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武则天带着李沄到了清宁宫的那棵海棠树下。
小公主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槿落秋桐在旁伺候着。
舞技惊人的库狄氏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舞衣。库狄氏五官深邃,本就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如今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舞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系上了白色的发带,还插了两根白色的羽毛做点缀。
要是旁人插了两根白色的羽毛,李沄就当人家是野鸡造型了。
可插了两个白色羽毛的是库狄氏,李沄从来没见过库狄氏这样好看,既性感又美丽,一颦一笑,似乎都能勾人心魂似的。
李沄那双漂亮的眼睛弯得跟天上的月牙似的,赞叹道:“库狄好好看啊。”
真的不愧是被母亲看重的人,容貌绝美,为人稳重,处事周到。
库狄氏朝李沄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有乐声响起,只见那个穿着白色舞衣的女子,在海棠树下翩翩起舞。
飞鸿戏雪。
李沄当时在长生殿听到父亲谱的这首曲子时,满心惆怅,那股淡淡的悲意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竟然落泪而不自知。如今看到库狄氏的舞姿,才发现库狄氏的舞姿并不比乐曲逊色,轻灵处仿若踏雪无痕,惆怅时缱绻不舍,她仿若跟乐声融为一体,不知不觉地牵动着人的心绪。
李沄坐在秋千上,看着库狄氏的舞姿,仿若看到了她的未来。
裴行俭的夫人陆氏日前已经去世,如今正在丧期。等丧期一过,裴大将军再娶之事也会提上日程。
而库狄氏此后的人生,也不再局限在大明宫这一方天地。
裴行俭如今是安西都护,与西域各国的接洽都是他在主持。如果库狄氏成为了裴行俭的续弦夫人,那么日后她是不是也会跟着裴行俭到西边去?
——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道理她都明白。
只是,至今为止还没经历过跟身边亲近之人分离的小公主,光是想着库狄氏快要出宫的事情,心里就开始觉得难过了。
惆怅。
要是可以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
三月,皇后亲蚕。
皇后亲蚕的那天,武则天领着所有的内外命妇一起参加亲蚕之礼。
母亲很重视的亲蚕之礼,李沄当然也会参加。虽然皇后殿下考虑到小公主年龄尚小,可能架不住那一整天的折腾,但小公主跟母亲表示,她想看阿娘穿着翟衣养蚕采桑叶的模样,那一定好看极了。
皇后殿下听小公主这么说,就随她去了。
皇后亲蚕那天,李沄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上官婉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对皇后亲蚕之礼也很好奇,但她是不能去的。
小公主坐在榻上一边让槿落和秋桐指挥着侍女们帮她穿衣服打扮,一边跟上官婉儿说:“婉儿你放心,虽然你不能去,但是如果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回来之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上官婉儿看穿上翟衣的小公主,眉眼带着笑意,“多谢公主,就怕公主今日天没亮就起来了,等会儿会犯困。”
言下之意,就是小公主只要别犯困就行了。至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上官婉儿的玩心也没那么重。
小公主默默地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小女童的眉眼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模样可怜可爱。
李沄心想。也不知道十年后的上官婉儿,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沄打扮完之后,就去了清宁宫找母亲。内侍省的人都排排站在母亲的寝宫外面,手里捧着今天皇后出行要用的东西。
李沄哒哒哒跑进母亲的寝宫,“阿娘!阿娘!”
武则天已经换上了翟衣,见到穿着翟衣的小公主,面上带笑着弯腰,给宝贝女儿一个爱的抱抱。
“太平今天就跟着库狄一起,到了亲蚕的地方,内侍省的人会指引太平怎么做,好不好?”
小公主站在母亲的前方,一双大眼睛灿若星辰,双手比划着,像是一只雀跃的小鸟儿似的。
“然后阿娘就表演养蚕采桑叶给太平看吗?”
皇后殿下被小公主逗得笑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对。”
李沄跟着母亲一起到举行亲蚕之礼的地方,开始的时候还十分新奇,眨巴着眼睛在人群里找熟悉的人。
可是没一会儿,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还没亮就起床对一个生理年龄才四岁的孩子确实是一个考验,亲蚕之礼到后半部分的时候,小公主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提线木偶人,别人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等到可以回宫的时候,李沄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困得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李沄被库狄氏抱上了翟车就呼呼大睡,可是睡着睡着,忽然感觉有人在打她的脸。
天底下除了父母和几位阿兄,谁敢碰一下她的脸?
李沄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将头埋进盖在身上的斗篷里,想继续睡。谁知那人如影随形,她都将脸埋进了斗篷里了,还在拍她的脸。
李沄怒了,再拍下去她会变成猪头的好么?!
小公主杀气腾腾地张开眼睛,谁知一张眼,就看到了永安县主周兰若那张可爱的圆脸。
周兰若看到李沄张开眼睛,眉开眼笑,“太平,你总算醒了!”
李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杀气腾腾张开眼睛的小公主看了看周兰若,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周兰若这个小萝莉,肯定是跟着临川姑姑一起来的。
李沄还记得母亲和临川长公主商量着要把周兰若送进宫里陪她的事情。
李沄迷迷糊糊地想着事情,身边的小萝莉不依不挠,拍着李沄的肩膀,“太平,别睡,快别睡啦,起来玩!”
