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夫人去世后没多久,外祖母杨氏也去世了。
杨氏是当今皇后殿下的母亲,在国公府是顶梁柱一样的人。国公府的继承人贺兰敏之年纪尚轻,还不足以独挡一面。
杨氏一病逝,国公府立即就乱了套。
武则天在宫里派了人去国公府给杨氏料理后事,又叫武家旁支的叔伯帮着贺兰敏之管理国公府的庶务。
武则天在一年以后先后失去了长姐和母亲,精神上或多或少会受到一点影响,忙完宫中诸事闲下来时,也会站在清宁宫前的那棵海棠树下发呆。
宫里的气氛难免会有些沉闷。
这些却影响不了李沄。
韩国夫人去世后,杨氏又进宫一次,进宫的时候还带着守孝的贺兰氏。贺兰氏一身素衣,脸上妆容十分讲究,虽然没有平日盛装时的明艳张扬,却别有一番风情。
漂亮的小姐姐就是披个麻包袋也是美的,这个李沄向来是承认的。
韩国夫人都死了,外祖母却依然贼心不死,还想着要将贺兰氏送进宫里。
可惜,杨氏费尽心思,还是没能得逞。
那天父亲说有事不能到清宁宫来,就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外祖母和贺兰氏,以安慰她们失去亲人的悲痛心情。
李沄得知杨氏去世的消息时,还不如她得知韩国夫人去世时来得唏嘘感慨。
大半年过去,从前住了几十个公主的丹阳阁在阎立本的主持下,完成了改建。
李沄从清宁宫搬回了丹阳阁,她还是每天在清宁宫里陪母亲,没事就在宫里溜达,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往自己的库房里放。
有时候她也会去承乾殿找李旦,比李沄大不了两岁的四兄这时还是个单纯好骗的小正太,上次李显跟他胡扯,说他们是李治从垃圾堆捡回去的,李旦为此还难过得睡不着觉。
武则天带着李沄去承乾殿看他,小正太手抓被子,泪汪汪地问母亲,他真的是阿耶和阿娘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吗?
武则天听得眼角直抽,李沄却差点要哈哈笑起来,原来忽悠小孩儿的谎言从古到今都一个样。
可李沄爱上去找李旦玩的日子没多久,李旦就去崇贤殿上课了。
惆怅。
不能找四兄玩,母亲想一个人耳根清净的时候,李沄就去长生殿缠着父亲,要父亲教她读书认字。
李治逗她,“太平最近不是喜欢四兄吗?怎么不去找四兄教你?”
个子小小的李沄扑到父亲的怀里,仰头冲着父亲笑:“才不是呢,太平最喜欢阿耶了。”
李治听到女儿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长相清隽的君王笑起来的时候,带出了眼角的细纹,不觉得显老,却增添了几分魅力。
李治向来宠溺女儿,逗弄归逗弄,见她主动说要跟着父亲读书认字,也是兴致勃勃地让宦官将梨木红书桌上的公文书籍收拾好。
他将女儿抱起来站在椅子上,然后就傻眼了。
身为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嫡子,当年李治还是晋王的时候,就是由父亲在朝廷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有学识的大臣为他启蒙的。后来他有了孩子,那自然也是将孩子交给当朝大儒去教导。对几个儿子,李治都是心血来潮去考考功课,看看他们学习效果怎样就拉倒了,亲自教孩子读书认字,那是一概没有的。
李治满腹诗书学问和治国之道,真要说起来,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他从未亲自上阵给孩子启蒙。
他总不能给女儿讲治国之道吧?
可百家姓、论语故事这些东西……到底要先讲哪一个呢?
李沄看着父亲傻眼的模样,嘻嘻笑,问父亲要先教太平什么呀?
李治清了清嗓门,左手环着女儿小小的身体,防止她会从椅子上摔下去,右手拿起了毛笔,跟李沄说:“唔……不如就先教太平认自己的名字,可好?”
父亲说着,大笔一挥,已经在桌上平铺着的白纸上写下了一个沄字。
“这就是太平的名字。”
李沄作为一个伪小孩,就算古代的文字是繁体字,她也还是认得的。她见到父亲在纸上写字,干脆探起身体,用手指沾了墨水,跟着在父亲旁边写。虽然写得歪歪斜斜,不怎么好看,但老父亲好歹看出来那是个沄字。
李治见状,十分惊喜,“哟,太平这就会写字了!”
李治见女儿认字这么快,心血来潮,将王百川叫来。
老父亲站在梨木书桌旁的空地上,双手比划着,“去,找个小书桌来放在这儿,准备一套文房四宝,对了,把前些日子礼部尚书送来的那块好墨拿出来。即刻去办,快去。”
王百川愣住,即刻去办?
