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宝跟境灵想到的问题,种田老把式们,也想到了。
“书记,我们觉得买来的那种玉米,产量也高,而且伺候着挺轻松的,明年再种的话,三月份早点种,可能多施点肥,产量会更好一些。而山上弄来的那种玉米,看起来是太高产了,七月种到地里后,我们才发现,要不是这个月的雨水够多,我们还得天天挑水挑肥去撒——它长苗时期可能一直很耗水,而且有点伤土地。”
“是啊,我们把荒地的黄豆绿豆翻出来,又把根瘤砸了混到土里去,甚至还特意从公社里换了粪肥,让土质好了不少。结果它种在荒地里,这才一个月吧,感觉那些地又不好了。”
“我想过这种玉米肯定费肥力,没想到这么费,种起来太辛苦,也太伤土质了。”
“要不……”
大家相互看看,说出心声,“要不我们多留点买来的那个玉米种子,明年还是种那一种吧。”
不是他们吃不了苦,而是这个玉米恰好赶在七月种,七月双抢结束,人们本该在八月底到九月稍微轻松一点的,不然等到秋收时,人身体就受不住。
可自从家里荒地种了那些玉米,大家发现这种从山上弄来的玉米,除了高产这一个优点之外,别的都对农民不友好。
“是啊,本来看到那些山上的玉米,居然产量那么高,我们还想要是一年能种两次,就不用饿肚子了呢。结果没想到,它这么伤土地、这么费功夫。”
“种一季就够要命了,一年两季都种这个,我觉得真的会累死。”
“而且,如果大批量种山上那种,我们公社的农肥不够,甚至年年我们这边都买不到多少化肥,哪里种的起山玉米啊。”
有人说着说着,就把山上挖来的高产玉米,直接喊做山玉米了。
“唉,就知道那么高产,一定不简单的,这就是个土地刽子手。种子还是让给外地农肥够多的地方吧,我们反正是供不起了。今年种那一季山玉米,天越来越干,现在要给那些地挑水了,我觉得要累死人!”
其实如果这种玉米,是在春天种下去,大家不会这么埋怨。春种没有夏种之后忙,而且春天也没有夏天这么热。人们主要是累得快虚脱了,才忍不住抱怨这种山玉米好难伺候。
即使他们已经够努力了,恐怕这些玉米收成时,产量也不会有山上那批高,但三千斤的亩产应该有,只是这个劳动量太大了,大家白天干公社的活,晚上跟清晨去忙自己的地,几个月下来,人都要累虚脱。
“今年地里情况都还好,眼见着是都不会饿肚子了,可别白白累死在地里……”
要是他们依然看到饿肚子的预兆,那肯定不会明明白白地抱怨那种山玉米太难伺候,毕竟,光是高产这一点,就非常诱人。
但这不是夏收时的情况很好么,大家再累死累活的,就有不乐意了。
席洪波沉吟一会,“我家也种了几分地,这种玉米最好是跟黄豆、绿豆一类的绿肥间隔着一起种,然后在一片地里,必须种一年歇一年,不然确实太伤土质。”
“要是有够多的化肥就好了,怎么也能种下去。”他叹着气,还是国家的条件不够好啊,外汇不够,买不了太多化肥,“这样吧,这一季山玉米看着也还好,大家继续伺候着。等到明年,我们把种的顺序变一下。”
“啊?变一下?”
“夏天毕竟比较干,天气热、大家事情也多,有点顾不上那些山玉米,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这种玉米产量实在太高了,直接放弃的话有点可惜。我想着,明年春天,我们先种这种山玉米,然后到六月初,赶在双抢之前,播种夏玉米。不过,夏玉米就不用那种山玉米的种子了,改成我们从海市买来的那种玉米种。怎么样?”
