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暗了, 宫中的宴席已经散场,大臣们归家。夜里是后宫家宴,妃嫔并诸皇子女已齐候于太『液』池畔, 等待皇帝与贵妃驾临, 今日恰是晴天,天上一轮圆月倒映水中,惹得众人诗兴大发, 正围在一起赋诗玩耍。团圆的诗做过几轮, 仲秋气氛渐浓, 可圣人与贵妃却迟迟未来。
外边是过节的热闹,紫宸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致。太医们进进出出了一下午, 似乎是将圣人的病势暂时控制住,但压低后传来的声音仍旧隐隐透『露』着不详的意思。殿内不知几时安静下来,宫人都被遣退到殿外守着,浓郁的香味再度弥漫, 透过缝隙传进暖阁。
宋星遥又想打喷嚏, 只好用手紧紧捂住口鼻以免坏事,过了片刻香味稍淡,她才小声道:“这味道太浓了,青湖下了猛『药』, 圣人恐怕不行了。”
『药』玉枕中的『药』,除了镇定安眠外,还能麻痹痛苦, 让人在短时间内伉奋造成精力充沛的假相。这么浓的味道, 韩青湖必定已经把『药』用到极致,才能缓解圣人的病痛,让他暂时恢复。
这也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林宴蹙眉, 他也察觉了,但眼下二人均脱身不得,只能猫在这里看着。两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可味道减淡之后,外头又没了声音,圣人未转醒。宋星遥紧张得满手是汗,让林宴攥进掌中。
“林宴,你这衣裳不合身。”借着微弱光芒,她瞧着他这身小宦官的衣裳道,试图以说笑缓解心中焦虑。
林宴看看自己这身打扮,临时找来的衣裳,肯定不合身。衣裳小了,袖子短了半截卡在手肘上,袍裾不及脚踝,『露』着鞋面,梳着个小髻戴着冠帽,着实好笑。
“一会要是动起手来,你动作别太大,小心绷裂衣裳。”宋星遥笑他。别看他瘦,脱了衣服却是皮紧肉实的,再想想他舞剑时的英姿,冷不丁“斯拉”一声绷裂了布帛,那画面必定够她笑一辈子。
“这节骨眼了还笑?”林宴大掌按在她头上,又正『色』道,“一会若有合适时机,我会先出去引开他们,你再伺机逃离此地,往太『液』池方向去,长公主在那边。”
宋星遥拧眉刚想表达不同意,却见他做个噤声手式,外面已有新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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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沉缓的脚步声响过,韩青湖温柔的声音传来:“陛下,拜月的时辰快到了,大伙都在太『液』池畔等着您,妾身为您更衣吧。”
圣人浑浊的带着痰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几声咳嗽,已被韩青湖从床上扶下,似要强撑去太『液』湖赴家宴。
林宴将门打开一角朝外张望,殿上烛火祟祟,没有第三人,殿门上却倒映无数人影,门外守着很多人。
韩青湖扶着圣人在偌大的铜镜前坐下,手里拿着篦梳替圣人绾发,灰白黑三『色』掺杂的发已被梳松,可一梳到底就是满手落发,他佝偻着背,毫无朝堂上挺拔的模样,与身边正值韶龄的韩青湖一比,更是老态毕『露』。
“青湖,朕老了。”他抚着她光滑的手背道,浑浊且泛黄的眼睛里是『迷』恋的神『色』,又仿佛是贪婪,“可你还这般年轻,陪在朕身边委屈你了。”
韩青湖放下篦梳道:“不委屈,陪着陛下是妾身荣幸。今日是仲秋,阖该全家团圆才对。”她说着轻轻俯身,趴在圣人肩头,轻轻道,“不论天上地下,都该团圆。陛下,韩贵妃托梦给我,她在地下等你多时了。”
圣人手一颤,不可思议地转头:“爱妃,你在说什么?”
