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有匪君子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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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跟父母说几位留在大明宫的小郎君都给被她和周兰若写信了。

李治和武则天相视一笑,李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问道:“那太平可要给他们回信?”

李沄想了想,“等明天再回信,今天太平还有事情要做呢。”

李治一愣。

小公主一见父亲的神情,便有些不高兴地跺脚,咕哝着说道:“阿耶昨天答应了太平,今天要陪我练剑器舞的啊!”

李治顿时恍然,他抬手拍了拍脑袋,“啊呀,瞧阿耶这记性,差点就忘了。”

站在武则天身旁的永安小县主哈哈笑了起来,“永安和太平在过来的路上,还在打赌,说舅父到底还记不记得今天要陪太平练剑的事情呢。太平说舅父一定会记得的。”

李治:“……”

武则天:“……”

一国之君被两个小贵主用来打赌,这像话吗?

李治正想要教育女儿两句,谁知女儿已经恶人先告状,她忘了父亲一眼,语气幽幽地问父亲,“阿耶不是说了,谁都没太平重要吗?昨天还在说要陪太平练剑的,怎么今天就忘了呢?”

李治一听女儿这种幽幽的语气,顿觉头疼。这种头疼,可是比头疾发作还要难受百倍。

圣人没辙,只好当场缴械投降,被小公主拉去练剑了。

周兰若目送李治牵着小公主的手离开的身影,眼里有些艳羡。

她家中有四个兄长两个姐姐,父亲和母亲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多。

临川长公主在公主府事事都要过问,几个小郎君的功课和成家立业之事,还有两个女儿日渐年长,也该要考虑婚嫁之事。因此对小女儿虽然也疼爱,可到底是缺少了陪伴。

让女儿入宫陪着李沄一起,也是为了她日后能有更好的未来。

可是一个年幼的女童,对母亲的苦心能理解多少,有待商榷。

武则天低头,望着站在她身边的小萝莉,笑着问道:“永安怎么不去跟太平和圣人舅父一起学?”

小萝莉仰头,朝皇后舅母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太平跟舅父练剑,要练大半个时辰,时间太久了。而且太平拉着舅父去练剑了,谁来陪舅母啊?”

武则天忍俊不禁。

在周兰若进宫之前,临川长公主私下曾经跟皇后殿下说过,周兰若虽有灵性,可从小就调皮活泼,有些像小郎君般虎头虎脑的,若是让她进宫陪伴小公主,担心小公主跟她处不来。

可谁知周兰若在梨花苑见到了小公主之后,便对小公主十分喜欢,都恨不能成为小公主的影子了。

进宫之后,两人也时常形影不离的。

从前被临川长公主说是有些虎头虎脑的小贵主,如今也是被耳濡目染,灌人迷汤的套路层出不穷。

果然,小县主牵着皇后舅母的手,跟舅母说:“舅母,永安昨天画了一副菩萨的画,我今天让人带来了,要送给您。”

武则天笑了起来,“真的吗?长公主画的菩萨十分传神,不知永安画的菩萨,又会是怎样的。”

侍女双手奉上了一个画卷。

周兰若接过画卷,拉着武则天进了室内。

在室内的案桌上,永安小县主将画卷平铺开,菩萨慈眉善目,面上是祥和的微笑。

就是……武则天看着那菩萨,觉得很脸熟。

周兰若仰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武则天,用充满希冀的语气问道:“舅母,您觉得好看吗?”

不管是对女儿太平公主,还是对这个圣人的小外甥女,皇后殿下向来都是不吝于赞美之词的。

武则天帮周兰若整了整帮着丫髻的发带,笑道:“好看,永安可真是个天才。”

周兰若闻言,苹果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永安也画不好。总是想不到菩萨该是什么模样才好。问太平怎么办,太平说让我想着皇后舅母的模样画。”

武则天愣住。

周兰若站在原地,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指小心地拂过画卷。

小萝莉双手撑在案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画的菩萨,似乎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太平说,皇后舅母为大唐的百姓做了许多事情,每天都十分辛苦。要是菩萨真的有容貌可以让人见到,那应该就是跟舅母一般的模样。”