李沄置若罔闻,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现在谁也阻挡不了她要睡觉的决心。
小公主直接在翟车上睡成一只粉嫩嫩的、可爱的小猪。
周兰若看着李沄背对着她的小身板,有些闷闷不乐,对自己从前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跟太平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怀疑起自己人生的小萝莉咕哝着下了翟车,去找阿娘了。
***
武则天亲蚕之礼举行完之后,内外命妇都可以各自回家,只是翌日,皇后殿下会在宫里宴请参加亲蚕之礼的各位命妇。
城阳长公主和临川长公主并没有回她们的公主府,而是跟着武则天一起进宫了。
城阳长公主的驸马薛瓘是管宫里羽林军的,时常待在宫里,城阳长公主偶尔的时候,也会到宫里小住一些时日。
如今小郎君薛绍也在宫里,城阳长公主就更乐意到宫里了。
城阳长公主参加完亲蚕之礼,想着明天也是要进宫的,不如今天直接进宫。
临川长公主时常进宫陪皇后殿下说话,却很少在宫里过夜。今天例外,是因为她要把永安县主周兰若送进宫里。
皇后殿下跟两位长公主在清宁宫说话。
临川长公主说这已经是皇后殿下第二次行亲蚕之礼了,是大唐之福。
城阳长公主没说亲蚕之礼,倒是随口问了句,“贺兰敏之重病至今不见起色,皇后阿嫂可有什么打算?”
临川长公主闻言,面露惭愧之色,“周国公留在梨花苑,全因遇见了我儿,才会弄出这许多的事端来。”
临川长公主家的三郎与贺兰敏之交好。
——贺兰敏之留在了梨花苑,就是因为遇见了周三郎。
贺兰敏之做出了那些荒唐事之后,临川长公主作为与皇后殿下交情甚好的小姑子,跟城阳长公主关系维系得也不错,自然也是知情人之一。
武则天面上带着笑容看向临川长公主,徐声说道:“这些事情,本就与旁人无关,长公主不必将这事归咎于府中三郎。”
临川长公主:“皇后殿下胸襟之阔,令临川佩服。”
武则天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城阳长公主,笑着说道:“父亲不能后继无人,我寻思着将武家的子侄召回长安。”
城阳长公主有些惊讶地看向武则天。
因为武家人被贬谪到外地,都是武则天的意思,由此可见皇后阿嫂是多不待见娘家的人。
贺兰氏兄妹的事情发生后,贺兰氏被武则天送去了感业寺,大概此生都要长伴青灯,而贺卡敏之却只是被关在国公府里,对外一概称病。
城阳长公主性情温雅,既然说了此事交由皇后阿嫂作主,就真的是没有过问。她本以为皇后阿嫂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贺兰敏之的地位,却没想到皇后阿嫂动了要将外地的子侄召回长安的念头。
武则天微笑,轻声说道:“贺兰敏之年少聪颖有文采,我虽盼他有所成就,不辜负我与母亲对他的期望,却不能对他有所偏颇。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便能去做的。”
未来的太子妃也是他能肖想的么?
皇后殿下即便胸襟似海,也不可能容忍贺兰敏之兄妹胡作非为。
年纪轻轻便如此猖狂,日后如何了得?
只怕是把国公府和皇后殿下的脸都丢尽了。
在这事情上,两位长公主内心都得到了一致的共识,面带微笑,没说话。
武则天不以为意,笑着跟两位长公主说太平去了一趟梨花苑之后,性情更活泼调皮,也更爱操心了。前几日小公主忽然跑到清宁宫翻着外祖父家的族谱,说要是敏之表兄的病一直不好,便让武家一个年方七岁的小表兄回来长安。
临川长公主闻言,顿时忍俊不禁。
城阳长公主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她对李沄这位小侄女特别喜爱,听了武则天的话,也不说李沄异想天开,只是笑着跟皇后殿下说:“此事也不是不行,便当是给太平多找一个小玩伴。”
临川长公主笑睨了城阳长公主一眼,“给太平添个玩伴倒是可以,可国公府的诸多庶务给谁处理呢?”
城阳长公主秀眉微扬,语气中带着几分倨傲,“这有何难?我记得太子殿下在十一岁时,阿兄便让他上朝听政,一些小事不用经过父亲便能自行处理。阿嫂若是让那小郎君回来,过不了几年,他也能处理国公府的庶务了。”
临川长公主语气莞尔,“城阳当人人都似太子殿下这般聪颖么?”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教导他的都是当朝的有识之士,随便一个人的名号摆出去,都能吓死人的。武家的小郎君即便是天纵奇才,可条件就摆在那儿,有什么资格跟皇太子相提并论?
武则天听着两位长公主的对话,脑海里灵光一闪。
城阳长公主的话虽然只是一时戏言,却并不是行不通。
贺兰敏之此人,尚未过继到国公府便小有名气,过继到国公府后气焰变盛,不受管教。
她也有亲侄儿,只是那两位侄儿一直远离长安,如今又已长大。
长大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都说不好武承嗣和武三思心中是否怨恨她。
与其找那些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有自己想法的人回来长安,不如找尚未长大的小郎君。
因为年纪小,便仿若一张白纸。
她想要那张白纸变成什么样,完全是可以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