“我说,他们在等你。”韩青湖按着他的双肩,阻止他站起。
他老了,被『药』毒废,身上已无气力,挣脱不开韩青湖的手,只将已然凹陷的双眼瞪得要脱离眼眶:“你……你……”
“是不是觉得奇怪,你的身体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总不见安?”韩青湖抓一把他的发,用力一扯,又扯下无数断发来,“是我下的毒,不是废后李氏。”
圣人大惊,突然发力挣开她的手,自己却也不稳,朝前跌去,撞上铜镜倒在地上,韩青湖的鞋出现在他面前。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你这一生庸碌无为,不过靠着卑鄙手段登上帝位,残杀手足,谋害忠良,宠幸『奸』侫,又睚眦必报,这江山你不配坐。你这帝位如何夺来,你的儿子们也会如何来抢,我会让你无子可继。当初你屠我满门,今日我便悉数奉还。”
语毕,韩青湖一脚踩在他肩头,『逼』着他伏倒在地,笑了两声,有着报复的痛快。
她真是受够了,呆在他的身边,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来人……来人……”圣人趴在地上,朝着殿门处爬去,手徒然在空中『乱』挥,嘶哑的声音却传不出门。
那『药』虽能令他精神好转,但他仍旧是被掏/空的濒死的老人,并无余力。
门外此时却忽然传来宦官声音:“三殿下求见。”
圣人眼神一亮,仿佛找到救命稻草般望向殿外,韩青湖却一声冷笑:“允。”
殿门打开,夜风涌入,吹散满殿异香。三皇子赵睿崇进来,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似乎生怕惊醒什么,目光警觉地望着四周,一边试探着道:“父皇?贵妃娘娘?父皇可还好?拜月时辰到了,儿臣来请父皇……啊……”
屏风后的景象将他吓了一跳。
圣人倒在地上,双眸几乎瞪出眼眶,正死死盯着他,嘴唇嗫嚅着吐出微弱的声音,唇角挂着血迹,地上是一大口呕出的血。
“父皇!”他惊叫一声,忙蹲在圣人身边,又望向韩青湖,“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不是你要的吗?”韩青湖浅笑道,“你都已经在外头布置好了,让我助你这一把,现在又何必在你父皇面前惺惺作态。”
圣人不可置信地看看三皇子,又看看韩青湖,断断续续道:“你……你们……”
“我们?陛下觉得呢?”韩青湖走到三皇子身后蹲下,双臂一圈,轻轻圈住他的腰,柔声道,“殿下,你答应过我,来日你登基为帝必不会委屈于我,可别忘了你的誓言。”
三皇子被她语风一吹,心中微『荡』,脱口道:“不会忘的。”
韩青湖又是一笑:“那还不动手?”
地上的圣人已又咳了口血出来,气息稍顺,灰败的脸上布满怒『色』,朝三皇子道:“你竟然与她……与她……”
“父皇,青湖这般年轻,你怎忍心让她陪在你身边?你老了,已经不成了,也该退位。”三皇子回手握住韩青湖的柔荑道。
圣人勉力抬手:“你这忤逆子,可知这毒『妇』安的是叫我绝嗣之心,你现在出去,让人将她拿下,我便下旨将帝位传于你……”
“你信他吗?”韩青湖抚过三皇子的脸颊。
三皇子摇头:“我信你。”
圣人不再期待三皇子,转而又往殿门处爬去,费尽全力道:“来人——”
门口的宫人听到微弱声音,不太确定地问:“圣人可是唤人?”
“不曾。”韩青湖代为回了句。
三皇子已经捂住圣人口鼻,韩青湖自袖内『摸』出匕首塞入他另一掌中:“杀了他,这帝位便是你的了。”
三皇子手却又一抖:“杀……杀他?”
