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还要听故事。」一群稚儿将头发花白的女人围在了中间,他们或靠或趴,都在想着办法靠近一脸慈祥的女人。
「今天想听什么呢?」老妇人将一个女孩的裙摆打理平整,抬起头问道。
「要听打坏人!」
「不,要听大妖怪的故事。」
「我才不要听老掉牙的大妖怪的故事,我要听付丧神的故事。」
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似乎谁都说服不了谁。
而老妇人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这群孩子,眼中默默地闪过了几丝可惜。
这不必要的争吵持续了很久,老妇人也没有拦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嗓音不像以前那样大了,说话的时候大都细声细语的,这反而让不少陌生人在见过老者第一眼后都觉得她温柔。
「天色也不早了,大家该回去了。」老妇人掩唇笑着,虽然年华已逝,但依旧能从眉眼中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哎?不想回家。」
「婆婆,今天能住在你家吗?」一个女孩抓着老妇人的裙摆,撒娇道。
「喂,你在说些什么,婆婆的儿子今天会从外村过来。」男孩急忙将女孩拉了过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老妇人也没有否定,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头,说道:「和美惠子妈妈闹矛盾了吗?」
女孩点点头,被揭穿了秘密让她有些不开心,视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老妇人摆摆手,在场的孩子们都知趣的离开了,只有那个男孩站在不远处等着女孩。
「和她交流交流,也许事情就解决了呢。」老妇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糖果递到了女孩手中,轻声道,「美惠子一人将你带大,性子难免刚强了不少,也许这会她心里真难受着呢,但却又不愿意让你看出来。」
女孩接过糖果,将老妇人的话也听进了心里。在离开之前,她一头埋到了妇人的怀中,委屈地说道:「我的妈妈要是婆婆就好了。」
老妇人抚摸女孩后背的手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对啊,要是我有……」
话语说到了一半,老妇人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微微泛红的天空,对女孩说道:「快回去吧,太一在那里等你呢。」
女孩谢过了老妇人,转身跑掉了。
坐在长廊之上的女人腿脚不是很好,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慢慢向屋里走去。
老妇人一头银白的发丝梳理整齐地盘在脑后,简单的装饰着一支刻有新月模样的平打簪。比起村子里其他的女人,女人深灰色的和服浆洗的没有一丝污渍。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优雅,村里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们觉得贵族大体就是老妇人这样的。
住在老妇人旁边的是一个三口之家,当家人与儿子早出晚归以打猎为生,女人则在家里操劳家务。有时候遇到男人与儿子因打猎在外过夜,女人总是端上一些吃的到老妇人家里坐坐再回去,好打发无聊的夜晚。
老妇人一边走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身体上的酸痛让她抬头看了看天,晴朗的蓝天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朵乌云,看来一会就要下雨了。
「婆婆,今天我炖了些吃食,如果你没准备晚饭的话,和我一起吃吧。」
老妇人还未踏进屋子,听到了栅栏外女人的声音。
她摇摇头,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今天他……」
还未等老妇人说完,女人就明白了,她笑了笑,道:「啊,不小心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那婆婆先去忙,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叫我一声就好。」
老妇人点了点头,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屋。
女人望着老者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位优雅的夫人,就连经常来找她的那个男人也是……」
「我要是生了个女儿就好了。」
自从一年前老妇人搬到了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人入住的村庄对老妇人充满了好奇心。但老者深入简出,大多时候众人都看不见她,但没过多久,一些孩子与老妇人有了交集,渐渐地,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去老妇人那里玩。
村里人家的孩子多半是放养,在外劳作的父母见孩子们有人照顾,便不再吱声,有些讲究的人家还特意提了东西上门感谢老妇人。回来之后,这些人无不夸赞这位夫人,从住宿到吃穿、从谈吐到礼仪,有人猜测老夫人是贵族家的仆人,年老的时候被主人给了恩准。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大家反而都认为老妇人是贵族家的小姐。
但光凭这些是不够的,真正让这些人觉得老妇人是贵族是因为每一周周末都会来到村子里的那个男人。
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就连那年轻时在外闯荡的人都敢断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男人。
是,是美丽。
眼中仿佛有着月亮的武士大人。
而每当这个男人来到村庄,村子的集市上就经常能看到与男人并排走在一起的老妇人,两人似乎十分熟稔,渐渐地,众人猜测这个男人是老妇人的儿子。没有人去问老妇人,所有人都相信着自己的猜测。
老妇人的手有些颤抖,年轻时的伤痛伤害的不只是她的腰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各个位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颤颤巍巍地捏好了一个饭团,当老妇人准备用海苔将饭团包裹住的时候,手掌的经脉突然酸痛,海苔片从她的手中滑落。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老妇人叹了一口气。
时间,大概是到了。
夜晚,老妇人没有点灯,跪坐在客厅的矮桌前,桌子上放着她准备的饭团和已经凉了的味增汤。饭团的样式有些丑陋,海苔包裹的七扭八歪的。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外响起,男人脱下鞋走了进来,他看着没有开灯的房屋,将视线移向了跪坐在中间的老妇人,轻声笑道:
「抱歉,我回来晚了,奈生。」
伸手点燃了蜡烛,暗黄的烛光照在两人的脸上,老妇人的眼角只有几道细纹,她这个样貌甚至比村里年轻她二十岁的女子看起来都显得年轻,但时间依旧不留情谊地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印记。而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就仿佛神祇一般,年轻、俊秀却有些遥不可及。
