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拉一下,剪刀将包裹划开了。只是因为席泰铭人小,没有控制好力道,剪刀深深刺入包裹,不小心把里面的小包装都给划破了。
一股甜香瞬间涌出来。
“咕咚”,嗅到这股甜蜜,席泰铭咽了下口水。
在成为席国方的养子后,他的生活质量确实很好。
但他能享受的物质,也得受限于这片土地——这几年的北方,物资相当匮乏,除了每天能吃到从外地特意运来的肉类罐头、麦乳精这类东西之外,就地“取材”的食物,只有玉米、大米、马铃薯、红薯、萝卜等等,别的倒很难弄到。
席国方自己养孩子不是太精细,又觉得男孩子养的粗放一些,就没有考虑很多。在家里有充足食物的前提下,他根本不会特意去给席泰铭买什么零嘴一类的。
所以,席国方根本不知道,被收养之前的席泰铭、甚至他原生家庭那边的所有孩子,都特别爱吃甜的。
“咕咚。”
空气中的香甜气息越来越浓,席泰铭又是咽了下口水。
只是优秀的素养,使得他没有冲上去扒开那个被划破的包裹,但……他那完全挪不开的目光,也出卖了他的心思。
席国方愣了一下,走过去扒开那个被划破的小包裹,露出里面的黑芝麻切糖来。
这个包裹从十月底就寄出来了,但到了一月才送到席国方手里,中途过了这么久,本来被切成一片片的切糖,因为糖的粘性,又粘连到了一起。
好在席家人也有考虑这种事情,非常费心地分了很多小包裹,这一份切糖只有四十片左右,也就一块红砖的大小。
席国方把这黑色的“切糖砖”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然后送到儿子嘴边,看着这傻小子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然后露出前所未有的晶亮目光来,就“嗤嗤”笑开了。
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席国方把儿子爱吃甜这件事记住,笑着说:“这个反正划破了,给你,你自己安排着吃。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啊,糖吃多了是要坏牙齿的。”
“呜呜!”席泰铭一边幸福地嚼着切糖块,一边很用力地点头。他难得真正像个孩子,双手捧着这个有点粘手的超大切糖,满足地大口大口啃着。
自从他亲爸出事后,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吃到正经的甜食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切糖,真的是天使!甜食中的天使!
在床上睡大觉的另一个小孩,也被这香甜唤醒,“啊呜!”
席泰铭快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小侄子的头,“不行哦,以泽太小了,还吃不了糖。”
这孩子在血缘上是席泰铭的侄子,在席国方收养席泰铭后,这个没有其他家人的小侄子,也被一起带过来了。他依然保留原先的姓名,将以钟以泽这个名字,在未来给钟家保留香火。
不过,被早熟的席泰铭寄以厚望的钟以泽,现在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小孩罢了。
“哼!”没法要到糖吃,钟以泽小气地哼哼着,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很不屑,继续睡觉了。
“你这家伙,现在都快吃晚饭了,还睡睡睡!小心睡成猪啊,还有,你晚上睡不着的话,我跟爸爸都不会陪你玩的。”
“哼!”
“行了,以泽也听不懂,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包裹还有好多,我们先把这些全拆了,整理好之后再弄晚饭吧。”
两批包裹的内容差不多,只是第二批物资比第一批稍少一些而已。
席国方带着席泰铭,足足整理了一个多小时,外面天都全黑了,才终于把这些东西都给拆开来、分门别类摆好了。
“……那边怎么给我寄这么多吃的,”席国方揉了揉眉心,语气很苦恼,脸上却不自觉地带出温和的笑容来,“茶叶确实是我需要的,但我不缺吃的啊。”
他没有太过纠结,因为知道席家有席洪波做主,不会乱来,能给他寄这么多吃的,就说明家乡那边的危机已经度过了,而且情况可能非常好。
本来他最近又在准备寄回去的东西了,只是不确定家乡到底什么状况,心里总记挂着。现在收到家人们充满心意的包裹,一方面觉得心里暖暖的,另一方面也放下了担忧。
“只是,混在包裹里的信,也只说了西岐村今年收成好,别的没有提及……大家不会遭受饥饿了,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别的麻烦。要不然,我再弄一些好布跟麦乳精?”
