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快要过年了,宫里张灯结彩,侍女宦官们忙进忙出,很热闹。
长安城里也十分热闹。
可是众人热闹,就显得大明宫里的丹阳阁和承乾殿有些冷清。
永安县主出宫了,除夕的时候或许会陪着临川长公主一起入宫,陪圣人和皇后殿下守岁,其他的时候,她大多数留在长公主府陪母亲。因为过完年,大概是过了人日,身为凉州刺史的周务道就要离开长安,临川长公主会随驸马一同到任上,永安县主周兰若会继续留在长安。
周兰若出宫了,崇贤馆也放假了。在宫里陪李旦李显读书的周国公武攸暨、以及城阳长公主的幺儿薛绍也出宫了。
两个小郎君日渐长大,也开始要学着管事,尤其是周国公武攸暨。
武攸暨是皇后殿下亲自挑选的国公府继承人,逢年过节,便要祭拜先人,武攸暨每逢重大节日,便是在国公府中度过的。
几个小家伙原本在宫里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忽然有几个人没在,顿时就变得冷清了许多。
永安县主没在宫里,小公主除了每天去清宁宫和长生殿看父亲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宅在了丹阳阁。
从前将要过年的时候,雍王李贤还会入宫来陪着阿妹和两个弟弟做几个新的桃符给他们挂在门边,今年大概是因为雍王妃有了身孕,一些被派到各地的狐朋狗友也回来长安了,雍王今年忙得脚不沾地,竟也没能顾上进宫来带着两个皇子和小公主做桃符。
李贤没进宫,倒也不影响李沄的心情。
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李沄心血来潮,让人弄了几块桃木来,二兄不进宫,她就自己动手。
小公主没有去打扰三兄四兄,自己跪坐在雪堂的案桌前,槿落和秋桐两人在旁边伺候着。
槿落望着小公主十分认真地拿着刷子给那块桃木上油漆,笑着说道:“公主,这些活儿,还是让奴来吧。”
李沄头也没抬,嘴角微扬着,“没事,我就做两个送去清宁宫和长生殿就可以。”
让槿落和秋桐代劳上油漆也不是不可以,可那是要送去给父亲和母亲的,要是旁人代劳,小公主心里总觉得少了几分诚意。
传说桃符可以辟邪,希望她做的桃符挂在了长生殿和清宁宫后,能给父亲和母亲带来一年的安康。
槿落和秋桐听李沄那么说,便安静地待在一旁。
李沄一块桃木都还没刷好,就有侍女进来说周王和殷王来了。
听说两位兄长来了,李沄才将手中的桃木放下,就看到周王李显笑嘻嘻地拽着李旦进了丹阳阁。
“阿妹!太平!跟你说,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李沄:“……”
小公主愣在原地,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三兄李显,“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啊?三兄看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李显岂止是高兴,他简直是心花怒放.
只见周王李显手舞足蹈,“阿妹,赵瑰被关起来了!”
赵瑰,常乐长公主的驸马,官至右领军卫将军,是清平县主的父亲。
也就是说,那个是周王李显的未来岳父。
李沄闹不明白赵瑰被关起来,李显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一脸懵逼地看向他。
可李显浑然不觉阿妹脸上的神情,这个年后就要出宫建府的少年郎,没半点兄长该有的稳重模样,就差没直接在丹阳阁里翻起跟头来。
李沄看着三兄那乐不可支的模样,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三兄这个二货高兴起来的时候,总是语无伦次的模样,说了也是白说。
于是,小公主将目光投向李旦。
李旦看到阿妹疑惑的目光,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但与周王李显相比,殷王的笑容还是相当克制的。
李旦上前两步,跟阿妹悄声说道:“有人进宫高密,说清平县主在公主府行厌胜之事,阿耶和阿娘本是不信的,可那人拿进来的小人偶上写的字,确实很像是清平县主写的。”
李沄皱着眉头,“清平县主在公主府行厌胜之术,为何要捉赵瑰啊?”
