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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李治到九成宫小住半个月,自带了皇后殿下和太平公主前去观赏秋色,龙武卫将军苏子乔带领禁军伴随圣驾。
奇怪的是,圣人还没回大明宫,龙武卫将军就被圣人打发离开长安,去巡查军务了。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皇太子李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雍王李贤在东宫议事。
李弘打发了前来通报圣人旨意的宫人,看向李贤,“好端端的,阿耶怎会派子乔去巡查军务?”
李贤也是觉得奇怪。
难道是大唐境内有什么地方不太平?又或者说,苏子乔接到了父亲的什么秘密任务要去执行?
不可能。
近两年来,除了军国大事,其余的一些政事父亲都交由母亲和太子阿兄处理了。
而涉及军国大事的,必然会与朝廷重臣商议。
李弘看向前方沉吟着的雍王,问道:“二弟,你说……此时怎会如此突然?”
这事情,突然得就像被他们捧在手掌心的太平阿妹,忽然说要苏子乔当她的驸马似的。
李贤想了想,“前些吐蕃与黑齿常之在良非川打了一仗,各地府兵随时都有可能抽调去打仗,父亲或许是为了日后打算,所以让子乔去巡查军务?”
李弘:“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我觉得应该不止是这样。”
雍王:“不然太子阿兄以为呢?”
太子殿下:“这不是我先问你的嘛。”
李弘笑着离开桌位,他拍了拍雍王的肩膀,笑着说道:“走吧,去看看天泽。他昨日还说想二叔了呢。“
李贤笑着与太子阿兄并肩而行,两人不谈公事的时候,气氛十分轻松。
李贤就苏子乔要去巡查军务的事情,笑着说道:“阿兄,你就没想过,子乔忽然被派去巡查军务,是因为太平在九成宫做了什么事情么吗?”
太子殿下侧头看了身旁的雍王一眼。
雍王嘿嘿笑,“阿耶再偏爱子乔,也抵不过他对太平的疼爱啊。要是我没猜错,子乔对太平向来百依百顺的,他肯定是让太平指挥着做了什么事情惹阿耶气恼了。”
——父亲不舍得对太平生气,自然会迁怒于苏子乔。
雍王那幸灾乐祸的语气,实在是不像话。
太子殿下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跟雍王说:“我知道你不高兴子乔要当太平的驸马,可你也收敛点。”
自从太平公主定下苏子乔当未来的驸马都尉之后,苏子乔一直被几个皇子找茬,日子就没怎么安稳过。
李沄可是天家的公主,不管配给哪个人,都注定了会被她的父亲和兄长们看不顺眼。
太子殿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本也想着去给苏子乔添堵的。可当他知道几个熊弟弟全方位围堵苏子乔,有段时间弄得苏将军有家归不得,只能趁半夜三更无人时,才翻墙回将军府,心中对苏子乔就十分同情。
李弘自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厚君子,见不得旁人的惨状,更何况是他年少时就有交情的苏子乔。
同情之下,太子殿下放弃了为难未来妹夫的念头。
如今听说苏子乔突然被父亲派去巡查军务,太子殿下对他又多生出了几分同情。
听着雍王那幸灾乐祸的话,身为长兄的太子殿下,忍住了自己也想一起幸灾乐祸的冲动,十分识大体地劝雍王——
“从子乔到了羽林军开始,你就被他从骑射到剑术全方面碾压,十分不爽。如今他要当你妹夫了,见到你便要恭恭敬敬地喊二兄,你总算能在辈份上碾压他了,也挺好的。如今他被父亲迁怒了,你心里暗自高兴就好,别表现得这样明显。”
雍王:“……”
太子殿下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他带着李贤到了东篱下,皇太孙李天泽正在东篱下的梅林中与太子妃玩耍,听说父亲来了,便横冲直撞地奔向父亲。
小小的一团,白白嫩嫩的,因为短手短腿,走起路来比大人慢许多,所以小家伙格外着急,迈着小短腿,喊着父亲和二叔。
在他身后,跟着一大群生怕他会摔倒的宫人。
李弘见到了儿子,笑着俯身,一把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小家伙。
李天泽见到父亲,笑嘻嘻地抱着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阿耶”。
李贤望着小天泽,笑得温柔,“小天泽这动辄就往人怀里扑的习惯,像极了太平年幼的时候。”
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怀里的李天泽听到太平姑姑的名字,眨巴着眼睛看向李贤,“太平姑姑,我哒!”
李贤一怔,“什么?”
还流着哈喇子的皇太孙瞪着二叔,说:“不许叫,太平姑姑,天泽哒!”
雍王又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家伙是跟他宣示太平姑姑的主权呢。李贤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侄儿的嫩脸,“可真是霸道啊。不是才跟你父亲说,想二叔来看你么?如今见到二叔了,就这么对二叔?”
