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东平王归来

八月, 京城的局势随着五皇子之死与七皇子的逃避再生变化。

综观当今圣人之子,除去三五七这三位皇子外,就剩下一个已经记在韩青湖名下的十五皇子, 可十五皇子太年幼,难以继承大统,就算圣人因为宠信韩青湖而愿意立他为储君,群臣也绝不同意在此时立一个毫无根基的幼子为储君。

上辈子十五皇子能够顺利继位,有很大原因是林宴、裴远等人的大力扶持,以及往后七年时间的铺垫,那时的十五皇子虽依旧年少, 却也不是六岁的孩童, 与现下情势完全不同。

可以说,圣人此番久病, 全然不在林宴与宋星遥的计划中,已与上一世完全不同了。

“如此看来,三皇子声势又起, 已一跃成为最有可能继位的人选了。”宋星遥边与林宴闲话,边进屋门,着急忙慌地找点心。

她今日奔波整天,午饭也没好生吃,到这时间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手都在打颤,出了一身虚汗。

林宴凑巧与她同时到家,一起进的宅院,见她饿成这样, 不由蹙紧眉头, 一边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气血亏虚, 容易犯晕,早就叮嘱过你随身带两块饴糖,你不长记性,身边跟的人也不长吗?”一边往她嘴里塞糖。

“前两天吃完了忘记放新的。”宋星遥咕哝着一口含下糖,差点就咬到他指尖,心虚地笑笑,又道,“难怪前阵子林晚和我说,让我等着瞧,原来等着这出呢?你不知道她最近在京城风头又盛,那些贵夫人们前段时间还在背后议论她,这一转头又都奉承她去了。林宴,你说五皇子遇刺之事,会不会和……”

“五殿下遇刺之事惹得圣人雷霆震怒,长公主已经在彻查了,确实极有可能如你所想,但目前找不到证据。你别管林晚和三皇子怎么得势,横竖都只是一时而已,只不过圣人的病情因为此事又重了,倒是颇为头疼,长公主如今虽然摄政,朝野内外已有威信,但还不够,我们得加紧动作。”林宴递给她一杯茶水,看着她牛饮般灌得干净,又摇了摇头,“嫁人了还这般毛躁。”

宋星遥只挑挑眉,道:“说起圣人的病,也确实奇怪。上一世他这时候可龙精虎猛呢,怎么变数如此之大呢?我昨儿进宫探望贵妃娘娘,还没同她说上两句话,寝宫里就有人跑出来找她,说是圣人犯了病,非要她不可。圣人这到底是什么病?宫里医宫们说是因前皇后下毒毒坏了圣人身子,故而久病不起,一时好一时坏,但我听人暗地里传,圣人得了癔症,情绪极不稳定,还常头疼,这不像是那毒的症状,而且上一世圣人也没得这怪毛病呀。”

林宴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拭去她唇角水珠,与她分坐到罗汉榻两边说话。

回来的时候天已黑,屋里点起烛,角落里放的冰鉴冒起丝丝白雾,燕檀捧着晚膳进来,一碟碟摆上桌,都是夏天消暑解渴的清淡饮食。

“说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告诉过你,不知你可从殿下那里听过?”林宴接过她舀的粥糜,喝了两口,道,“前皇后撞柱之前,曾在殿上当着圣人的面厉声说自己从未下毒。”

宋星遥顿时蹙眉:“没,殿下没同我说过。许是前皇后的开脱之辞?”

“不太可能,她连陷害韩家,谋害子嗣这些事都承认了,没道理单单狡辩这一桩,况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后来连替她下毒的人也找出来了,就是她身边的贴身女官,无可抵赖。”林宴忖道,“当时殿下与我皆有怀疑,可惜查来查去,均无进展,再加上后来又因佛盏之事耽搁,便不了了之,如今你提起圣人之病,确实有些蹊跷。”

宋星遥手上的瓷匙顿在半空,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也许……前皇后并没下毒?真正下毒的另有其人?”

她大胆假设,可话一出口,心中寒气直冒。

“这不可能。”她又自我否定,“如果真是如此,那会是谁下的毒,又为何要害圣人?他的目何在?是……陷害前皇后一家,与前皇后有仇的,不就只有……”

她咽咽口水,望向林宴,林宴立刻明白,回道:“我没给圣人下毒,也从没吩咐过青湖做这样的事。圣人若有意外,天下必将动荡,我再怎么想报仇,也不会这么做。”

“也不可能是青湖,她也中毒了呀……那会是谁?三皇子的人?蜇伏得如此深,目的何在?”宋星遥想不明白,连饭也不肯吃了。

林宴伸手敲敲桌面:“好好吃饭。”

宋星遥这才将勺中冰冷的粥送入口中,只道:“要不……我多进宫几趟,暗中查一查?”

林宴重重将碗撂在桌面:“遥遥,好好跟着长公主,这事不是你该管的。你若什么都想插手,日后我就不与你说这些了。”

上回被困莫宅火场的危险还历历在目,林宴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心脏再受那样的刺激。

“别呀……”宋星遥急忙道,“我不管就是。”

“吃饭。”林宴拿出几分朝堂上的威严来。

宋星遥叼着勺耸肩:“遵命,林大人。”

林宴的手伸过榻上小几,在她脑门上狠狠一揉,得她两声不满的娇斥,忽将声音微微一沉,道:“遥遥,你我成婚已近一载,你对我……”

宋星遥清亮的目光盯着,静候下文。

他却又摇头笑了笑,那笑有些无奈苦涩。

“算了,没什么。”