“不敢?”韩青湖反手团住他的手,将那匕首牢牢握住。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不必亲自动手……青湖……”三皇子摇摇头。
“等他死太慢了,不如干脆些!”韩青湖笑笑,握着三皇子的手将匕首往前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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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冷刀锋没进圣人胸口,宋星遥的双眸被林宴的手蒙住。
“别看。”林宴抱着她道,他脸上如覆霜雪。
目睹一切的宋星遥只能勉强保持镇定,任他捂住自己的眼,道:“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宫闱剧变,若是让人发现他们躲在这里,一个也活不了。
“殿下应该快来了,再等等。”林宴道。
三皇子纂位的计划长公主早有预料,他离开太『液』池前往紫宸宫应该逃不过赵幼珍的眼,她正等着他发难,好借口拿下他,只是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三皇子竟会下此狠手。
“不对呀?”宋星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青湖怎会同三殿下合谋谋害圣人?这毒局从一开始就是她与赵睿安所设,为何……”
她先前见三皇子纠缠韩青湖,还当只是三皇子一厢情愿,可今日再见,青湖与三皇子明显已勾结在一起。
林宴被她一语点醒,思前想后,将近日种种串联一起,眉头顿时大蹙,只道:“三皇子中计了。”
中的是韩青湖的美人计。
圣人身体早就亏空,根本挨不过八月,韩青湖下了重『药』,为的就是让朝中上下知道圣人身体好转,如此一来,因为刺杀五皇子的证据落在长公主手中的三皇子,生怕圣人知道真相要治罪于他,而他不论才能还是远见均比不过赵幼珍,狗急跳墙之下动了杀机,打算纂位,与韩青湖不谋而合。
所以近日长安异常动向,都为了这一夜准备。圣人暴毙,他是理所当然的继位者,将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大明宫。
只不过,他低估了韩青湖。
韩青湖挑在这日杀圣人,除了是替韩家报仇外,也为了帮一个人。
“青湖在给赵睿安造势。”
林宴一语落地,殿外忽然传来匆促脚步声,宫中禁卫与大批人马赶到。
“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三皇子惊道。
韩青湖却起身,将发间簪钗往下拔,一根根扔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三皇子抛下父亲尸首问道,他身上已染满血迹。
韩青湖不语,又将鬓发拨『乱』,撕开衣袂,声厮力竭地喊起:“快来人——三殿下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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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赵睿崇弑君纂位,不仅会引发长公主与他之间的争斗,也会令长安彻底大『乱』,赵睿安是东平藩王,以“勤王护驾”为名,才能挥军长安,名正言顺攻入帝京。而此番恐怕他的大军已在路上,也许有一部分已秘至长安城外,只等韩青湖这一句话。
这步棋埋得很早,从韩青湖被送入宫中那日就已经生根。
赵睿安的心计,已深到令人背脊发凉的地步。
宋星遥一想起自己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心里便不断冒冷气,原来以为十里烟火的算计已是极致,却不想伏笔一重又一重,从相识的最初就已步步为营。
“我带你出去。”外头已经生变,刀刃铮然之音响过,殿内殿外似成对峙,林宴不能再让宋星遥呆在这里。
话正说着,暖阁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有个宫人出现在门口,看到林宴她一愣,却也不及多顾,只道:“娘娘命我送娘子离开,请随我来。”
宋星遥认得这个宫人,她是韩青湖的亲信,韩青湖说过要送她离开,看来所言非虚。
林宴拉着她悄然出来,殿内殿外的注意力都被韩青湖和三皇子吸去,没人发现他二人的存在,二人跟着宫人走到殿北角,宫人一转烛台,地上『露』出暗道入口。
“暗道直通紫宸殿外的小花园,到了那里往北,自有人接应娘往城外去。”宫人边引二人进入边解释道。
外头也不知是何状况,韩青湖和三皇子俱已跑出殿去,也不知与何人起了冲突,打斗声音大作,刀刃交加的铮然声不时响起,殿外火光重重,已将大殿重重围住。
这动静随着宋星遥进入暗道而渐渐又小下去。林宴掏出火折子小心点亮,路一条到底,无需区分方向,甬道狭窄,他牵着她一前一后飞快朝前奔跑,宋星遥跑得满头大汗,待被他拉出暗道停下步伐,已是气喘吁吁。
按照韩青湖的交代,让她向北走就能遇到送她出城的人。
出了城,她会更安全。
林宴望着远处晃动的火把光芒,只斟酌片刻就果断道:“我随你出城。”
宋星遥拽住他:“我不出城。那边情势不知怎样,你不在,我怕禁军、神威军都会『乱』,而我……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明哲保身早就不是我的路了,我与你同去。”
上辈子浑浑噩噩,只想着自己死得冤枉,于是到了这辈子贪生怕死做个胆小鬼,可一路走到今日,当初那些惶『惑』那些恐惧,早就随着这一世截然不同的际遇和阅历而烟消云散,她嘴里总说着怕死,心却日渐坚定。
死过一次的人,要么更加怕死,要么更加无惧,而她……走过这重生四年,贪生依旧,死却再不怕了。
林宴攥紧她的手,郑重沉思片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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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已然大『乱』。
刀光剑影在火『色』下闪过,人混战在一起,也不知孰黑孰白,又或者各怀鬼胎。韩青湖被人护着,躲避周身的如光剑影。她已满心惊疑,事态的发展与她所想的并不一样。
三皇子也被人护着,正从殿上往殿下逃。中庭上围着许多人,两相对峙,其中一方当前那人,正是赵睿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乱』相,看着三皇子被人护送到自己面前,只道:“三殿下已经安全了,宋星遥人呢?”
