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有刹那,脑海里一片空白。
呼吸倏然急促起来,心深处蔓延起的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不可置信和被蒙在鼓里的愤怒越积越多,交织着前世的碎片般的记忆,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李嘉玉……李、嘉、玉!
紫鸢去打了洗漱的水,刚回来就看到云栖脸色灰败,好像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五小姐,要不要去请郝大夫过来看看!”
“我没事,你也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
紫鸢放心不下,但云栖神情冷硬,她咬牙离开。
云栖愣愣地看向地面上裂开的玉佩,或、或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那么小的图章,也许有类似的,再仔细看看。
云栖下了软塌,颤着的腿没踩实地面,猛地重重摔在地面。
她猛哼一声,没发出声音,也没惊动外面的丫鬟们,鼻下一股温热,是刚才摔伤鼻子了,她狠狠抹掉血迹。
颤抖个不停的手,重新将玉佩捡起来,再一次端起,不放过任何细节。
其实怎么会看错。
前世在端王府待了那么多年,对这图案太熟悉了。
她只是——不愿意信罢了。
云栖拿出荷包里,放了足足三年的千里追,总是用不完的千里追。
往事一幕幕交织,最终形成难以承受的窒息,她一手捂着脸,蜷缩在软塌角落。
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哽咽的声音慢慢吞了回去。
不要哭。
他说不定在笑话你,看啊,那个叫李云栖的,有多蠢。
不过是再被戏耍一次,哭有什么用!
越是劝自己要忍耐,要抗住所有,越是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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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
帝王的怒吼声不断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两位皇子辩解的声音。
杯子被帝王掷出,碎了一地,所有侍从噤若寒蝉地立在两旁,难以承受帝王之怒。
弘元帝踱步间,一个面容白软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小步走了进来。
殿内空气紧绷,小太监向皇帝报了一声:端王在殿外求见。
若这机灵的小太监抬头,就能看出是曾经李家大房的那个纨绔子李嘉鸿。
“让青雀进来,”听到是最宠爱的九子,弘元帝匀了下气,指着底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你们都给朕好好跪着,让你们弟弟也看看,都是什么不孝不悌的东西!”
魏司承一入大殿,就看到跪在中央的女子,女子受到严刑拷打,身上到处是暗色血迹,跪得摇摇欲坠。
那就是他让人在南街坊市放出去的饵,肃王意图灭口,太子意欲救下,最终在快要杀死她时皇帝的禁卫军出手,阻止了两方争夺。
在下方的跪着的是太子与肃王,平日最是尊贵不过的两位哥哥,早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魏司承目不斜视,专心请安:“父皇。”
弘元帝被气得不清,直接摆了一下手。御前太监赵顺快步过来,低头在魏司承耳边耳语,将刚才大殿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赵顺说,此女子在齐王遭到刺杀时“路过”,身上有最关键的物证,那支刺中齐王的半支断箭,这只断箭是被齐王生生折断捏在手里的。
之前女子担心被灭口,只拿了部分箭身去顺天府报案。
完整的断箭被女子藏了起来,现在在帝王面前,女子才和盘托出。
断箭所在处已经被找到,现呈于大殿。
当禁卫军找到断箭交给弘元帝时,弘元帝大发雷霆,那箭最上方分明画着肃王府的标志,这就难怪齐王要捏紧证据了,这是他昏死过去前唯一能证实凶手的东西。
弘元帝自然立刻找肃王当面对峙,肃王当然不认,认定了这是太子给自己下的套。
肃王:“父皇,您要相信儿臣,我素来与四弟感情和睦,没道理害他啊!”
太子一旁冷哼:“不知是谁在几次宴会中,酒后吐真言,说要杀了四弟。”
肃王狠狠瞪了眼太子:“太子殿下都说是酒后的胡话,怎能当真?”
肃王朝着魏司承挤眉弄眼,示意他帮自己说话。
魏司承则是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肃王气不打一处来,小时候那个任他打骂的小杂种,从边关回来后,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该给点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都给朕闭嘴!皇家是天下人都看着的,你们两都像是什么样?让天下人笑话朕养出了两个不知体统的东西?”弘元帝吼道,指着魏司承,“青雀,你也来看看这只断箭。你善战,接触的弓箭应该不少,可瞧仔细了,这关乎到害死你四哥的真凶。”
太子隐晦地示意魏司承,他打听过,九子以前看着是三子的人,但早年备受虐待,好几次差点死了。两人积怨已深,现在的九子有宠有兵权,不可能帮三子了。
肃王则是盯着魏司承,威胁意味十足。
被所有人关注的魏司承,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拿着断箭端详了许久,又闻了闻味道,上手捏了捏:“儿臣亦是看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这断箭来的蹊跷,漆面也有古怪。”
漆?
肃王死死盯着断箭的漆面,立刻找到了突破口,“父皇,九弟说的有理,儿臣倒是听闻工部杂造局内有一副使擅长制箭做漆,不如喊他来验上一验,说不定这断箭真有古怪!儿臣是冤枉的!”
太子阴冷地看了眼魏司承,语气不冷不淡道:“九弟与三弟真是感情深厚。”
魏司承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低声道:“臣弟恐慌。”
太子冷冷一笑:怂货,随便诈一诈就乱了方寸。就这样的人还能上阵杀敌,该不会都是蒙齐、张廣两位猛将为了给九子攒功绩乱说的吧,不过记得那张廣是肃王的人,真能为魏司承所用?
