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乔抱了李沄,侧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月明星稀。
他含笑着问,“这么喜欢这地方,不然今夜不回蘅芜苑了,就在这水榭歇了?”
李沄窝在他的怀里,她看着月光下的藕香榭,荷花全都开了,在夏夜的风中摇摆,耳边传来不知名的虫鸣,显得这个夜安静祥和。
她倒是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地跟苏子乔待在一起。
于是点头,说好。
苏子乔抱着怀里柔顺异常的公主,没再问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在他怀里的小公主,不仅有远虑,也有近忧。
苏将军自从年少时入宫在羽林军中当侍卫开始,对天家那浸润在权谋之下的感情就敬而远之。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
还没成为她的驸马时,只觉得这个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公主聪颖通透,不是个简单的人,可她有着像圣人一样的善良和体贴,下降后想来会过得幸福快乐。
如今他尚了这个天之骄女,却发现在她的快乐和幸福,如今渐渐笼罩在阴影之下。
今年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三月关中蝗灾,五月东都大水,耕种的季节已经过去,可地里不见庄稼,因为上个月蝗虫再度过境,庄稼被蝗虫吃光了,虽然还没到秋天,但已经能想象到入秋后颗粒无收的惨状,又要苦了百姓。
天降灾祸,天子身体也日渐衰弱。
李沄一有时间就入宫陪父亲说话,会公主府时脸上虽然带笑,可眼底却十分黯然。
他也想多点时间陪她,可毕竟龙武卫禁军到他手里尚且不到一年,想要将龙武卫的禁军磨成专属于他手中的利剑,还得要费点心思和时间。
要手中有剑,才能护她不受风雨惊扰,才能护着这一片养育了她的山河。
苏子乔不说话,窝在他怀里的李沄倒是说话了。
“我听子都说,你近日忙着在跟户部侍郎狄仁杰打交道。”狄仁杰如今在户部,是户部侍郎。
狄仁杰是阎立本提拔起来的,跟武攸暨算是同门。他在大理寺的时候,对薛绍十分看重,也是费了心思培养和打磨薛绍的。
即便李沄不是从后世而来,就冲着狄仁杰不遗余力提携后辈的这一点,她心中都是十分敬佩的。
狄仁杰是个真材实料的人,不管在哪儿都能发光。他在大理寺时,几年期间判了上万件的案子,不见有人喊冤,如今到了户部,各种拨款和账目都清白了许多。
跟户部打交道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情,但跟狄仁杰打交道并不令人头疼。
苏子乔一看账就头疼,将军府的账都是直接扔给陆广和苏子都的,李沄有些难以想象苏子乔会去跟户部的狄仁杰打交道。
苏子乔听了李沄的话,低笑出声,“公主想知道为何?”
李沄仰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苏子乔摸着她的头发,“那得给点好处。”
李沄眉眼弯弯,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苏子乔抱紧了她,低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龙武卫禁军的经费尚未下来,我去找狄侍郎看看怎么回事儿。”
李沄一怔,随即笑了“子乔是我的驸马,户部居然还卡你们的经费?”
苏子乔顿了顿,默默看向李沄。
李沄脸上梨涡清浅,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你这个穷光蛋大将军,一定是银子花得太快,户部才会卡龙武卫禁军的银子。”
说着,她皱了皱鼻子,取笑道“子乔真是穷死了,只有我不嫌弃你穷。”
可是想想,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
苏子乔是从西域召回长安的,空降龙武卫禁军,还是大将军。他品阶虽高,也有军功在身,到底年纪尚轻,想要彻底服众,须得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的前提,是得有银子有装备。
否则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谁与你天时地利人和?
难怪苏子乔会去找狄仁杰。
苏子乔握着她的手,“可不是么?我穷死了,如今全靠公主养着,才没饿死街头。”
李沄被他逗得笑起来。
苏子乔望着她的笑颜,心里微微荡漾。可她浑然不知,被他握在掌心的指不安分地刮着他的掌心。
掌心微痒,一直痒到了心里去。
撩人不自知的公主眼波流转,言笑晏晏,“我对你这么好,你该要怎么回报我?”
