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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上元节的时候,韦氏还去了长安的夜市去玩。回家后一切都挺好的,苏子乔在人日(年初七)之后,便跟长兄苏庆节一起到了吏部侍郎的府上,按照六礼来操办婚事,迎亲的日子也定好了。
三月初三,女儿节,宜嫁娶。
苏子乔和韦氏的大婚的日子本是定在女儿节这一天,也就是说,距离苏子乔和韦氏的婚期还不到十天。
可就在五天前,韦家的小娘子夜里忽然起烧,咳嗽不止。本以为用了药便会好转,谁知三天前直接卧床不起了,原本一片喜庆的韦府如今愁云惨淡。
说起韦氏,杨玉秀忍不住微微蹙眉,长安就这么大,达官显贵家中的小娘子们也时常会凑在一起玩耍。杨玉秀也是见过韦氏的,小娘子今年二八年华,正是初现风华的年龄。
“我见过韦家妹妹,是个十分可人的小娘子。程馨妹妹从小便是身子骨不好的,可我从未听说过韦家妹妹身上有什么隐疾,如今忽然得了急病,实在是预料之外。”
谁说不是呢?
子乔真的是太倒霉了啦。
从小身体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对劲的程馨,跟苏子乔定亲之后,倒是没什么毛病。无奈程馨沉迷修佛道,宁愿跑到感业寺去带发修行,也不嫁苏子乔。
如今韦氏倒是想嫁苏子乔,却又忽然得了急病。
小公主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忍不住叹气,“阿嫂。”
杨玉秀抬眼,望向李沄。
只见小公主手肘置在案桌上,清丽的眉目笼着淡淡愁云,她叹息着问杨玉秀:“阿嫂,你说子乔上辈子是不是得罪了月老啊?”
这个问题,可让太子妃怎么回答呢?
杨玉秀笑着说道:“韦家妹妹只是得了急病,有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兴许过两天她就康复了。”
李沄笑了笑,“但愿如此。”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韦氏的病来得急且凶,如今都卧病在床。这年头医疗条件这么匮乏……李沄真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小公主异想天开,跟杨玉秀说:“阿嫂,你说我可以让明崇俨去看看韦家小姐姐吗?”
杨玉秀愣住。
李沄很是头疼,“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夫给韦家小姐姐用药的,明崇俨此人号称精通巫术相术和医术,让他去看一下,韦家小姐姐或许就好了。”
杨玉秀:???
李沄却一本正经:“若韦家小姐姐只是寻常之病,让明崇俨看一下也没坏处。万一韦家小姐姐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身,或是别人用邪术诅咒,才得了急病,明崇俨肯定能看出来。”
杨玉秀:“……”
小公主怕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李沄抬眼,看到杨玉秀那无语的神情,没忍住自己就笑了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阿嫂可不许取笑太平。”
杨玉秀见状,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在这东宫之中,她长日无聊,多亏了小公主时不时过来与她说话解闷。杨玉秀望着小公主的笑颜,心底有些羡慕,这个小公主终有一天,会离开这深宫内苑的。不像她,从踏入东宫的这天开始,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会困在这一方天地里,直至死去。
心中虽有一些难言的遗憾,但她的内心,还是觉得幸福而满足的。
就是……她和太子殿下若是能早日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不管是小皇孙还是小皇女,总归都是她和李弘的骨肉。
李沄陪着杨玉秀在东宫的梅林煮茶赏花,到了午时也没回丹阳阁,她在东宫里蹭了饭吃,才慢悠悠地回了丹阳阁小睡一会儿。醒了之后跑去雪堂练大字,然后叫槿落秋桐去把惊鸿抱出来玩。
从去年秋天开始,李沄在雪堂读书写字的时候,要上官婉儿在旁服侍的次数明显减少。
槿落秋桐看在眼里,有些纳闷。
上元节的事情发生之后,薛绍受伤,小公主被圣人禁足在宫中。小公主心中挂念薛绍的情况,就让永安县主出宫先住一段时间,说是让永安县主替她多去看看薛绍小郎君。
永安县主在出宫前,曾将槿落秋桐喊到跟前来叮嘱——
“婉儿虽然聪慧,可毕竟是罪臣之女。公主如今对她有些冷淡,若是婉儿寻你们打听公主的心思,大可不管。”
槿落和秋桐两人一直对上官婉儿印象很好,听到周兰若的话,神情不解。
性格较为活泼的秋桐更是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县主若是出宫了,除了婉儿,宫中还有谁能像县主这般陪着公主在雪堂读书练字画画?”
放眼皇室宗亲里的小贵主们,再也没有谁像永安县主这般心思玲珑剔透,不仅精通书法丹青,在读书上也跟得上小公主那与众不同的思维。
那些小贵主们虽然出身高贵,论多才多艺,比不上永安县主,单论读书作诗,也不如上官婉儿。
如今永安县主出宫,除了上官婉儿,还有谁能在雪堂里陪公主?