“待三殿下登上大宝,必将宋六娘赐予东平王,现下何必着急。现下长公主谋逆,与韩青湖合谋陷害三皇子,还请东平王出手平定叛『乱』,将『乱』贼一举拿下,护三殿下登基。”林晚站在赵睿安身边,闻言笑道。
赵睿安冷眼如刀,生剐着三皇子与林晚二人,万千念头急转。
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筹谋数年的大计,值得吗?
他本非良人,满手鲜血,也曾欺她瞒她,利用于她,不该情根深种才对,然而……
“全力拿下长公主并其同……”
一声斥令未落,远空忽然窜起一枚响箭,就在赵睿安左手边,他闻声转头,只见夜『色』中站着两个人。
宋星遥跑得气喘吁吁说不上话,林宴代其开口:“赵睿安,遥遥在这里,不在他们手中。”
这一路上跑来,二人已将情势『摸』个大概,得知赵睿安与长公主为敌,莫名站在了三皇子那边,均感诧异,再联想白天所见,林宴便猜赵睿安被骗了。
应是三皇子『迷』恋韩青湖,和她提过以宋星遥为饵拉拢赵睿安的计划,不想韩青湖误以为真,先下手将宋星遥偷偷藏在宫中。他们三方均不知道此事,被林晚钻了空子,骗过赵睿安,这才有了今晚失控的场面。
不在长公主的计划中,不在三皇子的计划中,亦不在赵睿安这个始作俑者计划里。
皆是变数。
赵睿安只看了宋星遥一眼就将目光收回,另一厢的林晚却已神情大变,慢慢朝树丛里退去。
三皇子赵睿崇已感受到他身上杀意,步步退后,背脊生凉额上沁汗,嗫嚅道:“误会,一场误会,东平王……”话说一半他拔腿要逃,可银光闪过,剑刃抽过脖颈。
赵睿崇的身体缓缓软倒,满面不可置信,赵睿安一甩手中染血长剑,只将剑尖冲天:“住手!三皇子弑君纂位,已经伏诛。长公主殿下,你我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庭间打斗渐渐平息,宋星遥扶着林宴的肩头频频喘气,她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又被林宴拉着跑了这么一大段路,眼下气力已竭,双腿如沉铅,喘了几口气方道:“别管我,你去殿下那边看看,我坐这歇歇再过去。”
她离纷争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而眼下纷『乱』平息,危险渐去,林宴左右看了看,只道:“倒也不必,我去唤人,让他们过来就是,很快。”
林宴的人就在庭上站着,他只要上前一段距离就能叫到人,不需要离她太远,也没打算离她太远。
宋星遥点点头,改为扶树站着,林宴只往中庭走去,正欲唤人,可步子迈出十来步,他却心头一凛,草丛间有细微簌簌动静响起,他神使鬼差地转头。
这一转头,他心魂欲裂:“遥遥——”
森冷刃光悄无声息闪过,如毒蛇般架在宋星遥脖颈之上。宋星遥整个人僵直,背后阴影走出一人,发出尖细而疯狂的笑声。
“阿兄,你要去哪里?不要阿晚了吗?”林晚出现在宋星遥身后。
“林晚!”林宴头中一阵刺疼,心脏收紧,仿如被人捏在掌中。
“别过来。”林晚喝止林宴靠近的步伐,手中刀刃紧抵宋星遥脖颈,那上头已被锋利刀锋划开细口,鲜血一道沿着刀尖流下,“阿兄为何如此喜欢她?我不明白。我与阿兄十多年的感情,难道比不上这个外人?”