看向李沄,只见小公主站在圣人平日坐着的椅子上,一只葱白的胖手指上沾了墨水,像模像样地在那里比划着。
李治挥手,不耐说道:“还磨蹭什么,快去快去!”
王百川再没眼色,也看出来如今圣人一门心思要教小公主认字了,连忙退下,按照李治的要求将小书桌和文房四宝准备好,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李沄已经拿着李治的毛笔写自己的名字了。
李沄会认字,也会用手指写字,却不代表她能用毛笔写字,她用毛笔写出来的字简直不堪入目。
——从来没用过毛笔的人,没练过能写出好看的毛笔字那才见鬼了。
但在李治看来,女儿在读书认字上已经是极有天赋了,传说中的神童都没这么神的。
李治心中沾沾自喜。
嗯,他的女儿嘛!
骄傲,膨胀。
李治在长生殿里带着女儿读书认字,没多久,已经在宫外设府的潞王李贤和太子李弘也到了长生殿来找父亲。
在大唐时期,宫廷礼节还不如后世那多讲究。只要没有外人在,帝王一家的相处跟民间的家庭差不多。
李沄听说李弘和李贤到了长生殿,喜出望外,把毛笔一扔,就跑出去了。
才跑到大门,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阿妹!”
李沄被太子阿兄一把抱在了怀里,看不出来太子阿兄平时瘦弱斯文的样子,这下还抱得挺紧。
——窒息。
李贤在旁笑着说:“我刚才还在跟阿兄说,指不定太平就在长生殿里陪父亲,果然没说错。”
太子李弘眉目清秀,气质儒雅,像极了父亲李治。
可潞王李贤剑眉星目,比起从小就病弱的李弘多了几分阳光英气,笑起来时,一双含情桃花眼格外迷人。
李弘虽然在宫里,但是并不比住在潞王府的李贤得闲,加上他平日在东宫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几个阿兄当中,他跟李沄相处的时间是最短的。
虽然是相处时间最短的,但太子殿下也是最疼阿妹的,是个彻底的妹控。
李弘亲自抱着李沄进了殿中,看得旁边的李贤心惊胆战,生怕太子阿兄把阿妹给摔了。
李沄却没怕,她抱着李弘的脖子,跟太子阿兄说母亲给她做了一件珍珠衫,那是用太子阿兄送给她的珍珠做的。她打算等到太子阿兄给她娶阿嫂的那天,再把珍珠衫穿上。
李贤听了,笑不可仰。
“太平,等太子阿兄给你娶阿嫂的时候,你都长高了,到时候珍珠衫还合身吗?”
李沄嘻嘻笑着,“阿娘说不合身的话就重做,太子阿兄送给我一匣子珍珠呢!”
李贤:“……”
太子阿兄财大气粗,他不得不服。
兄弟俩跟李沄进了殿里,李弘和李贤见过父亲之后,李弘就跟父亲说:“因为韩国夫人和外祖母先后去世,阿娘虽不曾在儿面前提起什么,但儿总觉得阿娘心中难过。下个月是太平的生辰,儿与二弟琢磨着趁太平生辰那天,也给阿娘一个惊喜。”
李沄听得很期待,不知道太子阿兄想给阿娘怎样的惊喜。
李治也来了兴致,挑眉,“哦?弘儿想给母亲怎样的惊喜?”
李弘弯腰,将李沄放在地面,然后朝父亲拜了一拜,讪笑着说道:“儿虽想给阿娘惊喜,却不知阿娘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问二弟,二弟说若想知道阿娘的心思,问阿耶是最合适的。”
所以,李弘和李贤来长生殿是想父亲给他们提供小道消息的。
李沄:“……”
她还以为太子阿兄想到了什么样了不起的惊喜呢!
李治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你们有这份孝心,母亲就已经很欣慰。”
转而看向李贤,沉声问道:“贤儿好些日子没去清宁宫了吧?”
李贤脸上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神情自若地说道:“前几日去过,母亲让儿安心留在潞王府读书,不必每日进宫去向她请安。”
李治默了默,然后说道:“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的阿兄说,你送太平回清宁宫,顺便向母亲请安。”
李贤的态度恭顺有礼,“好的。”
李沄看了眼李贤,只觉得二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
李贤在功课上十分自觉,能举一反三,中书令阎立本都在父亲跟前对李贤赞不绝口,说潞王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父亲听了十分高兴,可母亲对此反应却十分冷淡。
从李沄有记忆以来,母亲对二兄就是很冷淡,又因为李贤早就出宫设府,母亲对潞王府的事情几乎是不闻不问。
李沄想要不是因为她是个伪小孩不好骗。她大概会相信二兄是母亲从垃圾堆捡回来这样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