周兰若见到槿落秋桐的神色,不由得挑眉,她早就知道上官婉儿在笼络人心上很有一手,笑了笑,便将去年上官婉儿将李沄让她分给侍女的那把桂花带回了自个儿院中的事情告诉了槿落和秋桐。
公主让她分给大家的桂花,上官婉儿没分,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关键是那把桂花,是薛绍专程送到丹阳阁给公主的。
槿落和秋桐都十分讶然。
周兰若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婉儿年幼之时在掖庭长大,受了许多苦。可谁让她的祖父犯下了弥天大罪?”
槿落和秋桐听了周兰若的话,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婉儿在丹阳阁与人为善,不管是对她们还是对旁人,都笑脸相迎。
这后宫之中,谁都想独善其身,谁都想往上爬,可有谁敢觊觎那些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薛绍可是城阳长公主的嫡子,与公主感情也好,如今对公主又有相救之恩……槿落和秋桐听了周兰若的话之后,对上官婉儿的好感便消退了大半。
自从周兰若出宫后,上官婉儿倒是好几次来问槿落秋桐,近日公主在忙些什么?永安县主如今也出宫了,可需要她去雪堂服侍?
槿落和秋桐都是笑得十分得体,真诚地与上官婉儿说公主近日没在忙什么,每日到清宁宫晨昏定省,除了去清宁宫陪伴皇后殿下之外,公主便是按照平日的作息时间抽空去东宫找太子妃说话聊天,十分乐在其中。
上官婉儿听到槿落和秋桐这么说,也没什么失望的神色,只是微笑着离开了。
李沄不在意上官婉儿到底会怎样,有她在,上官婉儿翻不了天。
李沄手里拿着一颗杏仁在逗惊鸿,心里却想着太子阿兄李弘和杨玉秀的事情。
历史上,太子阿兄是在她十岁的那一年去世的。如今她快九岁了,因为太子阿兄娶了杨玉秀的缘故,杨玉秀的父亲杨思俭,在太子阿兄和母亲的两股势力中间,扮演着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有杨思俭在,母亲和东宫势力之间虽有矛盾,但还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李沄也知道杨玉秀在愁什么,二兄的孩子即将在初夏的时候出生,可杨玉秀的肚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不仅是杨玉秀急,父亲和母亲也急,当然,杨思俭也是着急的。
可要是此时杨玉秀有了身孕,如果是个小皇孙,那可就微妙了。
那会影响到后面杨思俭的站队。
还没成亲就催婚,催完婚就催生孩子……这可真是古往今来的长辈们永恒不变的执着。
小公主十分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一身白毛的惊鸿歪着脑袋,睁着那双懵懂的眼睛望着主人。
李沄笑着摸了摸它身上光滑的羽毛,笑着说道:“还是我们惊鸿好,无忧无虑的。”
惊鸿伸着脖子嚎了两声,然后又低头挑着李沄手掌心中的杏仁吃。
确实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大鹦鹉。
***
傍晚,夕阳还没下山,长安大街上还没开始夜禁。
苏子乔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走出将军府,身后还跟着两个便服的家将。
苏子乔回长安之前,李治赐给他的将军府就已经修建好,万事俱备,就差主人没住进去。苏子乔回来后,苏庆节急着要阿弟成家立业,便十分神速地将苏子乔在国公府里的东西全部打包送到了将军府去,等上元节一过,又十分麻溜地将阿弟也打包到了将军府。
——这一连串的举动可谓雷厉风行。
苏子乔早日搬到将军府,就能早日迎娶韦氏。
幸好,这一连串的事情苏子乔都十分配合。
青年就跟他回长安时说的那般,都听阿兄阿嫂的,都听师兄裴行俭的。
态度好得苏庆节都快感动哭了。
然而一门亲事的成功,总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这厢婚期才定下来,那厢韦家的小娘子就得了急病,一病不起。
苏子乔的成亲之路一波三折,苏庆节都想去护国寺请妙空大师来国公府和将军府来看一下风水,念经驱邪了。
这苏子乔才踏出将军府的大门,就看到了长兄苏庆节。
苏庆节一见苏子乔的架势,就忍不住拉下脸,“又要去哪儿?”
将军府和国公府相邻,这十分方便苏庆节来堵门。听说这几天苏子乔夜不归宿,又跟他从前在长安一起厮混的酒肉朋友凑在芙蓉楼喝酒。
苏庆节本是在国公府发愁的,毕竟韦氏的病能不能在十天之后痊愈是个未知数。
可愁了半天,还没愁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仆人说隔壁将军府的郎君要出门了。
苏庆节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未婚妻卧病在床,子乔这小崽子还有心思出门?苏庆节顶着满脑门的官司,来势汹汹地到了将军府的大门。
苏子乔才出大门,就看到了黑脸阿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兄,怎么来了?”
苏庆节轻咳了一声,“在府里待得有些闷,出来走走。你要去哪儿?”
苏子乔“哦”了一声,倒没隐瞒,“去芙蓉楼喝酒。”
苏庆节:“……”
又要去喝酒?
都这天色了,半个时辰后长安大街就开始夜禁,这小崽子是打算在芙蓉楼里混到天亮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