工部副使刘洪被召入宫,当着帝王的面,检查了断箭,看了后也如实禀报:“陛下,此漆面很新,但断箭处的木料却是沉木,至少制有五年之久,臣猜测这新漆下应还有一层旧漆,待臣洗漆后才能知道下方的图案。”
到这里,太子也意识到,这个发展与预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这是扳倒肃王最好的一次机会,这几日他更是赶尽杀绝,但谁能想到出了个魏司承!
该死的,这难道是肃王那莽夫想出来的主意?不可能,就这个蠢货,哪里想的出这一环环的陷阱。
齐王是太子的党羽,他前阵子是觉得齐王办事不利罚过,但罪不至死,他还要用到齐王,怎么可能去刺杀他!?
但近期,他自从得知肃王可能暗杀齐王,几乎拼了全力在朝堂内外打压肃王,拉下了对方不少官员,替换上了自己的人,对此朝堂上已经有不满的声音。
他不知不觉居然入了套,越走越深,已经抽身不了。
难道是魏司承,不,不对,魏司承连从老三的月夸下过去,都能默不作声。被派去边关时就是弃子,能活着回来是侥幸。
这小可怜儿性子还这么懦弱好欺,给他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弄出这一出。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要把他置于死地?
太子做了多年储君,哪怕不确定断箭是否有问题,也隐约能感觉到局面可能对自己不利。
“父皇,不如让副使刘大人将断箭带回工部好好研究,也能方便刘大人将真相呈现。”太子强作镇定,但煞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弘元帝看着他方寸大乱,心一沉,看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今日刘洪就待在后殿,当着朕的面做!”弘元帝不想再看到这两孽子,将他们赶回去,“这事的结果,明日早朝时再说,你们两个都下去,如果朕查出这事是谁干的,也别做什么太子、王爷了,残害同胞之人朕决不轻饶!”
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弘元帝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魏司承依旧恭顺低头,慢慢掩去嘴角的弧度,余光目送两位皇子如丧考妣地离开。
待人都被赶走,只留了魏司承,弘元帝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许多,瘫坐在龙椅上。
魏司承见状示意侍从们离开,自己则是走上台阶来到龙椅附近,弯身为弘元帝按摩肩膀。
弘元帝好一会才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手握住魏司承的手。
“他们昨日能刺杀老四,明日是不是就来刺杀朕?”
“父皇,不一定是三哥他们……”
“不是他,就是老二,或者其他几个玩意儿,为了这个位置,他们什么做不出来——”说到后面,弘元帝重重咳嗽着。
“父皇,请您一定保重龙体!您还有我们。”魏司承拍着弘元帝的背,递上一杯热茶。
弘元帝望着魏司承,九子眼中满是孺慕与担忧,没想到这样的仰慕之情会来自他一直亏欠的老九,老九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他不是没看到,但他是皇帝,有些事他不得不做,但即便如此,老九也从没记恨过自己。
这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有个能信任的孩子。
就在此时,外面赵顺说皇后带着杜家六小姐求见。
弘元帝喝了口茶,笑道:“今日的事还赶得巧了,她这些年帮了朕不少,多亏了你拿来的那本诗集。”
魏司承笑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几年前,云栖默写下一本诗集三百首上卷交于李嘉玉,让他想办法散播出去。
魏司承当时要带兵出战,要散播到民间,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魏司承转了个弯,直接将诗集交给最高统治者。
在杜漪宁不知诗集的前提下,念出了诗集中的某一首诗时,帝王就察觉出了端倪。
未卜先知,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先不提诗集的来处,杜漪宁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弘元帝慢慢套话,将杜漪宁所知道的事情一点点榨了出来,这其中就有传说中的报纸、制铁工艺、玻璃等……
这个像鬼怪的女子,他还有用,嫁于皇家是最好的。
等没了价值,当然是永远开不了口最好。
拥有这么多的秘密,被他国知道了该怎么办,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他记得老九一直与杜家阿宁关系不错,幼时爱慕此女。当然,爱慕此女的皇子太多了,倒把他的皇子们当做后花园了。
弘元帝不是没察觉到,只是静观其变,想看看她还能吸引多少人,做多少事。
弘元帝:“朕记得,你曾心仪于她,现在还是如此吗?”
魏司承苦笑,年少的相识的确深刻,但如今一直被人提起,要是入了云栖的耳该如何是好。
“父皇,那是儿臣年少无知,错把感激当做感情。少年不知情滋味,您可别在笑话儿臣了。”
“当年她对你无意,如今你也选了李家老五……”弘元帝叹了一口气,“这李家老五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朕还真想瞧一瞧了。”
“李云栖,在儿臣心中,是唯一的妻。”
“若朕不下圣旨呢,要知道那李昶可是一直梗着,这几日上朝都魂不守舍的。朕担心这道圣旨一下去,那李昶真能当场给朕难堪……”这样的直臣还真遇到过,一般下场只有一个。
弘元帝也只是说笑,谅李家也不会羞辱皇家。
魏司承一愣,他想的不是如果娶不到李云栖该怎么办,而是,如果李家真的抗旨,那关乎的是皇家颜面,不仅仅是他一个王爷的事,父皇绝不会轻饶……他该怎么保下她?
弘元帝玩味一笑:“担心什么,你是朕的儿子,记住:这世上没你要不了的女人。她愿不愿意不重要,嫁了你,想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魏司承苦笑着应是。
弘元帝说着,让赵顺宣人进来。
“朕曾许诺杜家阿宁可挑选皇子,你说她这次主动前来,是不是有了眉目了?”
“儿臣不知。”
“你若不舍她嫁于旁人,朕可以做主,让她与李云栖一同进门。”
魏司承震惊地看向弘元帝。
弘元帝:“娥皇女英一同纳入怀中,才是人生一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