皇后殿下一听,顿时觉得暖心不已。

可觉得暖心之余,又有几分莞尔。

李沄让周兰若画了菩萨,大概是想让这小女童来哄她高兴的。

临川长公主心思缜密,一生慎行,又会精打细算。周兰若继承了的聪慧,却没能继承母亲的性情,小贵主性子活泼又直率,这头李沄想给她在皇后殿下跟前讨点彩头,她那头就把真正授意的人给供了出去。

这样天真烂漫的性情,却是很令武则天喜欢。

许多事情可以培养,但讨人喜欢的性情,并非人人都有。

周兰若聪慧活泼,稍加培养,日后并不比临川长公主差。

周兰若也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她看着自己画的菩萨图,弯着大眼睛,“这是永安画过最好看的菩萨了!舅母,您喜欢吗?”

武则天跪坐在桌案前,望了那画像一眼,“喜欢。”

“那永安就把这幅菩萨图送给舅母,好吗?”

武则天笑着捏了捏小萝莉的嫩脸,笑着说好。

***

晚上的时候,武则天去了两位小贵主住的公主院。

周兰若已经睡下,李沄坐在卧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听上官婉儿读书给她听。

见武则天到来,上官婉儿连忙起身行礼。

当初从掖庭出来的小女童,如今身上的气质越发不凡。武则天的目光从上官婉儿的面上扫过,吩咐道:“你下去吧。”

上官婉儿应了一声“唯”,就退了下去。

李沄见到母亲,笑嘻嘻地跪坐起来,她仰头望向母亲,用爱娇的声音问道:“阿娘是来陪太平一起睡觉的吗?”

小公主身上穿着的,是就寝时穿的白色中衣。白天时梳起来的乌黑发丝此刻都已经放了下来,披在身后。乌黑浓密的头发,衬得她的小脸更小,肤色更白。

她就那样跪坐在母亲跟前,灵动的大眼睛里是透着欢喜的笑意。

漂亮,乖巧,可爱。

皇后殿下笑着伸手,捏了捏她那小巧的鼻尖,“太平已经长大了,不能动辄就要跟阿娘一起睡觉。”

小公主不服气,整个人往前扑,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身,耍赖似的反驳道:“长大又怎么了啊?就算太平长大了,也是阿娘和阿耶的女儿!”

武则天被女儿一抱,心里直发软,她笑着坐在床榻的一侧,伸手摸着女儿那散落在背上的乌黑发丝。

柔软乌黑的头发,触感极好。

李沄拽着母亲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阿娘,上来陪太平!”

武则天有些无奈地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没有拒绝她。

小公主这些年来被圣人和皇后殿下宠得不要不要的,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武则天上了卧榻,李沄轻车熟路地找好了姿势,靠着母亲。

武则天抱着女儿小小的身板,柔声问道:“太平最近怎么喜欢上了练剑?”

小公主任性地跟母亲说:“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皇后殿下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儿一眼,“哦,太平长大了,有秘密也不跟阿娘说了。”

“人家哪有?”小公主皱着鼻子否认,可是对上母亲那含着笑意的眸子,就笑着妥协了。

“离开长安之前,太平跟子乔去药王家玩过。药王说有的人一天到晚没事干,身上到处酸疼,要是让他下地种田,挑水浇菜,反而好了。阿耶不是头疾一直不见好么,说不定他天天陪太平练剑,头疾就好啦。但是阿娘可别跟阿耶说药王阿翁是这么说的,我怕阿耶听到药王阿翁说他头疾可能是闲出来的,他要生气。”

皇后殿下闻言,顿时好气又好笑。

不用想,她都知道肯定是苏子乔那青年还在长安的时候,带着小五郎君去了孙思邈在长安的住处。

小五郎君肯定也是语焉不详地跟孙思邈说了父亲的头疾,一个说的没头没尾,一个也无法对症下药。

老人家只好用对付淘气小郎君的法子,将小五郎君打发走了。

李治的头疾也是访遍了名医,不管是宫中尚药局的大夫,还是民间名医,包括孙思邈,也是帮李治看过头疾的,谁都没有良方,谁都束手无策。

唯独明崇俨用的药,还能令李治觉得有所缓解。

可是这两年,明崇俨的药用了效果也不如从前。

要是想李沄想的那样,练练剑就能好,那李治的头疾早就该好了。

武则天却没泼女儿冷水,只是跟李沄说:“永安白天的时候,送了个菩萨图给我。”

