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云栖先是向魏司承问安,然后才是严曜。知礼数这方面,就是端王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只是心里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着。

他不耐用李嘉玉的身份,总觉得他们初始就带着李嘉玉的影子,却也怕她得知真相。

那被云栖放下的萝卜丁,见父亲喊出口的名字,小嘴张开,看看父亲,又看看云栖。

“你、你就是李云栖?”为什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严曜出声阻止:“父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严宏轩面对父亲的严厉已经习以为常,立刻不敢再造次,像模像样地对云栖行礼:“严宏轩见过李…”

小脸皱了起来,在称谓上犯了难,按照辈分,若是云栖以后做了他后娘,那现在应该喊李姨?可云栖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姨有些喊不出口。

严宏轩想了一会,才找到比较合适的称呼。

知道对面是一直想见的人,他反而拘谨多了,小声道:“李姐姐。”

严曜脸都黑了,你喊她姐姐,我成什么了?

看孩子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为了来见云栖,严宏轩也是拼劲了全力。

严曜无奈将刚才买的烧饼掰了点给他,严宏轩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发现云栖看着他,有些羞赧地用袖子遮挡。

眼神瞅着云栖,道:“非礼勿视。”

云栖哑然,你这么小还懂这个?

云栖看严宏轩很畏惧严曜,但又忍不住濡慕的样子,也许正因缺失了某一方,他才想找母亲吧。

望着父子两的互动,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魏司承并未插话,看着这一幕,云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严家。

这对父子……

魏司承眼皮微阖,控制着心中翻涌的波澜。

他终于与李崇音的预测达到高度重合,他本来没将严家放在眼里。

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来自一个家庭的双重威胁。

他算漏了,李云栖不是攀附权贵的女子。

李云栖是个对环境适应能力很强的女子,如果在严家,她说不定能混得如鱼得水。

他最大的优势,身份、地位、权势,在李云栖面前,也许不值一提。

魏司承咬了咬牙,今日特意等着严曜,“顺路”过来,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结果。

还没等云栖为昨日的事道歉,严曜就满含歉意,言明他昨日撞伤一女子,耽误了与她的会面,事后再让人去寻云栖却寻不着了。

云栖簇了下眉头,严曜也刚好被绊住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可仔细想想一切更像是巧合。

如果真有人设计,目的是什么?能图什么。

严宏轩埋在严曜怀里,在离开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云栖,眼神怯生生的。

似乎觉得对她笑也不好,愤怒也不好,表情颇为古怪。

云栖看出了点什么,道:“下次要来李家,可以送拜帖来。”

严宏轩教养很好,先是看了眼父亲,见对方没反对,才小幅度地对云栖点点头。

严宏轩顺路将严宏轩送回了家,才来到魏司承跟前。

最近京城附近的大片良田遭到恶意破坏,损毁足达百亩,又被低价强制购入,导致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甚至出现好几起死亡动乱,魏司承被委任调查此事。

整个差事重点并不是查出幕后之人,魏司承情报网分布极广,知道是太子在操纵一切。

淑妃娘家富裕,肃王党的官员有不少是被贿赂的,对太子一派造成了不小麻烦,经年累月下太子早就对肃王早就恨得牙痒痒。太子需要大量银钱来扩张自身势力,除了与杜漪宁一起合办的酒楼、报纸、胭脂斋外,搜刮民脂民膏是常用伎俩。

严曜就是派来协助魏司承调查的,对此事原委,严曜装作不知,并在魏司承调查中,暗中掐去了不少证物。

严家曾是一等公爵府,袭爵后降位,是京城老牌世家,也正因如此,严侯在朝堂上性格油滑,不轻易得罪人,严曜也学了这一套,从不立桅樯之下。

就像现在,他明知太子罪大恶极,致使百姓伤亡惨重,却装聋作哑,并做了帮凶。

魏司承冷眼看着,有时候不作为,比贪官更可恶。

魏司承半路等严曜,除了顺道再见见一晚没见的心上人,其次也是为了正事。

魏司承翻身上马:“这几日调查的情况,本王会如实禀告父皇。”

