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歌尽风流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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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清晨,东方旭日缓缓升起。

绿野堂中的苏子乔悄然起身,披了外衫无声走出内室。绿野堂的庭院中,段毅和苏子都已经在等候。

清晨的风令他从夜间的温存清醒过来,人已清醒,可神魂却像是留在了室内的长公主身上似的,心中满满的是温柔。

苏子都和段毅两人见到他,随即上前行礼。

苏子乔摆了摆手,说“不必多礼。”

苏子都和段毅上前,轻声跟苏子乔说了几句话,苏子乔眉头微蹙,侧头跟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让他们走了。

再回去时,长公主已经醒了,曼妙的身姿趴在紫色的纱帘后,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苏子乔走过去,撩开纱账。

李沄抬眼,望向他。

“起得这样早,今日还要去禁军大营吗?”

苏子乔将外衣一脱,躺在了李沄的身侧,“今日专门陪你,不去禁军大营。”

李沄眉开眼笑,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望着苏子乔。

她抬手,指尖描绘着苏子乔的五官,笑道“哎呀,苏将军的美色,真是令人百看不厌呢。你难得专心陪我,那我得好好想想,要你陪我做些什么事情才好。”

苏子乔握着她的指尖,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李沄趴在他的胸口,与他对视。

低头,与他亲吻。

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人的心与她如此贴近。

苏子乔将她的脑袋压下,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捏了一下。

李沄腰间最怕痒,被他那么一捏,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她轻咬一下他的唇,“不许弄痒我!”

苏子乔含笑看着她。

李沄又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嗔道“莽夫。”

莽夫?

苏子乔挑了挑眉,环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收紧。他用巧劲翻了个身,将长公主锁在他的身下。

被称作是莽夫的将军嘴角噙笑,带着几分恶意与她更贴近,“莽夫?”

长公主眸光勾勾转转,双手缠上了苏将军的脖子,她抬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笑得很是诱人,“没事儿,即便是莽夫,也是我想要的。”

苏子乔“……”

长公主的甜言蜜语,真是要命。

入秋之后,圣人李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皇后杨玉秀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正在服侍他喝药。李弘靠在卧榻上,眉头微拢了下,随即接过杨玉秀手中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李弘捂着胸口轻咳着,苦笑道“阿耶在我这年纪的时候,正是壮年,意气风发。他遇见了阿娘,从此认定那是此生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杨玉秀默默将药碗交给身边的侍女,一双眸子欲语还休地凝望着他。

李弘迎着杨玉秀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软,伸手搂住她。

杨玉秀趴在李弘的怀里,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李弘,“圣人,您的病会好起来的。”

李弘自嘲,“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好过?”

杨玉秀闻言,顿时红了眼。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听说太子殿下温柔善良,心系天下苍生,储君如此,是大唐之福。

得知自己将要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后,她心中既欢喜又惶恐,可每每想到那个玉兰树下的青年,却能令她忘记所有,只想陪伴在他身旁。

大唐的山河是拖累李弘身体的根源,自从她入主东宫开始,所看到的就是李弘日夜为政事操心。病倒了那就歇着,病好了,继续操心,周而复始。

还是皇太子的时候,还有太后和雍王为他分忧,先帝虽然病重,朝政上许多事情还是住持大局。

如今李弘登基了,太后撂挑子不管了,雍王也不能过于倚重……他这么殚精竭虑,身体能好得起来才怪。

可有的话她不能说。

一个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李弘拍了拍杨玉秀的肩膀,笑道“今日天气挺好的,秀娘,陪我出去走走罢。”

杨玉秀起来,让人拿来了披风,亲自替李弘系上,与他一同走出长生殿。

李弘和杨玉秀去了东宫,东宫里,皇太子正把玩着一只用竹篾编成的蚱蜢,见到了父亲和母亲,笑着朝他们奔去。

“阿耶,阿娘,看!这是太平姑姑让人送来给天泽玩的,说是她亲自编的呢!”

李弘蹲下,张开手臂将李天泽抱了满怀。

他将李天泽抱起,笑着说道“天泽又重了,再过些时日,阿耶就该抱不动你了。”

李天泽抱着父亲的脖子,笑嘻嘻的,“等到阿耶抱不动天泽的时候,天泽就能抱得动你了。到时候,换天泽来抱阿耶!”