李沄仰头,望向母亲。

武则天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永安说,她本来不知道该要怎么画,是太平叫她想着母亲的模样画的。”

李沄笑嘻嘻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在母亲的耳畔十分亲热地说道:“永安说不知道菩萨长什么样,我说菩萨就该是阿娘的模样,阿娘看到了菩萨是不是觉得很面善?”

武则天一只手顺着李沄的后背,没好气地说道:“阿娘天天都对着铜镜看自己的模样,你让永安照着阿娘的模样画菩萨,阿娘见了能不觉得面善吗?”

李沄哈哈笑了起来。

武则天听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

室内欢颜笑语,室外月光冷清如水。

上官婉儿站在室外,仰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如今还在掖庭。

她从掖庭中出来时将近六岁,如今已经满九岁了。她陪在太平公主的身边已经满三年,在丹阳阁中,她的待遇跟槿落秋桐并无区别,玉兰堂甚至有两个专门照顾她起居的侍女。

她本以为自己若是能得太平公主的另眼相看,母亲很快也能从掖庭中放出来。

可是谁能想到,这几年她与母亲同在大明宫中,却见不上一面?

上官婉儿站在合璧宫中的廊道上,耳畔是皇后殿下和小公主的欢笑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什么时候,她也能和母亲这样相聚在一堂?

上官婉儿的心里堵得慌。

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的上官婉儿,没有发现室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一道阴影兜头罩落在她的头上时,她才猛然回神。

站在她眼前的,是大唐最尊贵的女人。

上官婉儿脸色一变,连忙要行礼,却被武则天抬手制止了。武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她出来。

上官婉儿尾随在武则天身后,移步公主院的大门外。

三月的春风,仍旧带着些许寒意。

洛阳宫中的牡丹花期将至,枝头的花苞在皎洁的月光中摇曳着。

武则天的目光落在了上官婉儿身上,笑着说道:“这几年你陪着公主,做得很不错。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婉儿生辰可有什么愿望?”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地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向武则天。

武则天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皇后殿下在宝贝女儿面前,仿佛卸下了所有盔甲,笑容也是格外温柔。

可她一旦面对旁人,即便是面上带笑,也是带着几分令人不可直视的威严。

上官婉儿垂下双眼,轻声说道:“婉儿能陪伴在公主身侧,已经十分满足。”

武则天笑着吩咐身边的侍女,“等会儿让人为婉儿准备一碗长寿面。”

侍女应了声“唯”。

上官婉儿朝武则天一拜,“多谢皇后殿下。”

武则天又望了上官婉儿一眼。

自从上官婉儿从掖庭放出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在大明宫中,掖庭中的女工不可随意出来,而上官婉儿住在丹阳阁中,虽然比在掖庭的时候自由,但掖庭也不是她想进去,就能去的。

方才她站在廊道上,犹带稚气的脸上尽是落寞。

这个年纪的小女童,能为多少事情落寞烦恼?

武则天身为一国之后,与李治一同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下朝后还能揣测圣意,一直深得李治的信任和爱护,又岂会看不穿一个小小的上官婉儿?

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沉着,不管怎么说,委实是个人才。

武则天睨了上官婉儿一眼,随即离开了公主院。

上官婉儿目送武则天的身影离开,心里酸酸的。

她心中有所思,有所想,可她不敢说给别人听,更不敢跟皇后殿下说。

在上官婉儿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直觉,就是那种直觉,提醒着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话该说。

离开掖庭前,母亲曾经叮嘱她,无论如何,千万别主动跟公主或是皇后殿下提出要将母亲放出掖庭的事情。

月光似水,四周静谧如画。

上官婉儿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身后的墙壁是冰凉的。

而那股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服,一直传到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