严曜对魏司承很敬重,他知道魏司承是个办实事的王,只是生不逢时罢了,在边关九死一生数年,回京后也不过是从郡王升至亲王,其余的赏赐不说也罢。

朝堂上下谁不知端王委屈,但委屈又如何,没人会为端王伸冤。

“王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司承微微一笑:“既然知道不当讲,就不必说出口。”

严曜还是说了:“君子当明哲保身,螳臂挡车不是明智之举。”他担心端王这般将这事如实禀报上去,会让太子记恨,太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不会轻易放过端王。

魏司承坐在马背上,微弯身,居于上位,目光傲然睥睨,淡淡的口吻:“能屈能伸乃为官之道,只不过,腿弯久了或许就忘了站着的滋味。世子说,是吗?”

充斥着压迫感的目光看着严曜,他发现端王远远不是他人以为的那般云淡风轻,不理朝政,这样的端王,令人不敢直视。

严曜战战兢兢:“王爷说的是。”

魏司承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既然世子说到明哲保身,那么,如果本王要李云栖呢?”你是让,还是不让?

什么!?

“相信严世子一定能给本王满意的答案,本王——静候佳音。”

说罢,魏司承夹紧马肚,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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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回府,路上看到一抬抬精工细雕的木箱被仆从抬入懋南院。

余氏见云栖走来,有点惊讶:“不是说去严家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在路上遇到了,聊了几句,女儿便提前回了。”云栖没提遇到严宏轩和端王,她不想母亲再为她的婚事操心。

余氏温婉地笑道:“过来看看还缺些什么?”

云栖觉得这些箱子很眼熟:“这是……”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余氏好笑地看着云栖懵懵的表情:“这是你的部分嫁妆,你看有什么不喜欢的,便换走。”

“这……是不是太早了。”就算下了聘书,也还有几年才会正式嫁娶。

余氏点了点云栖额头。

“你以为嫁妆是说有就有的,讲究的人家可是从出生就置办了,前些日子侯府的人来拿了你的生辰八字,没什么意外这几日就要换庚帖……”只是这个意外可能再也实现不了,余氏顿了顿,又换了种说法,“哪怕不是侯府,你总要嫁人,待你成婚再准备可就晚了,现在准备正好。”

余氏本来也是想着现在订下婚事,再过一两年选好良辰吉日,再将女儿风光嫁出。

其实她本来也不算满意严曜,严曜的年纪大了些,还曾有一妻,对方再好,心中总是有些疙瘩。只是这些年女儿的婚事往往半路夭折,余氏也不自觉降低了一些要求,严曜其余都不过尔尔,让余氏最满意的就是后院还算干净。

本来好不容易准备接受严曜,没想到皇帝又横插一杠。

云栖见余氏拿着珊瑚朝珠挑着色泽、品相,让锦瑟记下换成色更好的,再望眼看去,单单是簪子就分了四十几种,每一种不同材质,而她知道女子嫁妆分为六大类,朝冠、首饰、布匹、家具、摆设等等,若顶级簪缨世家还会添古董字画、药材、田产铺子等,今天单单她看到的首饰就不下百样。

“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上辈子她出嫁可没那么多,甚至连一成都不到,倒是这个嫁妆单子上一些熟悉的物品,像李映月嫁妆单子上的,上辈子她出嫁时父母皆不在,父亲更因入狱让李家早不复往日辉煌,她的嫁妆全权由祖母安排,按祖母的说法,她还私下添置了不少,总归要她好好嫁给端王,不让端王府的人瞧低了去。

她当年是有感念祖母的,现在想想,祖母依旧是那深明大义,为李家前途考虑的祖母。

父母是否在身边,原来差距是如此之大,能感受的爱与关心是天差地别的。

“当然是你的,不是你的,莫不是旁人的?”刚说完,就见云栖扑到怀里,余氏莞尔一笑,“这么大了还如此娇气,让人看到还不笑话你。”