把难缠的山玉米改到春天种,确实是个好主意。那会雨水多,只要不是碰到干旱,大家就省了挑水浇水的功夫,另外,那会大家事情也稍微少一点,有空也有精力去弄肥料。
“不过,那种玉米成熟期比较长,就没办法一年种两季了。”
“我要跟上面商量一下,多留一些玉米种。”
“诶,那可好,我看这个山玉米,虽然难种了些,但是长得快,要是春天三月里种下去,估计六月就能收起来,如果同时种了肥地的作物,收成之后,把那些地好好翻一遍,施肥养着,空置一个多月之后,在改成水稻田,刚好赶得及第二季的水稻时间。”
“是啊,这样子最好了,还是书记脑子灵活。”有人夸赞席洪波。
席洪波瞪了夸他的那人一眼,“行了,就你会拍马屁!以后别乱说这些,我当了这个书记,就要为大家做事,是我拿着国家的票证、工资,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把玉米的事情这么定下来,山玉米做春玉米种,外购的玉米做夏玉米种,恰好也避免了以后混种杂交的恶果。
时间到了八月,西岐村依然没等来所谓的检查,倒是直接从广播里,听到了一个通知。
——全国统一取消公社食堂,允许自留地,并且承诺,这次的变动,至少七年不变,大大安了农民们的心。
还有一些细节规定不再详提,但那些,跟西岐村上半年收到的那封密信,其实是差不多的内容。
席洪波都有点纳闷,他们西岐公社作为试点的地方,居然从始至终没被检查过。看来是试点的地方多,上头就近去查了靠近省城的公社状况,觉得效果不错,然后看到今年的农业依然呈现颓势,就急着改革了。
“既然上头不检查,我们就把夏收的粮食,分一半左右出来,先交今年的任务。”之前想着上面要检查,席洪波就跟镇上供销社打过招呼,说今年夏收的粮食,等检查完之后,再给送到镇上来。
结果上面直接全面改革了,那最好是马上交粮,免得有人说西岐公社故意不交任务。
“书记,”总会计拿着粮食账册进来公社办公室,“我们今年,光是稻米任务,就有两百五十万斤,要是等秋收全部交水稻的话,恐怕村里自己留不下多少了。”
这时期的水稻产量不高,即使西岐村近三千亩地,种了两千五百亩以上的水稻,总产量最好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一百九十万斤,种两季最多就是三百八十万斤。
主要是,村里地虽然多,但是这种水稻产量不高,而且,根据耕地品质的不同,当年气候的不同,耕种方式的不同,产量都会有较大差异。
前年时候,一整年只收了两百七十万斤水稻,村里自己都没能留个几十万斤下来;去年更差,只有两百万斤,连任务指标都没达成,是用地瓜折算填上窟窿的。也是因为去年收成创历史最低,大家今年才会很害怕。
好在,今年的夏收还不错。
不过当会计的需要求稳,虽然第一季的水稻产量恢复饥荒前的水平了,可万一这刚种下去的第二季,在收成前遇到什么事,导致大量减产的话,所有水稻除了留种,恐怕都得往上交。
“今年地瓜种的也不少,能抵一些,还有玉米——对了,跟村民们商量,把他们私家地里高产山玉米的收获,全部折成稻米的数量,到时候全部上交给公社,会计根据上交的数量,将其折算成额外公分先记在各家户头上,以后分稻米下去。上交的这些玉米,我当成任务粮交上去,村里自己种的那五亩地,除了留种之外,剩下的分给各户,叫他们跟稻米掺着吃。”
“我们吃不惯玉米当主食,尽量多给村子里留点稻米。”但吃纯的米饭,有点太招摇、也不够吃,所以还需要留一些玉米、地瓜搭配着饱肚子。
“好,那之前收成的那批玉米,就是从海市买来的玉米种,那一批的收成有将近四十万斤……按您之前说的,只留五千斤种子,剩下的是不是跟那些山玉米一起,在夏天就折算成公粮,先交上去?还是也留一部分,当发给社员们的口粮?”会计又问。
席洪波摇摇头,“海市的玉米、山玉米,这两种玉米是分开存放的对吧?”
会计点头。
“这个不能当普通公粮交上去。这个事你稍微等几天,我要找上面专门说一说这两种高产玉米的事,你让……我自己去找几个大队长吧,还有别的事情跟他们说。”
会计再次点头,也没多问,就回去自己的桌子上工作了。
后来这个具体是怎么弄的,席宝都没搞清楚。
只知道,上面居然还特意派车过来,把两种玉米分开弄走了,好像这批玉米折算成稻谷的比例,还给了优惠,直接是一比一,大大减轻了后面秋收交粮的压力。
除了留种的玉米之外,其他的全被上头收走了,这些玉米都只会做种子,两种玉米的优劣点,席洪波也专门详细写了个注意事项,一并交给上面了。
他还坦诚,因为不确定山玉米的情况,他安排西岐公社的村民在自留地种了一季,等秋收后,他会再次做一份注意事项,跟随那批玉米重新上交。
秋收时,这一批山玉米,可就不止这次的八千斤了,估计得有十五到十八万斤吧,能够抵掉很多公粮任务。
而且,上面因为需要这两种玉米做种,导致西岐村自己除了留种之外,就没有玉米当口粮往下分了,上头专门又拨了一批陈年玉米给西岐村,当做补偿。
陈玉米味道不咋地,但村民们并没有什么抱怨。因为上面收走那些玉米时,是称重后、直接当成稻米的任务量抵掉的,这拨下来的一批陈玉米,其实相当于白给。大家因为交玉米,省下了稻米,另外还得了一批额外的玉米,这笔账怎么也不亏。
交了一次公粮,村民们继续忙碌着,时间就到了九月。
这时候,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大家终于得闲了。
席宝精神力时不时地往山上跑,看着果子们长大成熟,天天盼着盼着,终于有一天,家里最闲的三伯,忍不住自己跑去山上,想捉野鸡了。
野鸡没捉到,倒是捡到一个撞死在树根上的傻兔子,另外还用芭蕉叶,包了一满怀的青色果子。
闻到那香气时,席宝自动脑补那酸溜溜的味道,忍不住就发出肚鸣声。
“咕——噜——”
齐月好笑地看了席宝一眼,“宝宝怎么这会又饿了?不是才让你妈喂过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