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 早秋天色晴好,宋星遥坐着马车很快入了大明宫,被人引往韩青湖的寝殿, 殿内已经备好了茶水点水。
“京城最好吃的小饼,松仁枣泥馅儿, 来尝尝。”韩青湖坐在座上冲她招手。
宋星遥左右看看, 圣人不在殿上, 这才入内,向她盈盈一礼后坐到她左手边位置上, 又看案上的点心,压成圆月模样的小饼,上头是兔子花纹, 烤得金黄,满屋生香, 不是宫里的点心。
“这可是大通坊的李记?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门脸,饼子做得一绝。”宋星遥笑道。
“你也听说过李记?他们可不大出名。”韩青湖有些惊讶。
“他家最出名的是那句话, ‘出名未必好吃, 好吃的未必出名’,挂门楣上呢,可狂妄了,不过味道确实好,就是店小, 若非长安的老饕,可发现不了这家。”宋星遥又道。
她自然去过这家小饼铺,也吃过几回, 不过不是她自己发现的, 是有人带着去的。
那人在长安活了十多年头, 但凡长安新鲜好玩的玩意儿,或是些藏得深的食肆酒馆,他通通知道,带她大街小巷的逛过,这间李记饼铺就是其中之一。
韩青湖有些失落,露出孩子般的神情:“我以为你没尝过,还想叫你也试试。”
“娘娘心疼我,六娘欢喜得很。”宋星遥笑出酒窝,甜道,“这家的饼我只是前两年吃过一回,娘娘这儿的应该是他家新出的饼,听说每日只卖一百份,迟了可排不到,我还没机会尝过,今儿也算沾了娘娘的光。”她说着将饼掰开,尝了一小口,点头赞道,“好吃。”
韩青湖这才又笑开,脸上有些不合常态的笑意,似枯木逢春般。
“娘娘这儿怎会有这等民间之物,是陛下疼惜娘娘,让人给您采买的?”宋星遥便又问道。
“是底下人孝敬的。”韩青湖闻言却将笑微落,淡道。
宋星遥也不再多问,兴致勃勃吃了半块才罢手。见她吃得高兴,韩青湖也开心,道:“今儿你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咱们好好说些话。”
晚膳?
宋星遥眉头微微一蹙,只问她:“娘娘今日不用陪陛下?”
“陛下怜我孤苦,特意给我这半日时间见亲眷,我想我在京城没有亲人,只能找你进宫说说话儿,有没耽误你的正事?”韩青湖问她。
宋星遥摇头:“横竖就是公主府里的杂务,也没什么正事。”
“那就好。”韩青湖从座上下来,“走,带你去瞧瞧十五,他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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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皇子赵睿启已经七岁,穿着束腰的圆领袍,正站在窗边习字,小大人一般,脸上的稚气稍去,只在看到宋星遥的时候才扬起一抹旧日的笑来。
“明日仲秋,我想写幅字送给父皇,祝他安康。”赵睿启的声音依旧稚嫩,但口吻已沉稳许多,“可写来写去总不满意,不知道该挑哪幅,宋姐姐帮我选一张。”
宋星遥瞧桌上堆满许多写好的字,笑道:“我瞧着每幅都好,皆是殿下的一片孝心。”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和连娘娘一样。”赵睿启撅撅嘴道。
“这孩子。”韩青湖笑了。
赵睿启挑不出来,还要再写,宋星遥说笑了几句就不打扰他,与韩青湖在这处临水的书阁里逛起来。这阁楼也是韩青湖的寝宫之一,宋星遥还是第一次进来,阁楼另一侧靠窗的地方还放着高案,案上零散地放着几幅字,看墨迹应该是新写没多久。
“娘娘的墨宝?”宋星遥随手拈起一张,纸上是女人纤绣字迹,只有一句诗却字字写得认真,一笔错误都没有,“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宋星遥喃喃读出那诗,纸却被韩青湖一把抽走。
“随便写写的。”韩青湖随手将纸塞进案上的书中。
宋星遥不多过问,陪着韩青湖在阁中闲谈许久,等赵睿启又写完三幅字,一起替他挑出一幅来,这才离开书阁,又回寝殿。
天色微沉,已是傍晚时分,宋星遥惦记着宫外之事,心绪飘远,韩青湖唤来宫人打算备饭,只是话才吩咐了一半,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匆促脚步声,两个宫人气喘吁吁跑进来,礼都顾不得行便道:“娘娘,您快去瞧瞧,陛下又犯头疾了……”
“犯了头疾该请太医才是,本宫又不会诊治。”韩青湖神情有些冰冷。
那些宫人似也见惯,并不以为意,只道:“太医的汤药也不如娘娘管用,陛下也惦记着娘娘,还请娘娘速往紫宸殿。”
“知道了,待本宫更衣就去。”韩青湖冷冷起身,脸上笑意俱无,径直入了内殿。
宋星遥与两个宫人面面相觑站在大殿上,她心中已是疑惑满满。韩青湖换了身衣裳很快出来,只向宋星遥道:“你稍坐坐,我去去就来。”
语毕,她带着人就走了,宋星遥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
阿嚏——
宋星遥在她离殿后才将憋得不行的喷嚏打出,连打了几个方歇。才刚韩青湖路过自己身边,身上那股异香突然浓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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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点点黯沉,宋星遥独自在殿上坐着,越想越觉不对,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脸色一变,起身出殿,打算唤人前来,留话告辞。
“娘娘吩咐过,请宋娘子在殿上稍侯,娘娘很快就回来。”
殿门就站着两个宦官,与其说是随侯,不如说是守着门,见宋星遥出来便一左一右拦在殿门前。
宋星遥解释了两遍,这二人只有那一句回复,她便心生不妙。这里是大明宫,暗中保护她的护卫不可能带进来,若是出事,她插翅难逃。
如此想着,宋星遥更想离宫,正琢磨着办法,韩青湖回来了。
那股异香稍减,不过还是颇浓郁,像沾在身上一般。她出去一趟似有些疲倦,眉心紧锁,见宋星遥要走,倒未说什么,只挥手遣退两个宦官,冲她歉然道:“抱歉,宫人不懂事,为难你了?”