“你我兄妹之情,怎可与她相提并论,我已说过无数次,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是你阿兄。母亲与我有活命养育之恩,从小到大我都待你如亲,没有变过。”林宴小心翼翼开口,不敢刺激林晚。
三皇子被赵睿安杀了,林晚所有指望尽数落空,横竖难逃一死,她要拖个垫背的人,已然疯狂。
“什么兄妹,你不是我哥哥!我不想与你做兄妹?阿兄,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宁愿与她一起,却不肯看我一眼?这么多年,我就只想嫁你而已,为什么你们……通通都反对?”林晚边说边红了眼眶,“你若无意,由小到大为何待我那般好?这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你?母亲走了,你也不要我,父亲要把我嫁给凡夫俗子,我只有一个人……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如此对我?既然嫁不了你,我便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我要你什么都听我的……可是,你还是为了她,将我『逼』上绝路。”
只要成为一国之后,再控制君王摄政,她便能为所欲,要谁死谁就死,他眼中无她,她便要他日后只能看她一人。
林晚的疯狂,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没改变过。
林宴已无法对她解释县主所为,只能道:“是,全是我的错,我任打任罚,你先将匕首放下可好?”
“不,不是你的错,是她!”林晚说着又一用力,宋星遥只能往后仰了头,“是她把你抢走的,都是因为她。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只要杀了她,阿兄就是我的。”
她越说越疯狂,宋星遥颈间的血越流越多,四周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过来,长公主的人已经围来,赵睿安也匆匆赶到,与林宴并肩而站,眸中噬人光芒愈胜,却也不敢动。
暗夜中,有人悄无声息飞上树梢。
“阿晚。”林宴疾唤,手中长剑一转。
宋星遥瞳眸骤缩,眼睁睁瞧着林宴将剑驾在自己颈间。
“你不是喜欢我?杀了她有什么用?不如……我陪你死,你把她放了。没有她在,天上地下,我只陪你,可好?”林宴忽然温柔道。
“不……”宋星遥喃道。
林宴这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一命?
不得不说,林宴了解林晚,听到他的话,林晚果然神情一改,现出几分欢喜来:“阿兄,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不骗人,你先把她放了。”林宴一边道,一边以余光望向暗处。
那人已然上树,找定位置。
“我不信。要不……阿兄先走一步?你死了,我马上来。”林晚笑着摇头。
林宴缓慢点头。
暗夜里,森冷箭矢已瞄准林晚与宋星遥所在方向,不知何故,却迟迟没出手。
他不知道那人在犹豫什么,只是这一幕……与那一世何其相似。
宋星遥为质,他被『逼』对峙,裴远持弓藏匿暗处。
莫非……
裴远跟随长公主入宫,发现这一幕已以最快速度飞身上树,但持弓之手却无端颤抖,心中突如其来的刺痛几乎贯穿肺腑,箭头在二人间不断游移,脑中无数碎片闪过,与他从前做过的那些破碎的梦一样。
那场荒谬的梦境中,他深爱林晚,箭杀宋星遥,与挚友反目……那是宋星遥迟迟不愿接受他的原因?
他是杀她的人。
今夜,噩梦再现,他似乎被什么控制了心神,那个被斩了头颅的灵魂好像归来,疯狂想要钻进他体内。
他的手抬起又落,明知下面情势危急,可这一箭……难以放弦。
林晚等了一会不见林宴动作,怪笑一声道:“阿兄既然不愿,那就算了。”她说着作势要将匕首划过宋星遥脖颈。
“好。”林宴握剑之手顿紧,不再等裴远出手,目光与宋星遥远远一对,缱绻温柔,做了个口型——“别看。”手中长剑已起。
宋星遥心神俱碎,再顾不上什么生死,只道了声:“不要——”趁着林晚注意力被林宴吸引之机用力撞开她的手,朝林宴狂奔。
林宴动作一顿,却见林晚手中匕首高举,因宋星遥突如其来的挣脱而出手。
刀光朝着宋星遥背心落下。
林宴与赵睿安同时发力,林宴终是快了半步,只来得及宋星遥往赵睿安那边一推,匕首势头难减,依旧落下,没进他胸口。
咻——
破空声音同时响起,羽箭划破夜『色』,林晚的身形僵在半空。
裴远终是出手。
上一世,他为林晚杀了宋星遥。
这一世,改了。
随这一箭,旧忆飘散,他是这一世的裴远,而非那个被斩去头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