你的心情。”洛基的声音在空荡的展馆响起,“为它伤心根本没用。”

敖暻转头看向他,眼眶里隐有水光闪动。

“体会不到自己的处境也是一种幸运。”

洛基这话算得上是一语双关。

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几乎感觉不到旁人对他的区别对待,他始终将自己看做合法王储,从未放弃过竞争王位的机会。但是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巨大的痛苦立刻席卷而来,自己是霜巨人后代的真相远比他因此失去争储权利来得残忍。

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们保持一个虚假的关系,可惜奥丁他们并没有这样仁慈的心肠。

敖暻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洛基一番,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解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正和她之前的猜测一样,洛基由于自己的血统而失去了成为阿斯加德国王的资格。

但这个王位也并不是他最想要的,顶多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渠道。

“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而痛苦。”她收回令洛基有点心慌的视线,转而看向沧龙。“如果能离开这个环境,外面多得是大好风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何必介怀之前的生活有多么压抑呢?只会浪费享受生活的时间。”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它离开这个牢笼之前,或许失去了一些自尊,但起码吃喝不愁,有那么多人关心它的健康,虽然都是职责,可它也过得很舒坦了。在离开之后,它能凭着自己占据一方海域,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只去想自己在这里被当做展品的日子,那不是跟没离开一样吗?”

洛基的银舌头此时都要打结了,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敖暻的话。

“现在它是被人用惊叹的眼光看着,被当做无敌的海洋霸主,但是如果它总是被人类羞辱呢,如果它食不果腹,你还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洛基走上前去,他高大的身躯压迫感极强,逼视敖暻的绿色双眸里是和海水一样冰冷的视线,怒火几乎要从里面窜出来。

“那如果它能逃离这样的环境成为自己的主宰,不是更应该为此高兴吗?开心的事有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再想那些不痛快的过往?”

“它——”

洛基咬了咬牙,那股莫名的愤怒翻腾在心口,就好像火焰灼烧。

“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气急了,甚至忘了替换代词就这么歇斯底里地对敖暻吼了起来,再一次把风度抛开,他的眼眶里同样被水雾充盈,显得那双绿眸波光粼粼,像宝石一样晶莹。

“我确实不知道。”敖暻伸手,不紧不慢地给洛基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口,抚平了肩头的褶皱,看起来别提有多淡定,“因为我是自由的。虽然小时候稍微有那么一点被限制活动,但广袤的天地时刻向我敞开它的怀抱,我不需要理解这种生活,也没有人敢羞辱我。”

“所以你凭什么说出那些话?你根本都不了解那种痛苦。”洛基一把抓住敖暻的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是我愿意去倾听,只要对方愿意告诉我。”敖暻没有试图把手抽出来,她和洛基对视,从里面看到了他隐藏的紧张和自卑,“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理解他们因何而痛苦,从心灵层面上解决问题。当你肯放自己自由,没有人能禁锢你,当你觉得无所谓,那些羞辱的话就像路边流浪汉放的一个屁,以你的习惯,难道会正眼去看他们吗?”

“文雅点,公主殿下。”洛基扯了扯嘴角露出招牌假笑,“这也是你的职责,把流浪汉排放的尾气用来做比喻可不应该是公主的措辞……而且,这事跟我可没关系,请不要拿我做例子。”

他丢开那只柔软的小手,不知从哪抽出一只手帕,表情嫌弃地擦拭着自己的掌心:“我也没什么好跟你倾诉的。”

“那就更好了。”敖暻对洛基的心口不一并不追究,“你刚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洛基擦拭掌心的动作一停,然后忽然抬头,“你还好意思问?”

敖暻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你给我穿的那是什么东西?”洛基想到那套紧绷在身上的小恐龙睡衣就牙齿发酸。

“……那是你自己挑的睡衣。”

小龙女一脸无辜。

而且事实的确是她带着小洛基去买衣服的时候,他的小胖手自己选择了那套奶蓝色印着绿色小恐龙的睡衣,和敖暻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真要说有关系,那就是她把他带到了童装区。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让洛基变得这么小呢?

“而且你还给我吃那些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可这一个月我还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我才没有白白胖胖!”洛基憋红了脸瞪着敖暻。

“好好好……我的意思是,在不会做饭的前提下没有把你饿得形销骨立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可是第一带小孩,这可是你自己贪吃造成的结果。”

“我没有贪吃!”她怎么能给自己扣上这样荒谬的罪名?

“那我的整盒糖果都进了谁的嘴啊?”

“……”洛基深吸一口气,“那是因为你让我非常烦躁,我才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谁知道你们华夏连颗糖的效用都不怀好意?”

“这位王子,糖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活了一千二百年,还是头一次见吃忘忧糖吃到身体退化且一个月不能恢复的,要不是你吃了一整盒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说起来,你当小不点的时候还给我找了不少麻烦呢,我都还没跟你清算。”

女孩猛地凑近了洛基,两人的气息碰撞在一起:“我已经不止一次被当做你的妈妈,作为一个未婚未育未有过恋爱经验的刚成年小龙女,你知道我的心灵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吗?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要怪我把你照顾得太好?”

“这还算照顾得太好?”

洛基真想把那身粗糙的睡衣扔在敖暻身上,他尊贵的身体应该穿着丝绸,怎么能穿这种九块九包邮的便宜货?!

“我已经尽力了。”敖暻挑了挑眉故意提醒,“哪怕是一名准王妃,做丈夫的那位也总是要吃点亏。”

“那是因为在别的方面他会找到补偿!”

说完这句话,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洛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暧昧的疯话,火焰几乎瞬间从他的脚后跟烧到了头发丝,热得他俊脸通红。

敖暻作为被内涵的那一个,倒是显得很冷静,但她的指尖也因为洛基的话而有一点发颤。

“……而且我才不会娶你当王妃,你太不稳重了,礼数也不周到。”

王妃应该是像弗丽嘉那样端庄温柔而又勇敢聪慧,而不是敖暻这样固执而野蛮,并且不尊重丈夫。

呸,谁是她丈夫?

他讥讽道:“你可别是把小孩子的话当真了吧?公主殿下。”

“我从未把那些话当真,是小洛基一次又一次地保证,觉得‘他’会比你对我好,‘他’自认跟你不一样。”敖暻扯了扯嘴角,“而且正如我所料,你恢复以后会更恨我,‘他’的话虽然真情实意,但也只有‘他’能做到。”

“看来你不希望我恢复?是不是很想念‘他’?”

“不,”小龙女展开笑颜,“我非常高兴,因为你可以开始做饭了。”

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