想着自己不缺食物的席国方,看着堆成小山的东西,摸着下巴又说:“下边好多公社的人都得浮肿病了,糖跟葡萄干是好东西,要不分给他们……”
说着,席国方眼角余光扫到席泰铭,发觉儿子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偷摸摸又探进一个破了的葡萄干包装里,摸出来几粒葡萄干塞到嘴里,然后露出超满足超幸福的表情。
“噗——”席国方笑出声,但很快捂住嘴,不想影响儿子偷吃的好心情。笑意过后,他也有些感慨。
因为他的身份高,又只带着两个小孩,上面照顾着,自然不会叫他们饿到。但毕竟如今是身处北方,北边被饥荒所累,都有了“只种饱腹作物”这种默认的潜规则,所以,他们能弄到的新鲜菜,只有马铃薯、萝卜这一类,主食比一般人好些,能吃到纯大米饭。
虽然在当地人的眼里,这种生活根本是不敢想象的富足。
但是,席国方他们不一样。不止是席国方这个大人,就连收养的两个男孩,之前也都是一直在南方生活的,他们习惯了要吃绿叶子菜,到北方生活这半年,天天不是马铃薯就是白萝卜,只是偶尔能弄到一下果脯,所以老是觉得很上火。
“算了,这些东西看着多,其实吃个半年也差不多没了,留着自己家换胃口吧。没有蔬菜,让孩子吃葡萄干也是好的。”席国方对下面公社的人确实有恻隐心,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即使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出去,也帮不了多少人,搞不好还会因为分配不均,最终反倒被人嫉妒、记恨。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好心不一定都会得到感激。
席泰铭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子,在席国方面前肯定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他明显很喜欢席家寄送来的这些零嘴,在这种情况下,席国方当然要把东西都留给儿子了。
“对了,今年要开始发行工业票,我记得家里人大部分留在西岐村,国振哥还有一个媳妇是天天去镇上上班的,他们估计还没买自行车。”
席国方每个月的工资足足有四百元,按照新规,工资里的每二十元,就能对应得到一张工业券。席国方提前知道新规的内容,知道从六二年开始,无论是买较贵重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还是小件的搪瓷杯、铝饭盒,都得用上工业券。
但工业券是每二十块工资才能得到一张券,自行车这种东西,至少需要三十多张工业券加上一百多块钱,才能买到。席家总共就四个人是在职员工,他们所有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不到一百六十,分不到八张工业券。
要是不去买别的需要工业券的物品,席家也得攒四个月以上,才能攒够买自行车的票。这还算席家很出息了。
席国方从来不亏着家里人,他自己已经有自行车了,有时候还有专车接送,根本不需要太多工业券,所以,他想了想,也攒了五个月的工业券,凑了一百张,跟八罐麦乳精、一罐奶粉一起,寄到了席家。
六二年有点乱,席国方是五月寄的东西,但席家收到包裹时,居然已经是八月底了。
席家的四个女人,都挺着吓人的大肚子,七月的双抢都没敢去帮忙,而且从七月开始,就一直请假,完全不要公分了。
“我看着好害怕啊,怎么我家的孕妇肚子都这么大?”席宝都心惊胆战的,“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发育好,我也不敢乱用精神力去窥探,怕把他们搞成傻子,但看不到情况,只天天看她们挺着那样的大肚子走来走去,我心里都慌。”
“宝老大,别慌啊,你家好几个懂医的呢,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再者说,之前你奶奶的肚子也不小,还不是特别顺利地给你生了个小姑姑?只是你妈妈跟三个伯母的肚子大了点……”
“当初我奶的肚子要是也那么大,我爷爷就得先慌了。”席宝翻了个白眼,“毕竟是高龄产妇了啊,孩子太大不好生。”
奶奶席念萍怀的早,孩子早在七月初就生了,因为奶奶年纪大,家里人愣是让她坐两个月的月子,所以现在还在她屋里躺着,孩子白天是她自己看顾,晚上就由太奶奶他们接手。
再次有了个健康的小婴儿,还有四个待产的孕妇,席家整体气氛都不一样了。就连镇上的席小妙姑奶奶,在跟席家彻底和好后,也经常领着她家几个孩子,过来探望席家人,然后惊奇地看她新出生的小侄女,以及摸摸几个侄媳妇的大肚皮。
今天席小妙也过来了,她这种户口,没法在镇上找工作,所以就是个全职主妇。但她家还有个婆婆也待家里,两个女人管一个家,事情就很清闲,席小妙闲着就爱往娘家跑,似乎是想把之前欠缺的“回娘家”次数都给补回来。
席家人也欢迎她回来,双抢时,席小妙还给尽心尽力地第一生产大队帮忙了呢。
“喜宝,怎么又坐在院子里发呆啊,不喜欢玩积木吗?”席小妙从堂屋走出来,拿了个小椅子,笑着坐到席宝身边。
席宝跟个小大人似的,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双手撑着下巴,忧郁地叹气,“担心家里的大肚子们。”
“噗——”席小妙笑了,觉得席宝用“大肚子”来指代四个孕妇,还特别早熟地表示了担心,这有点好玩,“你这孩子,家里大人都没像你这么忧郁,你个小屁孩瞎担心什么?”
