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有匪君子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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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看着苏子乔一脸无语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眨巴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神情十分无辜地问道:“难道子乔不愿意?”

苏子乔:“……”

他看了一眼李沄,“公主下降,是国之大事,不可儿戏。”

李沄点头,“确实不可儿戏,那子乔觉得我今日来此听那些小郎君们清谈,是儿戏呢?还是慎重呢?”

苏子乔不吭声了。

对太平公主的婚事,圣人和皇后殿下心中大概早就有了计较。只是太平公主向来有自己的想法,自小也是被父母顺从惯的,才有了今天太平公主可以自己选驸马的事情。

想想先帝那么多的公主,谁又可以选择自己的驸马?

苏子乔得知李沄可以选择驸马的事情时,心情很好。

他虽然极少与人说起小公主,但听说李治要为她选驸马时,心中一直希望她的驸马,是她心甘情愿要下降的人。她与驸马之间,既不要像帝王夫妻那样浸润在权谋之中,也不要像他的师兄裴行俭与华阳夫人那样在情感与理性中相互牵制。

李治不仅是个好君王,也是一个好父亲。

在太平公主选驸马的事情上,圣人给了女儿足够的自由。

只是苏子乔没想到,圣人给太平公主的自由似乎过了火。

说多错多,沉默是金。

李沄不见苏子乔说话,便笑着说道:“给我当驸马不好吗?你心中想什么,我都知道。子乔想要大唐的铁骑踏破突厥吐蕃,将收服西域诸国不臣之心。你若当了我的驸马,我不会让你留在长安。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若是我的阿耶和阿娘不同意,我会为你说服他们。”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李沄的思维就开始发散了。

“子乔想过边疆埋骨,却不曾想过与你相伴一生的女子是谁,更别说子嗣之事。可裴尚书和苏奉御却不像是你这样想的,你天天被他们催,难道不烦?子乔啊子乔,我跟你说,长辈们都是得寸进尺的,他催你成亲,你成亲了,他便要催你生孩子,等你的妻子生了第一个,便要催第二个第三个……没完没了。”

“可是如果你尚了公主,那就不一样了。”

苏子乔心想,他怎么可能会尚公主呢?

但他听着李沄刚才叨叨的那番话,竟然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

李沄说:“除了我的阿耶和阿娘,旁人都不敢催啊!”

苏子乔:“……”

说的好像很有理有据,他都快信了。

可随即,苏将军就发现了自己的鬼迷心窍,暗骂了自己一句。

太平公主要招他当驸马,前提至少得是他没被圣人李治和她的几个兄长打死。

——那不是扯淡吗?

不管太平公主是不是在扯淡,反正当她想要说服哪个人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能让天下的道理都站在她那一边,让人无法反驳。

沉默是个好东西。

面对太平公主似是胡扯似是玩笑的话,苏将军选择了沉默。

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过天青,有飞鸟掠过天空,然后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李沄听完暮蝉阁的清谈之后,就回宫了。

临走的时候,坐在白雪马背上的李沄抬头看了一眼芙蓉楼的顶楼,顶楼的一扇窗户开着,在窗户前,伸出了一把扇子,那把扇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朝她晃了晃。

李沄眉眼含笑,轻声喊了一声攸暨表兄。

不管是武攸暨还是薛绍,都是她十分珍视的人。

她想过等到日后他们功成名就时,还能共聚一堂话趣事,回想旧时光,但她从未想过要下降给他们。

***

李沄回到宫中,已是黄昏。

李沄才换下一身男装常服,就到了清宁宫。

皇后殿下正在清宁宫大门前的海棠树下站着,神情若有所思。皇后殿下年过半百,面容早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那并未让她增添老态,反而更显华贵威严。

“阿娘。”

少女的声音响起,武则天回神。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常服,大概是刚从宫外回来,一头乌浓的青丝并未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简单地用一只玉簪盘了起来,清艳脱俗。

武则天见到了小女儿,眼里带了笑意,“总算回来了。”

李沄笑着走向母亲,额头在母亲的肩膀碰了碰,声音爱娇地说道:“太平回宫换了衣裳,便来清宁宫看阿娘了。”

武则天神情爱怜地将女儿侧颊的一缕碎发拨弄到耳后,声音温柔,“可见过那些小郎君了?”

李沄扶着母亲的胳膊,与她一同走进了室内,“没见。”

这个回答,武则天并不意外。

她的女儿从小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包括在她身边的玩伴。那些被武攸暨请去清谈的小郎君们,纵然身有才华,也不可能比得上武攸暨和薛绍。

武则天叹息着说道:“我与你父亲并不想让你如此折腾,可你若是不去见一见他们,定然又不死心,只好随你去了。如今还没见便觉得不中意,该如何是好?”

皇后殿下的声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什么如何是好,在绍儿和攸暨两人中选一个即可。”

李沄回头,是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父亲站在大门。

少女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阿耶来了。”

原本脸色还有些严厉的李治看到女儿的笑容,神色稍霁,缓步走进来。

只见圣人没好气地瞥了女儿一眼,说道:“净是胡闹,阿耶与阿娘为太平选的,自然便是最好的。你偏不信,非要去听他们清谈。”

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谈出个什么名堂?

他的女儿,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出来的,读过的书是他挑选的,写的策论也是经他指点的,除了太子与雍王李贤能与她一较高下之外,还能有谁配让她放在眼里?

当然,城阳阿妹的嫡子和皇后殿下的侄儿,情分却是不同的。

李沄瞅了父亲一眼,“除了两位表兄,其余的小郎君也是阿耶和阿娘选出来的啊。”

小公主看着父亲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阿耶若是觉得他们折腾不出名堂来,为何要让她挑”的疑问。

李治:“……”

“阿耶不是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会为我找来的吗?我若是不去听,不去看,又怎知我喜不喜欢?”