李弘哑然失笑。

他与杨玉玺两人陪着李天泽玩了一会儿,李天泽就被带去上阳宫看祖母了,说是前一天说好了要带着太平姑姑给他的蚱蜢陪祖母玩。

杨玉秀看着李天泽一蹦一跳的身影,面上带笑,柔声说道“哪是他陪太后玩,分明是太后陪他玩。”

武则天对这个唯一的孙儿十分疼爱,令太平长公主都忍不住吃醋,说阿娘自从有了小天泽之后,她在阿娘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李弘走进了东篱下,东篱下是他还是皇太子时起居的地方,如今是李天泽起居的地方。

与他年幼时不一样,李天泽的东篱下摆满了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都是金灿灿、亮晶晶的。

在这一点上,皇太子倒是像极了太平长公主年幼之时。

明明生在帝王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

想起从前的事情,李弘不由得有些出神。他年幼的时候,总是盼着能早日长大,为父亲分忧。

他是父亲和母亲的长子,是弟弟妹妹们的长兄,他想当个合格的皇太子,当个好兄长。

他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相亲相爱。

当年萧淑妃所出的两位公主,因为萧淑妃得罪了母亲的缘故被打入冷宫,后来母亲将那两位公主从冷宫中放出,并主动提出要为她们选驸马时,他感动得无以名状,抱着阿妹感叹着说阿娘真好。

当他年岁渐长,在朝堂上与母亲过招越来越多,他终于明白当初令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事情,是母亲以退为进的一步棋。

强权之下,许多心愿,永远也没办法实现。

唯一庆幸的,是他和皇后的孩儿今年才三岁。

三岁的孩子,能明白的事情也不多,是非也分不清楚,谁给他糖吃,他就觉得谁好。

李弘的目光落在摆在案桌上的白玉娃娃上。

他记得,当年李沄和苏子乔大婚的时候,杨玉秀亲自找人为李沄和苏子乔定做了一对白玉娃娃,那对娃娃栩栩如生,李沄爱不释手。

而如今摆在案桌上的白玉娃娃,虽然与那时杨玉秀送给李沄的娃娃材质相同,可两个娃娃的装束神态却完全不一样。

那是……他和杨玉秀?

李弘侧头看向杨玉秀。

杨玉秀走过去,指尖描绘着男娃娃的五官,温柔说道“这是我与圣人,您看像吗?”

“圣人登基后,总是很忙,太后自从搬去上阳宫后,便不再过问后宫诸事,妾也要忙着后宫的许多事宜,对天泽少了陪伴。”

她怕李天泽会因此觉得寂寞,所以特地找了工匠,雕琢了一对白玉娃娃放在李天泽的案桌上。

只要他一抬眼,便能看到父亲和母亲,那样心中就不会寂寞了。

李天泽将那对白玉娃娃当成稀世珍宝似的,每日起来都要亲自擦拭。

李弘没说什么,他转身走出东篱下。

圣人和皇后难得出来散步,只想独处,宫人都被打发走了。

“秀娘,若是我早早便没了,你可想过自己与天泽的处境?”

杨玉秀脚步一顿,强笑着说道“圣人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您又怎会——”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李弘的一只手指地在她的唇上。

秋日的阳光下,年轻的君王面容清秀,笑容温雅。

“秀娘,许多事情你心中很清楚的。”

杨玉秀望着他,在眼眶中打转的水光凝成泪珠,掉落在地。

李弘的指尖沾染了她的泪,微微一颤。

有些事情提前了说,总比最后说来得好。他分明还年轻,可身体却仿若风中残烛,火苗在风中艰难地烧着,随时随地都会熄灭。

“天泽太小,我若是没了,他即便是登基,也不可能掌管朝政。父亲驾崩前,留下遗诏,说若军国大事不决者,兼听太后之意进止。母亲与父亲临朝多年,我若是将天泽送到她身边,由她亲自培养,你可会怪我?”

杨玉秀摇头,哑声说道“不会。”

李弘听到她的话,面上笑容更浓了些,他伸手过去,将杨玉秀隐藏在宽袖中的手牵住,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

“不管我做什么,你从来都不会怪我。我一直都知道,秀娘是天下最好的娘子。”

他选择了将皇太子交给母亲,就意味着在母亲和二弟李贤之间,他选择了母亲。

从前那样的兄友弟恭,在李贤心中,最终只会化作一场梦幻泡影。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从前他与母亲在政事上有相左的时候,父亲总是出面打圆场。

他有时无法理解,为何父亲总是那样纵容母亲。

如今他站在了父亲曾在的位置上,才知父亲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