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 长安,相隔千万里。
这才是她成亲的第二个年头,赵睿安已得到了东平王位, 想必也与母亲团聚, 上一世他回东平之时东平王妃应已薨逝, 虽然婚事未成, 但这辈子的变数也算了他毕生遗憾,揪去她心头顾虑, 于他二人来说, 也并非全是坏事,只是不知后事将如何?
毕竟走到这一步,她与林宴手里的先机已经渐渐耗尽。
“六娘?”旁边有人小声提醒了她一声。
宋星遥这才回头,发现座上长公主点了自己的名。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有入公主含章阁议事的资格,位列曹青阳之后,适才长公主提到了东平王继任之事, 她想起赵睿安, 一时失了神。
赵幼珍端坐含章阁时,从无平日的慵懒妩媚, 四十多岁的女人,眉宇肃厉,凤眸精亮, 唯笑意带几分宽和,冲淡那缕过于锐利的气息。她并不介意宋星遥的走神,反而温和道:“突厥铁勒的使者提出以牛羊马匹为赔偿, 换回铁勒公主葛逻迦的要求, 朝臣正在商议此事。当初是你与林宴共同设计才抓到此人, 如今铁勒的要求,你有什么看法?”
宋星遥抱拳出列,思忖道:“禀殿下,如今圣人久病,储君未立,朝堂不稳,铁勒部族选在此时发难想必也是瞧准时机,知道我朝不稳,些举一来试探朝中虚实,二来亦有威胁之意,若听凭其意将葛逻迦送回,反倒露怯。”
“哦?那你觉得应该拒绝?”赵幼珍不置可否,只又问道。
宋星遥摇了头:“也不能拒绝。倘若拒绝,平白给对方一个开战借口,届时若以此为由举兵进犯,则疆域不安。圣人病重,朝中群龙无首,当以稳行事,眼下绝非兴兵之时。”
“既不能交人,又不能拒绝,六娘觉得这事要如何解决?”赵幼珍这题问得便有些考校的意味。
宋星遥便道:“葛逻迦只是铁勒公主,并非什么重要人物,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用,大安可以交人,但不能按他们的意思交人。她潜入长安窃取我朝重物,又纵火毁坏多处楼阁,如今既要赔偿,就一桩桩与他们清算清楚便是,若能拖到圣人康健最好。”
上辈葛逻迦是赵睿安的妻子,最大的作用就是促使东平与铁勒结盟,这辈子赵睿安已经提前得到了东平王位,再者论就算他仍有意借姻亲关系与铁勒结盟,铁勒公主也不止葛逻迦一个,他大可另找一位,因而将葛逻迦扣在长安的意义并不大。
赵幼珍这才微笑着颌首点头,从座上下来,把手伸到她面前,宋星遥会意地扶着她,慢步踱出含章阁去。
“林宴教你的?”赵幼珍边走边问她。
“他的确教了我一些如今的朝局时势,不过并没告诉我解决之法。适才所言,只是六娘的拙见,也不知说得对不对。”宋星遥老老实实道。
林宴教给她的,只是眼界和见识,让她看得更远一些,懂得更多些,却很少干涉她的想法,两人闲在家中时会讨论会争辩,意见未必统一。
按他所言,看得越远,眼界越宽,心胸更开阔,所知所想就会随之不同,一个人的境界修为深浅,就在这里头。
“六娘也长大了。”赵幼珍说得有些感慨。
刚见面的时候,宋星遥在她眼里还是个刚过及笄的小丫头,虽有三分慧根,到底还很稚嫩冲动,什么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看到底,转眼三年过去,她收敛稳重了许多,没了从前毛躁,站在含章阁里,已经渐渐有了为臣的气势。
宋星遥笑了笑,不语。
十九岁,她都嫁人半年了,能不长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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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连绵,一下数日,寒意回涌比冬天还冷三分,宋星遥裹紧外披抱着手炉从公主府出来,又匆匆赶去大明宫,探望韩青湖。
宋星遥已经有许久没见过韩青湖了,圣人病重,韩青湖服侍左右,她也不便进宫探望,林宴与她成婚时,韩青湖倒是派人又送了份厚礼过来,她一直没入宫谢过,如今方寻了个空隙向宫里递了牌子,没两天就得韩青湖召见。
入宫之后,宋星遥就被带到偏殿候着,宫娥上过茶水点心就都退下,偏殿四周一片寂静。
没等太久,殿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韩青湖来了,宋星遥忙站起身来,正要迎接,却听那脚步声忽然一停,似乎被什么人截住。
“三殿下,圣人在正殿休养,你若要探望他,只往正殿去便是。”韩青湖声音传来,温温柔柔。
“我是来探望娘娘的。”有些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
宋星遥蹙蹙眉——三殿下?赵睿崇?