李治:“…………”

武则天看着这对父女,脸上的神情愈发温柔。

无论何时,当她看到李治与女儿相处的场景,内心总是一片柔软。

皇后殿下和圣人一共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多了便不是那么稀罕,唯独对女儿的爱毫无条件,予取予求。

武则天笑着跟女儿说:“珠玉在前,你的两位表兄已经是少有的出类拔萃。”

李沄却摇头,“两位表兄,就跟几位阿兄一样,我不想下降给两位表兄。”

这跟李治和武则天的期望完全不一样。

他们之所以愿意让李沄去选驸马,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小郎君之中,没人比得上薛绍和武攸暨。

本以为李沄去会过那些小郎君之后,便知道薛绍与武攸暨的好。

李治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道:“太平啊,我与你的阿娘为了你,千挑万选,费尽心思,你这也不好,那也不愿意,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不是答应了阿耶,会乖乖地选驸马下降吗?”

李沄望着父亲,语气特别委屈,“我难道没有乖乖地选驸马吗?我今天都去听他们清谈了!可是没有喜欢的,我也没办法呀。”

太平公主又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可怜死了。

李治心里一阵无奈,心想我是真的打算把她惯得上房揭瓦吗?

李治眉头微蹙,觉得女儿是被惯坏了,他有时候也该当一下严父。

于是,圣人板着脸,很有威严地扫了女儿一眼,沉声说道:“你这么选,选到什么时候?你要是再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由阿耶——”

李沄知道父亲的下文,于是惊呼了一声,语气微嗔,“阿耶,不可以!”

李治挑眉,“为何不可以?太平若是一没看到中意的,难道要一直不下降?既然你决定不了,那就由阿耶来决定。”

李沄:“……”

父亲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

今天去了芙蓉楼听了一场清谈之后,她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些小郎君,确实都不如两位表兄。纵然有出类拔萃的,也难掩少年意气。

鲜衣怒马,壮志凌云。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模样,李沄心里也觉得那是才是对的。

只是那些少年郎既不是武攸暨也不是薛绍,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陪一个少年郎慢慢成长。

找一个那样的少年郎,还不如找子乔呢。子乔的背景,没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好歹她也算是了解子乔的性情,招了子乔当驸马,给他足够的自由,放他到边疆去,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

她也不需要一个驸马时刻陪她待在长安。

这么一想,李沄心中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只见太平公主笑盈盈地跟父亲说:“谁说我没有中意的,我有中意的人,只是他没被阿耶和阿娘选中。”

李治和武则天对视了一眼,“是谁?”

李沄却不说是谁,只是问父亲,“阿耶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会为太平找来,是真的吗?”

女儿的眉眼俱是笑意,笑得格外好看,就像迎着朝阳盛开的人间富贵花似的。

李治心里猝不及防地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女儿要放大招。

可说过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李治微笑,“……当然是真的。”

李沄“哦”了一声,随即高高兴兴地跟父亲说:“我挺中意子乔的,阿耶您让他——”

“不行。”

太平公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圣人阴沉着脸打断了,“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平公主似乎并未察觉父亲沉下去的脸色,仍旧十分高兴的模样,“当然,我说我挺中意子乔的,想让他当我的驸马。”

李治:“……”

武则天:“……”

帝王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懵了。

诚然女儿从小就对苏子乔十分喜爱,但是那种喜爱十分纯粹。她年幼时想出去玩,要去马场骑马,天天子乔长子乔短,甚至苏子乔到幽州去讨伐高丽,她还费了心思为苏子乔送去狐裘御寒,可那都只是一种单纯的喜爱而已。

更何况自从苏子乔去了西域之后,女儿日渐长大,已经很少念叨苏子乔。

如今无端说选苏子乔当驸马,怕且是与父母赌气。

圣人一语成谶,那天担心女儿任性之下会选个鳏夫下降,并非毫无道理。

武则天拉着女儿的手,将李沄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太平,不可任性。”

李沄十分正色地跟母亲说道:“太平没任性。太平从不任性。”

武则天好气又好笑,“好好好,太平从不任性,但苏子乔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我是公主,我看上了谁,即便是他已经有了妻子,也只能认命。更何况,子乔尚未娶妻。”

武则天:“可他比你年长太多,又先后有过两次婚约,有人说他的命格注定是天煞孤星。”

李沄见招拆招,眨巴着眼睛,“可明崇俨说过子乔是难得的好命格。”

武则天:“……”

李治听着李沄的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李治板着脸,“明崇俨那次批命不对,苏子乔不行。”

“为什么不行?”

李沄神色顿时十分委屈,她幽怨地看向父亲,“阿耶方才还跟太平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可以。”

李治:“……”

圣人默默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快要崩坏的心情。

“太平啊,苏子乔比你大多少岁?你可知道,崔阁老的嫡孙女年龄与你相仿,苏节庆有意为苏子乔说亲,却被崔阁老用两个字打发了?”

这事情,李沄当然是知道的。对方嫌苏子乔太老。

李沄跟父亲说:“我知道啊。”

李治原本控制地还好,可一听到女儿说知道,音量还是忍不住提高了,“你知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选苏子乔?”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我不一样,我慧眼识珠。”

顿了顿,太平公主似乎是嫌圣人受到的刺激还不够大似的,又说道:“我喜欢子乔,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意,阿耶别去为难他。”

李治:“……”

父亲说一句,她居然就回一句?!

最过分的是,她还敢维护苏子乔?!

圣人被太平公主气得两眼发黑,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缓过来。

武则天也是被李沄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弄得有些发蒙,听着父女俩的对话,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头大。

而此时,刚回到将军府的苏子乔忽然打了几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