李旦看了阿妹一眼,然后小声跟她嘀咕。
李旦说阿妹你昨天才从雍王府回宫,所以不知道情况,就在你回宫前两天,有人进宫高密,说清平县主赵氏在公主府用巫术害人。阿耶和阿娘当时听了,其实是不信的。
那换了谁,都不信的。
常乐长公主是高祖最小的女儿,如今又是圣人李治的姑姑,她的女儿清平县主因为长相端庄雅丽,被李治选为未来的周王妃,圣人对常乐长公主一家,可谓皇恩浩荡。
再说得直白一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常乐长公主本就是皇室公主,如今女儿又将被李显纳为周王妃。
他们是皇亲国戚,皇权之下,只要不是造反,要什么没有,又怎么会那么想不开行那厌胜之术呢?
可告密之人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拿了一个刻着旁人生辰八字的小人偶给圣人和皇后殿下过目。
李治一见那小人偶,便龙颜大怒。
皇后殿下相比起圣人,倒也还克制一些,在旁安抚着圣人,让他切莫气坏了身体。
皇后殿下纵然稍显克制,可神情冷厉,立即派了人去常乐长公主的公主府将清平县主请进了宫里。
原因无他,那人偶上的生辰八字,竟是太平公主李沄的生辰八字。
公主的生辰八字何其隐秘,若不是身边至亲之人,谁会知道?
当年小公主出生之时,常乐长公主正在宫里,因此是知情人之一。
本是不信清平县主会行厌胜之术的李治在看到那小人偶之后,十分的不信便剩下了三分。
——那小人偶即便不是清平县主做的,定然也是有人想借巫术来害李沄。
李治大怒,说此事不管是谁做的,必须要彻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用厌胜之术来害太平公主,一旦查出,决不轻饶。
李沄听着李旦的话,不由得瞠目结舌。
她是向来不信巫术鬼神之事,但在大唐,但凡被发现使用巫术蛊术之类的事情,那是死罪。
清平县主为何要这么想不开啊?
李旦继续跟阿妹咬耳朵,小声说道:“清平县主大概是还没见过阿耶和阿娘两人盛怒的模样,那天被请到了清宁宫后本是嘴硬也不承认的,后来被阿娘关进了內侍省后,吓得胆都破了,就什么事情都招了。”
李沄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这时李显笑嘻嘻地凑过来,他一只手勾住李旦的脖子,嬉皮笑脸地跟李沄说道:“是因为阿妹去雍王府的那天,得罪了清平,所以她才会怀恨在心,回公主府就做了个小人偶诅咒你。”
李沄想起来了,苏子乔回长安的那天,她和二兄一起在玄武门把子乔捡上马车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把子乔丢他家门口,而她就和李贤一起到了雍王府。
到雍王府的时候,二嫂房氏正在应付不请自来的清平县主。她见房氏一脸倦容又不好直接送客的模样,便三言两句帮着将清平县主这尊瘟神送走了。
她对清平县主本就不喜欢,当时言辞也没有多客气。
可清平县主至于回去后就做个人偶诅咒她吗?
