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像羽毛般飘落:“端王殿下,好玩吗?”
她发现了?什么时候!
魏司承惊觉刚才云栖动作的含义,她是在检查他的易容痕迹,云栖总是能出乎他所料,一般闺阁小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还能猜到破绽处。
还不等他再次心动,就被云栖冰凉的目光锁在原地,一股淡淡的寒意流向四肢百骸。
哪怕对以前的李映月这些人,她也从未有这种目光。
被云栖一个眼神就看得方寸大乱,魏司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怎…”
云栖轻笑了一下,却像是压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导致她表情像胀满的随时都会爆开的球,道:“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云栖直接拿出那块玉佩,中间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魏司承早就忘了玉佩的事,他那日醉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给了小贩贴身玉佩。直到想起客栈里乙丑提过的事,才想到那个可能已死的小贩。
刹那间,想到被灭口的小贩,若是云栖让人取,小贩不会凭空消失,那么必然是他人所谓,为何最终会再次落到云栖手里,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
但现在没时间让魏司承思考这些,当务之急是先哄好云栖。
“这应该不用臣女来提醒王爷了,”端王是目前京城中地位最高的王爷,他的私人配饰不可能有人盗用,更遑论上面还有王府记号,“物归原主。”
魏司承几乎本能接了过来,下一刻,一阵掌风袭来。
“啪!”
云栖一个耳光狠狠拍向魏司承的脸。
魏司承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也许是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或者说他对云栖全然没防备,他身上的气势瞬间变化。看过来的眼神让云栖想到傲视群雄的狼王,因为怒极瞳孔甚至有些像倒竖着的。
强烈的危机预感,让她想立刻逃开,这才是真正的他,她激怒他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不是李嘉玉。
魏司承哪容得她退开,瞬间抓住她的手腕,靠近她。
气息几乎拂过云栖脸颊,云栖阵阵颤粟。
在云栖以为魏司承会动手的时候,却听到来自男人安抚的声音:“云栖,别怕,我不会对你生气。”
他闭着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云栖冲动过后,倏然就想起,前世魏司承曾对着功败垂成的肃王说:“在你们把我母妃的排位丢入粪坑时,我就发誓过,所有侮辱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魏司承的神情,似乎什么都撼动不了他。
他是一个定下目标,就会竭尽全力一步步去实现的人。
脸,是天下人最重要的门面,皇家人尤其是。
就是肃王当年,也没打过魏司承的脸。
但云栖并不后悔,哪怕知道她的行为很可能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她打了就会认,上辈子她忍得够多了。
她想,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敢于打他耳光的女子。
“云栖,李云栖……”魏司承呢喃着,仿佛只是在呼唤这个名字。
分明他手里就抓着云栖,却仿佛离他很遥远。
幼年时,讥诮的嘲笑声,踹在身上的力道,尿在身上的温热感……那些遥远的以为忘记的过去,破开冰封的牢笼,涌入脑海。
自从在淑妃母子手里活下来,他就刻意遗忘,将之存封起来,待日加倍奉还。
羞辱的行为,是魏司承的逆鳞,不可触碰的区域。
云栖只是恰好勾起了他想隐藏的东西。
这次魏司承回京后,随军太医就让他要注意自己的情绪,一旦有失控的情况,就要想一些能让自己舒服的人事物,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他平静下来就行。魏司承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后期越来越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厮杀场面,有一段时间白日情绪也常常焦虑,容易失控,甚至有过几次军令失误。
幸亏身旁老将蒙齐让他修养一段时间,加上手下多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将领卓岚,减轻一定负担,魏司承才有短暂的喘息时间。
一旦发病,魏司承就会不断喊着那三个字。那也是为什么醉酒时,他会喊云栖的缘故,这是刻入他灵魂的名字。
云栖没听清魏司承的声音,只以为他在思考怎么处置自己。
“您很生气吗?那么退婚吧,民女承受不起。”
“乖,别说气话。”
魏司承呼出两口浊气,睁开眼,松开了云栖,拿出随身的青花瓷瓶倒出一些药膏,抹在被自己抓过的手腕上,将药瓶递给云栖,“往后如果哪里痛,都可以用上。你不收的话,你知道我有多少办法让你收下。”
他的神情平淡,似乎不记得那个耳光一样。
云栖怔怔地看着瓷瓶,又怔怔地看着他。
上辈子是她真实经历过的,那么这辈子面前的他又是什么。她知道他的秉性,一个能隐忍无数年,最终荣登大宝的男人。
此刻的他不像一头充满危险的狼王,反而像个高大但乖顺的犬类,低声道:“手打疼了吗?”
淡淡的月色下,雨后的潮湿空气带着浅浅泥土味,他整个人像是融入画卷中。
您真是厉害,这辈子演技更好了些。
见云栖只垂目,根本不愿意看他,魏司承喉咙发干。
你对我的所有好都只建立在“李嘉玉”的身份上,一旦换成我本身,为何天差地别。
我到底哪里比李嘉玉差?