“娘娘言重,他们并未为难六娘。”宋星遥跟她回到殿上道,“是我见陛下身体不适,不想留下继续打扰娘娘。”
“没什么事,陛下的老毛病,如今已经睡下。”韩青湖摆摆手,不想多谈圣人。
宋星遥见她离宫时挂在腰上随带的香囊已然不见,又道:“我瞧娘娘神色甚倦,您不如早些歇息,身体要紧,若想找我说话随时都可以,毕竟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她喃喃着重复宋星遥的话。
宫人上了新茶过来,她回神向宋星遥道:“本想让你在宫里安逸半日,没想到还是叫你担心了。也罢,今日暂以茶代酒,这顿饭留着下次再用。”
宋星遥便端起茶盏向她遥遥一敬,笑着抿入口中,这才起身告辞。
韩青湖不作声,看着她往殿下走去,没等她走到殿门口又开口:“六娘,你这般聪明,必定已经看出端倪了吧。”
宋星遥顿步:“娘娘说什么,六娘不懂。”
她转身,大殿有些暗,韩青湖仿佛坐在巨大阴影之中。
“对不起。”韩青湖低低叹口气,向她道歉。
宋星遥不解,身体却忽然晃了晃,愕然盯着她:“这茶水……”
“你今日得留在宫里。”韩青湖从阴影里走出,渐渐逼近宋星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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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十五的月亮,十四已圆,挂在天空硕如银盆。
林宴心绪莫名有些不宁。
宋星遥被圣人召进宫的消息传来后,他就有些不安,不过天黑前辰字部的人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宋星遥安全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回公主府。
可他还是觉得不安。
这不安一直持续至今。
“公子,出事了。”黑暗中忽然传来声音,有人急赶来报信,“六娘子失踪了。”
林宴惊起:“不是说她已回公主府?”
“我等一直守在宫门外,确实见到六娘子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但抵达公主府后,车上却不见人影。”那人跪在地上,又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林宴哪有心思责罚,只攥紧了拳强自冷静道:“是在回府的路上被人掳走?路上可遇到什么异常?”
“我等一直跟随马车附近,这一路上并没出现异常情况,不过马车绕行了人多的路。”那人又道。
林宴的手越攥越紧,忽然道:“从宫里出来的六娘,你们可看清楚了?”
那人被问得一愣,迟疑片刻方道:“我等受命暗中保护,又是大明宫前,不敢离得太近,她出来时身上穿戴衣物与六娘子一般无二,身形也无差……但……她侧对我等,加之天色已沉,我等并没瞧清她的模样,莫非……”
宋星遥没有出宫,上马车的,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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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沉,大明宫的殿宇在黑暗中只剩下灰暗的轮廓。
几道人影悄无声音地从长廊闪过,悄悄将一人抬进了紫宸殿中。
紫宸殿是圣人的寝殿,旁边有个伺候茶水用的偏殿,殿上有休憩的窄床。
“放在床上吧。”韩青湖低声吩咐着,看着他们把双眸紧闭的人抬上床才又道,“你们先出去。”
办事的人依言退出去,小小的偏殿就只剩她与床上的人。
烛火很暗,她坐在床沿,眉目疏落,轻轻道:“对不住,委屈你一日。”
语毕她吹熄了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床上的人却倏尔睁开眼,指间一道锋光闪过,在韩青湖措不及防之际架到她纤细喉间。
“娘娘留六娘在宫中,所为何事?”
“你没晕?”
宋星遥的脸藏在暗夜里,笑答:“娘娘敬的茶,六娘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