“是啊是啊,”境灵也凑到席宝耳边,“我感觉她们都会很顺的,毕竟席家现在是否极泰来的时候,老天都会护着你家的孕妇,你不要担心。”
“说是这样说,心里还是会有点忐忑嘛!”
席宝纠结地扯着自己柔软又茂盛的头毛,“对了,她们是不是快生了?”
奶奶席念萍是去年十月初怀孕的,所以今年七月生了;三个伯母跟她妈,则是在十二月怀上的,估计会在九月之前生。
现在已经八月底了呢。
“她们今天都正常吃喝,应该还有几天吧。”席小妙自己生过四个,自觉很有经验,“放心吧,她们的房间都单独分隔出来一个小产房了,要用的东西也都是干净的,就算现在……”
“啊——”
席小妙这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是我妈?!”那尖叫都变了音,席宝仿佛觉得是她妈的声音,“不会现在就要生了吧!”
席小妙也有点急了,她站起来,马上就往屋里走,席宝迈开小步伐,跟上了这个姑奶奶。
席宝如今有一岁半了,早就能自己在家里跑动了。
“啊——”
在她们往屋里跑的过程中,几声不同的急促叫声,先后传出来。
席小妙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会要赶在一天里生吧?”
“姑奶奶,喜宝!”五三从里面跑出来,看见有大人就顿住,“我妈她们说要生了,让我们去喊太奶奶、太爷爷、叔叔他们。”
“姑奶奶你先进去,我跟五三哥哥去喊他们回来!”席宝推了一下席小妙,不再往里跑,拉着五三的手,转身往外面去了。
席小妙愣了一下,“你们跑慢点,别摔了!”
今年五三身体好了些,但也很少跑的想今天这样快,而席宝又才一岁半,以前都不怎么出门的,席小妙看着这两孩子跑出去,心里担忧的很,但屋里女人们的痛呼,使得她只能咬咬牙,嘱咐两孩子一声,就到屋里去照顾四个产妇了。
“太奶奶、太爷爷、大伯、二伯、三伯、爸爸!”席宝一跑出门,就扯开了嗓门,大声喊人,“家里大肚子都要生啦!”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比公社的大喇叭都厉害,直接穿过片片农田,传到第一大队里或除草、或浇水的席家人耳朵里。
席泰平手一抖,抓着的葫芦瓢掉到地上,“是不是我家喜宝在喊?”
“你也听见了?”席泰安跟席泰平离得近,他们俩都在给作物浇水。
之前每天都会留个男人在家,但是今天席小妙过来了,席家人放心席小妙在家看顾着,就全出来干活了。
“肯定是要生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大伯席泰康直接把手里的农具给扔了,从席泰平他们身边跑过,一边跑一边喊,“我们回去还得洗干净才能帮忙接生,别愣着耽误时间!”
家里一下子有四个产妇,偏生怀孕时间都差不多,家里人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四个人搞不好会在同时生产。
村里只有席家人会医术,以前别人家要接生,不是送去医院,就是请席家的女人过去帮忙。现在席念萍在坐月子,席家只有齐月一个老太太,万一四个人一起生,齐月肯定顾不过来,所以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传统,早就约定好了,谁的媳妇要生,那个男人就得进去帮忙接生!
也就是席家男人都懂点医术,才敢这么安排。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