魏司承酸得仿佛胃里塞了几只柠檬,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将腰身弯更低,低声道:“还气的话,还有另一边。这事是我的错,你能出气就行。”
从身份被拆穿后,魏司承就没自称过本王。
这样的他,很陌生,云栖心颤了颤。
“民女不想陪您玩了,您……放过我吧。”无论是不是演的,她都不想掺和进去。
她不想在他们的爱恨情仇里当个丑角,又蠢又傻。
“不是玩,我怎么会玩你?”他自认用端王身份时,对她礼数有加,她却始终拒之千里,每次见他都像看什么洪水猛兽,“你觉得我送上门让你打,是玩你?我绞尽脑汁地讨好你,我若是玩你需要做到这程度吗。不是我自夸,我若想玩,这京城想给我玩的不知凡几…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云栖轻笑,不答。
云栖不忍魏司承用李嘉玉的脸,这般受伤地看着她,她几乎就要失去理智地妥协。
“殿下,我与您云泥之别,并不适合。”
“是,你是云,我是泥。”
“……”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
“这四年间,您有无数次可以坦白的机会,您看我是不是特别傻,还去信问您。”
云栖曾寄信让李嘉玉不要逾矩,甚至担心他对自己有其他感情,得到的是他毫不犹豫地嘲讽,若不是这一次次的否认,她根本不会在羞耻下完全不去怀疑。可以说,她的错认,有她自身的原因,也有他的步步引导的功劳。
“云栖,我也会害怕。我的确想过坦白,但如果我坦白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对我吗?”
云栖撇开了脸,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魏司承苦笑:“你看,我怎么敢说。”
云栖:“您足智多谋,远不是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当初相识是巧合,也许是您的谋划之一,我也不想深究,刚才的耳光就当两清吧。民女只想问您一句:李嘉玉还活着吗?”
魏司承听到两清两个字,什么叫两清!
你不能说这么诛心的话。
我与你永远都清不了。
他知道她误会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已时日无多,他临终遗愿是,若未来有机会,替他向李家大房姚氏报仇。”
云栖恍然,她相信魏司承没必要这方面骗她。
原来前世姚氏娘家被抄家问斩,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您之前说的,过几日会发生一件事,让我先别急着拒绝,您会来解释,指的就是赐婚吗。”
“别用敬称了。”生分的好像他们是陌生人。
云栖并不理会。
魏司承只能道:“对,我打算赐婚前就与你说,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一直不愿应承,我让父皇又宽限了几日。”
魏司承又道:“你会拒婚吗?”
云栖沉默了一下:“会。”
“云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排斥我?严曜擅长明哲保身,这是他汝襄侯府的生存之道,若真出了什么事,他护不住你的,甚至有可能把你推出去。”就是李崇音,他都挡不住,更别提旁的。
“此事与旁人无关,哪怕没有严曜,云栖的回答也是一样。殿下听过一句古话吗,真作假时真亦假,我分不清您那句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谁知道您是不是为了杜漪宁,做了四年的深情戏码,不惜将自己牺牲到这个程度。
李云栖算个什么,怎能与浩瀚日月相比。
她与纪梓潼说的话,并非玩笑,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上辈子看了太多,人人都爱杜漪宁,没有男人能看到她之后,还能注意到渺小尘埃。
杜漪宁太特别了,仿佛超脱于所有人的存在,不是她这样的普通内宅闺秀能比拟的。
她都为此付出了生命,这次是偷来的一次重生,她还有命来赌?
魏司承看云栖油盐不进的样子,望着这个汲取他太多情感,让他只能被动承受的女子,痛苦铺天盖地地蔓延在心头:“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是你来的褚玉院,帮了我。”
云栖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的李嘉玉,其实就是他吧。
“是,臣女罪该万死。”云栖眼中似闪着些许泪光吗,她怎么不记得最初的感恩。
魏司承声音越发低沉:“你招惹了我,所以,别这样丢下我。”低得像哀求。
云栖退后几步,朝着魏司承行礼。
“夜已深,恭送殿下。”
魏司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
手掌捂了一把脸,将自己脸上的恳求都掩盖,今日,够丢脸了。
离开前,道:“若是拒了赐婚,就是我也保不住你和你们家,那已经不仅仅是李家与端王府的事,你要拿整个李家来赌吗?”
云栖:“您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呢。”
魏司承看了眼某个方向,有个娇小的影子挪动,他装作没注意。
他丢下一句话:“三日后,母后举办百花宴,会邀请各家朝廷命妇与闺秀,李家也在其中,届时就会赐婚,这是我能拖得最晚的时间。还有三日,我希望你能再……考虑。”
说完,魏司承几乎落荒而逃。
等到完全见不到他的身影,云栖才软倒在地上。
她的背后染开一片汗渍,她并没有魏司承以为的那么硬气,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跪地求饶罢了。
她之于他,若蜉蝣撼树。
魏司承出了李家,胃部一阵翻腾,他忍着疼痛。看着手里那块裂开的与玉佩,神情几度变化,最终沉淀,喊了一声乙丑:“我们的人还有在李府的吗?”
乙丑:“还有六人,其他都是音公子原来的手下。”
“本王醉酒那日,李崇音有没去南街坊市?”
乙丑本来只以为那晚是一次偶然相遇,哪想到会成为关键:“有,属下去为您寻那玉佩时,正好遇到音公子,应该是去为我们收尾的。”
“收尾?”魏司承突然笑了下,“是去收尾的。”
魏司承捂着额,嘴角还带着笑意,语气却冰冷无比:“那小贩失踪的事不用查了。”
乙丑抬头,看向今日喜怒不定的主公。
本以为来找李姑娘能缓解,没想到这次出来后,情况更糟糕。
“已经找到了。”魏司承握紧手中得到玉佩,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扬。他取下腰间的荷包,换成玉佩下方的花穗子,温柔地摩挲着,“让他来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