苏子乔一只手落在李沄的腰间掌心,神色似笑非笑,“我身无分文、两袖清风,只有一副皮囊勉强能入公主的眼里。”
苏将军人前冷清威严的形象,到了太平公主这儿,早就崩的一塌糊涂。李沄对如今像是无赖似的苏将军,内心早已麻木。
她抽出被握在他掌心的手指,笑着坐了起来,轻哼着说道“我才不稀罕呢。”
公主穿着轻薄的紫色夏衫,衬得肤若白雪,比绸缎还要漂亮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身后,映衬着窗外的荷塘月色,仿若误落人间的精灵。
她侧首,那似嗔非嗔的目光落在苏子乔的身上,稍稍顿了顿,她又俯身,葱白的手指落在苏子乔的鬓角。
“不过,我的子乔确实是很好看的。”
他们总是轻而易举地耽于欲|望。
李沄的唇几乎要贴上苏子乔的,内心苦闷不安的时候,身体上的缠绵交流,似乎能令她觉得彼此的心更加贴近。
很奇怪。
李沄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沉迷于身体欲|望的人。
水榭外银白的月光倾洒了一地,水榭内的男女抱在了一起。
他们有十来天没有这样亲热了。
苏子乔将李沄压在了榻上,低头吻她。
轻薄的紫色夏衫此时衣襟已经乱了,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半边肩膀,夜风吹过,紫色的轻纱被吹得飘了起来。
李沄躺在软塌上,眼眸带着几分欲语还休,她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
她看向苏子乔的时候,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眼神已经不再像是过去那样纯粹。那眸光总是勾勾转转的,带着无限风情,十分勾人。
她是他无法招架的诱|惑。
苏子乔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被捂住眼睛的李沄抬起身,轻轻吻他。
她笑得柔媚,红唇贴着他的,两人气息交缠,只听得她用那娇得能滴水的声音勾|引他,“抱我。”
苏子乔“……”
她这么一撩拨,苏子乔脑海中仅剩的理智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下,女子绝美的身段仿若鲜花一般,在他的身下绽放。
夏天将近,初秋来临。
圣人李治本是打算要和皇后武则天一起到九成宫去赏秋色的,谁知在准备出发前的两天,本已有缓解的头疾忽然发作,卧床不起。
太平公主为此直接住进了宫里,就近陪着父亲。
李治的目力已经尽失,彻底看不了奏章。可他还是能依稀感觉到一些光线,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和黑夜,可是却再也看不见他的皇后,他的太平。
李沄望着父亲的目光温情而难过。
李治却笑着跟她安慰她,“别难过,阿耶就算已经目力尽失,可只要听到太平的声音,脑海中便能浮现你的模样。”
他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她的模样早已牢牢地被刻在父亲的心中脑海里,纵然目力不再,也是记得的。
李沄看着父亲,眸中含泪,她想跟父亲说话,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治微笑着伸手,跟李沄说“这些日子都闷在长生殿里,太平陪阿耶出去走走?”
李沄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水光眨去,便扶着父亲走出长生殿。
令李沄惊讶的是,父亲虽然目力尽失,但他却像是心中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走在长生殿里,竟然不会磕着碰着。
李沄目瞪口呆。
李治却笑着拍了拍李沄的手,温声说道“头疾会影响目力,早晚有一天,我会目力尽失。前些日子闲着无事,便让王百川扶着我来认长生殿中的方位,这样即便是瞧不见了,心中也有点分寸。”
李沄望着父亲,喃喃地喊,“阿耶。”
李治眉目含笑,只是从前那双温柔而多情的眼睛,此刻不再明亮。
李治“其实目力尽失,也没太平想象中那么难过。”
李沄沉默了片刻,然后扶着父亲往长生殿外走。若是她的眼睛什么都瞧不见了,她一定无法像父亲这样淡定自若。
李沄心里很难过,面上却带着微微的笑意,“嗯,阿耶看不见了,从此以后,便从太平当您的眼睛,您走到哪儿,我就替你看到哪儿,好不好?”
李治脚步微顿了一下,声音温和,“那子乔呢?太平总不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宫里。”
“我还是希望能和你的阿娘再去就一次九成宫,再与她一起看一看那被秋色染红了的枫林。”
秋风拂过,长生殿中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李沄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
恍惚中,双鬓斑白的父亲变成她刚来到这世界时的模样,俊眉朗目,一身清贵。随便往哪儿一站,便似清风朗月,令人移不开目光。
可如今,父亲却已显露病态,目力全失。
李沄站在父亲的身旁,秋风虽然萧瑟但并不寒冷,可她却感到了彻骨的凉意,一直透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