“母亲,别离开云儿。”云栖难得耍赖不出去,只是抱着余氏感觉衣物下的身躯格外纤细,都能摸到骨头了,“您这几日胃口又不好吗?明日我让郝大夫再给您问诊。”

“你兄长让他定期坐府中问诊,经常来诊脉,不必挂心,不过是天气热了,有些春乏,不碍事。”却惊觉鼻下流出了什么,她立刻用帕子擦去流下的鼻血,将帕子牢牢攥在手掌中。

余氏将云栖抱得更紧,鼻头微酸,泪光浮动。

她该怎么对云栖说赐婚的事?

李昶回府后,得了一个最新的消息,面色阴沉。

见已开了晚食,妻女正坐在桌边等着他用饭,他勉强笑了笑。

也不知两夫妻在忧愁着什么,沉寂蔓延在饭桌上,李正阳连连示意云栖,发生了什么事。

云栖摇摇头,其实之前她就有感觉,父亲的醉酒,母亲的欲言又止。两姐弟到李星堂的院子陪着幼弟练习走路。

一盏茶后,懋南院才传来消息让云栖过去一趟。

云栖有些忐忑,最近发生的事,总有些蹊跷的地方,让她不安。又想到那两次满怀期待最后都未定亲,仿佛有什么冥冥之中注定了似的。

她入内就看到了放在乌木椅附近的几箱礼品,听闻下午汝襄候府有人来。

无端端的送礼,没什么原因,那就是赔礼。

为什么赔礼,很好猜。

云栖怔怔的,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是来退亲事的吗?”

云栖脸色微白,就因为太平静了,让余氏心疼得揪了起来,李昶握住余氏的手背,摇了摇头。

“过几日,汝襄候府就会与徐太师府上交换庚帖。”

“是吗。”云栖笑得空茫茫的,她的目光有些迷茫有些了然,但总体精神状态尚可,余氏也松了一口气,幸而女儿与严曜感情还不深刻,云栖站起来行礼,“女儿知道了。”

“另外,我听说前几日端王送你回府,”

云栖还有点愣愣的,只是据实告之:“那日不过是女儿马车坏了,端王好心送女儿回来。”

“自从端王回京,京中无数天骄贵女皆对王爷趋之若鹜,即便朝堂上父亲都听闻过几次。云儿觉得端王如何?”

“女儿断无肖想王爷之念。”

夫妻两对视一看,目光透着决然与愧疚。

李昶叹了一口气,如今汝襄候府已经打算另谋婚事,他们再坚持又有什么用,还是将话说了出来:“皇上有意将你许配给端王。”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劈向云栖心尖,让她无处可躲。

“父亲,您说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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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摇摇晃晃地回到襛盛庭,阴霾垂下,小雨密布。

细密的雨滴打在她身上,紫鸢见自家小姐湿漉漉的回来,急道:“您怎的不让丫鬟为您打伞?”

云栖不说话,任由紫鸢给她擦干、更衣,她仿佛一个木偶。

华年、佩雯要给她准备浴房,却见云栖状态不太对劲。

华年毕竟年长,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从未见过小姐这样。

她让紫鸢陪着云栖,其余人出去。

云栖出神地坐在软塌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目光空洞,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雨打枇杷叶。

直到外面的雨滴声在耳边响起,窗棂边溅开的雨花打在脸上、头发上,才缓缓回了神。

她不想说话,像是失去了生活动力。

拿起紫鸢打了一半的花穗子,看着李嘉玉那块玉佩,慢慢摩挲着。

这是她除了父母外唯一的温暖了,她想找点事转开注意力。

她接着紫鸢的手工,给花穗子连上玉佩,突然发现镂空雕花里面,刻着小小的图案。

当她看清——

啪。

玉佩摔在了地上,从中间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