「没有关系。」老妇人嘴角轻笑,她对男人说道,「汤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说着,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手掌无力,一个踉跄。
男人已经冲了上去,却迟了一些,女人的身体擦着他的指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奈生!」男人扶起老妇人,却见女人捂着嘴偷笑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下次小心一些。」
缩在男人怀中,头发花白的女人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她眉眼中满是笑意,轻声道:「没关系的,三日月。」
三日月没有松手,静静地抱着奈生,说道:「我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延长你的寿命。」
奈生没有回应,她靠在三日月的怀中,听着男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晚风渐渐从屋外吹了进来,奈生缓缓地牵着三日月的手,轻声道:「够了,三日月。」
「我已经乏了……」
奈生的声音中充满着几丝悲凉,她抱住了三日月,说道:「就让我,这么走吧。」
「……」
男人沉默了。
他渐渐收拢了自己的手臂,那力度仿佛要将女人刻在自己怀中一般,道:「这是你的想法吗?」
奈生抬手,衣袖滑落,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在苍白的肌肤上有几道黑色似乎从深处渐渐蔓延到手掌。
「我早该轮回去见地狱的阎魔大人了。」奈生轻笑道,似乎所说之事不是生离死别,「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我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三日月听完了奈生的唠叨,只是道:「给我一些时间。」
第二日,两人的相处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无事发生。但奈生没有再喝一种黑色的药剂,三日月也没有督促。
这一次,往往只待一日就离开的三日月在这里待了好久,而平日里看起来很健康的奈生日渐消瘦。
「头发又掉了吧。」奈生跪坐在镜子前梳理着头发,而她身后的,三日月温柔地看着她。
「就算你秃了,你也是我的奈生。」三日月毫不羞涩地与奈生说着卧房里的情话,而奈生也一如既往地被三日月的大胆弄得羞红了脸。
两人谁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但彼此都明白着,带着笑意度过这仅存的时日。
午后,三日月跪坐在长廊上,奈生本来坐在一边翻看着书籍,但渐渐地靠在三日月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之后,三日月自然地在奈生嘴边落下一吻。
没有避开,奈生轻笑道:「我可是个老婆婆了,三日月,你还能下的去嘴吗?」
三日月却抬起了奈生的下巴,再次落下一吻,继而说道:「按年龄来说,你在我这里依旧是个小姑娘。」
男人的话逗笑了奈生,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几分力气了,随着药物的停止,那被吊着的生命力也在渐渐流逝。
靠在三日月的怀中,奈生仰头看着庭院,这里比起幼时记忆中的家和大天狗大人的宅邸都要简陋许多,但在这个安详的村庄逝去……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
「三日月……」
「恩?」
「我似乎,要先走一步了……」奈生靠在三日月怀中,声音断断续续的。
三日月没有惊讶,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伸手将女人带到自己怀中,轻声道:「我在你身边。」
奈生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黑色的眼眸渐渐地黯淡了下来,视力在这段日子里本就已经渐渐衰退,但现在,她基本上看不见任何事物了。
「真可惜,没能做一个母亲。」奈生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今剑和粟田口的那些短刀还不够你照顾的吗?」三日月抚摸着奈生的发丝,说道。
「是啊……希望我的离去不会让他们太过伤心。」奈生笑着说道,「幸好当初在离开本丸的时候将本丸拜托给了千鹤大人,如果我突然死去,那麻烦事就大了。」
三日月温柔地看着女人,但他眼中是奈生看不见的悲哀。
奈生将事情一件一件的说出,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
「大天狗大人现在也在生我的气吧……毕竟选择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世上。」奈生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声音也越来越弱,「如果当初按照大天狗大人的要求嫁给了不认识的人,那多可怕啊。」
「是很可怕。」三日月附和着奈生。
「没有三日月的人生,该有多孤独啊……」奈生的手轻轻地从三日月的手中滑落。
同时,说出了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若有来世,希望与你再次相见。」
「不再是……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关系。」
奈生眼角,一滴泪水滑落,滴在了三日月蓝色的衣袖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黑夜山。
金发男子坐在树枝上,抬头望着天空,看到一颗滑落的星星,默默地拿出了笛子,吹奏着爱人逝去的音乐。
大江山。
辅佐着酒吞处理鬼族事物的茨木顿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茨木?」酒吞叫住了他。
茨木的性子比起当日沉稳了许多,他垂眸道:「我和她的契约,断了。」
千鹤怀中抱着一个水蓝色头发的稚儿,正在与身旁的丈夫说笑的时候。突然,属于奈生本丸的小狐丸快速跑了过来,白发付丧神猩红的眼眸中黯淡了些许,他对千鹤说道:「千鹤大人,姬君走了。」
「砰!」
水杯的破碎打破了本丸的宁静。
多年之后。
穿着繁琐和服的少女为了躲避宴会上烦人的追求者,跑到了行宫后院的森林中。奔跑的时候,脚下没有注意,涂着黑漆的木屐陷进了泥地里,少女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仓促间,她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少女抬眸,看向那手的主人。但映入眼帘的只有男人眼中的一轮新月。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是天皇的曾孙女,自小成长在宫廷里,但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男人。
「三日月宗近。」男人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奇怪的名字。」少女皱着眉头,道,「好像一把刀的名字。」
但没做过多的怀疑,少女认为作为交换,自己应该告知男子她的名字,但还未开口却被男子制止了。
「姬君,将你的名字告诉我的话,会被神隐的。」男子温柔地看着少女,眼中带着几分少女看不懂的怀念。
少女有几分不耐,她与父母有些不同,根本不相信鬼神之事。她将手搭在了男子的手上,站了起来,道:
「奈生,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