“别呀,你吞吞吐吐的不干脆,闹得我心里塞。”宋星遥最恨人话说一半,留半截挠人。

“遥遥,再有三日,那人就抵京了。”林宴淡淡道。

他不想提及那人,但有些坎终究过不去。他曾是她心头唯一人,可如今,他连她爱不爱自己都无法确定。这场重生最大的惩罚,不仅仅是她彻底放下了他,还在于……她心里住进了另一个人。她心甘情愿嫁给他只不过源于一个赌约,又或者是那场大火带去的感动,也许还有那人最终背叛的刺激,很多的原因,可独独没有情爱。这一年来,他们的关系很融洽,比起上一世不知强了多少倍,但这里头的相处,却是彼此小心翼翼不触雷区的共识,而非因为相爱。

如今,那人要回来了。

他有信心让宋星遥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有信心让她再爱上自己。

宋星遥目光垂落在菜肴上,满桌菜肴都随心头浮现的名字失了滋味,她搅着碗里粥糜道:“回来又如何?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吗?林宴,你我相识已有十余载,对我而言,这世间有哪个人比得上你?”

时间赋予这段感情全然不同的意味。

但终究……她没有再说爱。

林宴静默无声。

————

八月初五,离宋星遥收到的消息,东平王抵京的日子还差两日。

刚下过一阵雨,天有些凉了,仲秋将至,桂花飘香。宋星遥腰间挂了个桂花香囊,从公主府的长廊下走过,往各含章阁拜见赵幼珍。早晨是赵幼珍例行的议事时间,宋星遥得呈报这段时日长安的消息。快到含章阁时,她恰遇长公主的轿辇。行过礼,宋星遥跟在轿辇后走着,轿辇后是赵幼珍的近身侍卫,其中一个,正是裴远。裴远立了大功,不止进了飞骑军,又因为一身好武艺,被长公主挑在身边做了近身侍卫。

“跟着殿下可还习惯?”宋星遥问他。

她与裴远已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共过多次患难,前世裴远狰狞的面目渐远,只剩眼前这个少年,他身上的棱角已被磨平了些许,不再如初见时那般锐利,笑起来也显得温和。

“习惯。多谢关心。”裴远笑道,很客气。

她已嫁人,嫁的还是他的挚友,他再不甘心也能把心思通通藏起来,和她保持距离,而宋星遥似乎也不再排斥,偶尔见上面彼此都笑笑,倒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做朋友,也挺好的。

他如此安慰自己。

“殿下前两天还跟我夸你来着,说你是个将才,做侍卫委屈你了。”宋星遥小声道。

“殿下谬赞了。”裴远学会了谦虚。

“以前可没见你这般自谦。”宋星遥轻轻一笑,又道,“殿下很欣赏你,你好好加油,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裴远还想说什么,前头赵幼珍已经转头:“六娘又在背后编派我什么?”

“我哪有,我夸殿下慧眼识英雄呢。”宋星遥嘻嘻笑着走上前去,站到轿辇旁与赵幼珍说起话。

裴远只瞧着她从自己身边跑开,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变了许多,但又好没变,仍是那年拐子窝里拿脚踹他的少女。

“我听说上个月京城里来了个戏班子,排的戏都不错,殿下最近总无空闲听戏,就让六娘先去打个头阵,替殿下掌个眼,若好,便请来公主府唱给殿下听。”宋星遥说笑的声音传来。

“你啊……是自个儿想听吧?”赵幼珍也不怪她贪玩,语气透着宠溺,又问她,“一个人去?”

宋星遥道:“约了林宴,他今日早下值,陪我看去。”

“你们这小两口,过得倒有滋味。”赵幼珍笑着抬手点点她。

宋星遥便只笑笑不答。

————

京城新来的戏班子叫六梨,才一个月时间就打响了名头,不少达官显贵都往这里跑,里头的台柱叫徐燕泉,他的戏场场爆满,听说一座难求,不过这对宋星遥来说并非难事,想来自然有人将票奉上。

她来这里,当然不是像和赵幼珍说得那样,真是来玩儿的。

祁归海已经去了长公主身边也有大半年了,如今负责着京城胡商商盟之事,他那里送来的消息,这戏班似乎有些古怪,宋星遥便假借听戏之名,前来瞧瞧而已,林宴却没陪来,他过午被人缠住,临时有了急事不便前来,只好遣人来告罪,宋星遥就自己来了。

天还没暗,戏还没开始,戏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宋星遥坐的是雅座,十分隐蔽的位置,既与外头的宾客隔开,又正对戏台,一眼就能把戏台看得清清楚楚,位置极佳。她到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摆好茶水点心,俱是她爱吃的红果糕、炒松子等磨牙的小零嘴,茶是今年新做的最好的桂花茶,香气萦绕不散,除此之外,椅子上铺着松软的锦褥,几案上放着香炉,小小的雅室竟布置十分贴心。

“哟,这戏班子倒舍得砸钱,难怪那些人爱来。”宋星遥一眼瞧出,这里头的东西不仅仅是费了心思,还件件价值不菲。

引她进雅室的小厮笑眯眯的道:“娘子喜欢就好。好戏就要开场,娘子稍坐,小人在门口侯着,不打搅娘子看戏,若娘子有事只管叫小人。”

他说着便躬身退出,将房门轻轻带上,掩实。

宋星遥拣了块红果糕送入口中,在椅子上坐定,等戏开场。

她没待太久,一声清亮的弦音忽然响起,底下喧闹的人声都被压过,化作寂静,只剩乐声悠悠响起。

宋星遥喝两口茶,仔细品戏,那乐音却越听越是熟悉。

几声转,几段高,一嗓亮音响起,戏台的幕布被撩起,妖娆的身影踏上台。

宋星遥霍然站起,她认出了这段戏。

当年她初回长安,第一次去绘珍阁时,临水而闻的……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