“劳烦殿下挂心,本宫无不妥,无需三殿下专程前来探望。”韩青湖温柔的声音里出现一丝急切,似乎不在此多言。
“可我想见你。青湖,你已经避我多日,可是生我的气?”男人急道,言中有讨好之意。
韩青湖的温柔再染三分冰冷:“殿下慎言,这里是大明宫,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与你本该避嫌,怎可多见,又何来气与不气?”
“青湖,你别这么说,我知道……知道你气我与林晚……”
“别说了!”韩青湖一声疾斥,打断他的话。
宋星遥这厢听了几句,心里已如海浪翻腾,外头的声音却已经渐渐小下去,也不知韩青湖与赵睿崇说了什么,没多久脚步声再起,韩青湖进了偏殿,赵睿崇却已离去。
近一年未见,韩青湖消瘦许多,厚重妆容遮不住眉间浓浓倦意,贵妃华服与髻间飞凤虽美,套在她身上却像沉重枷锁,仿佛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看到宋星遥时,她微微一笑,仍是旧日温柔的模样,只道:“快免礼,六娘怎有空来看我?”
宫娥都被遣退,殿上只剩她两人说话,宋星遥礼行一半被她拉起,二人相扶踱进殿中。
“此前一直想来看娘娘的,可听闻圣人病重,娘娘随侍床前,恐怕打扰了娘娘,所以一直不敢入宫,最近想得紧了,正巧娘娘位份再升,六娘便斗胆递了牌子,特来恭喜娘娘。”宋星遥边走边说,又担心道,“娘娘最近又清减许多,可是照顾圣人累到了?”
“还好,尚可应付,只是除了圣人之外,宫中事务繁多,料理起来费神费力,这精力难免有所不济。”韩青湖随口答了两句,又瞧着她道,“倒是你看起来颜色极好,想来阿恕待你不错。”
女人就像花,付出真心浇灌,才会开出鲜艳的花色来,宋星遥如今双颊飞红,神采飞扬,比婚前倒要鲜亮三分,可见日子过得好。
宋星遥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过奖了,他是待我很好的。”
“还叫娘娘?这里没有别人,我是阿恕在世间唯一的姐姐,你叫我一声姐姐吧。”韩青湖笑道。
“姐姐。”宋星遥垂下头,乖乖叫她,并未推辞。
“乖。”韩青湖笑得越发温柔,看她的眼神愈显爱怜,又感慨道,“你与阿恕也算好事多磨,如今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替你们高兴。”
语毕她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渐远,有些失神道:“我在这深宫别无所求,只盼你们都能好好的。”
“娘娘春秋正盛,又贵为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日后定繁花似锦……”
“那又如何?终究非我所求。”韩青湖打断她的劝慰,目光冷冷淡淡望向窗外。
枕畔之人非她所爱,三千宠爱非她所求,深宫如锁,是她报仇的代价,终生为囚困在这里,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追寻所爱,不过午梦回之时,希望在意的人平安,得偿所愿而已。
“娘娘……”宋星遥见她这萧索神情,难免替她心疼。
入宫为了报仇,可仇是报了,她终一生都被困在皇宫,圣人再尊贵,于她而言也只是年近五旬的老人,除了高高在上的地位,给不了她别的。她心中,应该也想能遇所爱,能白头同老吧……
思及此,宋星遥忽想起刚才听到的对话,心头疑虑闪过。她知道自己不该多事,但这是林宴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又与自己有过姐妹之谊,有些话梗在胸中不吐不快,于是咬咬牙道:“娘娘,我瞧三殿下似乎颇为关心娘娘……”
韩青湖忽一眼瞥来,眸色冷冽。
宋星遥忙道:“刚才三殿下在外半道截住了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有些担忧。”
韩青湖神色方柔,只淡道:“你别误会,我与他之间并无什么,只不过圣人卧床 ,他常来探望,与我之间见面机会多了而已,我知道有些不妥,已经避着他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却非我能左右。你也不必忧心,他很快就娶正妃了。”
宋星遥闻言更加不放心了,听她言下之意,那三皇子赵睿崇似乎真有非份之想?
父亲的妃子,他一个做儿子,还想染指不成?
她越想越心惊,刚要说什么说,却听韩青湖续了一句。
“那人你与阿恕也熟,神威将军府的女儿。”
什么?!
宋星遥猛地从前一个消息惊醒。
神威将军的女儿,那不就是林晚……林晚与三皇子?
怎么会呢?