李沄不由得汗颜。
但事情的始末她大概也整明白了,大概就是那天她让清平县主赵氏受气了,赵氏表示不服,可是又没办法,只好琢磨起这种歪门邪道。
常乐长公主对女儿宠得没边儿,又知道李沄的生辰八字,没能磨过女儿,就给她了。
如今东窗事发,赵氏吓得语无伦次。
常乐长公主在圣人李治面前痛哭流涕,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圣人能网开一面。
已经双鬓灰白的卫将军赵瑰也跪在圣人面前,一脸羞愧地说道养而不教父之过,如今女儿闯下了弥天大祸,他难辞其咎。希望圣人能看在常乐长公主是高祖之女,他赵家一直对大唐忠心耿耿的份上,对清平县主从轻发落。
没想到这几天的功夫,赵氏的人生就拐了个大弯。
李显本就不喜欢赵氏,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即便父亲和母亲饶了赵氏,她却也不能再当李显的王妃了。
——难怪三兄是这副乐颠颠的模样。
李沄看着三兄乐颠颠的模样。一时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清平县主赵氏厌胜的事情,还没等到过完年,就已经解决了。
李治顾及常乐长公主和赵瑰两人,并没有对赵氏多加责罚。
他只是将赵瑰贬为寿州刺史,令常乐长公主和清平县主随行,没有召令,不得再回长安。
李沄得知此事的时候,倒没多说什么。
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小被父母肆无忌惮地宠着,难免不知轻重,李沄没想着要将赵氏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要是弄个人偶真能诅咒成功,估摸世上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母亲对常乐长公主和赵瑰都说不上喜欢,如今借着赵氏厌胜的事情,将他们赶出长安,也正合母亲的心意。
倒是永安县主周兰若听说此事,还有些愤愤不平,跺着脚说道:“未免也太便宜她们了!”
可是转而想想,似乎也找不出比那更好的处理方法。
对这些生于皇家的人而言,最痛苦的莫过于被贬出长安不得回来,清平县主闹出厌胜之事,这辈子也是毁了。
赵氏得此苦果,是咎由自取,周兰若并不觉得同情。
人日过后,临川长公主和驸马周务道离开长安,到凉州任上。
李沄陪着周兰若送别了临川长公主,这几日周兰若都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一转眼,上元节又要到了。
上元节是大唐传统的重大节日,长安城禁宵,日落之后就不许人在坊间外的大街行走。
于是,日落之后,长安大街就只有巡逻的金吾卫士吆喝着出没。
但是,夜禁也是会有解禁的时候。
上元节前后一天,以及上元节当天,长安夜里会解禁。
这三天的夜里,长安城里会十分热闹,出来玩耍的,放花灯的,偷鸡摸狗的……总之不管什么人都会出来凑热闹,到处都是人人人人人。
小公主五岁的时候,在苏子乔带领的羽林军小分队的保护下,出宫凑过热闹。有苏子乔在,小公主既没磕着也没碰着,就是想起那天夜里长安到处都被人挤得水泄不通的场景,未免心有余悸。
——有些过于热闹了。
李沄不太爱那样的热闹,因此并不热衷于在上元节出宫玩耍,可周兰若却很喜欢。
今年上元节到了,李沄也没听到周兰若念叨着想出宫。
李沄看向靠着大迎枕看书的周兰若,永安县主手里拿着一本书,好半天了都没翻一页,一看就知道她在神游。
李沄走过去,把周兰若拿在手里的那本书抽走,笑着说明天就是上元节了,我们一起出宫玩吧。
周兰若愣了一下,“太平不是不喜欢凑那样的热闹吗?”
随即,永安县主又眉开眼笑,她挽着李沄的胳膊,苹果脸上是开怀的神情,语气美滋滋的,“太平心疼我,所以陪我出宫玩。”
***
每年上元节的晚上,长安的芙蓉楼都人满为患。那是个有钱都订不到位置的好地方,在芙蓉楼上俯瞰,能看到长安城中的夜景。
灯火辉煌的一片,外面欢声笑语,楼中聚会之人推盏换杯。
久不曾回长安的苏子乔在上元节这天,被雍王李贤叫到了芙蓉楼的顶楼小聚,除了雍王李贤,还有不少曾经在一起玩耍的青年才俊。
苏子乔才进芙蓉楼,十分有眼力劲儿的侍者就迎了上来,“苏郎君来了。”
说着,便恭敬地将人引到顶楼去。
雍王李贤带着一群青年郎君,早就在顶楼叫好了菜,旁边站着几个貌美的胡姬,除了胡姬,还有美少年。
雍王李贤早些年十分克制,近两年在大节上说得过去,私德却越发不讲究。纳了王妃之后,私生活也过得荒诞,男女不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