李天泽望了二叔一眼,伏在父亲的肩膀上。
李弘笑着跟李贤说:“他一个人在东宫,也没兄弟姐妹作伴,只有太平时常到东宫跟他玩。如今太平快要下降,二弟,守义与他年龄差不多,不如让他住到东宫来,也好与天泽作伴。”
李贤望向皇太孙。
太子阿兄身有不足,一年总有那么□□个月是病歪歪的,可李天泽是个健康宝宝,能吃能喝能睡,会爬会跑之后将东宫折腾得人仰马翻。
这个小家伙,性情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一天到晚精力都十分旺盛。
李天泽跟雍王的第三子李守义年龄相仿。
这个肩负着众人厚望的皇太孙,未来将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呢?
李贤十分好奇。
雍王伸手刮了刮李天泽的嫩脸,笑着跟太子阿兄说道:“好啊,我回去便跟王妃说,让守义入宫陪小天泽。”
***
苏子乔离开九成宫的前一天夜里,秋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
在公主院的李沄在卧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折腾到后半宿,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梦魇了,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这么一弄,她干脆不睡了,爬起来趴在窗台上要看日出。
槿落和秋桐看着公主趴在窗台上的窈窕身段,对视了一眼。
槿落上前,笑着问:“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李沄的目光看着东方的天空,没有搭腔。
说不上是噩梦,越是长大,她似乎就越是习惯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她本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知道曾经的历史,可历史如沧海,她所知道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因此她总会做梦,梦到的或是自己曾经遗忘的历史,又或许不是。
而那些梦,总是跟她身边的人有关系。
昨晚她梦到了苏子乔和小天泽。
苏子乔离开长安巡视军务,这没什么。就如同父亲说的,龙武卫将军在长安遥领府兵,大唐的府兵,是随时随地都可能集结到前线打仗的,苏子乔对管辖的府兵心中有数是应该的。
可她怎么就梦到苏子乔被人困在了山林之中呢?
还有小天泽,这个小家伙可是历史上没有的。她却梦到了小天泽抱着她的大腿嚎啕大哭,哭着说太平姑姑,天泽害怕。
可是天泽在害怕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记得稚儿嚎啕大哭的无助模样,令她的心都快碎了。
东方的天空云层终于出现了一缕霞光,李沄却不想看了。
今天苏子乔要离开九成宫,他要先回长安稍作准备,然后再离开。
她忽然很想见苏子乔。
苏子乔要离开长安好些日子,这段时间太平公主身边的暗卫都习惯了听他的调配,如今苏子乔要离开,他便将该要注意的事情跟苏子都和段毅交代清楚。
才说完,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太平公主施施然地自铺满了红色枫叶的小道上而来。
见到她,侍卫们纷纷躬身行礼避让。
少女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身穿着紫色常服,腰间是巴掌大的黑色腰封,身材婀娜,腰肢宛若杨柳。
少女一边走向苏子乔,一边笑着说道:“子乔要走了,我特地来送你。”
苏子乔屏退了左右,清俊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多谢公主前来送行。”略顿,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沄的脸上,见到她眼下淡淡的阴影,不由得皱着剑眉,“公主昨夜睡得不安稳么?”
李沄闻言,模样十分可爱地叹气,“那还不是因为子乔今日便要走了么?我一想到你要走,便睡不好觉了。”
苏子乔:“……”
这小公主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将军的目光自公主的脸上扫过,然后落在她的右边耳垂上。她的左耳带着明珠铛,明珠的光芒温润,衬得她清艳无双,可右耳垂却是空空如也。
右耳的明珠铛,是他昨天顺手拿走的。
苏子乔嘴角噙笑,抬手。
李沄却眉头微蹙,头微微一偏。
苏子乔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嘘,别躲。”
李沄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梦,于是乖乖的没躲。
苏子乔俯首,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少女那潋滟的含情目,低声问道:“公主,今日只带了一枚明珠铛来,是何用意?”
李沄眼眸弯弯,声音娇的能滴出水来,“自然是提醒子乔,早日归来,还我珍珠铛呀。”
——依旧是那么恣意妄为。
苏子乔望着李沄,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青丝。盘起来的秀发,摸起来全然没有那天晚上长发缠绕五指的感觉,但他一样喜欢。
他似乎,慢慢地习惯上关于她的事情。
男人的指从她的秀发而下,落在她的耳轮,然后在她的耳垂停下。
苏子乔俯首,在她的耳侧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公主放心,子乔定会早日归来,还你珍珠铛。”
开耀元年九月,龙武卫将军苏子乔离开长安,到各地巡视军务。
苏子乔离开九成宫半个月后,圣人李治自九成宫返回长安大明宫。
同年十月,平阳县子薛绍与清河崔氏定下亲事。
皇恩浩荡,圣人为了向世人昭示他对薛绍的看重,为薛绍定下婚期——
太平公主下降之日,便是平阳县子娶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